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逃不過的劫,是王菲。在聽到她的聲音的一瞬間,我就知道自己陷進去了。淪陷,徹徹底底地,為一個歌者。第一次聽她的歌,是一曲《紅豆》,長長的相思,綿綿的情柔,把相戀的情感,拖得很長很長。一首《阿修羅》,徹底寒透了整顆心,埋藏著深深的恐懼。我一直在想:是怎樣的歌手才能唱出那么滄桑而慵懶的歌曲,才能把《寒武紀》里美好的童話唱出相隔幾億年的凄涼?讓人聽著,快要絕望,快要窒息。不喜歡,甚至厭惡那種空靈的調子,可又無法自拔。王菲是一個活在自己歌中的女人,也是一個用靈魂唱歌的歌者。有人說她假唱,有人說她耍大牌。那又如何,不是她虛偽,而是沒有人懂她的寂寞。
說到寂寞的女子,還有張愛玲。喜歡文學的人,沒有誰不知道張愛玲。18歲時,她在《天才夢》里寫道:“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睕]有人會在第一時間相信這是出自一個18歲女孩之筆,如此老辣干練。文字間透露出難以隱藏的抑郁氣質和入骨的寂寞。她生于名門,缺少父愛,家庭環(huán)境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和胡蘭成的傳奇戀情,更給她的人生添了一抹寂寞的色彩。她說“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然后開出花來”,她說“笑,世界便與你同笑;哭,你便獨自哭”,她說“也許每一個男子都有過這樣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還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安妮寶貝又何嘗不是如此相似呢?她的文字主題總是顯得隨意,漫不經心,但文意卻又是那樣緊密地銜接著。從前期的悲傷頹廢到后來的清朗淡雅,這需要一種多大的勇氣才能成功地蛻變?她說“純粹的東西死得太快了”,她說“當一個女子在看天空的時候,她并不是想尋找什么。她只是寂寞”。
是誰說,一個用靈魂寫字的女子注定是寂寞的,因為她們被困在自己的文字牢籠里?
我是一個習慣用文字表達的孩子,但這些天我并沒有好好對待它,我拿著筆卻寫不出內容,腦子里一片茫然。我缺乏靈感,我感覺我快要枯竭。我不停地喝水,但我的身體并未感到濕潤。我忘記了文字的溫柔鄉(xiāng),我以為自己可以不再碰它,但猛然發(fā)現(xiàn)我離開它,生活將一無是處。
我也喜歡音樂,喜歡美術,喜歡動漫,喜歡電影,喜歡睡覺……但我只愛文字。
我找不到比寫作更適合我的習慣。
“因為恐懼、憧憬、妒忌以及絕望的愛。它們在密封的身體里找不到出口,只能盲目地碰撞,唯有寫作,才能使它們暫時平靜下來。”
是。只有寫作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坦白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想一些至今仍覺得很復雜的事情。比如,我每次想當我在想她是怎么想的時候她到底在想什么,然后腦子就懵了;或是小學時沒事就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想自己當時是什么狀況,上了初中、高中、大學會發(fā)生些什么事,想得很細致,有時候會突然笑出聲來;再想畢業(yè)后找工作,運氣好的話怎樣,運氣不好的時候又怎樣;我想自己會嫁給一個怎樣的男人,他待我好的話怎樣,不愛我又怎樣;然后會經歷生育,男孩的話小時候怎樣管教,長大會娶怎樣的姑娘,若是女孩我會給她取個怎樣動聽的名字,給她培養(yǎng)怎樣的興趣愛好;再老些時親人的逝世我會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然后抱著什么樣的心情面對子女的婚姻……想著想著,我就哭了起來。我常常一幻想就是三四個小時,盡力把自己能想到的一生的可能性都過一遍。我經常在身體健康的狀態(tài)下想人疾病、死亡時的感覺和痛苦,然后心跳加速,喘氣的頻率慢慢加快。我還會想到自己死后世界會發(fā)生什么改變,周圍會有幾個人悲傷。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想到自己只是在中國的一個省,中國只是陸地國家之一,地球的海洋面積比陸地還要大,我就會覺得:哇塞,海洋好大哦。然后我又發(fā)現(xiàn)海洋也只是地球的一部分,地球又比太陽小太多,就會覺得:天啊!太陽也太大了吧!再想到太陽系包括太陽、地球還有其他行星那么那么大的范圍,卻還只是銀河系的1400億分之一,而整個宇宙中不知可容下多少萬個銀河系時,我就突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所以我常常感到很疲倦。
有人問:“你哪來那么多時間去想那么多觸不可及的事情?”
我說:“是孤獨的時間。只有多想這些事,我才不會感覺到空氣是冰冷的?!?/p>
于是,孤獨成為我思考的時間。我并不討厭它。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嘗試跟朋友說起我的想法。但它們都太冗長了,那些自稱是知己、知音的朋友都覺得厭煩。于是,我知道自己早熟,知道自己不合群的原因了。我便對大人訴說我的憂愁心事,誰知大人們一句“少年不識愁滋味”將我的信任一下打入十八層地獄。于是,我開始不對任何人訴說心事。不是我冷漠,而是我曾經給過這個世界信任和期盼,但沒有回應。
于是,我只有寫作,那些對人事的感嘆只有通過寫作才找到出口,得以讓我在孤獨中釋然。
不由得想起兩個朋友。
小冉。短發(fā),雙眼皮,白色鏡框,淺淺的笑,身材嬌小。她有一副惹人憐愛的外表,可懂她的人知道,她比誰都傷感。小學時她喜歡一個男孩,他們牽手、擁抱,寫血書承諾要在一起。那時我只是在一旁冷觀他們的做法,覺得可笑。那個年紀,承諾有何用?但其實如今想來,是我那時還不明白她骨子里對寂寞的恐懼罷了。她需要一個依靠,一個能讓她安心的人。僅此而已。只不過,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注定要寂寞,要受傷。
年少的感情,怎會從一而終?所以她做到了,用寂寞的心溫暖了彼此也用孤獨的性格傷害了彼此。
一次經過母校,我老遠就望見了那棵櫻花樹。那晚,我又一次夢見了沐檸。夢中的她,那么安靜。我無法觸及,怕一伸手她就會遠去,那是萬水千山的距離。
在櫻花樹下和沐檸相遇,有些矯情而唯美的邂逅讓我們走到了一起。喜歡同一個明星、同一個作家,甚至將手伸向同一本書。同樣喜歡動漫,喜歡文學,也鐘愛著黑夜。那時的我和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心,也走得很近很近。
“嘿,你知道櫻花的花語嗎?”那是沐檸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作為彼此的陌生人,她的突然開口確實讓我吃了一驚。
“成、成熟,美麗……期待和你的再次相遇?!蔽揖o張得有些口吃。沐檸微微愣了一下:“你知道?”
后來聽她說,她在櫻花樹下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她們都只是搖頭或置之不理。
不是緣分,不是巧遇,而是注定了經過櫻花樹時,沐檸會問這個問題,而我,恰巧知道答案而已。
我和她一起坐在櫻花樹下看漫畫,有時會聊聊家常小事,還經常共同交流對文學的看法和感想。沐檸的文章寫得很好,很多都悲涼而又高深到了連老師都讀不透的境界。她常常手拿一本《沉思錄》或者《理想國》,然后淡淡地笑:“不是我的文章太深奧,而是老師無法走進我的內心。”我跟沐檸是那么相似,文字中總是帶著一種明媚的憂傷。
也許,世上太相似的兩個人,往往注定走不到一起。和沐檸的情誼,也不是不散的宴席。
當我問她關于升學的問題時,沐檸說了一個很陌生的校名,遠到我觸碰不到她的視線,可明明,就近在咫尺。
“嘿,你知道櫻花掉落的速度嗎?”那是沐檸問我的最后一個問題。
我木愣地搖搖頭。
她苦笑著,不再說話。
那時沐檸和我的距離,很近,卻無法再靠近。有一種相思的距離隔在我和她之間,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
畢業(yè)典禮那天,沐檸沒有來,空著的座位使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終究沒有和我告別。想起她曾叨念過的一句很文藝的臺詞:“如果有一天,我們分別了,那么,不說再見?!?/p>
臨走時,我在抽屜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淡藍色的便利貼,上面用清秀的字體寫著:“櫻花掉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蹦敲匆栽鯓拥乃俣龋拍茏咄晡遗c你之間的距離?
那是《秒速五厘米》里的臺詞。貴樹和明里約好每年一起看櫻花,卻還是在最后,作為彼此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錯過了一生。
我從未懷疑過我和沐檸的友誼,但卻無法改變我們分離的結局。我和她在那時候同樣地孤單和不合群,所以彼此溫暖彼此需要。我們走近過,但也許我們走近的不是彼此的內心,而是彼此的孤獨,所以最終也只是稍稍停留便轉身離去。因為我們都明白,孤獨的距離,就像我朝你跨了99步,你卻不愿意跨出一步,向我的心靠近一厘米。分別總是令人寂寞的,但恐怕這也是我和沐檸之間最好的距離和結局。
有人說,最不寂寞的事情是看星星。當你看見那么多眼睛注視著自己時,你會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但我不這樣想。最寂寞的恰恰莫過于仰望星空。那么多的星子,包含著偌大的空間,乃至整個宇宙。想到自己在宇宙中比一粒沙還微不足道,孤獨的恐懼就一點點反噬你的心。那樣大的抑郁,是幾個人能夠承擔的?真正意識到的又有幾人?像海子、杜拉斯、梭羅、梵高、杰克遜……不知多少人迷失在那片寂寥的星空,墮落,沉淪,甚至死亡。寂寞和孤獨是美麗的毒藥,無處不在。要想活得自在,就要耐得住它們。
寂寞的,不寂寞的,永遠在說謊。
孤獨的,不孤獨的,一直在告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