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人的幸福
2013-04-29 00:44:03倪萍
高考進行時·高三語文 201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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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出租車我就跟師傅說：“前面紅綠燈往右拐?！闭f了三遍，師傅也沒應聲。
“師傅，你睡著了？”
“死了?！?/p>
媽呀，一具尸體拉著我滿街跑。
“在昆侖飯店這兒堵一上午了，這車就沒動過，我都快睡著了。大街上跑的全是送禮的車?！?/p>
“快過年了嘛，可以理解?！?/p>
電話響了。
“眼珠子是擺設??？沒看見水池子上有條帶魚？……怎么不夠？剁五段，我吃兩段，兒子吃一段，頭尾你一收拾，燜上一鍋大米飯。……買什么黃瓜，這幾天齁貴的！”
電話掛了。
“師傅，你愛人的電話吧？她也開車的？”
“全職太太?！?/p>
我倒吸了一口氣。做得起全職太太的，丈夫都是所謂的成功人士，至少一個人可以養(yǎng)活全家呀！
“那你一個人掙錢挺辛苦吧？一天在車上多久？”
“十二三個鐘頭吧?！?/p>
“哦，那不容易！”
電話又響了。
“二十八再買?！F也得買啊，今年多買！那脆黃瓜一咬，滿車清香，想困都睡不著了！今年要是跟去年一樣再下雪，七八個鐘頭都到不了，多備上點兒，五斤差不多吧?！阍敢獬允磷涌梢再I倆，我不吃，齁酸的。……兒子吃黃瓜！”
電話又掛了。
“師傅，你這是要去哪兒??？七八個小時？”
“內(nèi)蒙，丈母娘家。哥們兒年年去，十六年了，一年也沒落下?！?/p>
“你對丈母娘不錯呀！”
“嘿，人家把閨女給咱了，一年就見這么一回，還不麻利兒的！老太太好幾個閨女，就我們這么遠?？龋咸拖矚g我們家這位，打從小年老太太就盼，好吃的恨不能給我們留上一年?！?/p>
“也挺好，在內(nèi)蒙過年比在北京有意思吧？”
“忒有意思了！那大鍋里煮一塊羊肉就夠全家十來口子吃的?！睅煾惦p手松開方向盤比劃著。天哪，比風擋玻璃還大，真夸張。
“那才叫吃肉呢！一天三頓酒，早起我丈母娘就把酒燙上了，喝得差不多了在熱炕上瞇一覺，舒坦！逮空我就在院里點上掛鞭，噼里啪啦一響，熱鬧啊，旺興??！
“沒事我就拉著老太太出去轉(zhuǎn)，一里的路我也開上車，顯擺呀！車不咋地，可那是村里獨一份！見誰我丈母娘都叫停車，不管去哪兒都拉上人家一段，坐坐北京的車??！
“有一回我拉上了八個人，跑了五里路都不知人家要上哪兒，反正就瞎跑唄！”
“那你得打表?。 蔽叶簬煾?。
“這哪是咱北京人干的事兒？得裝闊氣，北京爺嘛！”
“你丈母娘特為你驕傲吧？”
“不是我丈母娘驕傲，是我媳婦驕傲。嗬，那幾天對我那好啊，小眼都瞇成一條縫了，扒都扒不開！”
“那在北京她對你不好??？”
“必須好?。≈灰疫M了門，她就啥也不干，全伺候我了。別看我在外頭是孫子，在家里絕對爺！這不，買個菜都得問我?！?/p>
“那你老婆挺幸福的，這么年輕就不工作了，全職太太?！?/p>
“行吧。我一天多干倆小時就讓她全職了。一女的起早貪黑的上什么班啊，齁累的，還得管孩子學習。這全職太太多好啊，風吹不著，日曬不著的?！?/p>
電話又響了。
“就這么點屁事，費多少電話錢，掛了！”師傅語氣很霸道。
“對媳婦夠橫的??？”
“她沒啥事，就是想聽聽我聲兒，黏人！”
我半天無語，一直看著師傅的后腦勺，腦袋里滿是膠。黏人，多幸福的一對兒?。∵@不也沒比那些大企業(yè)家們差哪里去嗎？不也是一言九鼎的老大嗎？這不也是家里藏著個幸福的妻子嗎？不就是掙的錢小數(shù)點點得不在一個位置上嘛，重要嗎？不也是一日三餐嗎？不也得過年走親訪友嗎？
“師傅，你們家那條帶魚多大呀？還能剁出五段？”
“一看你就沒吃過帶魚！帶魚越小越好吃，那大帶魚肉都忒面?！?/p>
“你怎么得吃兩段？一般是兒子多吃?！?/p>
“嘿，他們又不開車，我們家靠我掙錢呢！”
“那你一月能掙多少？”
“說實數(shù)說虛數(shù)？”
“當然實數(shù)了。”
“刨去交公司的，刨去油錢……”
“再刨去三頓飯錢？”
“別價，我天天家里吃，我媳婦頓頓給我做呢，那熱乎乎地吃上一碗，怎么也比盒飯強！
我媳婦該怎么論怎么論，對我那是百分百！一星期飯不帶重樣的，就三頓面都不一樣，早上酸湯面，中午抻面，晚上撈面，那吃不夠??！繞路我也頓頓回去，吃了飯順便看眼媳婦，這一天我舒坦，她也高興！人不就活這倆字嗎？”
有多少人真正明白活著就是“高興”這兩個字值錢？師傅算弄懂了嗎？
我快下車了，竟有些戀戀不舍，師傅的幸福很黏人。
（選自2013年05期《讀者》）
可讀理由
“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倪萍在《日子》一書中，表達了對生活的態(tài)度。從本文中，我們也能同樣感受到主人公對生活的摯愛和熱情。滾滾紅塵，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作者邂逅了一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在常人看來有些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在作者筆下卻是那樣的真實和幸福，簡簡單單，實實在在。一個出租車司機，常常讓人與奔波勞碌、辛苦跋涉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出租車司機卻幸福地養(yǎng)著全職太太，幸福地回味著丈母娘家過年的往事，幸福地享受著媳婦“一星期飯不帶重樣的，就三頓面都不一樣”的體貼，一根黃瓜，一條帶魚，都有著一串幸福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