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臣
(解放軍理工大學人文工作教研室,南京 210007)
由于茶葉生產(chǎn)的發(fā)展,宋代茶葉市場上的茶品琳瑯滿目,豐富多彩。茶葉市場上初步形成了結(jié)構(gòu)合理、層次分明、質(zhì)量有差、價格有別、數(shù)量繁多、品種豐富的商品茶體系,能夠滿足不同層次、不同階層人們的消費需求。這是宋代茶葉貿(mào)易繁榮的顯著標志。
宋代茶葉商品的地域來源相當廣闊,幾乎涉及所有產(chǎn)茶區(qū)域。這是由宋代茶葉經(jīng)濟的發(fā)展、產(chǎn)區(qū)的擴大、商品化程度的提高和官府的榷茶政策決定的。宋代產(chǎn)茶區(qū)域包括兩浙路、荊湖北路、成都府路、江南東路、荊湖南路、利州路、廣南西部、福建路、淮南西路、潼川府路、夔州路、廣南東路、京西南部、淮南東部等依次重要的 14路,各路產(chǎn)茶州軍府有112個。這些茶區(qū)存在著數(shù)量繁多的茶葉,市場空間相當廣闊。為了適應榷茶的需要,宋初在東南地區(qū)建立了十三山場六榷貨務制度,收貯淮南產(chǎn)區(qū)所設(shè)蘄州王祺、石橋、洗馬場,黃州麻城場,廬州王同場,舒州太湖、羅源場,壽州霍山、麻步、開順場,光州商城、子安、光山場等 13個買茶場收購來的茶葉。同時又在江南的宣州、歙州、江州、池州、饒州、信州、洪州、撫州、筠州、袁州 10個州,廣德軍、興國軍、臨江軍、建昌軍、南康軍5個軍;兩浙的杭州、蘇州、明州、越州、婺州、處州、溫州、臺州、湖州、常州、衢州、睦州12個州;荊湖的江陵府1府,潭州、澧州、鼎州、鄂州、岳州、歸州、峽州7個州,荊門軍1軍;福建的建州、劍州,共計 38個府州軍設(shè)茶場,茶園戶只能在規(guī)定的茶場鬻茶予官府。這些地出產(chǎn)的茶幾乎全部成了商品茶。而川峽、廣南所產(chǎn)茶聽民自買賣,禁其出境,也屬于商品茶的范圍,只是僅在本境自由流通。熙寧七年(1074年)榷四川茶,成都府路、利州路、梓州路禁榷,夔州路網(wǎng)開一面,只許境內(nèi)貿(mào)易,禁其出境(夔州也一度禁榷,旋通商)。官府在3路設(shè)置了數(shù)十個茶場,“自熙寧七年(1074年)至元豐八年(1085年),蜀道茶場四十一,京西路金州為場六,陜西賣茶為場三百三十二”[1]卷一八三。買茶場收購來的茶,有的在當?shù)爻鲑u,有的運往秦鳳發(fā)售。這是榷茶時的情況。通商時和賣引法時,茶葉商品的地域性來源沒有變,只是專賣變?yōu)樽杂少I賣或政府監(jiān)督下的買賣。總之,宋代茶葉市場遍及各產(chǎn)區(qū),各地生產(chǎn)的茶葉大多數(shù)納入到市場體系中運作,這是市場茶品豐富多彩的物質(zhì)基礎(chǔ)。而東南茶區(qū)與川峽產(chǎn)區(qū),則是茶葉商品的主要來源。這些茶被運往各地銷售,構(gòu)成市場上繁多的商品茶。
宋代茶葉市場上的商品茶,從外形上看,主要有片茶、散茶二大茶。片茶生產(chǎn)、銷售登峰造極,受其影響,市場上的商品茶仍以片茶為主,片茶數(shù)量、質(zhì)量、價格一般高于散茶。從《宋會要輯稿》食貨二九之八至一四所載宋代茶葉收購情況看,散茶最高價是舒州太湖場、蘄州洗馬場的上號茶,每斤38文5分,最低價為南安軍的一種散茶,每斤3文,而片茶最高價是睦州片茶第1號,每斤342文(其他片茶收購價每斤超過百文的甚多),最低價為建州山茶、南劍州山挺,均為每斤 13文。最高收購價片茶是散茶的8.88倍,最低收購價片茶是散茶的4.3倍。從茶葉出售情況看,已知散茶最高價為潭州雨前,售價每斤120文,最低價為杭州散茶,每斤30文,片茶最高售價是睦州第1號,每斤1001文,最低價是鄂州片茶碎末,每斤 25文。最高售價片茶是散茶的 8.34倍,最低售價片茶是散茶的0.83倍。如從《宋史》卷一百八十三《食貨志·茶上》提供的資料看,最高收購價臘茶每斤是散茶的4.93倍,片茶是散茶的5.33倍,最低收購價臘茶每斤是散茶的1.25倍,片茶是散茶的4.06倍。每斤最高售價臘茶是散茶的3.47倍,片茶是散茶的7.58倍,每斤最低售價臘茶是散茶的3.13倍,片茶是散茶的1.13倍。由此可見,市場上的片茶,無論是質(zhì)量還是價格均遠遠超過散茶。從茶類來看,也是餅茶占統(tǒng)治地位。權(quán)威的《中國茶葉大辭典》中列名的293種宋代茶,完全是餅茶的為234種,占總量的 79.86%,餅散兼有的有 23種,兩共占總量的87.71%,完全是散茶的只有 36種,僅占總量的12.29%。
市場上還有一種末茶,即水磨茶,把茶用茶磨磨制而成。水磨茶是一種再加工茶,經(jīng)營者為方便人們飲用,利用水力設(shè)置水磨,把片茶碾成末茶出售。如建州“自來磨戶變磨末茶,成袋出賣”[2]食貨32之30。末茶在南方興起后,很快傳到許多地方。京師鋪戶置水磨百余盤,政府稅收最多時年達 30萬貫,有 60余戶鋪戶磨茶,以水磨茶供給京城內(nèi)外食茶。紹興四年(1098年),北方水磨已從元豐年間(1078~1085年)的京城附近推廣到華北許多地區(qū),“增修磨二百六十余所”,大造水磨茶。所用原料大凡為“商販臘茶入京城者,本場盡買之”。但似乎草茶也成為水磨茶的加工原料,“裁元豐制,更立新額,歲買山場草茶以五百萬斤為率??筒柚辆?,許官場買十之三”,這樣看來,片茶、草茶均成為水磨茶的再加工原料。因此嚴格來說,水磨茶不是一種獨立的茶類,而是為方便飲用的茶類后續(xù)再加工。但它一經(jīng)出現(xiàn),即風靡一時,迅速傳布大江南北,京師內(nèi)外,深受消費者歡迎。正是由于有利可圖,元豐元年(1083年)官府榷水磨茶,元祐年間(1086~1094年)停止,但又于“紹圣(1094~1098年)復置”[1]卷一八四。
宋代茶葉市場上的茶葉檔次分明,質(zhì)量各異,具有比較明顯的層次性,可以滿足不同人士的消費需求。高檔優(yōu)質(zhì)名茶一直受到消費者的追捧,市場前景看好,銷路廣闊。名茶由于質(zhì)量好,名聲大,產(chǎn)量少,仍然屬于市場上的搶手貨。巴蜀、江淮、荊楚、建州是盛產(chǎn)名茶的地區(qū)。文同指出:“蜀土茶尤好,蒙山味獨珍”[3]卷八,說明川茶在全國的重要地位,而蒙山茶又獨占鰲頭。范鎮(zhèn)說,蜀產(chǎn)茶著名區(qū)有雅州蒙頂、蜀州味江、邛州火井、嘉州中峰、彭州堋口、漢州楊村、綿州獸目、利州羅村,“然蒙頂為最佳也。其生最晚,常在春夏之交。其芽長二寸許,其色白,味甘美,而其性溫暖,非他茶之比”,“次羅村,茶色綠而味亦甘美”[4]卷四。南宋時期,蜀茶在全國的地位已有很大下降,尤其是“蜀茶之細者,其品視南方已下”,名茶“惟廣漢之趙坡,合州之水南,峨嵋之白芽,雅安之蒙頂,土人亦自珍之”,但其“所產(chǎn)甚微,非江建之比也”[5]甲集卷十四。雖然蒙山茶仍是全國名茶,但宋人對名茶的推崇已不像唐五代人那樣言必稱蒙山茶、蒙頂茶了,相反,卻對唐人多有批評。詩人梅堯臣《得雷太簡自制蒙頂茶》云:“陸羽舊茶經(jīng),一意重蒙頂。比來唯建溪,團片敵湯餅。顧渚及陽羨,又復下越茗。近來江國人,鷹爪夸雙井。凡今天下品,非此不覽省”[6]卷五十五。茶“唐多以蒙山、顧渚、蘄門者為上品”,而至宋朝,則“建安茶遂為天下第一”[7]卷七。建茶至宋已成為最著名的優(yōu)質(zhì)茶,名聞遐邇,成為眾星拱月式的貢品,受到達官貴人、文人雅士的一致追捧。江浙一帶草茶中的名茶也異軍突起。南宋時李心傳說:“江茶在東南草茶內(nèi),最為上品,歲產(chǎn)一百四十六萬斤。其茶行于東南諸路,士大夫貴之”[5]甲集卷十四。由于草茶發(fā)展,其名品已經(jīng)成為與臘茶并駕齊驅(qū)的名優(yōu)茶,故有“臘茶出于福建,草茶盛于兩浙”的說法。在眾多草茶名品中,日鑄與雙井不相上下?!皟烧阒罚兆榈谝?。自景祐(1034~1038年)已后,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制作尤精”,最終“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8]卷六十。出產(chǎn)日鑄茶的會稽“產(chǎn)茶極多,佳品惟臥龍一種,得名亦盛,幾與日鑄相亞”。該茶“芽差短,色微紫黑,類蒙頂、紫筍,味頗森嚴,其滌煩破睡之功,則雖日鑄有不能及”。此外,還有天衣山丁堄茶、陶宴嶺高塢茶、秦望山小朵茶、東土鄉(xiāng)雁路茶、會稽山茶山茶、蘭亭花塢茶、諸暨石筧茶、余姚瀑布茶,而且這些茶僅是“梗概也,其余猶不可殫舉”[9]卷十七。故張洖補充說:“前志載越中茶品甚詳,而猶遺剡茶”,他據(jù)高似孫《剡錄》一書,又列出西太白山瀑布嶺仙茶、五龍茶、真如茶、紫巖茶、鹿苑茶、大崑茶、小崑茶、焙炕茶、細坑茶等茶名[10]卷四,令人目不睱接。
宋代名茶不斷推陳出新,新品頻出。這反映了茶葉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和勃勃生機,表明市場對名優(yōu)茶的強烈需求。而名品的及時創(chuàng)新、問世,則更好地保證了市場不斷增長的消費需求。
宋代茶葉市場上的中檔茶數(shù)量更多。從榷茶時官府向茶園戶收購的茶品看,高檔茶數(shù)量只占一部分,大部分茶葉僅是中檔茶。宋初把建、劍州片茶分為龍、鳳、石乳、的乳、白乳、頭金、蠟面、頭骨、次骨、末骨、粗骨、山挺12等,虞州、袁州、饒州、池州、光州、歙州、潭州、岳州、辰州、灃州、江陵府、興國軍、臨江軍片茶分為36等,兩浙和宣州、江州、鼎州只以上、中、下或第一至第五號分等。散茶有太湖、龍溪、次號、末號、岳麓、草子、楊樹、雨前、雨后、清口、茗子等11個等級,而江浙又有以上、中、下或第一至第五為號的等級。臘茶買價每斤自35錢至190錢有16等,片茶每大斤自65錢至205錢有55等,散茶每斤自16錢至38錢5分有59等,故中檔大路貨茶占據(jù)茶葉市場的主體。從茶葉生產(chǎn)的一般情況來看亦然。所謂名優(yōu)特產(chǎn)品,取決于數(shù)量少、質(zhì)量高、制作精,其原料來源、采摘技術(shù)、制作水平均有嚴格的要求,因而其優(yōu)質(zhì)名品只占全部產(chǎn)品的一小部分。由此可知,在茶業(yè)科技水平遠落后今天的情況下,名優(yōu)高檔茶占市場上茶葉的數(shù)量不會太大,但經(jīng)濟效益可能比較明顯,其根本原因是單價高。
宋代茶葉市場上也有部分低檔茶葉。越是下等的茶,售價越低。如臘茶每斤最高購買價是最低購買價的5.43倍,片茶是3.15倍,散茶也有2.4倍,優(yōu)質(zhì)優(yōu)價的規(guī)律得到初步體現(xiàn)。眾所周知,茶葉質(zhì)量取決于多種因素,大體有季節(jié)、茶種、氣候、土壤、采制等。一般而知,春茶質(zhì)量較好,秋茶質(zhì)量較次,如果采摘的是秋茶,質(zhì)量當然不佳。從史料看,宋代茶園戶采秋茶較為普遍。如四川“昔日官未榷茶,園戶例收晚茶,謂之秋老晚茶,不限早晚,隨時即賣。榷茶之后,官買止於六月。晚茶入官,依條毀棄”,園戶以“私賣”進行抵抗[11]卷三六五。東南一帶采秋茶的情況同樣普遍。如陸游寫到“日昳方炊飯,秋深始采茶”[12]卷三十九,“鄰父筑場收早稼,溪姑負籠賣秋茶”[12]卷八十三,“園丁刈霜稻,村女賣秋茶”[12]卷三十一,反映的是江浙一帶的情況。在榷茶狀況下,官府一般不收購秋茶,但也有例外。如咸平二年(999年)宋真宗(998~1022年在位)下詔:“如聞榷茶之所,官不售者,必毀棄之,斯可惜也。自今令第其品而受之,輕其價而出之,使物無棄而民獲利也”[13]卷一八三。某些地方官也主張收購秋茶,如彭州知府呂陶也認為晚茶“若盡收買,所出之息亦不甚多”,或者讓園戶“留得晚茶一二分,盡價賣與客旅,稍助生計”[14]卷一。而有些茶官為了貪功,“務買數(shù)多,用為勞績,揀選不精。人戶啟幸,多采粗黃晚葉,仍雜木葉蒸造,用填額數(shù),并于額外別利價錢,名為不及號茶”[15]卷三十七,也收購了一批包括秋茶在內(nèi)的低檔茶。當然,不榷茶的時間、地區(qū),秋茶完全可以出賣。茶樹種類對茶質(zhì)也有影響。宋子安《東溪試茶錄》談到的叢茶,“高不數(shù)尺,一歲之間發(fā)者數(shù)四,貧民取以為利”,制出的茶當然不是高中檔茶,僅為一般貧農(nóng)取得薄利的手段罷了。此外,采制技術(shù)不過硬,標準不嚴格,或者偷工減料,都制不出好茶,影響茶質(zhì)。這些茶往往是“最下不堪色號”[11]卷六十一茶,再加上如摻雜制假等因素影響,自然就是“新時出賣不行,積歲漸更陳弱”[15]卷三十七的粗惡茶。對于這類茶,官府原來的辦法是沒收,后來有些地方也作了變通,使“歸之民,許轉(zhuǎn)貿(mào),以償其數(shù)”[1]卷二九一。由于受種種因素影響,茶葉市場上低檔茶在所難免。
[1](元)脫脫.宋史[M].
[2](清)徐松.宋會要輯稿[M].
[3](宋)陳舜俞.都官集[G].
[4](宋)范鎮(zhèn).東齋記事[M].
[5](宋)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M].
[6](宋)梅堯臣.宛陵先生集[G].
[7](宋)彭乘.續(xù)墨客揮犀[M].
[8](宋)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M].
[9](宋)沈作賓, 施宿.嘉泰會稽志[M].
[10](宋)張洖.寶慶會稽續(xù)志[M].
[11](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
[12](宋)陸游.劍南詩稿[G].
[13] 宋大詔令集[G].
[14](宋)呂陶.凈德集[G].
[15](宋)全宋文[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