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平
一個人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必須與不同圈子的人們發(fā)生多種聯(lián)系。身處邊緣的群體為了維系自身的存在,更需要依賴與外部群體的關系網(wǎng)絡來改善自身的不利處境。史實表明,清代中葉的海盜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游刃有余。他們通過各種方式擴大自身與海上其他社群的關系網(wǎng)絡,并在相生相克的利益爭奪中維系和擴張自己的勢力。
海盜問題既是一個政治史的課題,也涉及到社會史、海洋史的相關問題。以往的研究囿于政治史的范疇,多側重于政治、經(jīng)濟等外部因素的探析。但對于海盜群體本身的經(jīng)歷則較少關注。
本文以浙江海盜為例,從生態(tài)學的角度來考察海盜滋生的原因,側重地域文化因素的分析。在此基礎上展開對海盜發(fā)展、鼎盛及消亡歷程的描述,并將這一過程放置于水上世界社群關系網(wǎng)絡中加以考察,從而,最終對海盜滋生及維系自身存在的問題做出解釋。
中國是農(nóng)業(yè)大國,也是海洋大國。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海洋往往被中央政府所忽視。然而,大小規(guī)模不等的海盜活動一直是中國海上生活的常態(tài)。當海盜活動對沿海社會構成威脅時,政府不得不傾力清剿,一旦剿滅大股,其注意力又回到陸地,這種狀況周而復始,一直到西方人從海上打開國門。
所謂海盜,是指那些脫離或半脫離生產(chǎn)活動 (尤其是漁業(yè)生產(chǎn))、缺乏明確的政治目標、以正義或非正義的暴力行動反抗社會、以搶劫勒贖收取保險費為主要活動內(nèi)容的海上武裝集團①劉平:《清中葉廣東海盜問題探索》,《清史研究》1998年第1期。。以往學者關注清中葉的中國海盜,主要是福建的蔡牽、朱濆,以及廣東的鄭七、鄭一、鄭一嫂、張保仔和郭婆帶,他們不但規(guī)模大 (都曾發(fā)展到一萬到數(shù)萬人的規(guī)模),而且有比較明確的政治意識 (蔡牽等人曾經(jīng)稱王,鄭七等人曾是越南海軍)。地處中國沿海中心位置的浙江,島嶼眾多,港汊紛歧,海盜活動由來已久。清中葉,福建的蔡牽、朱濆形成洋盜大幫,活躍于閩浙沿海,但人們的關注點主要在于福建與臺灣,很少關注他們在浙江的活動。至于浙江的“土盜”,更是為人們所忽略。
乾隆末年臺灣林爽文叛亂,浙江水師奉調(diào)入臺平叛,浙江海防空虛,土盜、洋盜乘時而起,越南“夷盜”也乘機闖入,三股勢力相互糾結、興衰更替,與清軍水師相持二十余年①劉平按,閩粵大幫海盜一般被稱為“洋盜”或“洋匪”、“艇匪”,但在談到“夷盜”時也被稱為“土盜”;浙江土盜也有被稱為“洋盜”者;越南海盜常被稱為“夷盜”,也被稱為“艇盜”、“艇匪”。。雖然同期閩粵沿海海盜更為猖獗,但考慮到相關研究較多②相關研究參見Chung-shen Thomas Chang,Tsai Chien,The Pirate King Who Dominates the Seas:A Study of Coastal Piracy in China,1795-1810,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Arizona,1983.Dian H.Murray,Pirates of the South China,1790-1810,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中譯本《華南海盜,1790-1810》,劉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Robert J.Antony,Like Froth Floating on the Sea:The World of Pirates and Seafarers in Late Imperial South China,China Research Monograph,Institute of Asia Studie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2003;[日]松浦章《中國の海賊》(東京東方書店1995年版)、《東亞海域與臺灣的海盜》(卞鳳奎譯,臺北博揚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08年版);季士家《略論蔡牽的反清斗爭》(《南京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蔡牽研究九題》(《歷史檔案》1992年第1期)、《蔡牽研究論述》(《清史論叢》1993年第九輯);關文發(fā)《清代中葉蔡牽海上武裝集團性質(zhì)辨析》,《中國史研究》1994年第1期;劉平《乾嘉之交廣東海盜與西山政權的關系》(《江海學刊》1997年第6期)、《清中葉廣東海盜問題探索》(《清史研究》1998年第1期);鄭廣南《中國海盜史》(華東理工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等。,而浙江海盜是這一時期海盜研究的一個薄弱環(huán)節(jié)③柳亞平的碩士論文《清中葉浙江海盜問題研究》(山東大學,2010年)是最近的一項研究成果。我是柳亞平論文的指導教師,他在寫作中,我們時常探討。本文在寫作中曾經(jīng)參考該文以及柳亞平的《阮元平海盜》(《文史天地》2010年第7期)一文,特此致謝。,本文即以此為視角,揭示這一時期浙江海盜的興衰。
以往史學界總是把盜匪、農(nóng)民叛亂視為階級矛盾的產(chǎn)物,這種觀點在學術研究日益多元化的今天看來,很是偏頗。實際上,某些信仰可以使叛亂隨時發(fā)生,比如明清時期的白蓮教往往成為暴力的載體④Susan Naquin,Shantung Rebellion:The Wang Lun Uprising of 1774,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81.中譯本《山東叛亂:1774年王倫起義》,劉平、唐雁超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某些特定的地理和生態(tài)區(qū)域更容易發(fā)生動亂,農(nóng)民叛亂是對糟糕的地理生態(tài)威脅的合理反應⑤Elizabeth Perry,Rebels and Revolutionaries in North China,1845-1945,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0.中譯本《華北的叛亂者與革命者,1845-1945》,池子華、劉平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此外,領袖的魅力總是導致動亂、叛亂發(fā)生的最重要因素⑥劉平:《文化與叛亂——以清代秘密社會為視角》,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
清中葉的浙江海域,包括杭州、嘉興、寧波、紹興、溫州、臺州六府。自杭州灣向南,浙江海岸線綿延2000多公里。浙江海岸支離破碎,港汊紛岐,島嶼眾多。據(jù)統(tǒng)計,浙江沿海面積大于500平方米的海島達3000多個,占中國海島總數(shù)的40%⑦浙江省經(jīng)濟研究中心編:《浙江省情概要》,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5-16頁。。浙江海洋生物資源異常豐富,舟山漁場聞名遐邇。不僅浙江本地漁民為數(shù)眾多,外地漁船來往浙江漁場者也十分頻繁。
漁鹽相依,水產(chǎn)品的儲運離不開食鹽的供給。浙鹽以嘉興產(chǎn)鹽最多,黃巖次之。由于清廷長期實行食鹽專賣政策,導致私鹽泛濫,私鹽販子往往與漁船、海盜建立起長期合作關系。
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與漁鹽之利推動了浙江造船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唐宋以來,寧波、溫州就是全國聞名的造船中心。清代開放海禁之后,寧波船在對日貿(mào)易中迅速取代福船,成為對日貿(mào)易的主角。
造船業(yè)的興盛,又推動了對內(nèi)、對外貿(mào)易的發(fā)展。明清時期,寧波船在國內(nèi)就發(fā)展出北至遼東、南至海南的貿(mào)易路線;在國外,已經(jīng)發(fā)展出浙江——東南亞——日本一線的三角貿(mào)易。對外貿(mào)易的繁榮,使得寧波成為一個著名的區(qū)域經(jīng)濟中心,乍浦港則成為對日貿(mào)易的第一大港⑧參見[日]松浦章《東亞海域與臺灣的海盜》,卞鳳奎譯,臺北博揚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70-71頁。。
從上面的描繪來看,浙江沿海是一幅不錯的升平圖畫。但是,以下幾個因素使得浙江成為一個隨時令朝廷頭痛的地區(qū)。一是滿漢矛盾。清初浙江是鄭成功抗清的前哨陣地。江浙士人與朝廷頗有隔閡,清前期的文字獄很多都與浙江有關。影響所及,浙江發(fā)展出一種獨特的朱天菩薩信仰,實際就是懷念明故帝崇禎。另外,陸上會黨勢力往往以“反清復明”為目標,海盜勢力受其影響,往往稱王稱侯,打出“光明”、“天運”年號。二是官民矛盾。江浙素為天下財富之區(qū),朝廷依賴甚重,而壓榨亦深,至于清中葉,浙江貪官污吏層出疊見,民不堪命,被迫為盜;相應地,官員腐敗,導致軍隊的戰(zhàn)斗能力下降。三是民間矛盾。浙江民間好勇斗狠、械斗之風很盛。溫州、臺州山地居多,宗族勢力較大,每因口角婚姻、山產(chǎn)祖墓、賭博賽會等發(fā)生械斗,官府查拿,被追捕者往往遁入山林湖澤為匪。
南來北往的商艘貨船,令心懷不軌者艷羨。支離破碎的海岸線、路線紛岐的港灣與星羅棋布的海島,為海盜的神出鬼沒提供了合適的地理條件。陷于困境的漁民、農(nóng)民等,成為海盜隊伍取之不竭的后備軍。清廷水師的腐敗無能,客觀上推動了海盜勢力的壯大。
乾隆末年,由于東南沿海經(jīng)濟日益困窘,社會矛盾日漸突出,浙江海盜活動出現(xiàn)不斷上升的趨勢。
浙江海盜的成分相當復雜,以漁民、水手等從事海上職業(yè)的人居多,也包括其他生活于陸地的人群,“有冤抑難伸,忿而流于寇者;有貨殖失計,困而營于寇者;有功名淪落,傲而放于寇者;有傭賃作息,貧而食于寇者;有知識風水,能而誘于寇者”①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87《海防》。。在廣東,“海盜非別有種類,即商漁船。是商漁非盜也,而盜在其中,我有備則欲為海盜者,不得不勉為商漁;我無備則勉為商漁者,難保不陽為商漁而陰為海盜”②嘉慶《雷州府志》卷13《海防志》上。。漁民、水手的生活極不穩(wěn)定,稍遇災害變故,生活就會陷入困頓,有些人就鋌而走險當海盜。清人曾鏞指出,海盜多為“海濱失業(yè)無賴之徒,或托捕魚,或稱水手,或隱為耳目,在岸偵探。地方不察,遂至成群聚黨,旁午各出”③(清)曾鏞:《答秦觀察問防海事宜》,載 (清)賀長齡等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85《兵政十六·海防下》。。一旦成為海盜,他們往往逼迫虜獲者加入其隊伍④例如,嘉慶十四年十一月,黃巖鎮(zhèn)總兵童鎮(zhèn)升等帶領兵船追捕蔡牽盜船,生擒盜犯214名,其中蔡成等100名訊系被劫難民,或“被脅在本船接贓”,或任作拉蓬、起碇、炊爨、洗衣等務,或被逼脅雞奸。參見“內(nèi)閣抄出浙江巡撫蔣奏折”,《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63頁。。故而,海盜開始時的規(guī)模甚小,一旦得勢,便會迅速發(fā)展。一些遠離官方有效控制的地區(qū),特別是沿海島嶼,從事海盜活動幾乎成為當?shù)厝酥饕闹\生手段。浙江沿海的岱山、洋山、勒漁山、小乍浦山等島嶼居民,“或數(shù)千人或數(shù)百人不等,其中有甘心為盜者,有脅逼為盜者”⑤(清)丁日昌:《批復蘇松太應道等核議水師章程》,載盛康輯《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卷90《兵政十六·海防》;以及徐裕福、沈師徐輯《皇朝政典類纂》卷339《兵十九·水師》。。
從嘉慶十年初浙江巡撫阮元審理的一批海盜案件中,我們不難看出海盜們的真實身份:“李阿虎約同漁伴七人坐船出洋采捕?!畎⒒⑵鹨鉃楸I,過船行劫一次。又陳阿隴系臨??h人,因在海山砍柴,起意同先獲正法之吳阿品在九龍江外洋過船行劫一次。又鄭洪鼎系寧??h人,聽從在逃之盧加堂約至現(xiàn)獲已故之楊萬生船內(nèi)入伙,同在孝順、牛頭等洋過船,迭劫二次。又張清標 (等9人)并聞拿投首之李子忠,各被李阿虎、陳阿隴、盧加堂并土匪陸統(tǒng)及黃奎幫盜伙潘美舵先后邀約,拉劫上船,脅逼入伙,各在船接贓一次。又謝阿湯先因帶匪覓取淡水,與黃奎幫盜認識,后代漁戶向盜買取免劫票照,得受謝銀。又許兆先買有食物濟匪,得過洋銀。周大興(等18人)并自行投首之吳清松……等均被盜邀約,擄劫上船,逼做拉篷、起椗、洗衣、炊爨、服役等事。又莊長、林拂二名,被脅雞奸。又李文受等九名,均屬難民?!雹蕖凹螒c十年浙江巡撫阮元奏折”,載《明清史料戊編》第5本,第487-488頁。
除了邀集同伙之外,海盜還要獲得作案工具,最主要的無外乎船只和兵器。海盜船只除了直接用漁船作案外,主要依靠搶劫漁船商艘,后來海盜大幫形成,實力強盛,則委托造船商專門打造大船。
小幫海盜的兵器相對簡陋,多以容易獲取的刀棍、魚叉為主,也有少量適合遠距離攻擊的鳥槍。大幫海盜的兵器來源較為多樣,有的自己打造,有的系搶奪商艘兵船所得,甚至有從水兵手中高價買賣所得。海盜獲取其他日用品的渠道更為多樣,尤以高價買進日用品聞名。嘉慶帝曾指出,“聞蔡牽等不惜重價,向內(nèi)地民人私買米石,是以奸民趨之若鶩”,“至奸徒通盜濟匪,最為可恨,其中有實系匪徒,同惡相濟,亦有沿海居住,畏其焚殺,又不能遠徙,致為脅從,凡沿海地方多不能免”①《清仁宗實錄》卷160、卷162。。
為了避免水師圍剿,大幫海盜甚至在沿海僻靜地方或是海中孤島建立物質(zhì)保障基地,例如,“竿塘本是外洋禁山,人跡罕到,是以蔡逆遣伙大目金在芹角地方,私搭寮廠,赴各處購買硝磺,偷運赴彼,合造火藥,并零星收買米石囤積,及制辦篷索。匪船若有需用,即赴該處搬運”②刑部“為內(nèi)閣抄出閩浙總督阿林保奏”移會 (嘉慶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25-526頁。。
高風險的謀生方式與脆弱的社會結構,為海盜活動提供了大量的后備力量。渠道多樣的物資供給,使得糾集一支海盜武裝變得相對容易。沿海的采捕漁船、商販舢板都是海盜搶劫的主要對象。當然,這個時候,“間有蜑漁什伍,糾結伺掠商賈,然無聯(lián)舢拒敵官軍者”③《??芸肌罚d《臺灣關系文獻集零》第9輯,臺北宗青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7年版。。后來,海盜大幫在浙閩粵沿海興起,零星的海上搶劫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大幫行劫,各幫聯(lián)合,定期收取保護費、兜售護航令旗等方式。海盜與水師相遇,也從避戰(zhàn)為主轉為武力對抗。
乾嘉之交,清朝中衰。人口壓力、自然災害、民眾反叛相繼出現(xiàn),浙江水上世界同樣孕育著極大的危機。臺灣林爽文叛亂與漳泉水災接踵而至,閩浙海防空虛與數(shù)量激增的福建洋盜相互交織,洋盜引導著越南海盜侵入浙江海域,浙江本地海盜乘勢而起。一時間,浙江土盜、福建洋盜與越南夷盜三股勢力相互交織,造成了自平定鄭氏以來最為嚴重的海上危機。
魏源在《嘉慶東南靖海記》中曾說:
及嘉慶初年而有艇盜之擾。艇盜者,始于安南。阮光平父子竊國后,師老財匱,乃招瀕海亡命,資以兵船,誘以官爵,令劫內(nèi)洋商舶以濟兵餉。夏至秋歸,蹤跡飄忽,大為患粵地。繼而內(nèi)地土盜鳳尾幫、水澳幫亦附之,遂深入閩、浙。土盜倚夷艇為聲勢,而夷艇恃土盜為向導,三省洋面各數(shù)千里,我北則彼南,我南則彼北;我當艇則土盜肆其劫,我當土盜則艇為之援。且夷艇高大多炮,即遇亦未必能勝。土盜狡,又有內(nèi)應,每暫遁而旋聚。而是時川、陜教匪方熾,朝廷方注意西征,未遑遠籌島嶼,以故賊氛益惡。④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
這段話描繪了清中葉浙閩粵洋面海盜大興的基本情況。那么,除了“艇盜者,始于安南”這一外部原因之外,還有內(nèi)部的原因嗎?
乾隆五十一年 (1786)發(fā)生的林爽文起義是清代中葉震動全臺、影響波及全國的一次反清斗爭。十一月,林爽文攻破淡水、諸羅等地,臺灣南部的莊大田等人也起兵攻占鳳山縣。一時間,叛軍聲勢大振,臺灣形勢岌岌可危。
林爽文起義從一開始就將鄰近省份牽涉其中,協(xié)防閩臺海域的浙江首當其沖。叛亂伊始,清廷即下令浙江由提督鎮(zhèn)標、溫州鎮(zhèn)、黃巖鎮(zhèn)內(nèi)抽調(diào)3000人,趕赴閩浙交界海域駐扎待命。隨著臺灣形勢的惡化,各路援兵齊集閩浙沿海,浙江水陸兵丁則被大量抽調(diào)入臺。
頻繁的兵員抽調(diào)和軍事調(diào)度,打亂了閩浙沿海的海防部署,閩浙交界的海防兵力先行入臺平亂,原有汛地由他鎮(zhèn)接防。因事出倉促,繼任者防務生疏,難免顧此失彼,閩臺海域的海盜乘亂興起,并進入浙江海域。閩浙海防樞紐平陽烽火門即因守將調(diào)任臺灣,“代者不嫻于防,閩賊始識徑路而窺浙”①焦循:《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
林爽文起義被鎮(zhèn)壓后,清廷查拿天地會十余年,閩粵沿海騷動②參見 David Ownby,Brotherhoods and Secret Societies in Early and Mid-Qing China:The Formation of a Tradition,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中譯本《兄弟結拜與秘密會黨》,劉平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乾隆五十九年 (1794)八月,福建漳泉等地連日暴雨,米價騰貴,饑民流離失所,加上閩浙總督伍拉納等官員貪污腐敗,饑民被迫下海為盜者數(shù)量激增,“閩省近來洋盜充斥,兼漳泉被水后,失業(yè)貧民,不無出洋為匪”③《清仁宗實錄》卷2。。福建洋盜蜂起,乘機竄入浙江。據(jù)稱:“閩省盜船每多駛入浙洋,自因浙省土盜為之勾引?!雹堋肚迦首趯嶄洝肪?3。當然,閩盜入浙,更多的是由于水師的追捕。嘉慶八年 (1803)三月,福建海壇鎮(zhèn)水師追擊蔡牽幫,拿獲林秋秋等110余名,蔡牽即往北洋逃走,海壇鎮(zhèn)總兵孫大剛等連日尾追,于二十七日辰刻趕至俞山外洋,遇見匪船20余只,隨督率兵船分為左、右兩隊追捕,擊沉盜船一只。此時,又有盜船4只從屏風洋面趕來接應。孫大剛令右隊兵船截捕,其余兵船仍向前追剿。未刻追至七星洋面,以火攻法擊沉盜船一只。追至七星澳內(nèi),又駛出盜船6只,東臺洋面亦有盜船5只趕來拒敵。孫大剛仍令右隊兵船抵敵各盜船,“盜匪中傷落海身死者不計其數(shù),盜船且戰(zhàn)且走。戌刻追至浙江南麂外洋,拿獲盜船一只,生捦盜犯林免等三十五名,大小鐵炮七門、器械五十九件、火藥二十四斤”⑤刑部“為內(nèi)閣抄出閩浙總督玉等奏”移會 (嘉慶六月初九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5本,第468-469頁。。
浙江海防空虛與福建洋盜激增的態(tài)勢,為越南海盜(“夷盜”)的進入創(chuàng)造了條件。越南海盜侵擾東南沿海,肇源于越南的西山農(nóng)民戰(zhàn)爭。18世紀70年代,越南黎朝衰微,阮氏兄弟為首的西山農(nóng)民起義爆發(fā),西山軍很快推翻黎朝統(tǒng)治,建立新阮政權,而法國支持南方的“農(nóng)耐王”阮福映,雙方陷入十余年的戰(zhàn)爭⑥被清軍擒獲的安南總兵范光喜供述安南之事稱:“阮光平既代黎氏,光平死,傳子光纘,其中稱新阮;黎之甥阮種奔暹羅,暹羅妻以女弟助之,克復農(nóng)耐,謂之舊阮,歲為新阮患?!苯寡?《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西山政權因兵員、資金不足,乃招募中國東南海盜,“崇其官爵、資以兵糧,使劫掠充餉。夷艇數(shù)百,直犯粵、閩、江、浙,……于是土盜誘夷艇以深入,夷艇倚土盜為聲援,幾蔓延不可制”⑦《??芸肌罚d《臺灣關系文獻集零》第9輯,臺北宗青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7年版。。
嘉慶元年 (1796),越南夷盜借道福建,在洋盜李發(fā)枝 (又作林發(fā)枝)的引導下進入浙江海域。浙江土盜意識到,越南夷盜擁有巨大的船只和精良的裝備,與越南海盜聯(lián)合對抗清軍水師、開展活動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越南夷盜也亟須浙江土盜為其提供航道引導、物資供給、泊船取水等方面的協(xié)助。雙方很快達成和解,互為依賴。自此,浙江的海盜活動步入了浙江土盜、福建洋盜與越南夷盜三足鼎立的全盛時期。
越南夷盜進入之前,浙江海盜組織比較松散,且以季節(jié)性海盜活動為主。各幫海盜船只不足十條,人數(shù)不過百人,各自為戰(zhàn),互不統(tǒng)屬。越南夷盜的進入,極大地改變了浙江水上世界的力量態(tài)勢。
越南夷盜為浙江土盜的整合提供了契機和借鑒。在長期的海戰(zhàn)中,越南夷盜積累了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協(xié)同組織的技巧,具備一定的紀律性,并懂得如何在海上使用大型武器和建立據(jù)點⑧劉平:《關于嘉慶年間廣東海盜的幾個問題》,《學術研究》1998年第9期。。一位被海盜綁票的西方人斷言,有了嚴格紀律的約束,“會造就一股攻則勇猛、防則頑強,即使處于劣勢也會拼死到底”的海盜武裝⑨[美]穆黛安:《華南海盜:1790-1810》,劉平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74頁。。一位清朝官員這樣評論夷盜:“船大而高,炮多而壯。匪特商船不敢抗衡,即官兵戰(zhàn)船,形勢限于仰攻,槍炮窘于逆擊,較治土盜稍覺其難。”⑩(清)汪志伊:《議??芮樾问琛?,載 (清)賀長齡等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85《兵政十六·海防下》。越南夷盜與閩粵洋盜在與清軍水師交鋒中的強勢地位,為本地海盜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條件,越來越多的海上群體卷入了海盜活動,季節(jié)性、偶然性的海盜逐漸演變?yōu)殚L期性的職業(yè)匪幫。
浙江土盜迅速發(fā)展,出現(xiàn)了實力雄厚的海盜大幫。其中實力最強的是林彩、莊有美為首的鳳尾幫,鼎盛時期擁有海盜船70多只①焦循《神風蕩寇后記》稱:“浙賊鳳尾、閩賊水澳最強。”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也有資料稱鳳尾幫系福建海盜,如“閩盜鳳尾引夷艇入浙,共百余艘,長庚追擊至溫州,沉其一艇”。參見陳衍纂輯《福建通志列傳選》卷5,臺灣文獻叢刊第195種。一說鳳尾、水澳幫“皆閩盜;箬橫小幫,浙盜”。參見陳康祺《郎潛紀聞初筆》卷7。。就連海盜王蔡牽等人都曾一度依附于鳳尾幫。江文武為首的箬黃幫次之,該幫主要活動在太平縣狗洞門至松門一帶,擁有海盜船近20只。活躍于閩浙海域的水澳幫、蔡牽幫、林發(fā)枝幫、張表幫、紀培幫等洋盜幫派也時常進入浙江行劫作案②Chung-shen Thomas Chang,Tsai Chien,The Pirate King Who Dominates the Seas:A Study of Coastal Piracy in China,1795-1810,Ph.D.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Arizona,1983,pp.43-46.。
在三股海盜勢力的侵擾下,浙江水師攻則難以取勝,守又無險可據(jù),雖連年追捕,卻收效甚微,乾隆帝甚至憂慮“似此肆行無忌,日聚日多,且恃有島嶼藏身,豈不又至釀成前明倭寇?關系非小”③《清高宗實錄》卷1482。。
水師與海盜實力的變化,使得兩者的身份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變。海盜儼然以海上秩序的維護者自居,公然進入港口收取保護費,向商漁船只兜售出海令旗。水師不敢出海緝盜,如果遇見海盜活動,有的水師船只甚至袖手旁觀。嘉慶初年,一名官員途經(jīng)浙江洋面,見商船與海盜船“鏖戰(zhàn)移時,互有勝負。轉戰(zhàn)益遠,不知所之。而沿海水師亦登桅望,嘆不能駕一船相助也”④(清)陶貞一:《書禁海船軍器疏后》,載 (清)賀長齡等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85《兵政十六·海防下》。。
對官軍來說,轉機出現(xiàn)在嘉慶五年 (1800)六月,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改變了浙江海上力量的對比。越南夷艇、鳳尾幫、水澳幫等海盜大幫遭遇颶風帶來的滅頂之災。
當時,一支越南夷盜船隊進入浙江海域,為首的是越南“善艚隊大統(tǒng)兵進祿侯”倫貴利。倫貴利,原姓王,廣東海澄人,于乾隆五十九年 (1794)應募參加越南西山軍船隊,跟隨保德侯陳添保與農(nóng)耐作戰(zhàn),因戰(zhàn)功封侯。嘉慶初年,連年戰(zhàn)爭使西山政權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困難。為補給軍需,阮氏委派陳添保等人,以“巡?!睘槊?,劫掠中國東南沿海。倫貴利帶領后支28艘夷艇進入浙江海域⑤當時越南烏艚船100余只,總兵12人,分前、中、后三支,每支總兵四人,倫貴利等人為后支總兵。。
當時,浙江水師在名將李長庚和巡撫阮元的整頓下,漸有起色。土盜在水師的連續(xù)攻擊下,被迫向閩浙交界海域游弋。當越南夷艇在臺州三盤洋拋錨下碇之后,浙江土盜和福建洋盜很快在附近集結,水澳、鳳尾、蔡牽三幫各六、七十只相繼加入。水澳幫停靠在玉環(huán)島周邊島岙,鳳尾幫和其他小幫散布在大陳山、石塘一帶,蔡牽幫蹤跡不定,在溫、臺洋面來回游弋。一時間,集結在臺州附近的海盜船達200多條,人數(shù)近萬,而浙江三鎮(zhèn)水師僅有三四千人。一場實力懸殊的惡戰(zhàn)一觸即發(fā)。浙江巡撫阮元一面緊急調(diào)派大小船只70余只,與海盜對峙;一面奏請調(diào)動閩粵水師北上會剿。接到調(diào)令的福建海壇鎮(zhèn)水師卻一直未曾露面,形勢異常危急⑥焦循:《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
六月二十一日,海盜聯(lián)軍進據(jù)臺州松門山下,準備次日搶灘登陸。當天夜里,一場誰也未曾預料的颶風降臨 (官方文獻稱之為“神風”)。一時間,風雨大作,巨浪滔天,“賊船撞破,覆溺殆盡,僅余一、二艇漂出外海。其泅岸及附敗舟者,皆為水陸官兵所俘,獲安南偽侯倫貴利等四總兵,磔之。以敕印擲還其國”⑦《清史稿》卷350,列傳137《李長庚》。關于安南四總兵,另據(jù)倫貴利供稱:“(總兵)四印,其一貴利自佩,其三,三總兵佩,曰耀、曰南、曰金。南、金俱沒于海,耀則前日不知其為總兵而已斬矣?!苯寡?《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另據(jù)記載,當時“大風暴雨,黑浪山立,漂全股盜船于臺州松門杳冥間,若有神人追逐。沿海守兵,乘風威下?lián)?,如屠豕羊、捕蝗蝻然”⑧陳康?《郎潛紀聞初筆》卷7。。
這場颶風使越南夷盜遭到滅頂之災①據(jù)稱:“未幾,安南新阮內(nèi)附,受封,守約束,艇匪無所巢穴。其在閩者皆為漳盜蔡牽所并,有艇百余?!薄肚迨犯濉肪?50,列傳137《李長庚》。,水澳幫和鳳尾幫也損失慘重,一蹶不振。不久,鳳尾幫頭目莊有美因家人被福建官府收監(jiān)入獄,被迫帶領幫眾向官軍水師投誠。鳳尾幫在浙江土盜中實力最強,鼎盛時擁有70多條船,橫行于溫州、臺州洋面,偶爾南下福建劫掠,箬黃幫、蔡牽幫曾一度依附于鳳尾幫。
林亞孫為首的水澳幫與鳳尾幫實力相當,長期活躍于閩浙交界。那場颶風來臨之前,浙江巡撫阮元設計離間林亞孫與蔡牽的關系,林亞孫遂與蔡牽幫展開一場惡斗后離去。不料,水澳幫同樣在臺灣海峽遭遇了颶風,損失慘重。九月,返回浙江的林亞孫在東臼洋遭到水師圍攻,失敗身亡。
鳳尾、水澳兩大幫的相繼覆滅②鳳尾等幫名目,在后來的史料記載中,仍然不時出現(xiàn),這與其殘余頭目重新組幫有關,例如嘉慶十二年四五月間,官方得到的情報稱:“浙省定海以北洋面,現(xiàn)有由閩擊敗逃回之鳳尾幫盜首張竅嘴及小差幫盜首王得等土盜船五、六十只?!毙滩俊盀閮?nèi)閣抄出閩浙總督阿林保奏”移會 (嘉慶十二年六月十八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37頁;又如“十四年四月,(王德祿率水師)遇鳳尾幫賊于海壇外洋,躍身過船,砍取首級”。參見陳衍纂輯《福建通志列傳選》卷5,臺灣文獻叢刊第195種。即使在嘉慶十四年蔡牽被打死后,鳳尾幫仍有活動,當時蔡牽義子小仁、文福等余部請求向清軍投誠,“愿將船只、炮械全行交出,并稱在洋攻擊鳳尾幫內(nèi)余黨,賊乘杉板逃去,搶賊船一只前來獻功”,參見刑部“為閩浙總督方維甸等奏”移會 (嘉慶十五年七月二十七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68頁。至嘉慶十五年 (1810)初,“鳳尾幫張治等及朱渥全幫亦已率伙投誠”,參見《清仁宗實錄》卷226。,引發(fā)了浙江、福建海盜新一輪的權力爭斗。侯齊添原為鳳尾幫小頭目,后與蔡牽連幫行劫。颶風后,侯齊添收拾鳳尾幫、水澳幫殘余30多條船,自為一幫。蔡牽幫自僥幸逃離松門之后,修整夷艇裝備,吞并鳳尾幫余眾,一舉成為閩浙沿海實力最強的海盜匪幫。在浙江洋面游弋的還有小臭幫、小貓幫、賣油幫、補網(wǎng)幫等小幫。
嘉慶六年 (1801)十月,蔡牽夫婦在臺州石塘洋謀殺侯齊添。侯死后,張阿治被推舉為總盜首,統(tǒng)領30條船,改稱“窮嘴幫”,下分三個小幫,每幫十多條船,分別由陳角、郭潭、紀江均擔任小頭目。不久,郭、紀兩人先后在福建被殲滅,陳角轉投蔡牽同伙曾茂。曾茂投誠后,陳不知去向。嘉慶十三年 (1808),因蔡牽敗績、朱濆被斃,張阿治自己的母親和弟弟被官府抓捕,張阿治率500人、炮80余前往福建投誠。
黃葵幫又稱再興幫、新興幫,頭目陳黃葵,原為鳳尾幫的一支,那場“神風”之后,依附于侯齊添。侯死后,陳黃葵自立一幫。嘉慶十年 (1805),黃葵幫遭到黃巖、定海兩鎮(zhèn)官軍圍剿,損失慘重,復被訓導葉機率領鄉(xiāng)勇?lián)魯 H?,陳黃葵率余部500多人赴玉環(huán)向浙江水師投誠。
其他小幫海盜也相繼敗滅。嘉慶六年 (1801)五月,小貓幫張阿愷90人分別向玉環(huán)、太平、黃巖水師營投誠,余部徐亞六等24人被象山鄉(xiāng)勇擒獲于玉環(huán)沖擔嶼,小貓幫滅。六月,溫州鎮(zhèn)水師擒補網(wǎng)幫丁亞歪48人于東臼洋,補網(wǎng)幫滅。次年 (1802)八月,賣油幫盜首楊課率其黨115人赴玉環(huán)營投誠,賣油幫滅③焦循:《神風蕩寇后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小臭幫則于嘉慶十四年 (1809)投誠。小臭幫頭目張然,長期與蔡牽不和,投誠后被編入浙江水師,協(xié)助官軍追剿蔡牽幫④《清仁宗實錄》卷213。。這年四月,駱盧仔為首的小差幫遭遇溫州、定海兩路水師夾擊,損失殆盡,只剩下三四條船。七月,小差幫遭遇颶風,駱盧仔溺水身亡,余二船44人,被平陽知縣周鎬擒獲,“浙洋土盜盡平”⑤焦循:《神風蕩寇后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按,海上風暴不僅對海盜生命構成威脅,對于水師也是一樣。嘉慶十年十月,定海鎮(zhèn)總兵羅江太及署乍浦營參將劉成業(yè)率領兵船追剿蔡牽,在江、浙交界的盡山洋面遭遇颶風失事,至次年二、三月仍無蹤跡,最終清廷決定“照陣亡例給予恤典”,參見“嘉慶十一年四月十八日上諭”,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03頁。。
值得注意的是,嘉慶五年以后,浙江海盜各幫的式微,并未使浙江海面安靜,相反,由于福建洋盜大幫的闖入,浙江海面更為動蕩。
福建洋盜長期活躍于閩浙沿海。福建山多地少,漁業(yè)、航海業(yè)發(fā)達,洋盜 (也叫洋匪)相伴而生,“其為之若兒戲,然三五成群,片語投合,奪取小舟,駕出易大,習為固然也”⑥(清)藍鼎元:《鹿洲公案》,群眾出版社1985年版,第100頁。。早在明末,福建洋盜就盤踞在浙江大陳山一帶,“偽立頭目,刊成印票,以船之大小為輸銀之多寡,或五十兩,或三十、二十兩不等”①(清)計六奇:《明季北略》卷5,《張延登請申海禁》。。乾隆末年至嘉慶五年之前,福建洋盜中,水澳幫實力最強,蔡牽、張表、林發(fā)枝、紀培等幫實力稍次。
嘉慶五年的“神風”之后,閩浙洋面各幫海盜相繼敗滅,蔡牽幫卻收拾各幫殘余,一躍成為閩浙海域實力最強的洋盜大幫。此后十年間,蔡牽一直是閩浙沿海最為著名的海盜頭目。
蔡牽,福建同安人,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流落至霞浦水澳村,補網(wǎng)為生,稍長,傭工自食,一說以彈棉花為業(yè),乾隆末年因躲避官司下海為盜,不久即成為首領。蔡牽崇尚義氣,“善捭闔,能使其眾”②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手下稱他為“大老板”或“大出?!?。其妻呂氏,人稱蔡牽媽,足智多謀,統(tǒng)帥著一支女海盜武裝③道光《廈門志》稱:“嘉慶初,(蔡牽)有船百余艘,其妻尤驍詐,同時盜匪朱濆、張保仔、鳳尾、矮牛、紅頭、白底諸幫及零星土盜皆附之,呼為‘大出?!?。閩、粵、浙三省沿海受其害,漂駛無定?!眳⒁娭軇P《廈門志》卷16《舊事志》。。
閩浙海盜遭遇嘉慶五年的“神風”掃蕩之后,各幫紛紛瓦解,蔡牽乘機吞并各幫殘余勢力,迅速壯大實力,控制了自廈門港以北直到山東的廣闊海域。每年春夏之際,蔡牽幫乘南風北上行劫浙江、江蘇等地④在江蘇,“吳淞為蘇松要害,??懿虪繉谊@入為患”。參見陳衍纂輯《福建通志列傳選》卷4,臺灣文獻叢刊第195種。。秋冬時節(jié),揚帆南下,進入閩臺海域⑤當然,如果遭遇水師圍剿,蔡牽幫東逃西竄,并不顧及風向。例如,嘉慶十一年七、八月間,蔡牽活動于浙洋,經(jīng)提督李長庚統(tǒng)率兵船,拿獲李安等一起,“續(xù)據(jù)兵船暨玉環(huán)、定海、象山、平陽等廳縣及教職葉機等拿獲該幫盜犯李中等三十二名;又據(jù)玉環(huán)、定海、象山、平陽、太平等廳縣會營先后拿獲土盜葉阿殿等三十五名;又據(jù)樂清、太平二縣拿獲濟匪窩盜犯人葉紀魁等二名,均經(jīng)提省發(fā)審”。參見兵部“為內(nèi)閣抄出浙江巡撫清安泰奏”移會 (嘉慶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22-523頁。。蔡牽規(guī)定,凡出洋商船須納通行稅,謂之“出洋稅”,交稅者可得“免劫票”(出洋商船交稅“番銀四百圓,回船倍之”⑥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以及《清仁宗實錄》卷108。),不納稅的商船則予以扣留,勒取贖銀。蔡牽還多次聯(lián)合廈門以南的朱濆幫入浙劫掠。嘉慶十年(1805)冬,蔡牽“聚百余艘復犯臺灣,沉舟鹿耳門,以塞官兵;又結土匪萬余攻府城,自號‘鎮(zhèn)海王’”⑦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一說蔡牽自稱“鎮(zhèn)海威武王”,建元“光明元年”,參見《紀御??懿虪渴隆罚d《六亭文選·愈喑集》卷1。。
浙閩粵海盜活動的不斷升級,促使清廷采取措施遏制局勢的進一步惡化。嘉慶四年 (1799)是重要的轉折點。這一年,太上皇乾隆帝去世,大權在握的嘉慶帝把眼光轉向了東南海上。經(jīng)過與廷臣的一番討論,嘉慶帝主張采取強硬的海戰(zhàn)政策,重新確立清廷對海洋的有效掌控。
嘉慶四年 (1799),乾隆帝去世,時任浙江學政的阮元奉旨進京幫辦喪葬事宜,署理兵部、禮部、戶部侍郎。在京期間,阮元參與了嘉慶帝組織的海防討論,并力主對海盜采取強硬的海戰(zhàn)政策。同年年底,嘉慶帝任命阮元出任浙江巡撫,全權負責剿滅浙江海盜事宜⑧《清史稿》卷364,《列傳》151《阮元》。。
嘉慶五年 (1800)年初,阮元抵達杭州府城。當時,越南夷艇盤踞在臺州大陳山及溫州三盤岙一帶,浙江土盜與福建洋盜“恃艇賊之強”,在舟山、黃巖附近游弋,三股海盜呈犄角之勢。浙江提督倉保計劃對海盜展開一次火攻,不料消息走漏,海盜實施報復,在清軍進攻前一天的晚上,海盜沖破海岸防守,上岸大肆搶劫,臨走之前還放了一把大火。定海鎮(zhèn)總兵李長庚聞訊趕來,率領師船一直追到閩粵交界海面。五月,阮元在巡撫衙門召集浙江文武官員及地方名流,商討剿滅海盜的對策,眾人議論的焦點集中在嚴立保甲和振興水師兩個方面,其中尤以嚴格保甲制度、切斷海盜陸路供給為重。隨后,阮元采取了以下措施:
首先是嚴格沿海保甲制度。凡沿海村莊,不論土著客籍、畸零單丁,全部按姓名、年齡、職業(yè)編入保甲冊,“十丁立一甲,十甲立一總甲;一村立一總保;一山一岙立一岙長。給以費,使之互糾通賊者,獲之有賞”①焦循:《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甲內(nèi)沒有家屬者,不準下海采捕;有家屬在甲內(nèi)者,由鄰里出具保結,方可離岸下海;甲內(nèi)沒有家屬但受雇為水手船工者,由船主出具保結擔保。為保證保甲得到有效執(zhí)行,阮元一面起用地方教諭等文職官員,到沿海各地進行巡查;一面?zhèn)刹?、攻破海盜窩藏據(jù)點。
其次是整編漁甲,防止?jié)O戶與海盜相互勾連。漁戶泊船海上,飄移不定,“小者割網(wǎng)偷魚,大者劫財掠貨”,是編排保甲的重點人群和最大障礙。阮元規(guī)定,出海漁船須在??看a頭編為保甲。十船一甲,派漁總一人,按號稽查各船。商船由口岸會館擔?;?。商船進港前,由船主所在會館先行查驗,確認無誤后出具保單,再由守汛官兵驗看之后,方可入港。海上有盜,嚴禁商船出海。遇到官軍水師與海盜交戰(zhàn),漁戶還要聽從調(diào)遣,跟隨出戰(zhàn)。
第三,發(fā)展地方團練,充分發(fā)揮保甲的軍事職能。阮元一方面鼓勵沿海村莊發(fā)展團練武裝,挑選卓有聲望的人擔任團練首領;另一方面任命各級官府的雜佐官員出任鄉(xiāng)村團練的幫辦,加強官方對民間武裝的有效控制。為加強鄉(xiāng)村團練武裝之間的協(xié)作,阮元令各村遇盜以鳴鑼為號,他村聽到鑼聲,必須火速救援。一時間,“沿海之旗連續(xù)如云,有警鳴鑼相召,在田業(yè)農(nóng)者聞聲并集,故賊不敢近岸”②焦循:《神風蕩寇記》,載李桓《國朝耆獻類征初編》卷39《宰輔》39,《補錄》。。各地還因地而宜,設置堡壘、深塹、炮臺等防御工事。
在嘉慶帝的嚴令之下,這些措施在福建方面也開始推廣開來,并逐漸見效。在嘉慶十二年(1807)初,據(jù)被捕的海盜供稱:“蔡逆幫船原有三十余只,因沿海官兵杜絕接濟,各賊船內(nèi)食米、火藥俱已缺乏,并兵船四路查拿,有私自駕船逃散的,此時僅存船二十五只,勢甚窮蹙。各船內(nèi)俱以地瓜絲度日,欲投朱濆合幫,又恐朱濆擒拿獻功,心疑不決?!雹坌滩俊盀閮?nèi)閣抄出閩浙總督阿林保奏”移會 (嘉慶十二年三月初四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30-531頁。
至于振興水師,阮元也頗多籌劃。
康熙年間,清廷收復臺灣之后,閉關自守,以致清軍戰(zhàn)船年久失修,水師戰(zhàn)斗能力日漸低下。乾隆年間,浙江水師遇到緝捕海盜,多雇傭輕便堅固的同安梭船協(xié)捕,但是,若遇商船稀少,往往雇募不及。乾隆末年,浙江地方官奏請仿照同安船打造戰(zhàn)船60只,分派定海、溫州、黃巖三鎮(zhèn)使用。乾隆六十年 (1795),新式戰(zhàn)船改造完成。同年底,越南夷盜進入浙江海域。與船高炮巨的夷艇相比,同安梭船明顯過于矮小,戰(zhàn)船改造的提議再起,但因當時朝廷忙于鎮(zhèn)壓內(nèi)地川楚等省的白蓮教起義、國庫緊張而未果。阮元到任伊始,定海教諭王鳴珂提出御艇之計,備大船,配精兵,利器械,擇善將。阮元深表贊同,隨即實施浙江水師的振興計劃。
第一,打造新式戰(zhàn)船,鑄造巨炮。為解決資金短缺的問題,阮元帶頭捐獻俸銀,地方官員與浙江紳商踴躍參與,前后共籌捐十余萬金,阮元遂委托閩籍浙江水師提督李長庚在福建承辦。同時,阮元在杭州、溫州鑄大炮400余門。嘉慶六年 (1801)四月,30艘新式“霆船”造成,“最堅壯,加以大炮,兵威大震”④陳衍纂輯:《福建通志列傳選》卷5,臺灣文獻叢刊第195種。。而浙江土盜卻因失去越南夷盜的庇護而陷于孤立。船堅炮利的水師迅速剿滅鳳尾幫、水澳幫殘余和其他小幫。
之后,浙江水師迅速將矛頭指向宿敵蔡牽。嘉慶七年 (1802),李長庚先后在霍頭洋、東臼洋大敗蔡牽幫。次年 (1803)正月十五日,蔡牽前往普陀山進香,隨行船只不多。李長庚獲信,迅速領兵圍攻,裝備精良的浙江水師大敗蔡牽,蔡牽力竭乞降。閩浙總督玉德貪功好利,檄令浙江水師停止追擊,但蔡牽修整船只后揚帆逃遁。經(jīng)此一戰(zhàn),蔡牽“畏霆船甚,厚賂閩商更造大于霆船之船,先后載貨出洋,偽報被劫。牽連得大海舶,遂能渡橫洋、渡臺灣”⑤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
第二,任命水師總統(tǒng),整合閩浙兩省水師力量。浙江海盜難以肅清的重要原因是福建方面的不合作態(tài)度。嘉慶五年 (1800),越南夷艇、福建洋盜與浙江土盜三股勢力進犯臺州之際,阮元幾次行文海壇水師請求援助,后者不應。浙江定海鎮(zhèn)總兵李長庚與前后繼任的玉德、阿林保等閩浙總督矛盾頗深。浙江巡撫清安泰力保李長庚,繼任的阮元于嘉慶五年 (1800)保舉李長庚統(tǒng)領浙江三鎮(zhèn) (定海、溫州、黃巖),以期號令統(tǒng)一。
李長庚,乾隆三十六年 (1771)武進士,授藍翎侍衛(wèi),后外放浙江衢州營都司,遷樂清協(xié)副將,于乾隆五十二年 (1787)升任福建海壇鎮(zhèn)總兵,“鄰海有盜,誤指所轄界,坐褫職。罄家財,募鄉(xiāng)勇捕獲巨盜。起用,補海壇游擊,遷銅山參將”。李長庚作戰(zhàn)勇猛,海盜極為忌憚,盛傳“不畏千萬兵,但畏李長庚”①《清史稿》卷350,《列傳》137《李長庚》。。后積功升至定??偙<螒c九年 (1804)六月,蔡牽劫臺灣米數(shù)千石及大橫洋臺灣船,此時朱濆斷糧,蔡牽分米與朱濆,兩幫聯(lián)合,闖入閩海。福建海壇鎮(zhèn)總兵孫大剛、副將張世熊等追擊蔡牽,駐足不敢進攻。浙江溫州鎮(zhèn)總兵胡振聲護送木料船到福建,受命出戰(zhàn),直沖蔡牽船隊,而福建水師未能跟進,胡振聲戰(zhàn)死②道光《廈門志》卷20,《列傳·忠烈》。。嘉慶帝聞訊震怒,逮金門鎮(zhèn)總兵吳奇貴、副將張世熊等,治以不援之罪。阮元奏請李長庚為閩浙水師總統(tǒng),統(tǒng)一號令。嘉慶帝旨準,諭令李長庚統(tǒng)帶浙省兵船20只,浙江溫州鎮(zhèn)、福建海壇鎮(zhèn)為左右兩翼,各配船20只,共船60只,專捕蔡牽,各駐防將領隨時策應。八月,李長庚率三鎮(zhèn)水師在定海北洋大破蔡牽、朱濆聯(lián)合船隊。蔡牽責怪朱濆“不用命”,朱濆憤而離去。
嘉慶十年 (1805)三月,在閩浙水師的攻擊下,浙江土盜大幫黃葵幫500多人赴玉環(huán)乞降。其余海盜小幫補網(wǎng)幫、賣油幫、七都幫、紅梅幫等也先后被剿滅。浙江土盜只剩下張阿治、小肥餅、邱獺等數(shù)幫。當年夏天,隨著浙江巡撫阮元的離任,閩浙水師聯(lián)盟出現(xiàn)危機,李長庚再次遭遇福建方面的牽制。蔡牽橫行海上,李長庚疲于奔襲,勞而無功,多次受到嘉慶帝嚴旨申飭。嘉慶十二年 (1807)十二月,李長庚與福建方面的張見升聯(lián)合追擊蔡牽,至黑水洋,當時蔡牽“僅存三艘,皆百戰(zhàn)之寇,以死拒。長庚自以火攻船掛其艇尾,欲躍登,忽炮中喉,移時而殞。時戰(zhàn)艦數(shù)十倍于賊,見升庸懦,遠見總統(tǒng)船亂,遽退。牽乃遁入安南外洋”③《清史稿》卷350,《列傳》137《李長庚》;魏源:《圣武記》卷8《嘉慶東南靖海記》。。
李長庚死后,嘉慶帝再次調(diào)整閩浙海防部署,調(diào)阮元復任浙江巡撫,以李長庚部將邱良功、王得祿分任浙江、福建提督,合力追剿蔡牽。浙江剿滅海盜的形勢再次好轉。
嘉慶十三年 (1808)初,從安南返回的蔡牽獲得朱濆的給養(yǎng)資助,再次與朱濆合幫,帶100多條船進犯浙江,土盜張阿治也乘機滋擾。為瓦解蔡朱聯(lián)盟,阮元一面派出線民散布蔡牽企圖吞并朱濆的謠言,一面采取分段截擊的戰(zhàn)術。朱濆幫疑懼不定,游弋在韭山洋一帶。浙江副將項統(tǒng)出兵迎擊,朱濆驚懼,向南逃竄,進入福建海域時與福建總兵許松年遭遇,中炮身亡。蔡牽見勢不妙,迅速逃往福建外洋。浙江水師趁機一舉擊潰張阿治的窮嘴幫。
嘉慶十四年 (1809),浙江黃巖、溫州兩鎮(zhèn)水師聯(lián)船重創(chuàng)窮嘴幫殘余亞盧幫。七月,再次返回浙江的亞盧幫在臺州外洋遭遇颶風,匪首溺水身亡,余眾兩船44人,被平陽知縣周鎬擒獲。至此,浙江土盜覆亡。不久,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在松門擊退企圖進犯的蔡牽幫。
八月,閩浙水師合兵進襲蔡牽幫,獲勝,蔡牽由衢港逃往外洋。不久,官軍偵察到蔡牽在黃巖漁山洋一帶出沒,浙江水師提督邱良功率兵迅速南下,十八日早上發(fā)現(xiàn)蔡牽幫蹤跡,邱良功指揮官兵展開猛攻,福建水師提督王得祿也率軍加入戰(zhàn)斗,“得祿舟進附牽舟,諸敵兵隔不得援。牽鉛丸盡,以番銀代。得祿頭腕皆傷,擲火焚牽舟尾樓,復沖斷其柁。牽知不免,舉炮自裂其舟,沉于?!雹堋肚迨犯濉肪?50,《列傳》137《王德祿》。刑部“為閩浙總督方維甸等奏”移會 (嘉慶十五年七月二十七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68-570頁。王德祿后來奏稱:“(嘉慶)十四年八月,在浙江魚山外洋,將蔡逆本身坐船轟擊沉溺,該逆落海淹斃,奴才右額角亦被賊□炮子中傷,暈絕復蘇?!眳⒁姳俊盀閮?nèi)閣抄出浙江提督王得祿奏”移會 (道光八月十八日),載《明清史料戊編》第6本,第585頁。。蔡牽之死,標志著浙江海盜大幫時代的終結,其余各股殘余勢力也在此后相繼投誠或是被剿滅。
蔡牽幫覆滅以后,閩浙沿海的海盜活動趨于緩和。次年 (1810),廣東洋面的張保仔、鄭一嫂等海盜向清廷投誠。至此,大規(guī)模的海盜匪幫逐漸退出東南海上,清廷對于水上世界的關注也隨之轉移。隨著阮元等人的離去,稍見起色的水師和海防體系迅速瓦解,小打小鬧的海盜搶劫再次成為水上世界的生活常態(tài)。到鴉片戰(zhàn)爭期間,伴隨著西方列強在東南沿海的擴張和鴉片貿(mào)易,海上貿(mào)易形態(tài)發(fā)生巨大改變,西方軍事行動加速了清廷海洋控制能力的衰微,水上世界出現(xiàn)了權力真空,海盜活動再次興起,并一直持續(xù)到民國初期。
在新中國的史學界,民眾反抗一般被冠以農(nóng)民起義的名號,“海盜”曾一度被稱為漁民起義。現(xiàn)在看來,僅僅從政治、階級矛盾來解說海盜問題,顯然是不可取的。
清中葉浙江海盜的勃興,固然有政治、外交等方面的原因,但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經(jīng)濟因素發(fā)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還有就是海盜首領的魅力不容低估。當然,一般的海盜活動并不總是會發(fā)展成威脅王朝統(tǒng)治的?;?,漁民、商船、海盜、水師等海上群體在日常情況下會保持某種生態(tài)平衡,如果出現(xiàn)特殊的內(nèi)部或外部的原因,這種平衡就會被打亂。
乾隆末年,臺灣林爽文起義爆發(fā),清廷為應對危機,抽調(diào)閩浙沿海的海防力量增援臺灣,由此引發(fā)福建洋盜向浙江海域的轉移,而稍后越南夷盜的進入則徹底打破了海上相對均衡的態(tài)勢,海盜實力大增,浙江土盜大幫相繼出現(xiàn)。浙江海域出現(xiàn)了越南夷盜、福建洋盜與本地土盜三足鼎立、各有消長的局面。海盜實力的擴張,已威脅到清王朝對沿海社會的有效控制。為平定海盜,清廷不斷調(diào)整海防政策。浙江巡撫阮元采取積極的陸防、海戰(zhàn)政策,切斷海盜大幫的關系網(wǎng)絡,打擊、分化海盜各幫。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終結了越南夷盜和早期海盜大幫。后在官軍的努力下,浙江土盜和蔡牽匪幫相繼平定。
然而,清廷無意探究海盜滋生的深層原因,也對調(diào)整海上群體的關系沒有興趣。時隔不久,隨著西方人的進入,國運衰微,海盜再次興起,并伴隨著清王朝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