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
(石河子大學 新疆 石河子 832000)
新時期維吾爾文學婚戀敘事中女性形象的變遷
——以小說為中心①
楊華
(石河子大學 新疆 石河子 832000)
與漢語文學相同,新時期以降,維吾爾族當代文學同樣迎來了繁榮期。由于信仰、傳統(tǒng)、民俗的特殊性,其小說對女性的書寫往往包含在婚戀敘事中。隨著時代的變遷、社會的發(fā)展和意識的改觀,敘事中女性形象的書寫也發(fā)生了變化,其中較為突出的包括自我意識的覺醒,形象群的多樣化和女性作為女性作者的“看”和男性作者的寫作對象時,“被看”的角度的變化。
維吾爾文學;婚戀敘事;女性形象
作為中國文學的重要分支,維吾爾族文學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在浩繁林立的文學形象群像中,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發(fā)展,女性形象在維吾爾文學中越來越生動鮮明,而女性的形象較新時期以前的相對單薄與單一,也發(fā)生了些許的變化,人物形象越發(fā)飽滿,人物性格也愈加豐富。過去維吾爾族傳統(tǒng)中,同漢族一樣具有男尊女卑的觀念。女性賢良忠誠,為了家庭任勞任怨甚至付出一切被看做是女子的最高品德,在這樣傳統(tǒng)觀念的支配下,女性形象少有突破。以往作品中,多以農(nóng)村為主要背景的女性,無論經(jīng)歷如何坎坷,命運如何曲折,終究是逃離不了男性道德的眼光。然而新時期以降,維吾爾女性逐步走向職業(yè)的多元化,文化水平的提升與社會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女性的獨立意識與自我覺醒上升到了新的臺階。在此時代背景下,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也逐步變得豐富并發(fā)生著變化。
在維吾爾文學中,常常將婦女形象的描寫和刻畫置于愛情婚姻家庭背景之中,這與女性的社會角色固然不可分割,但不能忽視的另一個原因在于,雖然近年來優(yōu)秀的維吾爾女性作家如哈麗黛·伊斯拉依爾等正在崛起,但由于風俗、信仰等諸種原因,相較于當代文壇,以女性自我為獨立描寫對象的作品較為缺乏,女性作家筆下雖然在極力地表現(xiàn)不同女性的相異際遇,并自覺地探討更為深層次形而上的內容,然基于現(xiàn)實主義土壤之上的作品,對女性的書寫仍然難以逃離愛情婚姻的附著。作為女性作家既如此,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更是如此。
在這樣的情況下,新時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與過去優(yōu)秀女性形象相同之處在于:無論世俗審視中對她們作何評價,這些形象的描寫都難以脫離愛情、婚姻、家庭這個基本的載體。不同之處在于,由于社會的變革與女性的獨立意識的覺醒,新時期作品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許多爭取自我的女性形象,并在掙扎的道路上思考著獨立、平等的價值和意義。
在思索自身意義的過程中,女性作家首當其沖。正如埃萊娜·西蘇所說:“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1]新時期以來出現(xiàn)了一批優(yōu)秀的維吾爾女性作家群,如阿依夏木·
艾合買提,哈麗黛·伊斯拉依爾,巴哈爾古麗·沙吾提等。女性寫女性具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同時作為女性自己,在塑造形象的同時也是對自我的指涉和關照,在這些女作家的筆下出現(xiàn)了大量的,具有自省意識的女性。如哈麗黛的小說《軌跡》中的主人公阿斯婭,雖然即使最后無法尋找到“軌跡”之外的路途,但是小說中充滿了女性對婚戀生活和自我的反思“他絲毫也沒有考慮過我也是個企盼情愛的人,我也有強烈的自尊心”“每當我來到穿衣鏡前看到自己日益憔悴的面容時,我就問自己:‘我是什么人,來自何處?要去何方?’生命是一閃即逝夢幻般虛假的東西嗎?我尚未暢飲青春和愛情的甘露,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2]古麗巴哈·納斯爾的小說《石城女人》中圍繞著丈夫外遇、遭遇婚姻危機的“我”,以及已經(jīng)離婚好友曲麗達爾和丈夫在國外的熱娜三個女人之間關于婚姻愛情的對話展開。好友的規(guī)勸依照傳統(tǒng)倫理觀念進行,訴說著當下環(huán)境中女性依然存在的困境,希望“我”能夠放棄離婚的念頭。“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靈魂深處的細微變化,心靈上結下的一層冰在慢慢地加厚?!保?]這里的女性形象“我”不再是過去那種完全按照傳統(tǒng)來選擇的女性,而是在掙扎中更多地具有自己的想法,關注個人情感要求,充分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盡管小說的結尾“我”仍然回到丈夫的懷抱,但這是經(jīng)過思考、遵從內心的結果。
此外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也較有特色。如亞森江·薩迪克在2006年發(fā)表的小說《沙漠》中的主人公阿曼尼莎具有典型性。阿曼尼沙是寡婦女兒,大學畢業(yè)后從城里到鄉(xiāng)下教書,因調動之事遭到了教育局副局長的調戲,對此她選擇的是奮起反抗并懲惡揚善,堅定地捍衛(wèi)著自己的尊嚴和人格。同時尊重真實的情感,大膽追求愛情,對質樸靦腆的代課教師阿布都奈比說:“那你別老在這里盯著了,快去給你媽講要同阿曼尼莎結婚!”[4]最終在她與強權的斗爭后,爭取到了鄉(xiāng)村學校的權益。小說中的阿曼尼莎因勇敢而可愛,做為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形象出現(xiàn),明辨是非,以正確方法爭取正當權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說《晚熟的石榴》中的主人公阿瓦古麗是一位三十歲未嫁的“老姑娘”,但她很清楚自己的需求“我們的天職不僅僅是生育、做飯、伺候男人。我們應該使世界永遠記?。何覀儕^斗過,我們也流過眼淚,但最后還是微笑著走完了,我們也曾經(jīng)像一個完整的人一樣站在這個世界的海岸,唱起過我們心底的歌!”[5]。在小說中她不僅在切身踐行著自己的信念,還鼓勵第二天就將舉行婚禮、尚還年輕的妹妹重新思考和選擇自己的人生與價值。最終在她的努力下,十七歲的妹妹重返校園“人活著不只是為了結婚,而是當燈快從眼睛里熄滅的時候,能夠向人們說:我走過的路,長出過青青的野草;作為人,我像人一樣生活過。”[5]再如阿布都熱依木·烏鐵庫爾《探索者的足跡》里的古麗喀孜,美貌驚人,被搶入哈密王王宮。卻不為金錢物質所誘惑,絕不屈服于權勢。她向往自由的真摯愛情,守身如玉,寧死也不做玩物,在緊要關頭奪劍自刎。雖然這是舊式烈女的典型表現(xiàn),但仍然將維吾爾族女性對愛的執(zhí)著和自由的向往表現(xiàn)出來,描寫的筆墨雖不多,卻很有藝術震憾力。
新時期的文學女性形象,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在對女性形象的分類中,曾有學者將其概括為“傳統(tǒng)女性形象”、“女英雄”、“在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中迷茫的婦女形象”、“叛逆的女性形象”和“可憐的女性形象”[6]這是對女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做的一個概括性的分類,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們應該看到,這樣的劃分似乎適用于任何時代,而新時期的女性文學形象之所以不同,在于性格的多樣化和生活的多面性。她們不再僅僅是“可憐的”或“女英雄”或“叛逆的”,而是揉雜這不同的人格和個性,在相異的情景下表現(xiàn)出不同的自我,這就使得人物形象生動而飽滿,正如多面體的水晶才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新時期作家的筆下,塑造了大量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女性形象,在接受了現(xiàn)代教育后,對自我價值和命運的思考更加的深刻,也在婚戀敘事中體現(xiàn)出對自我的要求和體察。但是這些女性形象并非面具化的,而是展現(xiàn)出更為豐富的性格和側面,也展現(xiàn)出知識女性在各自的生活范圍中所
遭受的不同命運。有的雖然接受現(xiàn)代教育和思想,卻遭受了傳統(tǒng)觀念的挑戰(zhàn),比如達吾提·麥迪尼亞孜在《咸饃饃》中所塑造的塞迪尼薩,因為在饃饃中放了鹽這件小事受到了來自各方的攻殲,同為知識分子的好友甚至對她說:“做成咸饃饃還不如去放蕩浪漫,這樣人家還會可憐你……難道你一個知識分子也不懂?我跟你說,淫浪之事古今有之,可做成咸饃饃是頭一次聽到?!保?]甚至母親也一會兒撕扯自己的床單,一會兒用手掌打自己的臉并對其大加責罵。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受過教育的女性卻為了饃饃而選擇了兩次自殺。再如圖拉罕·托乎提的《懺悔》中美麗的帕孜麗亞也是一個典型的女性形象,她在17歲等待高考錄取通知期間被繼父強奸,從此痛恨男人,臨近畢業(yè)認識了德籍維族老人卡勒,隨后被強暴并被傳染艾滋病,“從那一天起,恨在我的心中重新生根了,我發(fā)誓要殺了這個老頭,我將用我身上的病毒,報復所有的男人。我從那一天起已變成沒有人性的動物,在我見過的人中,對我有親近一點舉動的男人便成為我進攻的對象,我變得墮落,變得輕浮。”[8]帕孜麗亞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卻也因此而懺悔,她是決絕的,但同時又是被同情的。在這篇小說里,作者塑造出的是一個豐滿的、生動的女性形象,她的形象不能歸類為可憐的,也不能歸類為女英雄式,對于這樣的角色,使得我們唯有以多元的方式來解讀,而這也正是這部小說中可圈可點之處。
另外還有許多與以往不同的女性形象被塑造。如與60歲老翁相愛結合并以私奔來對抗世俗偏見的40歲女子艾穆拉罕(《初戀》艾合買提江·卡德爾);愚昧忠誠,為救丈夫而費盡心思甚至在丈夫的要以其為毒品的交換物時一次次地成為泄欲對象的熱孜婉(《漫漫長夜》艾合坦木·吾買爾);與有婦之夫鬼混的18歲嬉皮女孩,自身被婚姻危機所困卻從事婦聯(lián)調節(jié)工作的“我”(《愛情擔憂》古麗巴哈爾·納斯爾);甚至有看起來中規(guī)賢良,受過高等教育從事檔案工作的妻子,在丈夫的冷暴力中渴望交流、幸福甚至被虐的女性(《直線》艾孜提力·艾海提);美麗、善感、智慧、充滿詩意卻一心復仇的沙拉買提(《一個女人的秋天》阿拉提·阿斯木)。這些女性形象各有特色而又飽滿生動,卻絕不是簡單地類型劃分就可以的。
無論是青春少女的蛻變,已婚婦女的焦慮,亦或是亦正亦邪的女性形象,在新時期的作家筆下我們都能發(fā)現(xiàn)一個相同點,那就是雖然人物形象多樣化同時也給文本本身帶來極大的張力。
過去的文學作品中,作家對女性的目光投射方式往往是從傳統(tǒng)的方式進行,或從局部到整體,或與之相反。但新時期的作家相較而言,對于女性的目光投射更加細致也更加多樣化。無論是作為女性來寫女性的“看”,或是作為男性來寫女性的“被看”,都有著一些細微的變化。
新時期以前,維吾爾作家群中幾乎沒有女性涉足,這一情況到了新時期之后卻發(fā)生了重大的改變。女性獨有的細膩、敏感的情感使得女作家往往長于從細部著手來抓住事物的微小變化,善于把握人物的情感和情緒,也更容易理解和同情人物形象。如女作家哈麗黛就在眾多作品中體現(xiàn)出一個優(yōu)秀女作家的特質,塑造了大量的值得同情的命運坎坷的女性,她們往往都對感情投入,對愛情執(zhí)著,但卻總是經(jīng)歷著人生的諸種考驗。她們或是有著高學歷穩(wěn)定工作,生活在城市卻遭遇背叛、家庭冷暴力或人際冷暴力的現(xiàn)代女性;或是命運悲慘,連遭不幸以致對男性和生活失去信心的女性,而這部分女性又以兩種方式獲得救贖:死亡或新生。如《溫泉》、《呵,生活》中身世坎坷,為了愛情眾叛親離,卻被拋棄、被侮辱不斷受到生活折磨,最后卻總鼓足勇氣勇敢追求幸福的美麗姑娘;《城市沒有牛》中不可或缺的,善于阿諛奉承、造謠生事的市井女性;《艾維孜罕》中遭遇不幸,卻勇敢追求愛情并得到幸福,不料被背叛的美麗姑娘艾維孜罕,最終以美狄亞式的復仇方式兩敗俱傷被判死刑。在哈麗黛的筆下,她將女性的人生體驗投注其中,完成了女性來“看”女性的過程。
而作為歷來就對女性形象大加刻畫的男性作家,更是不遺余力地在新時期對女性進行著想象與描寫,這些女性形象在男作家的塑造過程
中,也完成了“被看”的歷程。值得說明的是,除了傳統(tǒng)對女性的模糊而概括的寫法,有更多的男性關注到女性的內心,如前文所提及阿拉提·阿斯木的《一個女人的秋天》中寫道“沙拉買提說道:離開土地是不難的,但最難的是人能從角落里忘記從前的云,從前的雨,從前燦爛的手,從前沒有水卻有魚的河,從前的黑星星下的紅星星……”語言細膩而雋美,生動地將女性的善感、多情與細膩表現(xiàn)出來。另一篇值得注意的具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小說是凱賽爾·柯尤木的《蘋果樹下的夢》②,這里的女性形象是現(xiàn)代“被看”的典型。贊同婚前性行為的新女性阿麗米熱在男性的春夢中不斷出現(xiàn),夢境和現(xiàn)實中的兩個阿麗米熱,與兩個巴圖兒互為彼此,作者寫出了不一樣的“被看”的女性形象。而《鄰居家的女人》中則毫不留情地塑造了一個風騷放蕩,心狠手辣為了騙取保險而再次殺害丈夫的女人。從男性的眼光來看,對女性形象往往從大處著眼,作為敘事的重要組成來完成,即使是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的作品,也帶有男性特殊的烙印,相較于女作家來說,對女性的刻畫概括有余而細致不足。
總而言之,在新時期以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小說),由于女作家的加盟,對于維吾爾文學史上女性形象群的豐富增添了不可或缺的力量。在男性作家與女性作家共同的努力下,女性形象無論從自我意識的建立,到形象的多樣化還是“看”與“被看”的不同的寫作著眼點上,與以往相較都發(fā)生了變化。
注釋:
①由于語言文字所限,本文所涉及文本均為漢譯本材料,研究對象不包括未翻譯成漢語的文學作品。
②文本來自《民族文學》2010年6月,凱賽爾·柯尤木《蘋果樹下的夢》,伊力亞·阿巴索夫(譯)。
[1]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A].張京媛主編.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88.
[2]哈麗旦·依斯熱依力.城市沒有牛[M].蘇永成譯.烏魯木齊:新疆青少年出版社,2006:29,34.
[3]古麗巴哈·納斯爾.石城女人[J].蘇永成譯.民族文學,2008,3.
[4]亞森江·薩迪克.沙漠.[J].蘇永成譯.民族文學,2006,(6).
[5]阿拉提·阿斯木.晚熟的石榴[A].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疆分會編.新疆小說佳作選[C].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
[6]古麗巴哈爾·買買賽地.論維吾爾女性文學中的現(xiàn)代女性[J].新疆教育學院學報,2012,(3).
[7]達吾提·麥迪尼亞孜.咸饃饃.達吾提·阿迪力譯.[J].民族文學,2012,(1).
[8]圖拉罕·托乎提.懺悔[J].民族文學,2010,(12).
I206
:A
:1671-6469(2013)05-0004-04
2013-08-26
楊華(1981—),女,新疆阿克蘇人,新疆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2011級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石河子大學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