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人在上海

趙子云

周建人（1888—1984），初名松壽，乳名阿松，后改名建人，字喬峰，浙江紹興人，中國民主促進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現(xiàn)代著名社會活動家、生物學家、魯迅研究專家和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qū)者之一。周建人是魯迅的三弟，從1921年10月起，經(jīng)魯迅推薦，他到上海商務印書館任職，前后達23年之久。期間，他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積極從事民主革命事業(yè)，反對國民黨反動當局的法西斯暴行，組織并參加各種進步團體，努力營救被捕共產(chǎn)黨人和進步人士，成為中共可信賴的知心朋友。本文鉤沉了周建人在上海的這段往事，以饗讀者。

（一）

1888年11月12日，周建人出生在浙江紹興。他出生時，正是周氏大家族“氣數(shù)已經(jīng)盡了”的時候，幼年時祖父周介孚因科場案發(fā)下獄和父親的病逝，對他打擊很大。艱苦的童年生活，不但使他懂得了讀書求學的不易，養(yǎng)成了刻苦耐勞的品行，而且培養(yǎng)了他多方面的能力。當大哥（魯迅）、二哥（周作人）離家到南京讀書以后，他便早早地擔當起家庭的一切責任。在17歲時，他就成了紹興歷史上第一所為勞動者子女服務的學?！⑿W的校長兼教師。

武昌起義前夕，周建人和正在紹興的魯迅，積極參加了反清的革命文學團體“越社”組織的革命活動，在學校里公開號召并組織學生發(fā)起轟轟烈烈的“剪辮運動”，并親自參加了魯迅所組織的武裝演說隊活動。他還和魯迅一起，帶領市民和革命師生，到西郭門徹夜守候，迎接王金發(fā)的革命軍進城……民國建立后，周建人繼續(xù)從事教學工作，并且積極開展教育理論的研究和教學事務的探討活動，課余還進行生物科學考察。

1919年12月底，周建人及母親等一行，隨魯迅離開了故鄉(xiāng)紹興，舉家遷到了北京，經(jīng)哥哥介紹進入北大旁聽攻讀哲學，并繼續(xù)參加社會民主活動，曾與胡愈之、周作人等17人發(fā)起組織婦女問題研究會，并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五四”時期婦女運動的著名文獻——《婦女問題研究宣言》。

（二）

1921年至1944年，經(jīng)魯迅等薦介，周建人離開北京，到上海商務印書館任職。在上海，他經(jīng)歷了第一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三個重要歷史時期，逐漸由一個追求真理、不斷前進的愛國民主主義者轉(zhuǎn)變?yōu)橐粋€共產(chǎn)主義者。

周建人到商務印書館后，當時中共早期黨員沈雁冰（茅盾）和楊賢江等已在該館工作。他們相識之后，在思想上心有靈犀，周建人成了他們的知心好友。經(jīng)沈雁冰介紹，周建人又認識了瞿秋白，并與瞿秋白及其夫人成了莫逆之交。此后，經(jīng)瞿秋白介紹及應中共地下組織的邀請，周建人去上海大學任生物學教授，并先后在神州女學、上海暨南大學及安徽大學兼課或演講。他還經(jīng)常應松江女子中學校長侯紹裘的邀請，去該校講演，宣傳婦女解放和男女平等思想，鼓勵學生參加革命。在大革命高潮時，為配合北伐軍，上海工人曾舉行了聲勢浩大的3次武裝起義，給周建人留下難忘的印象和深刻的教育。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fā)生，大批共產(chǎn)黨人和進步分子遭殺害和監(jiān)禁，周建人義憤填膺，多次在言談及文字中進行義正詞嚴的譴責。當時侯紹裘被殺，沈雁冰、楊賢江被迫出走，他從血的事實中，進一步認清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反革命本質(zhì)，從而更加同情和傾向中國共產(chǎn)黨所領導的人民革命，逐步樹立了馬克思主義世界觀。

1927年10月，魯迅到了上海，周建人與共產(chǎn)黨人的聯(lián)系更加密切了。當時魯迅和共產(chǎn)黨人有很多往來，但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不能公開，往往由不大受人注意的周建人擔任。如瞿秋白在上海時，有一段時間就住在魯迅家中，有時則住別處，地址是不公開的。有時他給魯迅寫信，為避免引起敵人注意，往往就寄給周建人請他轉(zhuǎn)交給魯迅。魯迅對此也十分重視，曾一再關(guān)照周建人：“凡是你看不懂的，都交給我好了?！?/p>

1932年初，日軍突然進攻上海，中國軍隊奮起反擊，“一·二八”事變爆發(fā)，周建人和魯迅一家共10人，曾往英租界內(nèi)山書店支店避難。他們擠住一屋，生活十分艱苦，前后達30多天之久。他們不但常常遷居，而且人身安全也無保障。

1935年2月，瞿秋白在福建長汀被捕，但身份沒有暴露，他在獄中寫信給魯迅和周建人要求保釋：“……只要上海有殷實的鋪保，這里就可以釋放。”但不幸瞿秋白的真實身份很快暴露，不久遇害。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瞿秋白已把魯迅和周建人當作最可信賴的同志和摯友來看待了。魯迅和周建人與共產(chǎn)黨人休戚相依，患難與共，從中可見一斑。

周建人在上海時，經(jīng)常購置馬克思主義著作，刻苦學習和研究社會問題，努力尋找中國革命問題的答案。有一次魯迅到他家中，正巧看見桌上放著一本《共產(chǎn)主義》，就嚴肅地批評說：“你怎么把這些書放在家里呢？這不就是公開向敵人說我們是左派，這是很危險的。”以后周建人對馬列著作的閱讀與保存，就更加謹慎了，他和魯迅把馬列書籍放在離家不遠的一處地方，那里又暗又悶，他們只是去那放書、取書。這些書籍使周建人進一步堅信，中國無產(chǎn)階級社會一定要出現(xiàn)，也為他宣傳馬列主義和接受唯物主義世界觀指明了方向。與此同時，周建人也寫了不少社會評論文章，抨擊國民黨的黑暗統(tǒng)治，這些文章常發(fā)表在魯迅主編的《語絲》和潘梓年主編的《北新》雜志上。

（三）

周建人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時，盡管生計艱難，但他并沒有停止過生物學的研究。早在童年時期，周建人對植物學就懷有濃厚興趣，他常常在百草園和天井的花盆里細細察看花草，并動手種植和栽培；他還愛看 《南方草木傳》 《釋草小記》 《釋蟲小記》等有關(guān)動植物書籍，他曾向魯迅表示，決定選擇植物學作為自學目標。魯迅非常支持他，曾從日本先后寄給他法國司脫拉司·蒲克的《植物學》，英國杰克遜的《植物學詞典》，以及《植物生物故事》《野花時節(jié)》等，希望他好好研究植物學、生物學，在自然科學上有所建樹。青少年時期的周建人不僅重視書本知識，也注重調(diào)查研究和親身從事科學考察。他在研究植物學時，重視采集標本，注意從實踐中學習。假日里，他常常到塔山、府山上去采集標本，有時還遠至禹陵、蘭亭、東湖等地方采集，當時一位長輩對周建人的勤學精神和苦干行動十分感動，曾在人前稱贊說：“阿松（周建人）識得路邊300種草，他常邊走邊指出這是什么草、有什么用，那是什么草、有什么用?！笔聦嵣?，周建人識得的草，遠不止300種。周建人在紹興僧立小學、明道女中等學校從事教育工作和植物學研究，共有14個年頭。

移居上海后，大約在1930年春，周建人曾購置了一大批自然辯證法的書，進行刻苦鉆研。他編譯了生物科學的文章8篇，經(jīng)過反復校對與認真?？保伞哆M化與退化》一書，書稿譯成后，他交給了魯迅。魯迅親自寫了《小引》，充分肯定了這部書對當時的政治意義以及在學術(shù)研究上的價值。1930年7月，這部書由上海光華書局正式出版。

在此期間，周建人還翻譯了《生物進化論》一書，由上海大江書鋪出版，這是他在生物科學研究中的又一成果，受到了生物界的重視。1936年，他的《蜘蛛》一文被上海開明書店收進了《花鳥蟲魚》一書，享譽很高，以至于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以后的今天，仍深受億萬中國青少年讀者的喜愛，被收入在初二《語文》教科書內(nèi)，啟示著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向科學的深度和廣度進軍。

周建人在商務印書館時，還編寫了中小學動植物教科書、自然科學研究小叢書，他先后擔任過《婦女雜志》、《東方雜志》的助理編緝，《自然科學雜志》編緝，并曾以高山、克土等筆名在這些雜志上發(fā)表文章，他提倡婦女解放，致力普及科學知識，為苦難的中國人民提供科學文化精神食糧。

周建人的自然科學研究，是和他從事政治思想斗爭、改造社會和救國救民的實踐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曾在魯迅的支持下，在陳望道創(chuàng)辦的《太白》半月刊上發(fā)表20多篇科學小品文。這些科學小品文，往往從他幼時的回憶、身邊的瑣事談起，漸漸把話題引入科學范疇，然后筆鋒一轉(zhuǎn)，形象地諷刺國民黨統(tǒng)治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例如他在題為《講狗》的科學小品文中介紹了狗的種種知識之后，對反動派豢養(yǎng)的兩腳“狗兒”及其惡行，進行了有力的諷刺與抨擊：“狗性質(zhì)一跑進人體，他不但學會了搖頭擺尾，而且他會把無論是什么都很爽氣地賣掉或送掉！”

（四）

周建人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工作時期，和魯迅朝夕相處、并肩戰(zhàn)斗，為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事業(yè)和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yè)，作出了努力和貢獻。

20世紀30年代初，周建人在魯迅等的引導下，參加了中國濟難會、自由運動大同盟及中國民權(quán)保障同盟的很多活動。中國濟難會的主要任務為營救被反動派逮捕的革命者，并籌款救濟他們的家屬。該會與中共的地下組織有密切的聯(lián)系。自由運動大同盟發(fā)起人是郁達夫和魯迅，由于受到國民黨的圍攻和迫害，同盟活動很快就停止了。中國民權(quán)保障同盟是宋慶齡、蔡元培、楊杏佛等發(fā)起成立的，魯迅、周建人也積極參加了籌備活動，周建人等3人為上海分會的調(diào)查委員，其任務是調(diào)查和揭露國民黨反動派迫害“政治犯”的罪行。中國民權(quán)保障同盟在反對白色恐怖、維護人權(quán)斗爭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曾營救了包括廖承志、丁玲、潘梓年、羅章龍、陳獨秀、彭述之、許德珩、牛蘭夫婦等在內(nèi)的一大批著名共產(chǎn)黨人和愛國民主人士，在國際、國內(nèi)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周建人在上海工作時期，也是魯迅晚年在上海緊張戰(zhàn)斗的光輝時期。從1927年10月起的近10年內(nèi)，魯迅在反革命文化“圍剿”中對敵斗爭十分緊張，在經(jīng)濟上、生活上都有很大壓力和困難，周建人及其一家總是傾力相助，竭誠相幫。魯迅初到上海移入景云里后，人地生疏，許廣平又不諳操持家務，周建人和王蘊如就熱情地邀他們一起吃飯，分擔他們的家務；不久干脆兩家合伙燒飯，彼此相處非常融洽。后來，他們雖然分開住到兩處，但是每逢周末，周建人常和王蘊如及女兒前往魯迅家團聚，一起吃飯、談天、說笑。周海嬰出生后，魯迅一家增添了忙碌。許廣平育兒經(jīng)驗不足，周海嬰又從小體弱多病，周建人和王蘊如就常常過去幫助照料。許廣平后來深情地回憶說：“在（景云里）18號，魯迅和周建人先生相處了5個多月，深感建人先生相助之忱。蘊如同志在上海久居，一切事無大小，俱獲她竭誠相助。魯迅在這個時期，算是和兄弟相聚、朝夕相處的最快活的日子了?！笨上У氖?，這樣相對歡洽的日子并沒有能維持很久。原來，這時魯迅已患了肺病，病情已越來越重了。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上海病逝。彌留之際，許廣平、周建人等在魯迅身旁陪伴，直至他溘然長逝。魯迅咽氣前，周建人曾打電話給馮雪峰，告知他魯迅病情惡化的消息，馮雪峰立即轉(zhuǎn)告了宋慶齡。但當他們趕到魯迅家里時，魯迅已斷氣30多分鐘了，周建人又急忙電告了在北平的二兄周作人。由于馮雪峰是遵照中共的指派去參與魯迅喪事的，不能公開活動，因此只好藏在周建人家中，同沈鈞儒、許廣平、周建人商量善后事宜。接著成立的“魯迅先生治喪委員會”成員中，除周氏兄弟外，還有蔡元培、宋慶齡、沈鈞儒、茅盾、胡愈之、胡風等人。從10月19日至22日，周建人忙碌地組織和參加了魯迅的入殮、吊唁、出殯、安葬等全部殯葬活動。22日，在中共地下組織的發(fā)動下，上海的市民、工人、教師、學生約3萬人參加了魯迅的葬禮，這實際上也是對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一次聲勢浩大的示威，在我國近代史上是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