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主筆_文迪 本刊記者_何永志
進德修業(yè),暉光日新
——李培明校長訪談
本刊主筆_文迪 本刊記者_何永志
春暉中學是浙江的一張教育名片,有關春暉中學的報道已有很多。那么,這所學校會有怎樣的一位校長,這讓記者們頗有些好奇。
2013年5月,周二清晨,記者走進春暉中學右側的行政樓二樓,李培明校長迎了出來,一位略顯靦腆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秀,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
李校長帶江浙口音的普通話慢條斯理,辦公桌上放了一些可能是正在看的書,略顯凌亂,茶幾上還有一套《中國古代哲學史》,這是我們與李校長的初次見面。
在春暉采訪的幾天時間,與不同學科的老師交流后,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常常碰上李校長,看起來李校與老師們很熟絡,于是便招呼在一桌,特別吩咐食堂加一兩道菜。
李培明是上虞本地人,中學時就讀于春暉中學,19歲大學畢業(yè)后回到母校執(zhí)教。2004年,李培明接任春暉校長后,為探索一條既能繼承、發(fā)揚春暉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又能“與時俱進”,適應社會、家長、學生需要,培養(yǎng)高素質人才的現代教育新路子,在校內實施 “學科建設”和“文化德育” 兩項創(chuàng)新主張。兩項改革的實踐效果不僅得到了教育界的普遍贊譽,也得到全校師生的積極響應和配合。著名教育專家葉瀾女士、教育部專家朱小蔓女士先后到學校與教師們交流。同時,伴隨著人性化管理的推進和深入,如今的春暉,正在抒寫新時代的歷史篇章。
專訪李校長是在離開春暉的前一天。之前,校辦的阮老師送了我們一本李校長所著的《守望教育的理想》,書名和裝禎很簡陋,不太像名校校長的著作。翻開一看內容卻實在,沒有虛飾的文藻,正是江南人的務實作風,尤其李校的講話,旁征博引而少空談,正是書生本色。
記者翻到2008年校務會的一則講話《一切從學生出發(fā)》,談學科建設第二階段的規(guī)劃,最后,要求教師們做到真正的“暉光日新”。
“與時俱進”這句時文出自80多年前的春暉中學?!斑M德修業(yè),暉光日新”的成語出自《大學》,更契合教育者的身份,與云門禪師的著名禪話“日日是好日”可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對春暉中學來說,“文化德育”是進德之途,“學科建設”則是修業(yè)之本。
優(yōu)秀的學校傳統(tǒng)文化讓學生心靈浸潤其中,師生完善的人格又反作用于學校文化,對學校文化來講又是一種新的生成,新的取舍。
——李培明
教育家:昨天晚上看完學校合唱比賽,后來離開學校的時候您還在辦公室,一般您是什么時候離開學校?
李培明:一般我早上7點半到學校,不算早,很多老師7點前就到校了。晚上如果沒什么應酬會呆到9點多,晚的話10點鐘。有時去校園逛一逛,與老師聊聊天,有時看看書,上上網,這里環(huán)境好,這樣的生活也比較閑適。
教育家:在您的書里我們看到,您比較注重開學典禮、成人禮的講話,中國傳統(tǒng)很重視成人禮,春暉的成人禮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培明:確切時間記不太清楚了,只是后來更重視,形式上會請一些家長,我們每年都會舉行這樣的成人儀式。其實畢業(yè)典禮也相當于又一次成人禮。類似這樣的儀式,后來有所改變。有一年的畢業(yè)典禮,我是走進每個班級里去的,雖然少了一個集體儀式,莊重感雖弱了一些,但與學生的個體更親近了。
教育家:重視禮是不是春暉中學的一種老傳統(tǒng),我們也注意到春暉的《教師文明公約》,規(guī)范老師的待客之道等,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培明:我記得2005年有一次開學生家長會之前,我提到教育者會形成一種特性,長年的教師生涯,會讓有些老師無論在什么場合都以教育者自居,家長來了也這樣。所以我強調,與家長相處應該有成人之間的禮儀,家長來了至少泡一杯茶等等,這樣的禮節(jié)還是需要的。
教育家:您在春暉當校長近10年,10年來能看到一些明顯的變化,2004年的上線率排在紹興市是第五位,2012年的高考成績怎樣?
李培明:2004年指的可能是上一本線的總量和平均成績,這10年間學校的規(guī)模有變化,如果從高考成績來看,去年,進入浙江省前十名的有三位,紹興市的文理科第一名都在春暉,上浙大以上分數線、也就是中國高校前八強(北大、清華、人大、復旦等)的學生是92人。說到底,對一所學校的評價很難完全用考試成績來衡量。
教育家:這里對于高考狀元有沒有獎勵?
李培明:政府和學校都沒有獎勵,但社會機構有一點小意思,90年代以來有一個“舜杰獎學金”,是勵志性質的,各類學科競賽、各類優(yōu)秀學生、從小學到高中各年級都獎勵。另外獎金額度也不大,這里不太會對狀元趨之若鶩。
教育家:2012年高考取得這樣的成績,我們在您的書里能看到,這既有“學科建設”的成效,也是教師和校領導班子努力的回報。2008年5月,你提出“學科建設”進入第二階段時說,前幾年教改的各方面都涉及到了,有山窮水盡、黔驢技窮之感。那么,2012年的成績是否是這一階段的成果?
李培明:第一個三年規(guī)劃后,現在八九年過去了,教師的理念、教學實踐、教學科研能力還是有比較明顯的提高。提出“學科建設”,就是基于對教師隊伍的建設和學校教育作一個系統(tǒng)的整合。培養(yǎng)一個狀元具有偶然性,并不能惠及所有的學生和家庭。學校教育更應注重整體發(fā)展。
我校第一階段的“學科建設”,制度改革主要涉及教師,此后則更多地從學生的心理結構、認知水平、行為方式等方面作研究、思考,尋找新的工作策略和方法。譬如高考,說到難度和區(qū)分度的問題,750分中0.9是高分段,很多老師在按0.9上課,但多少學生能達到0.9?0.8能達到多少?教學目標(0.6)是多少?這里有教學的起點問題,我們的教育起點放低一點,高一可以放到0.6,然后慢慢提高,我們搞“學科建設”還是要回到原點:一切從學生出發(fā)。
從整體來說,我估計今后的三五年,一是會比較平穩(wěn),二是在平穩(wěn)的基礎上會有一個提升,現在教師們有這樣的底氣和自信。
教育家:2012年4月,北京大學召開了一次探討“中學與大學銜接”的研討會,您也參加了。春暉有五位學生受到表彰,這個數字應該算比較大,學生是因為哪些方面受表彰?
李培明:這個量也一般吧。所表彰的一是獎學金獲得者,二是表現優(yōu)秀的學生,獎學金側重于學業(yè)成績,優(yōu)秀學生側重于綜合表現。
教育家:五位雖不多,但是春暉學生每一屆進入北大的基數顯然并不大。受表彰,當然意味著春暉學子成長的后勁比較大。因為是研討“中學與大學的銜接”,我們觀察春暉學生的時間排得還是比較滿,從中午到晚自習。那么您認為,春暉在“中學與大學銜接方面”有沒有比較好的經驗?
李培明:我們學校是全寄宿制的,安排晚自修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仔細看作息時間表的話,你會發(fā)現,學校的作息安排還是比較寬松的。目前國內的中學與高校之間,內在的有機的聯結是沒有的,一是因為教育的這兩塊是相對獨立的,其二,因為高校招生只是依據高考成績,沒有對其它素養(yǎng)有明確的要求。學校會針對學生做一些長遠的考慮,一是培養(yǎng)學生自主學習的能力,自我修養(yǎng)的提升,比如我們提出要保證學生有充分的時間自學自修,其二是培養(yǎng)學生的批判性思維的能力。另外,則是注重學生基礎性、全面性的素質培養(yǎng)。
教育家:的確,據課程處王國芳老師介紹,春暉中學到了高三依然每周開設音樂課,這很不容易。另外則是春暉的“文化德育”對學生的熏陶和浸染?,F在,很多學校的德育比較空、比較形式化。除了您提出的“發(fā)揮學校文化的四大功能”(陶冶功能、導向功能、凝聚功能、教育功能)。在“學科建設”中又是如何貫徹德育教育的?
李培明:一是學科建設會涉及到德育,二是德育要依托學科建設。其實,教學與育人原本是不可分離的,本身就是融合的,后來才有了人為的分割。在學科教學當中主要有兩個路徑,一是在各學科教學中滲透德育,讓教書和育人相結合,二是春暉有一部分課程,是單獨為德育而量身定做的,比如校本教材中的《人生導航》《春暉之光》等課程正是基于這樣的考量。
在內設機構改革上,2005年我們把教務、政教、教研合并為一個教導處。那么,后來又有了一些變故,因教導處任務太重,也因為隨著課程改革的不斷深入,課程的地位越來越高。去年下半年,又把教導處分為教學處、學生處和課程處三個處。教學處全稱為“教學與評價處”,側重于教學管理和學生的評價。二是學生處,這不是原來意義的德育處或政教處,把德育放入學生處,同時包含了指導學生開展生涯規(guī)劃,指導學生選課等。課程處則是與科研相結合,側重于學校課程的開發(fā)和開設。
三個處這樣定位相當于原來的教導處,他們的日常工作是聯在一起的,比如從課程這角度上講,課程是由課程處推出,而課程怎么選則是學生處的事,怎么評價則是教學處的事。
教育家:另外,我們也看到,學校的《校本教材》整合了學校特有的歷史文化,把學校的諸多資源、活動納入到課程的范疇,比如像《春暉家園——植物篇》、《春暉家園——文獻篇》等。這與國外的情況相近,比如美國沒有具體的德育課,而稱為社會研究課程,主要也是歷史課程。
李培明:對,而且歷史這部分課程很重。從教育理念看,“文化德育”明確表明德育是文化浸潤青少年心靈的過程,學校的一切資源都是文化,一切活動都是課程。
從教育策略上講,文化德育即要在學生與周邊文化(主要是指學校文化)的良性互動中實現品質的主動建構,有效整合傳統(tǒng)與現代、靜態(tài)與動態(tài)、物質與精神的各種文化。通過這些途徑,讓學生在人文環(huán)境中滋養(yǎng)心靈,在實踐活動中體驗生活,在學科教學中滲透德育,以校本課程來健全品質。
優(yōu)秀的學校傳統(tǒng)文化讓學生的心靈浸潤其中,師生完善的人格又反作用于學校文化,對學校文化而言又是一種新的生成,新的取舍。
教育家:一般來說,很多地方的優(yōu)質公辦學校,要對地方財政做一些貢獻。有的地方甚至以名校來打造“高考經濟”,辦上萬人的超級中學。春暉目前兩千學生這樣的規(guī)模,因為您說過,學校規(guī)模不要太大,在基礎教育階段,教育的情感會影響學生的人格。這會不會與地方政府的理性有關系,就是沒有經濟壓力?
李培明:我們當地對學校絕對不會有經濟指標,上虞這樣的地方,歷屆政府都很重視教育。比方說,春暉地處偏遠,你們來的這一條路原來是沒有的,是單獨為學校修建的;還有自來水,以前我們上高中時喝的是湖水,然后是排污管道也是單獨鋪設的。
教育家:以中國目前的城市化發(fā)展,白馬湖這一帶是風水寶地,開發(fā)商有沒有看中這片土地?
李培明:當然會有,但市領導的意識非常清晰,在整個白馬湖區(qū)域,在沒有完整系統(tǒng)的、高品位的建設規(guī)劃出臺以前,零敲碎打的開發(fā)是不會做的。所以,這些年的建設高潮過后,春暉周邊還是原來的鄉(xiāng)村風貌。
教育家:昨天我們在圖書館有一個感受,里面的歷史書特別多,《二十四史》基本上是全套。另外錢穆的《國史大綱》,柏楊的《中國人史綱》、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近年出版的史學名著都有。歷史書這么多,會不會是個人偏好,因為李校長您是教歷史的,另有一位陳副校長也是教歷史的?
李培明:我想是一種巧合。圖書館的購書我沒有系統(tǒng)考慮,但是有些書我看到了會點單。比如說《萬歷十五年》。另外,這與圖書館的老師有關,他們出身專業(yè),有自己的想法。
教育家:昨天問一位老師,為什么沒有學生偷偷下湖游泳,湖邊沒有欄桿。另外,從風水上來講,山川秀美出才子,白馬湖邊的象山如此柔美,上虞當然是出才子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因為上虞的學生比較聽話?當然,上世紀初出了那么多革命黨人,也許是因為到了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
李校長:這與下不下湖游泳關系不大。地貌、地脈對人的性格養(yǎng)成的確有影響,但這種影響往往是表面的。一個人的性格表現及表現程度更多地決定于其內心的理解和時勢、環(huán)境的變化。
教育家:王國芳老師給我們一個資料——2012暑假《教師讀書心得專輯》,里面的讀書筆記都是手寫或復印的。為什么有這樣的要求?
李培明:我覺得,對教師而言,讀書應該是一生的事情,盡管老師是知識份子群體。但是,誰敢說我們的中學教師都喜歡讀書?不見得。為什么會要求手寫,是不希望老師在網上去復制、粘貼,寫一個讀書心得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教育家:春暉教師的傳統(tǒng)是“教學相長,德才并美”。那么,春暉中學對于“教師成長”是怎么做的?
李培明:在過去的“學科建設”中,一是有集體備課,二是教師之間的互補與成長。今后還是要回歸和聚焦到課堂,當前的高中教育不可避免的帶有“應試教育”的痕跡,關注分數高于關注人,因此我提出“人文課堂”,突出教學中的人文性,人文課堂并不是人文教學或者人文講座,而是指作為教學中心的課堂教學,所應有的一種目標價值、課堂特征和教學特征。關于“人文課堂”我寫過一篇短文,你們可以到學校網站上看。
教育家:的確,真正的名師不是只能培養(yǎng)出高考狀元的老師,還應該像當年白馬湖畔的那代名師。今天,我們聽了金老師的詩詞課,課堂上也有超越應試教育的地方,多了一些審美的內容。
李培明:這樣的語文老師在春暉是很多的,正在教高三的王家明老師也很有個性。
教育家:謝謝李校長接受采訪,這幾天來我們收獲很大。
李培明:你們在學校呆了三天,作為與教育相關的媒體,你們覺得春暉中學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可留下一些寶貴的意見,作為旁觀者,也許看得更清楚。
教育家:如果有不足的話,也就是高考“指揮棒”,讓春暉的教育文化資源沒有得到最大程度的發(fā)揚。
李培明:除了這個大背景之外,還沒有更細節(jié)的、日常工作方面的不足?
教育家:李校您太謙遜了。其實,也就是學校的音樂和美術教育沒有得到更好的發(fā)揚。豐子愷、李叔同等文化名人都是春暉的寶貴資源,但由于高考壓力,以及春暉美術、音樂學科的師資不足。當然,這可能是沒把初中教育納入的原因。藝體教育、音體美都需要幼功,需要從小抓起。
但是我們相信,春暉中學的藝術教育將來一定會復興。虞舜的《韶樂》讓孔子“三月不知肉味”,這是上虞在中國獨一無二的地方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