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知青的克格勃生涯

東方明

一

傅索安，1949年6月5日出生于天津市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她從小就長得很漂亮，比傅索安小七歲的弟弟傅索強曾憑他少年時的記憶對1968年時的傅索安作了一個白描式的敘述：“她個頭很高，大約不會少于一米六七；不胖不瘦，體重在五十四至五十五公斤之間；鴨蛋臉，五官長得很端正，分布得很均勻，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亮，看起人來總閃著光波，眼睛上部長著一對濃黑的月牙眉。她和當時的同齡人一樣，愛穿一套草綠色的軍裝，右臂套著個紅袖章，剪得很短的頭發(fā)上壓著一頂軍帽?！?/p>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時，傅索安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在班級里是一個很具號召力的活躍分子。傅索安喜歡看書，這個愛好又使她養(yǎng)成了勤于思考、善于思考的習慣。因此，她考慮問題往往比她的同學要深遠些。正因為如此，傅索安在“文化大革命”伊始別人把斗爭的矛頭指向?qū)W校的一般教師時，她已經(jīng)在寫“制定和忠實執(zhí)行‘資產(chǎn)階級教育路線”的區(qū)、市教育局長頭頭的大字報了。當她的同學跟著炮轟教育局頭頭腦腦時，她已登上火車去了北京，成為8月18日毛澤東主席首次接見的紅衛(wèi)兵中的一員。接著，傅索安開始了“革命大串連”。她的串連有別于當時絕大多數(shù)紅衛(wèi)兵，不是游山玩水式的，而是一種社會調(diào)查。三個月中，傅索安的足跡走到了新疆、內(nèi)蒙古和東北三省，不但去城市，還下了農(nóng)村。

1966年底，傅索安發(fā)起組織了一個“橫空出世造反總部”，因內(nèi)部斗爭激烈又受到其他成員的排擠，傅索安遂和其他5人組成了一個所謂“山下派”戰(zhàn)斗隊。

1968年，傅索安等六人在制造了一起驚動了江青的“張厚石案件”后，為逃避追查，以串連為由，逃至位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與黑龍江省交界處的奇瑪村，這里距中國、蘇聯(lián)的界河額爾古納河不到二十公里，離另一條界河黑龍江也不過百來公里。這一年的12月，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發(fā)出了“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農(nóng)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nèi)ァ钡奶栒?，傅索安等六人便成為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最早赴農(nóng)村插隊落戶的知識青年。

就在傅索安他們剛剛在奇瑪村安下家，準備將大批判的熱情和干勁轉(zhuǎn)向戰(zhàn)天斗地時，發(fā)生了一起事件。這起事件，導致傅索安成了祖國的叛徒，克格勃的特工。

與奇瑪村相距四華里的鮑家莊是一個各民族雜居的村落，兩村積怨已久，自60年代初困難時期開始，奇瑪村和鮑家莊又為使用新修水庫的蓄水產(chǎn)生矛盾，并逐漸形成沖突。當時，傅索安在思想上把自己完全當成奇瑪村的一員，自然對此事特別關(guān)心，加之她思維活躍，生性好動，便為奇瑪村出謀劃策，不料反倒讓矛盾激化，引發(fā)了兩村流血事件，一場大規(guī)模的械斗一觸即發(fā)。內(nèi)蒙古境內(nèi)額爾古納河的邊境人民解放軍部隊發(fā)現(xiàn)隱情后，緊急向上級領(lǐng)導匯報，傅索安等人無疑成了“挑動群眾斗群眾”的“黑手”。

被逮捕后的傅索安知道，自己是首犯，之前又犯過事，這次恐怕只有死路一條。1968年5月8日晚，傅索安設法從臨時監(jiān)押所逃了出來，她跳進額爾古納河，往蘇聯(lián)方向游去。當她在水里昏過去即將被冰冷的河水吞沒之際，一艘蘇聯(lián)巡邏艇發(fā)現(xiàn)并救起了她。

傅索安醒來后，蘇聯(lián)邊防軍和克格勃特別調(diào)查部對這個不明身份的中國姑娘進行了輪番訊問、審查和考驗。1968年7月17日，蘇聯(lián)方面終于查清傅索安確實是“真心實意前來投奔偉大的蘇聯(lián)”，蘇聯(lián)國家安全委員會委派安德烈上校向傅索安征詢是否愿意參加他們的工作？死里逃生的傅索安激動萬分，立刻表示同意。

隨即，傅索安被送往坐落于距莫斯科北側(cè)一百多公里的特維爾市郊區(qū)伏爾加河畔的一所特工訓練學?！鼐S爾諜報學校。

在特維爾諜報學校，傅索安學習努力，各科成績都很優(yōu)秀。1970年元旦過后，傅索安從特維爾諜報學校畢業(yè)，前往蘇聯(lián)國家委員會第一管理局人事部報到。報到后的傅索安接到了一項特殊任務——去香港取一份重要情報。

傅索安的香港之行雖令她膽戰(zhàn)心驚，但事后證明克格勃啟用初出茅廬的她是大膽明智的，同時也證明傅索安是值得信賴的。這樣，克格勃便決定委予她一項重任。

二

時任蘇聯(lián)總書記的勃列日涅夫在衛(wèi)國戰(zhàn)爭時曾是一位將軍。1943年春，勃列日涅夫?qū)④娫谛熊娡局?，救下了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叫尤里·巴甫倫夫，16歲，是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市列寧十年制學校的九年級學生。衛(wèi)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的父母均死于德軍空襲，哥哥姐姐參加了游擊隊，也先后戰(zhàn)死。他為了給親人報仇，決定參加游擊隊，拿起武器親手殺死德國鬼子。在尋找游擊隊的途中，他凍餓交加，昏迷了過去。

勃列日涅夫?qū)④娐犝f了尤里·巴甫倫夫的情況后，深表憤懣和同情，親自去看望他，并給予安慰、問候，問他是否愿意留在這支部隊里，參加反侵略戰(zhàn)斗。尤里·巴甫倫夫喜出望外，當即表示愿意。

勃列日涅夫?qū)④娭甘景延壤铩ぐ透惙蛩屯鶄刹爝B當士兵。尤里·巴甫倫夫在那里表現(xiàn)出色，立了兩次功。1944年底，勃列日涅夫?qū)④娤铝畎延壤铩ぐ透惙蛘{(diào)往司令部，擔任他的衛(wèi)士。

1948年，尤里·巴甫倫夫見蘇聯(lián)已經(jīng)迅速恢復了經(jīng)濟，戰(zhàn)前的大學也已重新設立，就向勃列日涅夫?qū)④姳磉_了他想去上大學的心愿。當時，勃列日涅夫已介紹他參加了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正準備把他培養(yǎng)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軍事指揮員。但勃列日涅夫還是尊重他的選擇，馬上出面聯(lián)系，把他送進了軍事科技大學。尤里·巴甫倫夫入學后，選擇了輕火器專業(yè)。由于勃列日涅夫的關(guān)系，學校把他作為特殊對象進行重點培養(yǎng)。1953年，尤里·巴甫倫夫以優(yōu)異成績從軍事科技大學畢業(yè)，被母校留校任教。勃列日涅夫繼續(xù)對他予以關(guān)懷，勉勵他在工作的同時進行輕火器研究。在這種關(guān)心下，尤里·巴甫倫夫在三年內(nèi)設計出兩種世界上一流的輕火器，填補了蘇軍在這方面的空白。1958年，他被調(diào)往專業(yè)部門從事輕火器研究，成為蘇聯(lián)新一代的兵器專家之一，獲得了許多榮譽和獎勵。

尤里·巴甫倫夫出名后，卻漸漸變了，他不僅好色，還特別喜歡揮霍錢財。盡管他是蘇聯(lián)少數(shù)高薪階層者之一，但其收入仍遠遠不能彌補支出，只能以借債來支撐。至1966年，尤里·巴甫倫夫已經(jīng)債臺高筑。為了躲避討債者，他不得不經(jīng)常待在他的研究室里，那里高墻電網(wǎng)，戒備森嚴，即使是紅軍高級將領(lǐng)，也必須持通行證才能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進入。這樣過了大約一年，1967年11月中旬，尤里·巴甫倫夫應邀去保加利亞講學。在那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對他進行收買，于是，他背叛了祖國，也背叛了挽救他、培育他的勃列日涅夫。

尤里·巴甫倫夫叛國后，先在美國特工的安排下秘密逃往西德，然后繞道英國去了美國。在美國，他吐露了他所知道的全部蘇聯(lián)兵工業(yè)的秘密，犯下了特大叛國罪和泄密罪，嚴重損害了蘇聯(lián)的利益。情況報到勃列日涅夫那里，他大為震怒，指示必須嚴厲處置。蘇聯(lián)紅軍最高軍事法院于1968年3月組成特別法庭，進行缺席審判，判處尤里·巴甫倫夫死刑，并特別強調(diào)任何一個蘇聯(lián)公民都可以以任何方式執(zhí)行這個判決。

當時，尤里·巴甫倫夫在美國費城。判決生效后，蘇聯(lián)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安德羅波夫直接向行動執(zhí)行部下達命令，讓該部立即派特工去處決這個叛徒。行動執(zhí)行部派兩名特工飛赴費城，但還沒下手就被美國中央情報局發(fā)覺，并通知尤里·巴甫倫夫轉(zhuǎn)移了。一個多月后，執(zhí)行者在夏威夷群島的巴塞頁島上發(fā)現(xiàn)了尤里·巴甫倫夫的行蹤，但當過衛(wèi)士的尤里·巴甫倫夫十分警覺，兩次避過了死神的襲擊。之后，他就失蹤了。克格勃對外諜報局奉命調(diào)查了一年有余，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尤里·巴甫倫夫的行蹤。1969年底，克格勃獲悉，他已經(jīng)整容換面，改變了國籍和姓名，以西德商人的名義定居在日本東京，開了兩家公司，進行正常的經(jīng)商活動。

尤里·巴甫倫夫很狡猾，他既有保衛(wèi)工作的經(jīng)驗，又有保鏢，并且已經(jīng)對克格勃有防范意識，所以歐洲人根本別想接近他?？烁癫紤]到，傅索安是中國人，又是一個年輕姑娘，也許不在尤里·巴甫倫夫的防范范圍內(nèi)，因此幾經(jīng)研究，決定讓她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

傅索安被迅速接往位于莫斯科東側(cè)市郊的一幢建筑物里。當傅索安踏進其中一個大房間時，不禁大吃一驚：里面設置了一個足有20平方米大的東京全景立體沙盤，上面有東京的每條道路、每條河流、每幢建筑物、每座橋梁、每根電線桿，商店的招牌、公共汽車的站牌都標得清清楚楚，用放大鏡一看，全是日文。這個沙盤是特地為這次任務制作的，克格勃對此的直接投資是七萬八千六百盧布。它等于是從東京上方一百五十米處對全市的直接俯瞰。

負責此事的少校和他的助手極為詳細地向傅索安介紹了尤里·巴甫倫夫在東京的住宅位置、公司所在地、座車牌照號碼、日常活動規(guī)律、體態(tài)相貌特征（有照片和錄像），并且交代了代號為“W—I”的暗殺方案。

少校說：“我聽說中國有一句古老的諺語，叫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對你這次赴東京執(zhí)行‘W—Ⅰ方案完全適用，克格勃的專家在制定方案時無法判定尤里·巴甫倫夫一旦在意外情況下所采取的行為，這就需要你自己根據(jù)情況靈活掌握了?？傊还苣悴捎檬裁捶椒ê褪侄?，除掉這個叛國分子就算圓滿完成了任務?！?/p>

傅索安點頭：“明白！”

少校又向傅索安交代：為了配合她執(zhí)行“W—I”方案，克格勃對外諜報局已經(jīng)指定在日本活動的特工抽出人員組成一個支援小組，將在她需要時提供必要的支援；具體聯(lián)系方法以及執(zhí)行方案所用的毒藥槍等，將由去東京羽田機場接她的那個人負責轉(zhuǎn)交。

三

1970年4月上旬的一個周末，傅索安持克格勃偽造的護照，以香港居民赴日本旅游探親的名義，化名“李娜麗”飛抵東京，順利地通過了海關(guān)檢查。機場外面，克格勃已經(jīng)安排了一個日本中年男子來接站。

這個日本人名叫固關(guān)孝三郎，是東京一家機械公司的汽車司機。傅索安在莫斯科接受任務時被告知：此人是她的臨時房東，她被安排住在他的家里，住宿及搭伙均需付錢，絕對不能讓他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及使命。因此，傅索安到他家后，馬上贈送給固關(guān)孝三郎夫婦每人一件中國真絲短袖衫，說明自己將在東京待一段時間，邊打工邊尋找已經(jīng)失散多年的叔父，還預付了一些食宿費用。固關(guān)夫婦很是客氣，再三推辭不掉方才收下，然后沖傅索安連連鞠躬。他們把傅索安安排在靠近后門的一間十來平米的小屋里，傅索安可以從后門自由進出，這使她感到很是滿意。

當天晚上，傅索安拿出尤里·巴甫倫夫整容后的照片，最后看了一遍，然后使用銷毀劑將全部照片化為紙漿，倒進抽水馬桶沖掉。至此，尤里·巴甫倫夫的形象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傅索安的腦海里，即使他混在幾十個和他年齡、體形、外貌都差不多的男子中間，她也有把握一眼就認出來。

第二天，傅索安花了一天時間，坐車兼步行把東京轉(zhuǎn)了個遍。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東京的地理、環(huán)境、建筑物分布情況和克格勃的那個立體沙盤完全一樣，甚至連警察站崗、巡邏的位置、路線也毫無差異。傅索安由此覺得自己對東京是相當?shù)牧私?，增加了她完成任務的信心?/p>

第三天，傅索安開始接觸行刺目標。尤里·巴甫倫夫住在東京市區(qū)南部一個叫“阿谷町”的地方，那是一個高級公寓小區(qū)，距傅索安下榻的固關(guān)孝三郎家有兩站路，步行大約需要一刻鐘時間。根據(jù)克格勃掌握的情報，尤里·巴甫倫夫的活動規(guī)律是這樣的：每天清晨6點鐘，他在兩個日本保鏢的陪同下，從家里出來，步行到附近的一個小型公園散步三刻鐘左右，然后來到公園前的天橋上，那里有幾個擦皮鞋攤，他會隨意在其中一個攤前坐下，一面擦皮鞋，一面閱讀上天橋前從報攤上買來的當天早報。一張報紙看完，皮鞋也擦好了，就扔下報紙和錢走人?；氐郊矣猛暝绮秃螅肿纤饺宿I車去他所經(jīng)營的公司上班。尤里·巴甫倫夫經(jīng)營著兩家公司；此外，他還開了一個技術(shù)咨詢所，專門接受機械方面的技術(shù)咨詢。尤里·巴甫倫夫上班時間通?？偸谴跓o線電器材公司，機械公司或者技術(shù)咨詢所有業(yè)務，都是通過電話向他請示。他在無線電器材公司要待到晚上7點鐘，這才坐車返回阿谷町公寓。之后，他不再出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尤里·巴甫倫夫都過著這種深居簡出的單調(diào)生活。他和他叛逃后所娶的日本妻子以及兩個年輕漂亮的女秘書兼?zhèn)蛉松钤谝黄?。由于他的好色，那兩個日本女青年無疑是他發(fā)泄性欲的對象。尤里·巴甫倫夫常年雇著兩個保鏢，他們?nèi)臻g一起值勤，晚上則輪換著在公寓里提供保護。

傅索安不露聲色地盯了兩天，發(fā)現(xiàn)尤里·巴甫倫夫的活動規(guī)律和克格勃所提供的情況毫無差異。于是，她開始考慮如何下手。

根據(jù)克格勃的方案，她應當在尤里·巴甫倫夫每天都去的“兵部大樓”下手?！氨看髽恰奔从壤铩ぐ透惙蚪?jīng)營的那家無線電器材公司所在地，這是一幢五層建筑物，以業(yè)主兵部規(guī)化的姓氏所命名。尤里·巴甫倫夫的公司位于八樓，占用了一半房間?？烁癫男袆訉＜以诜磸脱芯亢?，認為傅索安宜混入“兵部大樓”尋找機會對尤里·巴甫倫夫下手。因為一般情況下，保鏢在公司或者家里對他的保護對象的關(guān)注程度最為薄弱，此時下手，成功率最高。而暗殺所用的武器是特制的毒藥槍，所以傅索安下手后不易被懷疑，容易脫身。因為此事關(guān)系到她的身家性命，所以傅索安考慮得特別細致。

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漏洞：從理論上說，她可以混入“兵部大樓”伺機下手。但是，在具體實施時，可能會遇到這樣一種情況，即進入大樓后無法下手，甚至一連幾次都無法下手，這樣，對方肯定會注意到她，那時她就再沒有機會了。這不是拿她的性命當兒戲嗎？傅索安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但氣歸氣，罵也可以，行動卻必須實施。

克格勃的紀律森嚴，如無特別意外的原因，所委派的任務必須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安德羅波夫有句名言：“須知我們用人民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送你們到國外去，不是為了讓你們觀賞異國風情和享受高級生活的！”后面他沒有說，但其意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傅索安不得不開動腦筋，另想辦法完成任務。她以生病為由，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終于想出了一個新方案。

四

傅索安按照克格勃交給她的應急聯(lián)絡方法，在阿谷町地鐵車站出口處閱報欄的第二根木柱子一點二米高度處，用手指甲刻了一個不十分明顯的三角形圖案。次日上午8時許，她去街心花園，在長椅上坐下，手里拿著一本色彩鮮艷的畫報。一會兒，來了一名歐洲男子，用英語對上暗號后，問她有什么事需要協(xié)助的。

傅索安用英語說：“請給我安排一個在阿谷町天橋下合法而又合乎情理的賣報機會，并且提供全部便利?！?/p>

“明白?！?/p>

“什么時候可以完成？”

“三十六小時內(nèi)行嗎？”

傅索安當然是想早一些，但一算尤里·巴甫倫夫只在早晨去天橋，尋思三十六小時其實和二十四小時是一樣的，明天肯定是不行了，便點了點頭，又問：“怎么聯(lián)系？”

對方說：“明天晚上8點鐘，請您去大東京電影院門前，有人會遞給你票子，您進去就解決了?！?/p>

傅索安站起身來：“好的。那么，再見！”

三十六小時后，傅索安準時抵達大東京電影院門口，果然有一個日本男子遞給她一張票。傅索安憑票入場，對號入座，發(fā)現(xiàn)旁邊的位置空著。一會兒，燈光熄滅，電影開場了。有個人無聲無息地挨著她旁邊坐下，在經(jīng)過她面前時，把一個皮包放在她的大腿上。傅索安只看了十來分鐘就離開了電影院，回到固關(guān)家打開皮包一看，里面有一套東京報販穿的衣服，一張折疊式尼龍布小椅子，一塊印有“東京報紙專賣”字樣的塑料布和一些零錢。另外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的竟是中文，讓她明天早晨6點鐘去天橋下擺出報攤，會有人給她送來報紙。條子上還附有報紙的種類、名稱、批發(fā)價和零售價。

次日早晨，傅索安依言而去。果然，她剛在天橋下尤里·巴甫倫夫每天買報紙的那個位置放下椅子，攤開那塊塑料布，便有一輛自行車到了面前，騎車人扔下一包報紙后，點點頭便走了。傅索安把報紙在塑料布上擺開，坐在椅子上開始賣報。不一會兒，另外幾個報販也來了，各自找了個位置，攤開報紙，等候主顧。

6點40分，傅索安估計尤里·巴甫倫夫要來了，便悄悄取出毒藥槍，卷在一份報紙里面，然后拿了一顆“糖果”，放進嘴里慢慢地嚼著。她剛把“糖果”咽下去，就看見身高體壯的尤里·巴甫倫夫在馬路對面氣定神閑地踱著方步往這邊走來，身后跟著兩個比他矮一個頭的保鏢。傅索安馬上把藏著毒藥槍的那份報紙卷成喇叭狀握在手里，朝行人輕輕晃動著。東京報販不興吆喝，這個動作就是招■顧客。一個行人在傅索安面前駐步，買了一份《東京灣時報》。

他剛走，尤里·巴甫倫夫已經(jīng)來到面前，漫不經(jīng)心地往塑料布上扔下一張紙幣，說著蹩腳的日語：“請給我一份《東京晨報》?！?/p>

直到這時，傅索安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思維上的錯誤：她坐在小椅子上，和尤里·巴甫倫夫面部之間的距離遠遠超過兩尺，如果開槍，顯然起不到效果，還有可能會被察覺。要想達到效果，除非站起來，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那兩個保鏢馬上會作出反應！傅索安嘆一口氣，只得放棄計劃，把報紙和零錢一起遞給尤里·巴甫倫夫，沖對方嫣然一笑，用日語說了聲“謝謝”。

尤里·巴甫倫夫?qū)ε蕴貏e注意，他馬上留意到傅索安那張俏麗的臉蛋，眼里散發(fā)出一種異樣的光彩，居高臨下對著傅索安審視了幾秒鐘，開腔問道：“你不是日本人吧？”

傅索安點點頭：“是的，我來自香港。”她牢牢地記著克格勃專家的關(guān)照，不說“中國人”，而說“香港人”，因為當時香港居民對外都不稱“中國人”而稱“香港人”。

尤里·巴甫倫夫點點頭，鼻音重重地“嗯”了一聲，和保鏢一起上了天橋。傅索安望著他的背影，懊惱萬分地把那份卷著毒藥槍的報紙放進了裝報紙的帆布袋。此后兩個小時，傅索安一直在思索如何修正方案。她望著天橋上的那幾個擦皮鞋攤頭，尋思早知如此，倒不如化裝成擦皮鞋的，倒有下手機會了。但現(xiàn)在已不能“轉(zhuǎn)行”了，否則定會引起懷疑的。

就這樣，傅索安一直到賣完報紙收攤走人，還是沒能想出什么方案來。往回走的時候，她告慰自己：好在沒有限定時間，還有回旋的余地，重要的是不能暴露意圖。傅索安走到拐彎處時，忽然從后面走來一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她定睛一看，認出是那個歐洲男子。對方開口問她還要提供什么幫助，她說現(xiàn)在不需要什么，但是從今天起每天晚上8點鐘都必須去街心花園和她見面。對方連連點頭：“明白！明白！”然后迅速離去。兩人接觸不過十秒鐘，在旁人眼里，這是一次生活中常見的問路。

此后三天，傅索安每天去阿谷町天橋下賣報，尤里·巴甫倫夫也每天從她手里買報，他盯著她看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顯然頭腦里已經(jīng)動起了歪腦筋。傅索安對于尤里·巴甫倫夫，就像一個獵手隔河面對著極想獵獲的獵物，徒然渴望而又無可奈何。

每天晚上8點，傅索安準時去街心花園赴約，因為沒有想出新的方案，也就不和那個歐洲男子說話，眼神一對，微微搖頭便走開了。

第三天晚上，傅索安悶悶不樂地從街心花園往固關(guān)家走時，目睹了一次因自行車撞人而引發(fā)的三人吵架，她心里突然一動：有了！我何不……

二十四小時后，傅索安和那個歐洲男子在街心花園見面，她向?qū)Ψ阶髁私淮?，問實施起來是否有困難。對方沉思了一會，說：“沒問題！請您說個時間?！?/p>

傅索安胸有成竹道：“明天上午6點50分，請來人看我的暗號行事。事成之后，請安排我立即離開日本返回莫斯科！”

“行！小姐，衷心祝愿您獲得成功！”

五

1970年4月13日，星期一。這個日子，無論是號碼還是星期排列，都是歐洲人所深感忌諱的，許多人把這類“13”和“一”相逢的日子稱為“黑色日子”，也就是中國的風水先生所說的“黑道日”。

巧的是，尤里·巴甫倫夫就是這天被刺身亡的。

這天早晨，尤里·巴甫倫夫和往常一樣，在6點45分左右來到阿谷町天橋下，徑直走到傅索安的報攤前，扔下鈔票買《東京晨報》。傅索安送上報紙和零錢時，一雙眼睛顯露出嬌媚的神情，朝他甜甜地一笑。尤里·巴甫倫夫見狀，哈哈大笑，欠身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在傅索安的臉上輕輕擰了一下，用俄語嘟噥了一句：“真是誘人的東方美人啊！”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話語。

尤里·巴甫倫夫走上天橋，在一個擦皮鞋攤前的椅子上坐下，兩個保鏢一左一右分站兩側(cè)，兩雙眼睛各自警惕地注視著兩側(cè)的通道口。尤里·巴甫倫夫開始看報，不可思議的是，這天他竟一反常態(tài)，從衣袋里掏出香煙，點了一支叼在嘴上慢慢地抽著，這為傅索安的行動提供了極為理想的掩護。一只皮鞋剛擦到一半，忽然從天橋下傳來爭吵聲，那是傅索安和兩個日本大漢為了對方走路時踩臟了塑料布而引發(fā)的。傅索安銅鈴似的嗓音和那不算十分流利的日語，馬上使尤里·巴甫倫夫辨別出這是誰了，他放下報紙，把臉轉(zhuǎn)向那個方向。就在這時“啪”的一聲，傅索安挨了其中一個大漢一記重重的耳光，她尖聲大叫，拔腿就往天橋上逃，手里很“自然”地拿著一份卷攏的報紙。那兩個大漢嘴里罵罵咧咧，在后面緊追不舍。

傅索安逃上天橋，朝尤里·巴甫倫夫這邊奔來，一臉驚懼，嘴里用日語大聲叫著“救命”。尤里·巴甫倫夫見狀，馬上作出反應，指著傅索安：“過來……攔??！”

過來——是招呼傅索安；攔住——是對保鏢下的命令，讓攔住后面那二個大漢。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大漢已經(jīng)趕上傅索安，飛起一腳踢在她的臀部，傅索安驚呼一聲，整個身子朝尤里·巴甫倫夫這邊跌沖過來。兩個保鏢已經(jīng)上去擋住兩名大漢，尤里·巴甫倫夫急忙把擱在架子上擦皮鞋的那只腳放到地下，想起來扶住傅索安。就在這時，傅索安隔著報紙按下了毒藥槍的按鈕，槍管里的毒藥從報紙里噴出來，化成一股淡霧，直襲尤里·巴甫倫夫的臉部。幾乎是同時，尤里·巴甫倫夫一聲不響地栽倒下來，正壓在擦皮鞋者的身上，引出后者一陣負痛的狂叫。傅索安也“立足不穩(wěn)”而摔倒在地上，借機把毒藥槍塞進懷里，將報紙扔在一邊，以示“無辜”。兩個保鏢聽見叫聲，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慌忙奔過來扶尤里·巴甫倫夫。兩個日本大漢仍不肯罷休，狂奔過來要打傅索安，傅索安爬起來就往橋下奔逃，攔下一輛出租汽車（也是預先安排的），上去狂叫“快開”。汽車急駛而去，傅索安馬上吸解毒藥，然后將毒藥槍、解毒藥交給司機，下車攔住另一輛出租汽車，直奔羽田機場。尤里·巴甫倫夫被送到醫(yī)院時，早已氣絕身亡。那兩個保鏢這才想起報告警方。東京警視廳派員趕赴醫(yī)院，了解情況后，一面通知死者家屬，一面調(diào)查傅索安和那兩個日本大漢的下落，同時傳訊了那幾個在場的擦皮鞋人。尤里·巴甫倫夫的妻子趕到醫(yī)院后，同意解剖死者尸體。結(jié)果，經(jīng)法醫(yī)驗檢，認定尤里·巴甫倫夫死于心肌梗塞。于是，東京各方撤回了所有調(diào)查人員。而此時，傅索安早已飛離東京了。

〔本刊刪縮〕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 湖南文藝出版社《狂花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