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殷 毅
古老的機車、廠房,斑駁的老建筑,“咣當咣當”的有軌電車,所有的這些已成為一種永遠的回憶。但畫家黃洪濤賦予這些回憶以靈性與思想。2001年,黃洪濤憑3幅老機車系列畫參加全國第十六屆新人新作展,驚落一地目光;隨即同類題材作品《光陰的故事》獲“2002年全國中國畫作品展覽”優(yōu)秀獎。之后,其系列工筆畫《冬天里的童話》、《光榮歲月》、《冬至》、《悠悠歲月》、《歲月如歌》等,均在全國拿了大獎。多年來,他借手中畫筆述說著東北產(chǎn)業(yè)工人特有的沉默與命運,用滿腔熱情搶救著一座鋼鐵城市的文化記憶。
黃洪濤,畢業(yè)于魯迅美術學院,現(xiàn)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遼寧省美術家協(xié)會理事、遼寧省中國畫藝委會委員,鞍山市美術家協(xié)會常務副主席、政協(xié)常委、專業(yè)技術拔尖人才、書畫院專職畫家。
記 者:可以說,老機車系列工筆畫是您的代表作,可不可以說老機車已成了作為畫家的您特有的符號?
黃洪濤:我確實對老工業(yè)題材情有獨鐘。有人說我的中國畫取材不寬,確實是這樣。我的畫基本圍繞兩大主題,一類是工廠里的老機車、老廠房、小時候住過的老紅樓、已成為歷史的有軌電車,我們叫它老摩電,這些屬都市題材;還有一類就是黑天鵝系列。
記 者:在一篇文章中我看到一位評論家這樣評價您的畫:筆墨精細,強調(diào),再強調(diào),往人的心底里畫。暢闊、寂寥、透徹、昂揚、斑駁、冰冷、惆悵,有不顧一切的傲慢或者英雄末路的悲涼,有千帆過后皆不是的滄?;蛘邷嫔i啽M后的淡然,彌漫著光陰的味道,看后有薄薄的傷感……您個人認同這樣的說法嗎?
黃洪濤:這些都是評論家的譽美之辭。
記 者:看了您的老機車系列作品,仿佛讓人聽到了長鳴的汽笛和鏗鏘有力的車輪與鋼軌的撞擊聲,同時仿佛感覺到老機車正拖著黑色煙柱撲面而來。難怪您的作品一參展即大獲成功,確實有一種不可抗拒的視覺沖擊效果。對此,您怎么看?
黃洪濤:是題材成就了我。也許是命里注定吧,我遇到了老機車題材。我起初是畫連環(huán)畫和油畫的,畫老機車時,我在國畫風格中雜糅了連環(huán)畫的線條、寫實油畫的造型。可能這樣的題材和技法摻和一起來創(chuàng)作,在國內(nèi)比較少見;從另一方面說,我認為是這座剛性的城市成就了我。
記 者:您為什么喜歡畫老機車之類?有一個最直接的契機嗎?
黃洪濤:1990年我被調(diào)到市政府外事辦負責旅游宣傳,也負責接待外賓內(nèi)賓去鞍鋼參觀的工作。當時從國外來了許多老機車愛好者,差不多都有60多歲,每人手拎一飯盒,進了工廠就鉆高爐,沿小火車鐵路線跑,興奮地看那些老機車。我當時很不理解,但還是隨機拍下了不少照片。多年之后的某一日,我翻看這些老照片,突然很受震撼。那一輛輛飽經(jīng)滄桑的老機車像一位歷史老人,仿佛在述說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機車本身被時光打磨的質感仿佛在述說無盡的滄桑。我從小就生活在鞍山這座重工業(yè)城市,我的家人幾乎全在鞍鋼上班。近些年來,由于城市化、工業(yè)化、信息化,我們過上了高品質生活,但同時我們的生活印跡也遭到了無情的破壞性的毀滅。作為一個文化工作者,一個職業(yè)畫家,我想我應該留下點什么。于是,我把油畫的造型、中國畫的筆墨與色彩融合一起,將這些老機車畫下來,來展現(xiàn)我們東北地區(qū)的大工業(yè)文化。
記 者:如果說您的老機車系列畫像敘事詩一樣承載著東北產(chǎn)業(yè)工人特有的沉默和命運,是一個文化窗口,那么您的一些充滿老城市情懷的系列畫則替那些生長在這座城市里的人保留了許多溫馨的回憶。
黃洪濤:是的。小時候住過的蘇式紅磚樓、咣當咣當行駛起來慢如老牛的老摩電,這些東西真的令人無法釋懷。尤其是那些老摩電,很久很久以前就成年累月日夜不停運送著鞍鋼三班倒的成千上萬的產(chǎn)業(yè)大軍。小時候我家住在摩電道邊上,每天站在陽臺上就能看到樓下來來往往的摩電車。那個時候我因它的躁音而討厭它??僧斶@一切都已成為歷史時,我突然感覺到有光陰流逝之后的“萬不得已”。生命如流,歲月如歌,如何將記憶挽留,是作為畫家的我一段時間內(nèi)思索的問題。
記 者:就是說您的作品選材和作品風格形成也與您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
黃洪濤:是的。童年以至少年的那段時光給我的成長留下了一生永遠無法抹去的印痕。我永遠記得趴在家里的窗臺上,望著來來往往的摩電車和樓下吃力地拉手推車的人畫速寫的那些情景。我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初,成長期趕上“文革”,學校幾乎不上課。于是我除了看書就是在家畫畫。我的少年是孤寂的,但也是溫馨的。光陰令我們每個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給予我的更多的是溫馨與幸福。這也是我所生長的這座城市給予我的。
記 者:看了您的許多作品,您畫筆下的老機車老廠房老摩電幾乎無一例外都以“雪”作背景。這有什么寓意嗎?
黃洪濤:雪只是一個背景和媒介,目的是讓生我養(yǎng)我的這座城市更具活力。所以,我畫老楊樹,那是我家鄉(xiāng)的楊樹,清瘦、高大,一眼望去有一種耀眼的孤獨,同時又有一種“雪壓青松松更翠”之頑強。生命是孤寂的滄桑的,更是美麗的頑強的。我把對這座城市的情感放置在雪地里,孤寂傷感,輕盈靈動,適合夢想與回憶。我是在完成一種紀念。
記 者:我們知道早年您的連環(huán)畫《夕陽落在山那邊》獲了“第九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銀獎,在藝術館工作時您是畫油畫的。為什么后來改國畫了呢?
黃洪濤: 上世紀90年代我在群眾藝術館工作。那時我們五六個人擠在一個辦公室辦公,根本沒有地方畫畫。下班回到家,住房也不寬松。孩子還小,油畫材料有味,出于為孩子健康著想,我嘗試畫國畫。我1985年從魯迅美術學院畢業(yè)。在學院我系統(tǒng)地學習了油畫國畫水彩等各種繪畫技法,這也為我從油畫成功地轉換國畫提供了可能。這種轉身不是輕松的,我的國畫一直帶著油畫的影子。最初的兩三年內(nèi),雖然我的以工業(yè)題材的國畫獲了獎,但我自己明白我的中國畫語言很缺,說白了我的國畫就是一種水彩畫,或者說是把油畫畫在了宣紙上,真正用墨用線很少。于是,獲獎后的三年內(nèi),我沒有再畫,一直處于找尋方向的狀態(tài)。
記 者:對您的作品,人們通常用“繁而不亂、實而不板、細而不滯”來形容。您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是怎樣做到個性化的呢?
黃洪濤:在獲獎后的兩三年里,我一直沒有畫畫。我一直在痛苦地找尋一條適合自己的藝術表達方式。后來我大膽地發(fā)揮了以往西畫中的潑灑暈染、涂抹等較為自由的技巧,通過墨色的變化與勾勒,營造出一種既淡薄又厚重的色彩氛圍。也就是說,畫出來的畫既有中國油畫水彩畫的凝重感、渾厚感,又有水墨畫的寫意與抒情,中西方元素結合,這樣水墨與水彩相得益彰,盡量讓我的都市題材畫具靈動感與意境。
記 者:獲“第三屆全中國畫展獎”的《悠悠歲月》是否就是您嘗試用這種技法創(chuàng)作的呢?
黃洪濤:這部作品除了獲“第三屆全國中國畫展”優(yōu)秀獎外,還被中國美術館收藏。這些為我的創(chuàng)作增添了極大的信心。
記 者:您選擇題材時最關照的是什么?
黃洪濤:情感,關照自己的內(nèi)心。我認為一個畫家所畫的事物首先一定打動自己,感動自己后才能感動別人。
記 者:您認為成就畫家的是題材還是技法?相對來說哪個更重要?
黃洪濤:題材重要些。你只有喜歡畫一種題材,畫多了,有了一定量的累積才能形成技法,也就是屬于自己的個性化的風格。
記者:您畫畫時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
黃洪濤:感懷中,我在懷念中特別容易感動。我喜歡懷舊,喜歡那種被時光打磨的質感。所以人們評論我的畫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我一直有強烈的本土意識,我熱愛我生活的這座城市,也一直力圖為我的作品融入更多的文化內(nèi)涵。比如《冬天里的童話》、《光榮歲月》、《冬至》等,既是表現(xiàn)我兒時的回憶,也表現(xiàn)了我精神成長的軌跡,還可以說是這個城市的文化痕跡。
記 者:我們知道您這類都市題材畫比如您的老機車一類,不易走向市場。對此,你內(nèi)心怎么平衡?
黃洪濤:如果想把市場做好,畫家就不能按自己意愿畫。我對此看得不重,因為我的性格有些“小富即安”。滿足了基本的生活需求,我不想太多。那樣做太累,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記 者:評價一幅畫有標準嗎?
黃洪濤:我認為沒有。標準問題很復雜,自己喜歡是一種標準,別人喜歡也是一種標準;一幅畫多人看就有多個標準,不同時期看又有不同的標準?;蛘哒f隨著時間的流逝,原來不被認可的作品很可能又被認可,梵高即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