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海明威有一部彌漫著濃重的“菲勒斯情結”的小說,名為《太陽照常升起》。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巴恩斯和女主人公勃萊特互生愛意,但殘酷的現實卻讓這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巴恩斯在一次大戰(zhàn)中失去了作為男人的象征符號,而他所愛的女人勃萊特偏偏又是一個天性風流、崇尚自由和享受的人。當失意、孤獨、無奈、空虛和屈辱充滿整個靈魂,就會引起主體的某種病態(tài)心理,所以,他們甘于墮落,習慣把幻想當成所謂的真實。按照拉康的理論分析,他們所追求的東西正好印證了那個時期符號界極為匱乏的“菲勒斯”。
關鍵詞:歐內斯特·海明威 《太陽照常升起》 拉康 菲勒斯情結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之前已經有一些學者分別從存在主義、女性批評主義和文化研究等多方面對這部作品,及主人公的悲慘命運進行了評述,卻幾乎沒有人從精神的層面對這部作品進行研究和批判。本文主要以拉康理論為出發(fā)點,對《太陽照常升起》這篇作品及其主人公進行全面的分析,從性理論的角度構建出社會中彌漫的“菲勒斯情結”,既突出了“菲勒斯”的重要性,又給出了整部作品唯一的主線。
一 拉康主體理論中的“菲勒斯”
拉康一詞出自于臨床術語,其精神分析學說原本是為了治療精神病人而研發(fā)出來的,隨著其理論不斷的加深和拓展,便分成了三個層次:一、想象界,即主體通過鏡像來安慰自己,以尋得一種理想化的、虛擬的自我形象。也就是說,主體將自己鏡中的形象幻化為自己所向往的樣子,而且自作主張地將這個幻影當作自己的真身,并且隨時按照意愿進行矯形。當主體的注意力從鏡中移開時,就開始進入到復雜的人物關系當中,并正式邁入象征界和符號界了;二、象征界,其主要由語言描寫組成。其實,語言本就具備一種主體性的功能,主要作用是用來連接主體內心與周圍世界間的關系。在象征世界里,父親不僅是外部秩序和權力的代表,還是文化和法律的根源,他擁有引以為傲的“菲勒斯”,自然就具有控制語言、決定生殺的權力。那么什么是“菲勒斯”呢?它來自于英語單詞“phallus”,其含義為男性性器官,而器官在被象征化以后便得到了通往象征界的通行證。從拉康理論來看“菲勒斯”,它的另一個含義是說被隱蔽后才可以發(fā)揮重要作用。毋庸置疑,此時的“菲勒斯”已經成為一種象征符號,就像黃金去掉商品的外衣僅僅代表一種等價物,它在生理方面僅指情欲的客體,但在象征界卻是權力、欲望和秩序的標志。語言天生就具備一種能指的優(yōu)先性,以此類推,“菲勒斯”同樣與生俱來帶有統(tǒng)治其他所有的能指功能。在拉康理論中,主體的欲望可以從對他者的欲望中獲得意義,從這句話中可以分析出,他者才是欲望的主宰。也正是因為有了對他人的欲望,才讓人的欲望得以形式化。從生理上而言,男人擁有“菲勒斯”,女人則沒有,所以女人才會盡一切可能去追求“菲勒斯”,并且為之折服。那么,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想擁有“菲勒斯”,主體的“菲勒斯情結”便由此誕生了。
二 巴恩斯的“菲勒斯”失落與尋求
拉康用一種新的視角論述了愛倫·坡撰寫的《被竊的信》。在他看來,文中信件只是一個象征性的事物,作者沒有提到信中的任何內容。即便是這樣,文中出現的人們還是被信件象征的事物影響著?!短栒粘I稹分械姆评账顾缪莸慕巧彩怯邢笳饕饬x的,即人的欲望受其影響。在拉康看來,需求和欲望是不一樣的,原因是它們之間的關系是基于幻覺的主體關系,并非基于現實的客體關系;對于別人的話語和思想,它完全不顧及,而是強制性地讓他人認可自己。所謂的欲望,所指的對象是他人和無。這樣看來,欲望就是永無止境的追逐。
在《太陽照常升起》中,全部事情的起因都是巴恩斯這位男主人公的性無能。他在戰(zhàn)爭中受了重傷,整部作品的事件發(fā)展都被其支配著和限制著。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菲勒斯”都是他畢生的追求。他和勃萊特之間產生了愛情,但令人惋惜的是,他們不能在一起正常的生活。他對自己受傷的地方很介意,甚至有的時候他會對著鏡子嘲笑自己。戰(zhàn)爭讓巴恩斯的身心受到傷害的同時,也戲弄了他的人生,自己是否依然是男人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作為一個傳統(tǒng)男人,在和勃萊特戀愛的過程中,他的內心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因為一方面是這種關系,一方面是自己的性無能。但是巴恩斯的男性意識還是存在的,他自身的性能力只能依靠樹叢中聳立著的拿著利劍的威武男人的雕像和飛奔的電車等外部事物的幻想來彌補。
文中關于巴恩斯所幻想的性與對自己缺少的“菲勒斯”的思考擁有大篇幅的敘述。例如,在斗牛場上,他觀看表演的斗牛時:“在斗牛場中央……直到劍柄能夠沒入到公牛的兩肩之間”。此時的巴恩斯利用虛幻的性愛表演替代了斗牛表演。其次,是在出租車上。勃萊特緊挨著巴恩斯坐著:“前面有一個穿制服的騎警在指揮交通……勃萊特直向我壓了過來”。很明顯,勃萊特因為指揮棒開始對“菲勒斯”有了欲望。因為來自于男性的尊嚴,身體殘疾的巴恩斯對于伯爵贈送她的玫瑰花故意的置之不理,而且他還想要在這段時間帶勃萊特居住到鄉(xiāng)下去。他對于比爾的“一條好漢”和西班牙斗牛迷的“頂呱呱的男人”稱贊是樂此不疲。
但是,在大眾舞廳里,巴恩斯見到他心中認為不是真正的男人的男人要求和他身邊的妓女跳舞時,他就非常的氣憤,不是因為他們這些假女人的表情,而是因為他通過這些人想到了自身缺乏的東西,即“菲勒斯”。一次一次的斗牛表演,給了巴恩斯激情愉悅的體驗,同時又讓他憂慮重重。斗牛場中壯烈的斗牛場面在短時間內激起了巴恩斯的男性意識,為他編織了性幻想的世界,但是每當結束了斗牛,現實世界中的自卑、頹廢和迷茫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斗牛迷們接受斗牛的方式非常被動,這迫使他離開了斗牛協會。巴恩斯的男性尊嚴因為其對斗牛的觀看而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勃萊特背叛了他,但是他因為對勃萊特的愛而忍受了下來。巴恩斯的生活就是就像是一場斗牛,他是“騸牛”,勃萊特是“公牛”,為了讓公牛安靜,他寧愿身處受傷或者死亡的境地。所以,對于勃萊特和羅梅羅的奸情,他不僅裝作看不到,而且還懷著非常痛苦的心情甘心成全他們。其原因是巴恩斯已經完全沉浸在為自己織造的性幻想的世界里,這些幻想分裂了他們的精神,擾亂了他們的性。
三 勃萊特的性倒錯與“菲勒斯”欲求
弗洛伊認為所謂的性倒錯就是任意異性間通過生殖器官進行的性交行為。而拉康卻認為,評價某種性行為是否正常,不能參考自然因素,而是要看社會中統(tǒng)一的規(guī)范,即取決于父權制文化中的關于性的規(guī)范。這種傳統(tǒng)的、自然形成的規(guī)范,使男人和女人在面對“菲勒斯”時產生了不一樣的態(tài)度,兩性間的不對稱關系決定著性別間的差異。而事實上,也只有“菲勒斯”具備能夠達成性別能指的水平,即不指向女性性器官又不指向兩性間的差異。相比之下,性倒錯不但指向性行為與傳統(tǒng)的錯位,更指向兩性的傳統(tǒng)身份,給人一種男女不分的感覺,這種理論是對父權主義的質疑。
小說中是這樣描寫女主角勃萊特的,她不顧社會傳統(tǒng)習俗的要求,獨斷專行。在公共場合,不穿裙衫、不戴帽子,而是一身短裙,露著肩膀。也正是這樣,她甚至被教堂拒之門外。她裸露的肌膚幾乎就是一種符號,代表著她就是這樣一個墮落的女人。她喜歡盡情地和各種男人調情,更喜歡去潘普洛觀看斗牛。是的,她和不同的男人發(fā)生性行為的做法,就強烈表達了自己對性的渴望和需求。然而,她的所作所為可說是一種徹徹底底的性倒錯,按照拉康的理論,她追求的是屬于“菲勒斯”的優(yōu)先性?!胺评账埂笔且环N純粹的能指,它不是男性的特權,而是權力和完滿的象征。仔細分析女主角的乖張行為,可以得出性倒錯中對父權地位并不是完全否定的,性倒錯既接受閹割行為,又否認它;既接受父權制,又反對它的部分性規(guī)范。雖然,勃萊特極力顛覆了自己的女性地位,但又竭盡全力地追捧“菲勒斯”,這難道不是對父權制的某種肯定嗎?
勃萊特在戰(zhàn)爭中曾經任職護士,并且深受其殘害,她的第一個愛人就喪命于戰(zhàn)爭,第二個丈夫精神上又有問題,經常虐待她,好不容易和巴恩斯走到一起,卻發(fā)現巴恩斯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性能力,這讓她的愛情夢想再次破滅,最后只能在身體上尋求安慰。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在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的生活中振作起來。遺憾的是,這種看似“刺激”的生活卻讓她覺得更加的空虛。她這種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和消極避世的思想既是對父權制的反抗,又是對社會傳統(tǒng)的服從。她隨意和男人上床,然后又拋棄他們,這種做法完全推翻了傳統(tǒng)社會的規(guī)矩,但她內心對愛的渴望仍然遵守著傳統(tǒng)。也就是說,性倒錯表面上立志于反抗父權制社會的傳統(tǒng)規(guī)矩,但實際上又非常渴望受到法律或者說父權制的規(guī)范。
在小說的末尾,從勃萊特和巴恩斯兩人在出租車上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勃萊特對巴恩斯可以說是想愛卻不能愛,想放手卻放不開,她想讓巴恩斯帶她回到父權社會,卻痛心于他的性無能。巴恩斯因失去了作為父權制代表的“菲勒斯”,所以失去了社會動力,間接或者直接對周圍人產生影響。勃萊斯不斷的墮落就是在反抗巴恩斯的性無能,可是兩人的關系并沒有因此而了斷。不管她和誰在一起,最后都還是回到了巴恩斯身邊,就像巴恩斯的自嘲:“送她和一個男人離開,把她介紹給另一個男人去廝混?!弊詈螅R特愛上羅梅羅,但還是離開了他,不僅因為他們年齡相差15歲,她不會因為羅梅羅改變自己,最重要的是她的心里還有巴恩斯。其實,勃萊特就像是巴恩斯手中控制的風箏,不論怎么飄,都離不開巴恩斯的牽絆,況且巴恩斯對勃萊特永遠都是有求必應,致使她對他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
通過以上分析,對于勃萊特的性倒錯大致可總結出三個層面:第一,她對婚姻可謂是得而復失,然后碰到巴恩斯卻欲愛不能,最后和羅梅羅因為年齡等方面的問題欲愛不忍;第二,動蕩的社會讓她感覺不到生活的希望。就像她曾經滿懷激情地去參加戰(zhàn)爭當,結果不但失去了自己的愛人、家人,更失去了對社會的幻想。正是因為在她內心深處徹底地陷入了悲傷,所以才用幾近癲狂的狀態(tài)生活下去,她整天紙醉金迷,徘徊在不同的男人之間,報復社會,顛倒傳統(tǒng)道德價值觀。而拉康理論則指出,沒有被符號化的那部分存在就是實在界,女主人公的這種瘋狂姿態(tài)就是處在實在界的表現;第三,即使勃萊特是一個典型的性倒錯者,但她的內心卻渴望受到父權規(guī)訓的統(tǒng)治,渴望遵守社會統(tǒng)一的規(guī)范。遺憾的是,到底她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幸福,外表的張狂和內心的脆弱使她陷入無盡的痛苦當中,而結局她和巴恩斯在出租車中的對話也意味著她悲劇般的生活將不斷地循環(huán)下去,她還是要在無盡的苦難中掙扎。
結語
《太陽照常升起》的扉頁上,有兩則表面并不重要,但實質上卻在潛移默化間傳達的一種信息:經歷了戰(zhàn)爭而生存下來的一代人是迷茫的,產生這種迷茫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真正看清了社會和戰(zhàn)爭的面孔,自心底感覺到一種絕望;而渺小的人類只能淪陷在這種錯誤的循環(huán)中,無計可施。悲哀和恐怖是小說的主要色彩,海明威認為生活其實就是另外一種悲劇,所以沒有什么可悲傷的。面對這些似乎永遠無法突破的迷茫,我們仍然要抱有希望,因為羅梅羅還青春年少,他是新生力量崛起的代表;巴恩斯終究還是和勃萊特在一起的,愛情還是真實存在的;明天會像今天一樣,太陽照常升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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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潔輝,女,1979—,河南舞陽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世界文學,工作單位:平頂山學院國際教育交流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