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論述之圣君與佛徒

劉小麗

(西南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 民族學(xué)院，重慶 北碚 400715)

一、成長歷程

蕭衍，宋孝武大明八年(464年)生于秣陵縣同夏里三橋宅，祖上是名門蘭陵蕭氏的旁支。蕭氏祖上據(jù)稱可追溯至西漢開國功臣蕭何，自古至今有所謂“兩朝天子，九蕭宰相”的輝煌歷史，兩朝天子即南北朝時期在南方建立的齊、梁。蕭衍的父蕭順之是南齊建立者蕭道成的族弟，以軍功起家，在劉宋時追隨鎮(zhèn)軍將軍蕭道成，任其麾下司馬、長史。

蕭衍自小聰慧，勤于文學(xué)，“博學(xué)多通，好籌略，有文武才干，時流名輩咸推許焉”。［1］2由于蕭順之在南齊建立過程中立下的功勞，蕭衍經(jīng)歷了家族地位由微而顯的強烈變化，這種家族成就的刺激和社會認可令蕭衍產(chǎn)生了強烈的進取心理。蕭衍以其博學(xué)和才干受到社會名流的推崇，成年后“起家巴陵王蕭子倫麾下南中郎法曹行參軍，遷衛(wèi)將軍王儉東閣祭酒”。［1］2竟陵王蕭子良廣招文學(xué)之士，蕭子良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云、任昉、陸倕等出入竟陵王府，并稱“竟陵八友”。此時蕭衍一介文士，以才學(xué)廣博待人平易見長，頗得好評，尤其與王融、沈約關(guān)系融洽。

永明十一年(493年)，齊武帝病危，委任蕭子良輔佐皇太孫蕭昭業(yè)繼位。，彼時皇權(quán)爭斗激烈，時局緊張，性情軟弱的蕭子良臨陣受命，提拔了七名文士為帳內(nèi)軍主作為武力憑仗，其中便有蕭衍。早年齊武帝與巴陵王蕭子響骨肉之間生隙，蕭衍的父親蕭順之受命殺蕭子響，又時刻驚懼齊武帝顧念父子血緣，恐其遷怒于己，陰郁而死。蕭衍因此事心中懷恨，于是投向了西昌侯蕭鸞，助其奪得帝位。齊明帝蕭鸞忌憚他人詬病自己旁支繼位，為了穩(wěn)固帝位，他大肆戮殺高帝、武帝子孫，使得宗室弟子人人自危。公元494年，北魏趁齊朝內(nèi)訌，大舉南侵，蕭衍奉命增援義陽，在賢首山暗藏伏兵殲滅大批魏軍，立下赫赫軍功，從此武將之路通達。

蕭鸞以陰謀暗算和鐵腕手段控制朝局，意欲有一番作為，豈料四年后英年早逝，其子蕭寶卷即位。蕭寶卷史稱東昏侯，性情乖張，又生性殘暴，肆意殺戮功臣良將，朝中官員人人自危。又有“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尚書令徐孝嗣、尚書右仆射江祏、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wèi)尉劉暄更直內(nèi)省，分日帖敕”。［1］3蕭衍對朝廷不滿，他與張弘策對話時說道:“政出多門，亂其階矣。《詩》云:‘一國三公，吾誰適從?’況今有六，而可得乎!嫌隙若成，方相誅滅，當今避禍，惟有此地。勤行仁義，可坐作西伯。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須與益州圖之耳”。［1］3蕭衍派張弘策出使益州，勸說執(zhí)掌益州兵權(quán)的大哥蕭懿“宜召諸弟以時聚集……世治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為國剪暴”。［1］3－4此議被仍然相信朝廷信義的蕭懿拒絕。永元二年冬，東昏侯忌憚蕭懿功勛卓著，又加上茹法珍等近臣讒言誣告蕭懿謀反，將他賜死。蕭懿先前雖已得知消息，但拒絕逃走，最終被害。蕭衍“于是收集得甲士萬余人，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1］4舉兵攻都城建康。廢除蕭寶卷，擁立南康王蕭寶融登基，史稱齊和帝。

蕭衍攻占建康，消滅東昏侯，擁立蕭寶融，立下赫赫功勞，拜大司馬，封梁王，都督中外諸軍事，有持劍上殿的特權(quán)，成為朝野上下第一實權(quán)人物。公元502年四月，齊和帝禪位于梁王蕭衍，蕭衍與眾臣上演了幾番勸立和固辭的戲碼后，登基為帝。

二、勵精圖治

梁武帝在竟陵王府的時候不過是一介文士，在齊末征戰(zhàn)中搖身轉(zhuǎn)變成一個深于謀略的軍事將領(lǐng)，最終登基稱帝，得償所愿。梁武帝從小接受儒家的入世觀點，極欲在皇帝寶座上有所成就，成為古今稱頌的所謂千古一帝，為自己塑造一個完美的皇帝形象。這種心理使他在即位之初勵精圖治，勤于政務(wù)，也使他在后期產(chǎn)生了成就心理，政策趨于保守，把精力放在了守成之上。

蕭衍建國之初的勤政和嚴謹使得當時的梁朝社會出現(xiàn)了一片中興之象，他借鑒前朝的教訓(xùn)，天監(jiān)元年(公元520年)下令:“凡東昏時浮費，自非可以習(xí)禮樂之容、繕甲兵之務(wù)者，馀皆禁絕”，［2］4512“凡后宮、樂府、西解、暴室諸婦女一皆放遣”。［2］4518他還下令拒絕各郡縣向?qū)m內(nèi)進獻珍寶，只允許州一級單位和會稽許貢之地上貢一些土特產(chǎn)。即位三年后，梁武帝詔定新歷，全國通行祖沖之的《大明歷》。

梁武帝對官員的選拔任用非常重視，以才能和廉潔為用人標準，依靠政績和清廉程度拔擢官員，并非常重視朝中官員的各種意見。滅東昏侯之初，蕭衍將東昏侯宮中的余妃納入囊中，政事方面頗有懈怠，重臣范云和王茂以漢初沛公入關(guān)中的典故勸誡，蕭衍便把余妃送給王茂，并“賜云、茂錢各百萬”。［1］231此外，蕭衍又曾經(jīng)下詔:“公車府謗木、肺石傍各置一函，若肉食莫言，欲有橫議，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冤沉莫達，投肺石函?！保?］4520

在統(tǒng)治前期，梁武帝對違法亂紀的官員大都嚴懲不貸，還命朝中官員重新刪編舊有律法，大力拉攏世家貴族，屢次下詔全國，政績突出的官員可以拔擢升級。梁初的政治狀況較前兩朝為之一新，國力強盛，南方勢力超過了北方。江南社會長期穩(wěn)定，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全面繁榮。

梁武帝個性中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便是極度的自信和些微的自負，雄心勃勃。起兵攻建康的過程中，有部下勸他先迎立齊氏皇族，萬一失敗也有名目可言，蕭衍卻道:“使前途大事不捷，故自蘭艾同焚;若功業(yè)克建，威懾四海，號令天下，誰敢不從!豈是碌碌受人處分?”［1］5在軍國大事上，梁武帝敢于利用北方來降的將領(lǐng)守土作戰(zhàn)，如元法僧、元樹、羊侃等來投梁朝，成為梁國大將。尤其是名將羊侃，他是梁武帝晚年朝中最重要的軍事將領(lǐng)，侯景直到羊侃死去才有機會攻入建康。還有南梁的北伐名將陳慶之，幼年時只是隨侍在梁武帝身邊的小人物，他的崛起就得益于蕭衍敢于任用身邊人。

梁武帝文士出生，生平最好讀書，勤于著述，是難得的儒雅君主:“上為孝教慈恭儉，博學(xué)能文，陰陽、卜筮、騎射、聲律、草隸、圍棋，無不精妙。勤于政務(wù)，冬月四更竟，即起視事，執(zhí)筆觸寒，手為皴裂”。［2］4935他推進了江南文明迅速發(fā)展，使整個社會形成重教貴學(xué)的良好風(fēng)尚。天監(jiān)四年(公元505年)正月，置“《五經(jīng)》博士各一人，廣開館宇，招內(nèi)后進”。［1］41昭明太子蕭統(tǒng)生而聰睿，“引納才學(xué)之士，賞愛無倦。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并集，文學(xué)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1］167“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誥文言，為《正序》十卷;五言詩之善者，為《文章英華》二十卷;《文選》三十卷”。［1］171

針對當時社會上盛行的奢靡浪費之風(fēng)，梁武帝身體力行大力提倡節(jié)儉。他“自天監(jiān)中用釋氏法，長齋斷魚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則嗽口以過。身衣布衣，木綿皁帳，一冠三載，一衾二年，后宮貴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飲酒，非宗廟祭祀、大饗宴及諸法事，未嘗作樂”。［2］4933梁武帝生活上的極度簡樸，衣服素凈，用食簡單，在中國歷史上眾多節(jié)儉皇帝中可以名列前茅。五十歲以后蕭衍便不喝酒、不近女樂，后宮妃子服飾也很簡單。［3］

蕭衍在位48年間，不殺功臣，大興文治，維持了近50年的穩(wěn)定局面。雖然晚年昏聵，但是他早期時候以天下為己任，不愧為一代明君。

三、佞佛誤國

蕭衍祖上篤信道教，早年接受的是道教鬼神思想。他年輕時曾經(jīng)是竟陵王蕭子良門下的文士，蕭子良是一個非常虔誠的佛教徒，他組織手下文人專門就無神論者范縝的《神滅論》一書進行針對性辯論。蕭衍作為“竟陵八友”的一員，出入竟陵王府邸，受到了濃厚佛教氛圍的影響。從理論上來看，儒、道兩家也講鬼神索命，但還沒有談到因果輪回，佛教公開宣揚信佛可以免除罪孽的問題。作為一個軍閥和政客的梁武帝，在當時激烈的政治沖突中為了追求現(xiàn)實的利益必然會背棄那些虛無縹緲的道德信念和宗教教義。南梁建立以后，梁武帝在接見齊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陽侯子范時說道:“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茍無期運，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鴆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繼?！湫值芄刑烀?，非我所殺;若無天命，何忽行此!……我自取天下于明帝家，非取之于卿家也?！保?］4519這個情節(jié)說明梁武帝一直為自己代齊自立的做法在心里尋找辯解之詞，他的內(nèi)心也常常存在著激烈的矛盾或者強烈的恐懼感，害怕天神的責(zé)罰或鬼魂的報仇，期望得到鬼神的寬恕或者利用佛門的手段求取心靈的平靜。［4］

東漢時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經(jīng)過佛教人士不斷調(diào)整教義，尤其是在處理佛教與儒學(xué)的關(guān)系中容納了根植于血緣關(guān)系之上的倫理道德，逐漸蛻變成中國本土化的一種宗教信仰，完成了與中國原有的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借鑒融合。南北朝時期，佛教風(fēng)靡南北，成為當時封建統(tǒng)治者控制百姓的思想工具。［5］在北魏，“佛教盛于洛陽，中國沙門之外，自西域來者三千馀人，魏主別為之立永明寺千馀間以處之”。［2］4594劉宋以來，佛教也作為一種有效的統(tǒng)治手段受到重視。蕭衍對佛教的利用和信仰是同時存在的，他大肆宣揚佛教的時候自己就接受了佛教教義。梁朝在佛教的發(fā)展史上起過十分重要的作用，“高祖大弘佛教，親自講說……太子自立三諦、法身義，并有新意”。［1］166

天監(jiān)十六年(公元517年)，梁武帝數(shù)次下詔將祭祀的牲口改為果蔬。正因篤信殺戮是罪，梁武帝晚年處理犯罪事件時不愿意采取嚴厲手段，更不愿意與北方開戰(zhàn)增加罪孽。他對犯罪的縱容造成了梁朝吏治的腐敗和朝政的混亂，“奸吏招權(quán)弄法，貨賂成市，枉濫者多”。［1］4935－4936“時王侯子弟，多驕淫不法。上年老，厭于萬幾。又專精佛戒，每斷重罪，則終日不懌;或謀反逆，事覺，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橫，或白晝殺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于慈愛，不能禁也”。［2］4936

梁武帝的才能在利用宗教鞏固政權(quán)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果，他的佛教實際上是將儒釋道三家糅合，在多種統(tǒng)治思想并存的基礎(chǔ)上建立以佛教教義為中心的宗教體系，用儒家的禮教嚴格劃分社會等級，用道家的無為教育人們放棄爭斗，利用佛教的因果輪回麻痹人們的思想，使他們抱著來世業(yè)報的理念安于現(xiàn)狀，削弱人們的斗志。天監(jiān)三年(504年)，梁武帝下詔號令朝野上下舍道事佛，皇子蕭綸積極響應(yīng)。由于朝廷大肆宣揚佛教，寺院僧尼地位尊崇，資產(chǎn)雄厚，逃入寺院的百姓可以不入戶籍，黜免租稅徭役，因此佛教的發(fā)展越來越昌盛。與此相應(yīng)的是壓在老百姓身上的擔子更勝以往，許多民眾遁入寺廟躲避賦稅，導(dǎo)致戶籍數(shù)銳減。［6］

作為一個人生歷程十分豐富的封建長壽帝王，蕭衍追求的是一種內(nèi)外合一的完美人生。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統(tǒng)治前期政績顯赫，江山穩(wěn)固，外在的功業(yè)令他自得，但是他還需要精神上的圓滿。［7］他曾經(jīng)精研儒家典籍和道家思想，但是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逍遙相互矛盾，最后他選擇了佛教治國，是因為他的進取心已經(jīng)被功成名就的假象蒙蔽，在反復(fù)揣摩了各家學(xué)派的思想后，他希望能夠利用佛教勸人隱忍的特點維持現(xiàn)有的太平天下。［8］佛教的出世不可避免地使蕭衍的進取心消磨殆盡，他一心維護自己關(guān)于天下太平的認知，對于朝政的關(guān)注越來越少，而且非常忌憚朝臣勸諫時事，早期的文韜武略、雄才大志不復(fù)存在。

隨著歲月的流逝，梁武帝對自身的定位越來越模糊，數(shù)次舍身同泰寺的事實表明他看重自己是佛教徒的身份更甚于作為一個君王。他既要做一個英明有為的世俗君主，又想成為宗教圣徒，把江山社稷當做自己一個人的私產(chǎn)死死不放。實際上，梁武帝后期的欲望越來越盛，能力和胸懷卻越來越不如從前，才導(dǎo)致了侯景之亂的悲慘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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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恩玉，胡阿祥.“元嘉之治”與“梁武帝之治”盛衰探因［J］.理論學(xué)刊，2009:105－109.

［7］李中華，楊曉東.文士、將軍、皇帝、佛教徒——梁武帝蕭衍的社會角色及文學(xué)人格新說［J］.武漢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科學(xué)版，2006(2):187－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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