淺析宋濂文學觀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中“文”與“道”的矛盾

摘 要：本文以宋濂入仕明朝為界，重點探究了其前期和后期的兩種文學觀——一類是基于自然之道、文道并重的自然文學觀，強調(diào)文學的審美性；一類是基于倫理之道、重道輕文的載道文學觀，強調(diào)文學的實用性——并闡明了兩種文學觀中“文”與“道”的矛盾，以及這種矛盾對宋濂文學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風格、體裁形式、題材內(nèi)容的影響，最后探究了兩種文學觀的交叉復雜性及其成因。

關鍵詞：文道矛盾 自然文學觀 載道文學觀 交叉復雜性 文本縫隙

宋濂是元末明初著名的文學家，被譽為“開國文臣之首”。他極為尊崇宋明理學“文道合一”的儒家傳統(tǒng)，但在思想上卻不是純?nèi)?；他好道、嗜佛，曾入仙華山做道士，赴龍門山著詩書，但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隱者或道士，也沒有歸于佛門。在宋濂的詩文作品中，有規(guī)格平整、辭藻華麗的“臺閣”之文，為明朝器宇軒昂地揮毫潑墨、歌功頌德：“大明天子開鴻基，雄兵百萬皆虎貔。”{1}也有理學家說教式的文章，宣傳仁義忠孝廉恥觀：“吾傷流俗之嗜利也，傳其事以勸焉。”{2}但更令人驚嘆的，是他寫的向往自由人格的文章——表現(xiàn)真我、本我的自然感情與內(nèi)在氣質(zhì)。他可以低吟淺唱地抒發(fā)隱者般的自由情愫：“吹玉簫兮弄明月，明月照兮頭成雪，頭成雪兮將奈何！白漚起兮沖素波！”{3}還可以用頗似老莊的聲態(tài)口吻：“言訖，抱翁而去。”{4}

在筆者看來，這一切都和宋濂文論中的一對矛盾——文與道的矛盾有關。這對矛盾，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文論中，更體現(xiàn)在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

一、與“道”相對應的兩種文學觀

宋濂在他的不少文論文章和序跋中都提到“文”的概念。

凡天地間，青與赤謂之文，以其兩色相交，彪炳蔚耀，秩然而可睹也。故事之有倫有脊，錯綜而成章者，皆名之以文。……非專指乎辭翰之文也。{5}

嗚呼，文豈易言哉！日月照耀，風霆流行，云霞卷舒，變化不常者，天之文也；山川列峙，江河流布，草木發(fā)越，神妙莫測者，地之文也。{6}

天，文之昭也；地，文之著也；人，文之 也。{7}

吾之所謂文者，天生之，地載之，圣人宣之，本建則其末治，體著則其用彰。{8}

由此觀之，他給“文”的定義是極為廣泛的、包容的——凡天地間有條有理、錯綜而成的東西就是“文”，它產(chǎn)生于天，承載于地，顯現(xiàn)于圣人。日月、雷電、云雨即天之文，山川、江河、草木即地之文，天、地、人三者都是粲然可觀的“文”。如此器宇軒昂、寬廣博大，不禁讓人想起《系辭》中的“物相雜，故曰文”和劉勰《文心雕龍·原道》的開篇：“文之為德也，大矣！”但如果由此斷定宋濂是大文學觀，就以偏概全了。對于“文”而言，更為重要的是與“道”的聯(lián)系。

文者，道之所寓也。道無形也，其能致不朽也宜哉！是故天地未判，道在天地；天地既分，道在圣賢；圣賢之歿，道在六經(jīng)……文之至者，文外無道，道外無文。粲然載于道德仁義之言者，即道也，秩然見諸禮樂刑政之具者，即文也。道積于厥躬，文不期工而自工；不務明道，縱若 魚出入于方冊間，雖至老死，無片言可以近道也。{9}

文之所存，道之所存也，文不系道，不作焉可也。{10}

文者，非道不立，非道不充，非道不行，由其心與道一，道與天一，故出言無非經(jīng)也。{11}

從以上的論述可以看出宋濂“文道合一”、“文以載道”的觀念——只有“明道”、“載道”、“寓道”之“文”，才是真正有價值之“文”。“道”有兩種含義，從“天地未判，道在天地”可以看出“道”的產(chǎn)生早于天地，所以它是萬事萬物的本體、運行的根本規(guī)律，即自然層面的宇宙天地原理；而“圣賢之歿，道在六經(jīng)”明確了“道”是“載于道德仁義之言者”，是儒家所提倡的仁義禮樂，即倫理層面的道德教化準則，宋濂將這兩種含義合二為一。對應這兩種“道”，也就產(chǎn)生了兩類“文”：一類是基于自然之道、文道并重的山林之文，大多作于入仕明朝前，強調(diào)文學的審美性；一類是基于倫理之道、重道輕文的臺閣之文，大多作于入仕明朝后，強調(diào)文學的實用性。宋濂的知心摯友——楊維楨在為《宋學士文集》作的序中，說宋濂有“三十年山林之文”和“近著館閣之文”。{12}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政治仕途對宋濂文學觀和文學創(chuàng)作中“文”與“道”孰輕孰重的影響。本文將分述這兩種不同的文學觀和相應的文學創(chuàng)作。

二、“山林之文”的自然文學觀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

宋濂在入明做官之前，在婺州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下，在吳萊、黃 等大儒的教導下，樹立了“以文載道”的觀念。但他并沒有重道而輕文，而是文道并重，對文學的體裁、結(jié)構(gòu)、語言、創(chuàng)作技巧等也做了深入的探討?！板L學于立夫，問其作文之法，則謂有篇聯(lián)，欲其脈絡貫通；有段聯(lián)，欲其奇偶迭生；有句聯(lián)，欲其賓主對待。又問其作賦之法，則謂有音法，欲其倡和闔辟，有韻法，欲其清濁諧協(xié)；有辭法，欲其呼吸相應；有章法，欲其布置謹嚴?！眥13}從宋濂對老師教導的虔誠回憶就可以看出他對文章的音、韻、辭、章，對文學審美性的重視。

《答章秀才論詩書》收錄于《潛溪集》，是宋濂這一時期重要的文論。這篇文章從文學史的角度，客觀地梳理了從漢代的蘇武、李陵，一直到宋代的陸游、范成大這一千五百多年間，有影響力的作家及其作品風格和文學地位，高度評價了曹氏父子、陶淵明、陳子昂、杜甫、李白、韓愈、柳宗元、歐陽修、蘇軾等人，肯定了他們?yōu)樵姼璧陌l(fā)展做出的貢獻，很多評價頗有灼見，如評價陶淵明的詩歌是“高情遠韻”、“至味自存”，評價王維是“運詞清雅，而萎若少風骨”。接著宋濂表達了自己對詩的看法：“詩乃吟詠性情之具，而所謂風、雅、頌者，皆出于吾之一心，特因事感觸而成，非智力之所能增損也……吾即師，師吾心耳。”他認為，風雅頌之類的作品都是出于“心”，由“心”感觸外物而成，表現(xiàn)個性的自在氣質(zhì)和真摯感情，而這一時期的許多作品，從藝術(shù)風格、體裁形式，到題材內(nèi)容，都踐行著這種“自然”為文觀。

從藝術(shù)風格看，批判性強、思辨性強、為文獨立、自由而奔放、主觀色彩濃。從體裁形式看，形式多樣，有短小精悍的寓言《龍門子凝道記》，有借歷史故事表達思想的詩歌《燕書四十首》，還有縹緲虛幻的游仙詩《游仙篇贈鄭尊師》，以及充滿哲理和韻味的禪詩《靜室》等，多是采用能夠體現(xiàn)思想性的文體表達自己的情志。從題材內(nèi)容看，這一時期的“山林之文”多是對宇宙、對人生、對現(xiàn)實的深刻的思考，以傳記作品為例，宋濂為許多隱士立傳，贊賞其高風亮節(jié)和隱逸之風?！吨裣菝駛鳌分谐^塵世的竹溪逸民，從小在傳統(tǒng)的儒家經(jīng)典的教育下才華橫溢，本可入仕為官，但受心靈自由的召喚，終日生活在溪水、篁竹、明月、波光中，成為愛竹憐菊、超然物外的出世高士；《樗散生傳》中的李 ，“負氣尚節(jié)，善為詩”，如此有才學卻不入仕，以行醫(yī)賣藥為生，通過闡釋其自號“樗散生”的緣由體現(xiàn)其追求“名實相符”、“食而無愧”的人生態(tài)度；《抱翁子傳》中的隱者抱翁子，追求順從自我本性的生活方式，“與其強情而徇世，寧若任真以自放也。”《秦士錄》中的勇士鄧弼有奇貌：“身長七尺，雙目有紫棱，開合閃閃如電?！比欢褪沁@樣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如紫水晶般有神、如閃電般銳利的壯士，文武兼長、身懷絕技、狂放不羈，卻不為當世所用，最終入山做了道士；還有《嚴宗 小傳》中自號“客星樵隱”的嚴宗 ，自謂“山水吾所樂也，亦將以矯夫污濁而冒利”。從宋濂對隱逸之風的贊美，可以看出他的自然文學觀和山林之文的鮮明特色。

三、“臺閣之文”的載道文學觀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

入仕明朝前，友人對宋濂的評價是“性尤曠達，視一切外物澹如也。……稍有余暇，或支頤看云，或披發(fā)行松間，遇得意時，則擊磐浩歌，聲振林木， 然如塵外人。”{14}“性疏曠，不喜事檢飭，賓客不至，則累日不整冠?；驍y友生徜徉梅花間，索笑竟日；或獨臥長林下，看晴雪墮松，頂云出沒巖扉間，悠然以自樂?！眥15}然而他入仕明朝后，不能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朱元璋稱贊宋濂是“醇謹君子”，《明史》載“濂性誠謹”，這與之前自由瀟灑的他判若兩人，形成鮮明對比。他的文學觀也由文道并重漸漸演變?yōu)橹氐垒p文，在他的很多文論中，不再特意說明文學的審美性和愉悅性，而是片面強調(diào)文學的實用性和教化作用。

一方面，宋濂對“道之所寓”的圣賢之文——儒家經(jīng)典極端尊崇，不僅僅強調(diào)其至高無上的地位，更重要的是為當世之文樹立標桿。

錯綜而推，則五經(jīng)各備文之眾法，非可以一事而指名也。蓋蒼然在上者天也，天不能言，而圣人代之。經(jīng)乃圣人所定，實猶天然。日月星辰之昭布，山川草木之森列，莫不系焉覆焉，皆一氣周流而融通之，茍欲強索而分配，非愚則惑矣。夫經(jīng)之所包廣大如斯，世之學文者，其可不尊之以為法乎？{16}

凡有關民用及一切彌綸范圍之具，悉囿于文……余之所謂文者，乃堯、舜、文王、孔子之文，非流俗之文也，學之固宜。{17}

上下一千余年，惟孟子能辟邪說，正人心，而文始明。孟子之后，又惟舂陵之周子、河南之程子、新安之朱子完經(jīng)翼傳而文益明爾！{18}

夫自孟氏既沒，世不復有文。賈長沙、董江郡、太史遷得其皮膚，韓吏部、歐陽少師得其骨骼，舂陵、河南、橫渠、考亭五夫子得其心髓……{19}

宋濂認為，儒家的五經(jīng)——《詩經(jīng)》《尚書》《儀禮》《周易》和《春秋》具備了各種文體的法度，包羅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等世間萬象，所以首推儒家經(jīng)典，其次就是孟子之文，甚至說孟子死后“世不復有文”，賈誼、司馬遷、韓愈、歐陽修這些大文學家僅僅是得其“皮膚”、得其“骨骼”，只有宋代的理學家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和朱熹這“五夫子”才得其“心髓”，這顯然不是客觀地從每一位作家在文學方面的建樹及其深遠影響來給予評價的，與他在《答章秀才論詩書》中的觀點相矛盾。他甚至尊“臺閣之文”而貶“山林之文”：

昔人之論文者，曰有山林之文，有臺閣之文。山林之文，其氣枯以槁；臺閣之文，其氣麗以雄……濂嘗以此而求諸家之詩，其見于山林者，無非風云月露之形，花木蟲魚之玩，山川原隰之勝而已。然其情也曲以暢，故其音也眇以幽。若夫處臺閣則不然，覽于城觀宮闕之壯，典物文章之懿，甲兵卒乘之雄，華夷會同勝，所以恢廓其心胸，踔厲其志氣者，無不厚也，無不碩也。{20}

另一方面，宋濂特別強調(diào)“道”，從“道”的角度來約束和框定“文”的概念，從內(nèi)容、形式到風格都加以嚴格的限定。因為這里的“道”是倫理層面的道德教化準則，所以就賦予了“文”沉重的政治負擔和使命——“明道而立教”、“輔俗而化民”。

明道之謂文，立教之謂文，可以輔俗化民之謂文。斯文也，果誰之文也？圣賢之文也?！ベt之心，浸灌乎道德，涵泳乎仁義，道德仁義積而氣因以充，氣充，欲其文之不昌，不可遏也。{21}

揚沙走石，飄忽奔放者，非文也；牛鬼蛇神，詭誕不經(jīng)而弗能宣通者，非文也；桑間濮上，危弦促管，徒使五音繁會而淫靡過度者，非文也；情緣憤怒，辭專譏訕，怨尤勃興，和順不足者，非文也；縱橫捭闔，飾非助邪而務以欺人者，非文也……大之用天下國家，小而為天下國家用，始可以言文。{22}

立言不能正民極、經(jīng)國制、樹彝倫、建大義者，皆不足謂之文。{23}

文辭與政化，相為流通，上而朝廷，下而臣庶，皆資之以達。{24}

宋濂一生創(chuàng)作了許多與這種文學觀相對應的文學作品，以適應當時政治需要，就像他自己說的：“大之用天下國家，小而為天下國家用”，如《平江漢頌》《嘉瓜頌》《天降甘露頌》《鳳陽府新鑄大鐘頌》等大量的頌圣之作就產(chǎn)生于這一時期，因此有人評價宋濂開后世“臺閣體”之先河。

在這種載道文學觀指導下的作品風格正統(tǒng)莊重，典雅含蓄；題材大多是記、頌、序一類的說明性、應用性文體，而像詩一類的抒情性文體和寓言、論一類的議論性文體大為減少，就像宋濂晚年自己所說：“予不作詩者十年。”{25}題材內(nèi)容主要是為明朝歌功頌德，或是宣傳仁義道德之類的封建禮教。

四、兩種文論觀的交叉復雜性及其原因探究

把宋濂的文學觀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按照入仕明朝為界一分為二，這只是從主要方向和整體特點來把握他的文學思想和作品，實際的情況要復雜得多，絕不能以這種二元論蓋棺定論。

盡管入仕前，“山林之文”的自然文學觀體現(xiàn)在宋濂的大量文學作品中，但“以文載道”、文道并重卻是宋濂主要的文學思想。在他四十四歲時，鄭濤作《宋潛溪先生小傳》：“（景濂）且謂文為載道之具，凡區(qū)區(qū)酬應以應時用者，皆非文。于是益求古人精神心術(shù)之所寓，而大肆力于其間?！薄镀株柸宋镉洝肥撬五ミ@一時期的重要著作，從他把浦陽的歷史人物分為忠義、孝友、政事、文學、貞潔五類，就可以看出宋濂的以仁義道德為主要內(nèi)容的“道”的重視。不僅如此，盡管宋濂在元末寫過不少抨擊黑暗現(xiàn)實的文章，如《秦士錄》《孤憤辭》《哀志士辭》等揭露元末政治的種種問題，隱喻元末社會的黑暗和動蕩，鞭撻了元朝黑暗統(tǒng)治對人才的摧殘，但同時也在“以文載道”文論觀的影響下，寫過“明道而立教”、“輔俗而化民”的文章，如歌頌皇元的《國朝名臣頌》等。在四十六歲所著的《御賜資治通鑒后題》中，宋濂甚至如此贊嘆元朝：“嗚呼盛哉！……至于圣代之治之隆，有非漢室之所可及者?！边@一切都可以看作是“文”與“道”的較量。

入仕明朝后，宋濂寫了很多文論的篇章，如《文原》《文說贈王生黼》及一些序跋，反復論述“道在六經(jīng)”、“道”重于“文”的文學觀，強調(diào)文學的實用性和教化作用，但在他的作品中同樣不乏真情流露、感人肺腑之作。如《李疑傳》中“好周人急”的旅舍主人李疑，收留了一個因得病而被人嫌棄的小吏，為他求醫(yī)問藥、煮粥熬藥，并把小吏臨死前贈予他的四十多兩黃金白銀，原封不動地歸還其兩個兒子，塑造了一個一心助人、輕財重義的君子形象；《杜環(huán)小傳》中的小小贊禮郎杜環(huán)，主動收留并悉心奉養(yǎng)父友之母長達十幾年，熱情忠厚、樂于助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在其身上得到完美體現(xiàn)。還有他的名篇《送東陽馬生序》，寫自己少年時代讀書求學的刻苦勤奮，文辭樸素，卻能力透紙背。

這種“文”與“道”的矛盾不僅體現(xiàn)在他的不同作品中，有時往往體現(xiàn)在同一作品中，我們可以稱之為“文本的縫隙”?！端驮S時用還越中序》{26}作于洪武二年（1369），宋濂詳述了與鄰縣老鄉(xiāng)許時用相處的經(jīng)過——久仰其大名，渴望相見，但因為世事變遷，就“不暇見”、“不能見”、“不敢見”、“不可見”、“不及見”，錯過了五次機會。然而兩人卻在南京的館舍不期而遇，宋濂“驚喜不及答”，與許時用“不厭晨夕相往來”，然而沒過多久就“愴然而別”，并感慨“人事之參差不齊，何可復道？尚奚言為時用之別耶！”讀罷，不禁讓人體味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離愁別緒。但宋濂筆鋒一轉(zhuǎn)，以“頌圣”作結(jié)：“時用之歸也，其有系于名節(jié)甚大。時用采蕺山之蕺，食鑒湖之水，日與學子談經(jīng)以為樂者， 果誰之賜歟？誠由遭逢有道之朝，故得以上沾滂沛之恩，而適夫出處之宜也?！庇纱擞^之， “文”與“道”矛盾明顯，“頌圣”的結(jié)尾與文章整體所要表達的主題不和諧、不一致。再如作于至正十六年的《桃花澗修禊詩序》{27}，主要是寫作者在游歷過程中看的盛景，對景色的描述讓人陶醉：“夾岸皆桃花，山寒花開遲，及是始繁。傍多髯松，入天如青云。忽見鮮葩點濕翠間，焰焰欲然可玩……自川導水，為蛇行勢，前出石壇下，鏘鏘作環(huán)佩鳴?！北緛砭褪沁@么一篇意趣盎然、輕松愉快的游記散文，可是作者在文章末尾說：“為吾黨者，當追浴沂之風徽，法舞雩之詠嘆，庶幾情與境適，樂于道俱，而無愧于孔子之徒?！敝鲝埡霌P儒家風范，追隨孔子“浴沂”、“舞雩”的足跡，以成孔子之徒。前一部分寫景抒情，而末尾卻以“弘道”作結(jié)，在這種不和諧中明顯看到了“文”與“道”的矛盾。類似的“文本縫隙”還出現(xiàn)在他為明王朝紀功銘德的一些文章中，如《瑯邪山游記》《游涂荊二山記》等。

如果把宋濂作品中復雜交錯的儒釋道思想歸因于“山林之文”的自然文學觀和“臺閣之文”的載道文學觀之間的矛盾，那么我們也可以說這兩種文學觀的矛盾歸根結(jié)底是“文”與“道”的矛盾。王 說宋濂“于天下之書無不讀，而析理精微。百氏之說，悉得其指要。至于佛老氏之學，尤所研究，用其義趣，制為經(jīng)綸，絕類其語言，置諸其書中無辨也”{28}。劉基說宋濂“上究六經(jīng)之源，下究子史之奧，以至釋老之書，莫不升其堂而入其室”{29}?；蛟S正是因為宋濂集儒釋道思想于一身，而儒家思想始終占上風，所以他在“文以載道”的文學觀的基礎上，吸收了釋道的自然文論觀，再加上他歸隱時逍遙自在和入仕后謹小慎微的坎坷人生經(jīng)歷，使他的文學觀貫通儒釋道，宏大而博雜，由此，成就了其寬廣的創(chuàng)作領域、豐富的題材內(nèi)容和多變的藝術(shù)風格，這些造詣不是一般作家能望其項背的。

{1}{26}{27} 宋濂：《送錢允一還天臺詩序》，見羅月霞主編《宋濂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80頁，第484頁，第62頁。

{2} 《李疑傳》，第1708頁。

{3} 《竹溪逸民傳》，第519頁。

{4} 《抱翁子傳》，第822頁。

{5} 《納齋集序》，第2031頁。

{6}{18}{23} 《華川書舍記》，第55頁。

{7} 《續(xù)志林小引》，第196頁。

{8}{17} 《文原》，第1403頁，第1568頁。

{9}{19}{22} 《徐教授文集序》，第1351頁。

{10} 《評浦陽人物三則》，第2171頁。

{11}{16} 《白云稿序》，第494頁。

{12} 楊維楨：《潛溪新集序》，第2500頁。

{13} 《潛溪錄·評浦陽人物》，第2171頁。

{14} 鄭濤：《宋潛溪先生小傳》，第2323頁。

{15}{28} 王 ：《宋太史傳》，第2325頁。

{20} 《汪右丞詩集序》，第481頁。

{21} 《文說贈王生黼》，第1568頁。

{24} 《歐陽文公文集序》，第1909頁。

{25} 《題玄麓山八景·序文》，第2183頁。

{29} 《潛溪集序》，見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四十七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4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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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任思怡，浙江大學中文系漢語言文學基地1001班本科生。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