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紅
(三明學院 外國語學院,福建 三明 365004)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性別間語言差異的研究就沒有中斷過。從語言學家韓禮德(Halliday)所創(chuàng)系統(tǒng)功能語法理論的角度分析性別話語交際的功能是最近幾年新的研究著眼點?!罢Z言是社會活動的產(chǎn)物。作為人類交際的工具,它承擔著各種各樣的功能。”[1]韓禮德將語言劃分為概念(ideational)、人際(interpersonal)、語篇(textual)三大純理(Metafunctions)功能。[2]其中人際功能指語言用于表達說話者對人與事物的態(tài)度和判斷,表示與情景有關的社會關系和分配角色關系,并試圖對聽者的行為、態(tài)度施加影響。這是說話者作為參與者的“意義潛勢(meaning potential)”,是語言的參與功能。[3]語言中意義潛勢的實現(xiàn),是交際者對意義選擇的結果,交際雙方在這一過程中實現(xiàn)功能與外部世界的統(tǒng)一,這是構成性別社會化的基礎。
到目前為止,人們對語言人際功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從語篇的語言結構出發(fā),通過觀察到的語音、詞匯和句法特征來分析言語交際中的角色交換。即在語氣表達語言功能的一般原則下,交換雙方誰給的信息多,誰要求的信息多,這些權利是否互換等。[4]本文從社會中僅存的兩性間形成的話語交際——性別話語進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人際功能分析,研究性別之間怎樣通過語言來實現(xiàn)對意義潛勢的選擇,以此來影響對方的行為并建立和保持現(xiàn)行的社會關系。
語言是人類交際的工具:人發(fā)出的聲音或言語行為要通過語言交流獲得意義,并在不同的人之間傳遞信息;語言又承載著人類的經(jīng)驗,人類需從經(jīng)驗中獲得意義。語言是一個“信號系統(tǒng)”,[5]韓禮德認為語言是由若干子系統(tǒng)組成的系統(tǒng)網(wǎng)絡,這個系統(tǒng)網(wǎng)絡是一個包含意義潛勢的系統(tǒng)。由于語言使用者的性別文化差異產(chǎn)生出具有性別特征的詞匯和語言,從而他們用于表達意義的方向也就不同。
語言的使用是功能性(functional)的、有意義(meaning)的,任何語言的使用都是為了實現(xiàn)交際者的意圖。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家Fries將意義分為二類:描寫語言內(nèi)部結構的語言意義 (linguistic meaning)和描述語言的社會文化的社會意義(social meaning)。[6]功能語法認為,語言是一個復雜的社會意義系統(tǒng),意義是功能語言研究的核心問題,即在特定的社會群體中,語言是怎樣實現(xiàn)其交際功能的。韓禮德將語言劃分為三種功能:概念意義,用來討論世界上發(fā)生的事,以及我們對世界的經(jīng)歷和看法;二是用來與人交往,建立或保持關系,影響他人行為,表達說者的態(tài)度,并試圖改變他人態(tài)度、看法的人際意義,即為本文討論的角度;三是組織語句和語段,將單一的情景、概念聯(lián)系起來的語篇意義。意義的構建過程實質(zhì)是一個選擇語言的過程:交際者對意義潛勢的選擇,對所要表達的意義的語言形式的選擇,其選擇反映了參與者行為潛勢的范圍、實現(xiàn)行為的能力和方式的判斷與評價。
語言和社會系統(tǒng)、意義潛勢的關系:社會系統(tǒng)是一個意義關系系統(tǒng),這些意義關系有很多體現(xiàn)方式,其中一個方式是通過它們在語言中的編碼。[7]因此,語言的意義潛勢,即它的語義系統(tǒng),被看作是體現(xiàn)更高層次的語言系統(tǒng),稱作社會符號。
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符號,在具體的使用過程中,由于地域差異、性別文化不同、社會階層不同等造成語言形式的指示意義和隱含意義不同,也就是語言使用的情境對語言使用者的選擇的影響深遠程度。意義是存在于篇章的,因為會話篇章是由使用中的語言體現(xiàn)的,我們就能通過對會話的分析了解語言是怎樣在特定情境中起作用、體現(xiàn)特定的意義和功能的。人際功能是用語言表達社會關系和私人關系的功能,包括講話人進入語言情境的形式,它不只表達講話者的態(tài)度,還可通過語篇來構建社會的多樣性?!罢Z言之所以能夠組織有效表達的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就是因為它能夠創(chuàng)造語篇”,“正是這一功能使得講話者能夠組織他所要說的東西,以使之在語境中有意義并實現(xiàn)其信息功能”。[8]簡言之,語篇分析的目的是要弄清楚它本身表達的意義,通過語言分析來說明語篇是怎樣表達意義和為什么表達那樣的意義。
在語言交際中人們用語言來建立發(fā)話者和受話者之間的關系,交際雙方互換言語角色信息。交際者從功能出發(fā),對語言系統(tǒng)中潛在的常規(guī)進行選擇。語言中的基本角色有兩個,即“給予(giving)”和“需求(demanding)”。如:
Would you like a cup of coffee?(給予)
Give me a cup of coffee.(需求)
言語交際中人們給予的是“信息”,需求的也是“信息”。說話者講話的過程就是給自己和受話者分配角色的過程。說話者給自己分配角色的同時,也給對方分配角色:“給予”意味著“接受”,“需求”意味著“請求給予”。交際雙方在利用語言進行有目的的交際活動過程中,有時要通過某種最經(jīng)濟的語言手段使所要表達的交際意義得到突出或強調(diào);而信息與受話者的關系也是密切的,受話者的語言形式選擇往往導致信息表達方式的變化,以及用來進行勸說策略的變化。
以上分析得知,要對某一語言現(xiàn)象有系統(tǒng)的了解,有必要關注社會語境中體現(xiàn)的語言交際功能,從功能的角度觀察社會因素對說者言語行為的影響;說者的性別、社會階層等因素對語言形式的表意功能的影響;說者所處的語境、所選的話題、交際的對象、交際策略等對語言形式的選擇的影響?;谶@個考慮,本文從兩性間的語言交際著手,探討性別交際中雙方如何運用語言行為實現(xiàn)人際意義;建立和維持現(xiàn)行的社會關系;人際意義又是如何通過說者對不同語言形式選擇得以實現(xiàn)。這樣,說者能夠精確地預測聽話者的反應,語言的功能又能夠促進性別雙方的了解,為社會合作提供途徑。
在性別言語交際活動中,說者在具體的語篇情境中給予信息,就意味著請求受者接受信息,受者通過對意義潛勢的選擇,達成語言功能的目標。而在一定場合下,給予信息的權利主要由該情景中交際雙方的社會地位決定?!皺鄤葸@一概念往往是通過一個等級社會中使用語言而被編碼和解碼的。”[9]權勢地位關系往往是性別言語活動中體現(xiàn)身份、地位或職權等方面存在的角色意識。權勢地位的關系在很大程度上成為言語交際不平等的根本原因。在說話者通過不同的語言形式將信息給予他人時,通常會根據(jù)自己和聽話人之間的社會權勢地位的不同來確立人際功能中的角色分配,而后采取不同的語言形式。下面就性別間的雙向語言交際在具體的語境中分別作分析,考察各自性別對言語形式的意義選擇:
在言語交際中社會權勢地位高的一方由于其所扮演的社會角色有一定的主導性,所以他們在一些場合,特別是在需要顯示其威望和權力的語境下,男對女在交談的語勢上更容易發(fā)出指示、命令、甚至教訓斥責的口吻。如:
Boss:Are you mad,Mumford,writing a report
like this?
Secretary:You said you wanted a full report,sir?
Boss:But I didn’t say it had to be in writing.Have you learned nothing from your time in the Secretariat?Only a fool would report in black and white on a matter as embarrassing as this.Could you not have reported orally?
在這段對話中,男老板在給予“你的報告做得很爛”這一信息時,選擇用一種責備的語言形式。以“Are you mad…”這樣的提問方式提出批評,其意義潛勢已經(jīng)相當明顯,社會權勢地位相對較低的女秘書低聲下氣地承受信息。老板在陳述報告的要求的同時,反復斥責秘書的錯誤行為,表達自己對秘書工作的強烈不滿,甚至用到有辱人格的詞語Only a fool…,只有男上司對女下屬才會選擇采用如此傲慢的語氣、專橫的態(tài)度。當權勢方在女方時,性別差異就明顯了:
John:Hi,Sally,let’s play marbles!
Mother:How is your homework getting along,
John?
兒子John與朋友約好出去玩,母親卻插話問:你的作業(yè)做完了嗎?為顯示其社會權勢地位,母親在這里表達了對兒子居高臨下的話語控制權,這個意義有著明顯的潛在的意圖:“你不能出去玩,你得在家里寫作業(yè)?!弊鳛樯鐣鄤莸匚惠^高的女性在語言形式上的選擇則相對舒緩,采用設問等建議性的提問形式或暗示的言語不至于讓他人受到傷害,同時,還要很明確、堅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當一方比另一方有權勢(Power)時,“當這種差別在一定的語境中滲透或直接介入到言語交際中時,就造成了權勢關系對話”。[10]在很多時候,信息離交際雙方的距離并不是由信息本身的特征決定的,而是說話者對交際雙方誰更有權利擁有這個信息的主觀判定,如:
W:Dad,I’ve got a date with Mike tonight.I will be back late.
M:Him again?I wish you wouldn’t date a guy with tattoo!
對話中女兒提供出去約會的信息,她對于意義潛勢的選擇是:“和邁克要出去玩,遲點回來”。父親顯然認為自己擁有的信息:“有紋身的男子”是不可靠的,認為他比自己女兒更有權利擁有“不可靠”的信息,于是在得知女兒又要出去和他不喜歡的人約會時,選擇提問的語言形式表達自己的不滿意;又用不那么激進的命令方式讓她別出去,他將信息給予作了個顛倒,給自己分配的角色是“給予信息”,而女兒是“接受信息”,甚至不能容忍對方占有“給予信息”的位置。在性別間的言語交際中,談話參與者的權勢地位對話語的主動權的歸屬比起性別角色有更大的影響。地位高的一方甚至常常打斷地位較低一方的話語,此時,人際功能在表達意義潛勢的選擇時,發(fā)揮作用的是權利因素。
處于權勢關系上風的一方,在提供信息時,在選擇語言的形式上,常表示出男性化的言語風格,即給自己“給予信息”的角色,給對方以“接受信息”的角色。而社會權勢地位較低的一方在給予信息時,往往會采取某種“偽裝”形式,使得他們在話題控制、談話內(nèi)容的轉(zhuǎn)換、用語色彩、禮貌語等方面的使用都有所不同,導致了女性較多地使用疑問句、祈使句和委婉語。而且,她們對話語的內(nèi)容往往不能予以充分的肯定,如:
Mary:I’ve got this all figured out I talked to Doyle today?And you know explained to him the act that you know,come April I’ll probably have to ahm…
Bud:Excuse me,open the back door,I’m gonna give this to the dogs.
Mary:I’ll probably have to terminate my appointment.
在上面這段對話中,妻子Mary意在向丈夫Bud陳述有關她的一些事情,在“提供信息”時,她不確定能得到丈夫的關注或引起他的興趣,采用提問句、語氣詞(ahm…)的語言形式來表示自己的不肯定。但丈夫答非所問,其意義潛勢顯然不愿意處于“接受信息”的角色,對于所提供的話題內(nèi)容未作出任何反應。一方面,他對話題缺乏興趣,故意采取消極沉默的辦法不接過話題;另一方面,他作為具有權勢地位的丈夫,覺得自己不需要對妻子所說的這些小事作更多關注,所以故意答非所問、避開話題,說自己有事要出去??梢?,在角色分配的過程中,男人側重于談話中的報告和提供信息的功能,而女人則面向人際互動。[11]
在大多數(shù)語境中,性別對話過程中社會權勢地位高的一方選擇用指示、命令甚至斥責的語言形式對權勢地位相對弱小(通常女)的一方說話,顯示其優(yōu)于對方的社會權勢地位,表現(xiàn)出強勢的會話風格。但是在日常的會話語境中,我們發(fā)現(xiàn):社會權勢地位相對弱小的一方不會一味采用傾聽、服從等弱式交際風格,在與權勢大的一方說話時,也會采取回避、迂回的語言形式來躲開一些尷尬的情形,如:
Wife:What time did you return last night?
Husband:Around midnight.The meeting was too long.
面對晚歸的丈夫,社會權勢地位本來相對弱小的妻子高姿態(tài)地提問要丈夫提供昨晚回家的時間,其意義潛勢的選擇:雖然有些懼怕權威,但我有權問這個問題,所以采用了提問這樣的語言形式迂回地質(zhì)詢。而丈夫的回答除了滿足了妻子的要求外還加上了其它信息:“會議開得太長了”。表面上,丈夫提供的信息過量,但在家庭中,妻子居高臨下的詢問不僅直接還帶有幾分懷疑,讓丈夫感到壓力而不得不發(fā)出多余信息來解除妻子對自己的懷疑。這個對話中權勢較低的一方反而是男方,他用“信息給予”起到補充信息的作用,即說話者給自己分配的角色是傳達信息,對方的角色是接受具有強大來源的信息,以此來證明這個信息的可靠性,增強信息的效力。對話中權勢大的一方似乎是“妻子”,而最終話題的控制權還是回到“丈夫”的身上,可見言語交際中的社會權勢地位的高低可以根據(jù)語言形式的選擇來掌握話語交際的“風向”。
傳統(tǒng)上女性被認為是話多,chatter,gossip,nap,prattle等表示羅嗦、多話、無聊的詞語多用于形容女性。而在男女話語交際中,健談、對話語權的掌控又多被認作是表現(xiàn)“強勢”,會話中的沉默少言則表現(xiàn)“無力”。但我們發(fā)現(xiàn),在性別交際中,沉默并非“無力”的表現(xiàn),話多也非“權勢”的表現(xiàn):男性也經(jīng)常在對話中采取對對方不予理睬的態(tài)度,使用沉默這樣的“零”語言形式來表示“權勢”。如下面發(fā)生在兩夫妻間的對話可見一斑:
W:Why do you turn on me?
H:(silence)
W:What did I do?
(He looks at her as if her not knowing were an
other in jury)
H:Look,let’s just go to sleep now.Let’s just
forget it.
W:Forget what?
(He says nothing)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理論是在使用中形成的,同時也為語言服務。語言是表達意義的一種資源,它的理論特別適用于語言分析,特別是語篇的分析。它能夠有效地解釋語言系統(tǒng)本身具有的“意義潛勢”和說話人所希望表達的同外部世界的關系,這說明語言形式、語言功能和社會語境三者之間存在“非任意性(nonarbitrarily and naturally related)”的自然聯(lián)系。[12]人們在日常生活的語境中不斷重復的行為潛勢決定了生成的語篇也是趨向于選擇類似的意義潛勢及類似的語言表現(xiàn)形式,而所選擇的意義潛勢和語言形式便成為交際雙方的典型特征。男性、女性對不同語言功能的習慣使用偏好和固定選擇,正是從意義潛勢和社會性別標準的角度出發(fā),對自身進行社會建構的過程。
在性別言語交際活動中,總是由社會權勢地位較高的男性占領話語主導權,并選擇合適的語言形式傳遞信息。即使自己的“權勢地位”受到挑戰(zhàn),他們也能做出合適的或是決斷性的語言選擇來“扭轉(zhuǎn)局面”,維持現(xiàn)行的社會關系。同樣的交際中,女性則主要是選擇用建議性的、指導性的語言形式實現(xiàn)人際功能,體現(xiàn)出社會權勢關系中從屬的地位。但女性相對舒緩的語言形式選擇使得男性的強勢地位得以伸展,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社會的合作發(fā)展,保證了社會的和諧。言語交際中的社會權勢關系間的交流所造成的不平等交際關系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語勢落差,將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日漸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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