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媳婦兒

楊向曦

“碎媳婦兒”是灃河邊灣子村一個女人的別稱。“碎媳婦兒”本是西堡子一個貧窮人家的女兒，十六歲時就得了干血癆。這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是個很可怕的婦科病，人都說這病是治不好的。十七歲時她就被父母像送瘟神一樣送到了灣子村，嫁給了比她大30多歲的老光棍“彎彎九”。因為她丈夫年齡比她大得多，她本人又瘦小，因此村里人都叫她“碎媳婦兒”。

“彎彎九”人很老實，屬于“十腳也踢不出個屁”的那號人。解放前就一直給人家拉長工、做短工，不到50歲腰就彎了。在本家中排行老九，人們就叫他“彎彎九”。娶了媳婦后，家里有了人氣，煙囪也常冒煙了，門前也有人聚了。常常到半夜，還有人在他門前的石頭上坐著諞閑傳?！皬潖澗拧辈粣壅f話，只聽人家山南海北地諞。夜深了，他連打幾個哈欠，起身回屋睡覺去。這時候，幾個年輕的就扒著他家門縫喊：“哎，把‘碎媳婦兒摟緊了么？”“‘彎彎九你能行么？”“哎、哎、‘碎媳婦兒那奶香么？”……對這些潑皮小伙兒的騷擾，“彎彎九”是絕不回應(yīng)的。潑皮小伙兒們嘴上饞一陣兒也就散伙了。

人常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自打結(jié)婚后，“碎媳婦兒”的個頭長高了些，人越來越精神了。她本來就不難看，眼睛大大的，只是發(fā)育晚了些。說來也怪，不幾年，“碎媳婦兒”的干血癆病似乎好了，病怏怏的樣子沒有了，皮膚也嫩白了，胸部也飽滿了，尻蛋子也渾圓了?？傊雒摮梢粋€俊俏的少婦了。這下，麻煩也來了。“彎彎九”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員，每天夜里住在飼養(yǎng)室里，半夜雞起都得起來喂牲口。他黑天白日與牲口為伴，就將“碎媳婦兒”這個小嬌娘一個人丟在屋里獨守空房。一天晚上，“碎媳婦兒”剛從外面進了屋，還未來得及點油燈，就被閃進屋里的一個男人攔腰抱住，捺在炕上……那男人走了，她疲軟地躺在炕上，沒喊沒叫沒去追趕，也不想弄清這個男人是誰，只暗暗覺得無比舒坦，自己今晚才真正做了一回女人。

從此以后，“碎媳婦兒”開始打扮了，到集上扯了塊碎花布，做了個緊身的衫子，在巷子里走路屁股也扭巴起來。四鄰的女人見了她，都三個一堆四個一伙地叨咕著：“這‘碎媳婦兒咋越來越好看了？”、“指望‘彎彎九不行，不知是哪個男人把她催胖的！”聽了女人們的討論，“碎媳婦兒”也不在乎。

一天晌午，“碎媳婦兒”在河邊荻園里割豬草，一個叫“二大賴”的男人瞅見了，也鉆了進去，抱住她又扒褲子又摸奶，干完后還拿走了她的褲子。她哀求將褲子還給她。那“二大賴”死皮賴臉地說：“要褲子行，那咱得再弄一回！”沒辦法，她只得依了他。這個“二大賴”過去是個兵痞，憑反復(fù)充壯丁，再跑路給家里掙糧食。人都說這家伙命硬，當(dāng)兵七、八年也死不了。解放后回了村也是個光棍，租村里一戶死了年輕人想叫命硬人驅(qū)邪的人家門口的廈房居住。他時不時到城里、集市上去偷竊，因而在人們都餓肚皮的年月他倒過得挺滋潤。荻園艷遇后，他又憑小恩小惠竟成了“碎媳婦兒”的情夫，公開來往起來?！皬潖澗拧崩蠈嵃徒坏?，自己的媳婦叫人睡，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于是整天住在飼養(yǎng)室，再也不回家過夜了。

瞎事一陣風(fēng)，“二大賴”和“碎媳婦兒”的事滿村人都知道了。人們將它作為飯后茶余的談資，過一陣也就不新鮮了?！八橄眿D兒”照樣和社員們一起下地干活，照樣和女人們一起坐在巷子口土地廟前的大槐樹下納鞋底、拉家常，也照樣扭著屁股在巷子里晃悠。

“彎彎九”死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臘月天，“彎彎九”死在了飼養(yǎng)室的熱炕上。70多歲的人了，也沒咋病著，說走就走了?！皬潖澗拧弊吆螅岸筚嚒本凸_和“碎媳婦兒”住在了一起，還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八橄眿D兒”一直未生育，但她很喜歡孩子，時常偷偷地將鄰家的孩子叫到家里，給娃娃們饃吃。有時候被娃娃的母親發(fā)現(xiàn)了，母親就教訓(xùn)孩子說：“甭到她家去！吃她家的東西要肚子疼！”娃娃總會說：“她家的饃好吃，肚子不疼！”弄的母親哭笑不得。

“碎媳婦兒”家后邊靠老城墻，城墻早坍塌成土坡坡，是孩子們玩耍的好場所，“碎媳婦兒”最喜歡搬個板凳坐后門口看孩子們追逐打鬧。若是哪個娃摔倒了，被欺負了，她總會三腳二步跑過去，將娃扶起來，把身上的土撲打掉，還會嘟囔幾句：“你們幾個崽娃子，再甭惹娃了！”她家門口長著一棵桶粗的棗樹，棗兒結(jié)的很繁。棗兒成熟后，她就讓隔壁二丑幫著把棗兒打下來，巷子里挨家送，一家一大碗。女人們都說：“‘碎媳婦兒這人心腸好，年年忘不了給咱送棗吃?！?/p>

后來，“二大賴”死了，“碎媳婦兒”也老了，村里研究給她定了五保戶。她去世時，全村人都哭了，都說“碎媳婦兒”是個善良的孤老婆子，她咽氣前幾天，還一直念叨著：“娃們咋還不來打棗兒呢？紅了的，甭叫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