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漢語敬語的界定

摘 要：敬語是人們在言語交際活動中根據(jù)交際對象的不同以及與自己的關(guān)系，使用適當(dāng)?shù)谋砭捶绞?，向?qū)Ψ奖硎揪匆?，以使交際能夠順利進行的語言表達形式。中國古代社會使用敬語的意識很強，古代漢語有明晰的敬語系統(tǒng)。但是現(xiàn)代社會受政治變化的影響，敬語使用意識和現(xiàn)代漢語敬語系統(tǒng)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依據(jù)原型范疇理論給敬語下了“寬泛定義”和“嚴格定義”兩種，將敬辭和謙辭視為敬語的典型成員，敬、謙辭和其他委婉語之間存在著部分重疊、交叉的地帶命名為表敬禮貌用語，將其視為敬語的非典型成員。這樣，按照寬泛定義，敬語包含敬辭、謙辭和表敬禮貌用語；按照嚴格定義，敬語包含敬辭、謙辭。

關(guān)鍵詞：敬辭 謙辭 表敬禮貌用語

一、引言

在實際生活中，人們在使用敬語的時候往往習(xí)慣于參考交際對象的年齡、輩分、社會地位、文化程度等因素。同時交際的具體語言環(huán)境也會對敬語的選擇和運用帶來影響。如在閑聊、雜談等非正式場合中，敬語一般不會或者很少被人們運用；但是在外交、商業(yè)談判、會議等正式場合中，敬語就會高頻率地被人們運用。交際雙方情感和社會關(guān)系上的親疏遠近，也對敬語的運用有很大的制約作用。如交際雙方是很生疏的關(guān)系或者具有權(quán)勢關(guān)系①，一般比較注意使用表敬程度高的敬語；但是在關(guān)系密切，地位相當(dāng)?shù)挠H戚、朋友、同事之間，敬語一般較少被使用。學(xué)者們關(guān)于漢語敬語界定問題的認識并不完全一致，我國語言學(xué)界有“敬辭、敬語、謙詞、謙語、禮貌用語、敬讓語”等不同稱呼，不僅內(nèi)涵和外延不盡相同，而且缺乏合理的界定。

二、敬辭

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敬語的界說，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主要歸納為三種：

（一）“恭敬”說

“恭敬”說：著眼于恭敬、尊敬、敬意。例如：“敬辭是含有恭敬尊重的態(tài)度色彩的詞語，主要用來指稱或陳述對方或與對方有關(guān)的人、事物、動作?！保R慶株，2004）“敬詞，是用尊敬的言詞敬稱他人（主要是對方）或與他人有關(guān)的人或事。”（洪成玉，2002）

（二）“禮貌”說

“禮貌”說：著眼于禮貌。例如：敬辭是“指語言交際中表示禮貌的套語。”（王宗炎，1988）

（三）“敬兼禮”說

“敬兼禮”說：兼顧恭敬（尊敬、敬意等）和禮貌。例如：敬辭就是“表示恭敬和禮貌的用語，如‘請‘對不起‘謝謝‘再見等。”（王德春，1987）

這三種界說都說明了敬辭是一種表示對對方尊敬的語言手段，它在表達上的主要特點是尊他，恭敬禮貌。

敬辭，指含恭敬的基本意義和附屬意義（色彩）的詞語。說話人用來指稱或陳述聽話人或與聽話人有關(guān)的人、事物、動作，含有聽話人在上，說話人自己在下的意思。語義重點是強調(diào)對方在上，即為尊敬的表達，如“令尊、令堂、拜見、芳齡”等。在漢語交際中，因為敬詞本身帶有表敬意義，所以運用敬辭是一種重要的表敬方式。

三、謙辭

在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謙辭的界說只有“謙虛”說。例如“所謂謙辭，都是帶謙遜態(tài)度色彩的詞語”（劉叔新，2000）；“謙詞，是用謙卑的言詞謙稱自己或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或事”（洪成玉，2002）；“謙辭是含有謙虛色彩的詞語，用于指稱或陳述自己或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事物、動作?！保R慶株，2004）

由此可見，對謙辭的認識大致沒有分歧，都認為是表示“謙虛”“謙遜”“謙卑”等含義的詞語。

謙辭，指含謙遜的基本意義和附屬意義（色彩）的詞語。用于指稱或陳述自己或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事物、動作，有“聽話人在上，說話人自己在下”的意思。語義重點在于強調(diào)說話人自己在下，即為謙虛的表達，如“鄙人、家父、愚見、拙著、獻丑”等。“鄙人”用于謙稱自己；“家父”是謙稱與自己相關(guān)的人；“愚見、拙著”是謙稱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事物；“獻丑”是謙稱自己的行為動作。

四、表敬禮貌用語②

敬語是禮貌用語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客氣詞語、問候語、致謝語等共同構(gòu)成了禮貌用語。敬語與委婉語③之間有交叉關(guān)系。換言之，敬語與委婉語有相重合的部分。這實際上就是，遇有犯忌觸諱不便直說的時候，改用別的方式回避掩蓋，從而達到表達敬意的目的。如古人表達“人停止生命”，依據(jù)逝者不同的社會地位而相應(yīng)有不同說法，可分為兩類，一類如“駕崩、千秋之后、玉折、玉碎、薨、卒、仙去、歿世”等由于逝者社會地位較高而采用的帶有敬意的委婉語，當(dāng)然，這些也是敬語。另一類如“去了、下世、去世、亡故、上西天、走了”等，就僅僅是對“人停止生命”這一客觀事實的一般委婉表達，并未帶有尊敬的情感色彩，自然都不屬于敬語，僅是委婉語。委婉語中對已逝去的人的稱謂，像“先祖、先主”等，及近年來經(jīng)常用于稱謂殘疾軍人的“榮譽軍人”，它們都是在委婉表達的同時表尊敬，所以既是委婉語也是敬語（蹇照芹，2008）。顯然，敬語與委婉語之間有交叉關(guān)系，劉宏麗在《現(xiàn)代漢語敬謙辭》中表明，敬語和客套話、美稱、婉詞都存在交叉關(guān)系。

袁毓林（1995）認為：“在很大程度上詞類是原型范疇（prototype-based category）。原型的現(xiàn)代范疇化理論認為：范疇不一定能用一組充分必要特征/條件來下定義，在區(qū)別一個范疇時，沒有一個屬性是必要的?！痹沽郑?995）在《詞類范疇的家族相似性》一文中結(jié)合典型范疇化理論的結(jié)論，總結(jié)出了原型范疇理論有以下三種假定：“（1）實體（entity）是根據(jù)它們的屬性（attributes）來加以范疇化的，但這些屬性并不是經(jīng)典的范疇化理論中的那種兩分的理論構(gòu)件，而經(jīng)常是個連續(xù)的標(biāo)度；（2）范疇的邊界是模糊的、不固定的；（3）同一范疇內(nèi)的成員在說話人的心目中地位并不相等，有較好的樣本與較差的樣本之分，即成員資格有等級之分，較好的樣本是這一范疇的典型成員，較差的樣本是這一范疇的非典型成員。”④我們把這些邊緣成員或是較差的樣本稱為表敬禮貌用語。也就是說，敬語跟客套話、美稱、婉辭、禮貌用語之間存在部分重疊、交叉的相似性，我們把這些模糊過渡帶稱為表敬禮貌用語，例如“請出席”“敬請蒞臨”等。所謂表敬禮貌用語是具有表敬功能的基本意義或色彩的禮貌用語。

五、敬語的界定

（一）敬語的寬泛定義

表達敬意的詞語無疑是敬辭、謙辭，爭議往往在于禮貌用語和敬辭、謙辭的界限不清楚。如何理解禮貌用語和敬辭、謙辭的關(guān)系呢？

首先，禮貌用語在使用上不分年齡、輩分和社會地位。例如“謝謝”“不客氣”“你好”“對不起”等是常見的禮貌詞語，在使用這些詞語時，并沒有表達出恭敬謙虛的意義。而敬辭、謙辭在使用上嚴格區(qū)分年齡、輩分和社會地位。例如：“令尊”“海涵”“高見”等也是常見的禮貌用語，如果聽話者（他人）比說話者的年齡大、輩分長、社會地位高，那么“令尊”是對他人的尊稱，“海涵”“高見”是對他人的行為動作的尊稱。反之，可能會被理解為諷刺挖苦。使用這些禮貌用語能夠表達出對他人恭敬謙虛的意義。一般而言，敬者與被敬者不在同一層位上，通常是下級對上級、晚輩對長輩使用敬辭、謙辭。

其次，禮貌用語的實際范圍比表達恭敬謙虛的詞語的范圍廣，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guān)系。陳松岑（1989）認為“廣義的禮貌語言是指一切合于禮貌的使用語言的行為以及使用的結(jié)果，狹義的禮貌語言則單指各種交際場合中具有合理性和可接受性的表達禮儀的特殊詞語。”馬慶株（2004）指出：“敬辭和謙辭分別含有恭敬和謙遜的態(tài)度色彩，它們共同構(gòu)成禮貌詞匯，其中有詞，也有固定詞組；禮貌詞語既有指稱性的，也有陳述性的?！蔽覀儚闹锌梢钥闯龆Y貌用語的范疇比較寬泛，禮貌用語與敬辭、謙辭之間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guān)系。廣義禮貌用語就是說話有禮貌；狹義的禮貌用語如《左傳·成公十三年》：“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愿也。”⑤“惠顧”是指歡迎性的敬辭，意思是歡迎光臨照顧?！百F國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雹蕖百F國”是對對方國度的尊敬說法。其中符淮青（1992）在《敬語如何表“敬”？》中指出：“‘貴有‘高貴、貴重等義。在這些語素所構(gòu)成的敬辭、謙辭中，都不能生硬地用這些意義去解釋，只能說它們是借用這些語素原來意義的贊美、褒揚的感情色彩，來表示對對方的尊重、敬愛?！备鶕?jù)彭增安（1998）歸納的禮貌原則的基本特征：“得體性、謙恭性、親密性、高雅性、策略性”，敬辭、謙辭應(yīng)當(dāng)歸入禮貌用語的范圍，是禮貌詞語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禮貌用語除了敬辭、謙辭外，還包括委婉語、問候語、祝福語、道歉語、致謝語、告別語、客套話等。

最后，禮貌和謙虛恭敬分別具有不同內(nèi)涵的感情和態(tài)度，盡管前者涵蓋后者，但也不可等量齊觀、彼此替代。

綜上所述，禮貌用語和敬辭、謙辭既有交叉也有區(qū)別。也就是說，敬辭、謙辭與禮貌用語各個分支之間的關(guān)系并非涇渭分明，彼此之間存在著部分重疊、交叉的相似性。在界定敬語時，我們把是否具有表敬功能作為判斷敬語的唯一可行性標(biāo)準(zhǔn)。有些禮貌用語也具有敬辭或謙辭的功能，為了從廣義的角度了解漢語敬語，把具有表敬功能的禮貌用語稱為表敬禮貌用語。

敬語的寬泛定義：具有表敬功能的基本意義或附屬意義（色彩）的詞語。

（二）敬語的嚴格定義

如何理解敬辭與謙辭的關(guān)系？如果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給敬語下一個嚴格定義了。敬辭表達的是對他人的尊敬，謙辭表達的是對自己的謙虛。從表面上看，敬辭和謙辭的界限本應(yīng)該很分明，其實不然，兩者本來就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自己謙虛是對他人尊敬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而對他人尊敬實際上也體現(xiàn)了自己的謙虛。劉宏麗（2001）認為，“‘敬和‘謙是一對對立的感情和態(tài)度。可是，‘敬人和‘謙己又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薄爸t己”是通過壓低自己或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人或事物去抬高他人或與他人有關(guān)的人或事物，這也是 “尊人”的迂回、含蓄的表達方式，即以謙為敬?！熬础焙汀爸t”自古就是對立的組合，敬辭、謙辭統(tǒng)稱為“敬語”?？傊?，對敬語的界定離不開“表敬功能”這個中心。由此，可以給敬語賦以嚴格定義：含恭敬或謙遜的基本意義和附屬意義（色彩）的典型成員的詞語。

這種界定方式既反映了詞類作為一種原型范疇的特點，又照顧到詞類之間邊界模糊的特點，對敬語的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如何理解敬辭、謙辭、表敬禮貌用語和禮貌用語之間的關(guān)系呢？首先明確一下敬辭與謙辭的關(guān)系，敬辭與謙辭的關(guān)系可用數(shù)學(xué)上的集合概念表示（如圖1）：

圖1：敬語的典型成員

由于禮貌用語與敬辭、謙辭是包含關(guān)系，禮貌用語與表敬禮貌用語也是包含關(guān)系（即整體與部分的關(guān)系）。由此可知，敬辭、謙辭與表敬禮貌用語的關(guān)系是交叉的關(guān)系。如圖2所示：

圖2：敬語的典型成員及非典型成員

綜上所述，敬語的典型成員敬辭、謙辭和非典型成員表敬禮貌用語是漢語敬語的構(gòu)成部分。

六、結(jié)語

在漢語敬語的界定的章節(jié)中，我們根據(jù)原型范疇理論將敬語的非典型成員，即表敬禮貌用語也列為漢語敬語這個“家族”中，打破了人們以往的認識（敬語只是包含敬辭和謙辭兩類）。在本文中，我們把敬辭和謙辭視為敬語的典型成員，把表敬禮貌用語視為非典型成員，彌補了漢語敬語的表敬方式。漢語中的敬語主要是以詞匯手段為主，以表敬禮貌用語的部分語法手段為輔來完成實際中的人與人之間的交際表敬。希望通過對漢語敬語的界定研究，不但可以完善和規(guī)范我們自身的漢語交際，對對外漢語敬語教學(xué)也起到一定的借鑒作用。

注 釋：

①權(quán)勢關(guān)系指在年齡、社會地位、社會分工、財富、權(quán)力等方面，

一方居于優(yōu)勢。如上下級關(guān)系、師生關(guān)系、長輩和晚輩關(guān)系、主仆關(guān)系等。

②表敬禮貌用語是敬語的非典型成員，其范疇的邊界是模糊的、不

固定的。

③委婉語是用一種不明說的、能使人感到愉快的或含糊的說法代替

具有令人不悅的含義或不夠尊敬的表達方法。

④關(guān)于兩種范疇化理論，見《<語言的范疇化：語言學(xué)理論中的典

型>評價》載廖秋忠.廖秋忠文集[M].北京：北京語言學(xué)院出版社，1992年，第432頁。

⑤朱英貴.謙辭敬辭辭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06年7月，

第137頁。

⑥朱英貴.謙辭敬辭辭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06年7月，

第1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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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燕 河南開封 河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47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