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偉杰
(大連大學 音樂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1)
詩與歌之辨
寧偉杰
(大連大學 音樂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1)
藝術起源于勞動,原始時代的藝術是以詩、歌、舞三者結(jié)合的形式出現(xiàn)的?;仡欀袊姼璋l(fā)展史,無論是漢樂府,還是唐詩宋詞,很多詩篇都曾作為歌詞經(jīng)譜曲后廣為傳頌。詩寓于歌聲之中,歌寄生于詩之上,詩與歌相伴而生、相互依存、密不可分。本文從詩與歌的關系入手,分析詩與歌的相同與不同之處,提出當代詩與歌創(chuàng)作應關注的問題。
詩歌;詩;歌(歌詞);辨析
五四時期興起的白話詩,經(jīng)歷80多年的探索,到今天未見新詩的成熟和繁榮,卻看到它一天天被邊緣化,在彷徨無路中苦苦掙扎。時至今日人們連驚呼詩的危機的興趣都消失了,甚至忘卻了它的存在。詩到底出了什么問題?除了時代的外在原因,當代新詩本身的缺陷不能不是問題的關鍵。本文即從詩與歌的關系入手,分析這一問題。
(一)詩與歌同源共存
原始時代的藝術是以詩、歌、舞三者相結(jié)合的形式出現(xiàn)的,詩在歌中蘊生,歌依附詩而共存。詩歌作為遠古時期最基本的藝術形式,其內(nèi)容直接反映了人民的勞動和生活。如遠古的《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备璩r(nóng)耕勞作;《彈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睌⑹龅氖轻鳙C過程;《詩經(jīng)》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各篇都是可以入樂歌唱的,只因時代的變更,可供演唱的音樂大都散失,才被人們當成中國最早的詩。但從這些詩中我們?nèi)阅芸吹矫黠@的音樂上的形式。如《國風·召南》中的《行露》:
厭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前面是一個總的引子,然后是一個曲調(diào)的重復。《詩經(jīng)》中的詩歌大量運用了重復的規(guī)律,寓變化于整齊之中,顯然這是歌唱所至。《詩經(jīng)》之后的另一偉大詩集《楚辭》,其特點是:“書楚語,作楚聲,記楚事,名楚物?!盵1]可見是楚人結(jié)合了楚地語言特點化而為楚辭的。屈原的《離騷》、《九歌》、《天問》、《招魂》等作品,以緊湊的結(jié)構、豐富的想象、絢麗的文采,表現(xiàn)了詩人曲折復雜的感情,高超的人格和執(zhí)著的斗爭精神,堪稱中國詩歌史上的絕唱。在形式上,這些詩歌都符合音樂的要求,是詩,也是歌。在音樂創(chuàng)作上,運用了多種不同的曲式結(jié)構,如民歌的形式(《九歌》);“亂”的運用(《離騷》);“少歌”“倡”“亂”的聯(lián)合(《招魂》)等??傊芘浜线@些段落分明、轉(zhuǎn)折多變、華麗繽紛、感情真摯歌詞的,一定有藝術性相當高而不尋常的曲調(diào),因此屈原也就成為中國第一個留下姓名的歌詞詩作者。在中國詩歌史上,占領歌詞詩這一領域時間最長、陣地最廣者,當屬漢樂府。無論樂府詩如何變易,其配樂演唱的歌詞性質(zhì)一直不變。正如北宋史學家鄭樵所說:“樂以詩為本,詩以聲為用……凡律其詞則謂之詩,聲其詩則謂之歌。作詩,未有不歌者也?!盵2]唐宋時期,用律詩、絕句配樂作為歌詞,已經(jīng)相當普遍,詩人們或根據(jù)古代曲調(diào)填寫新詞,或根據(jù)流行的新曲填寫新詞,或自寫歌詞通過民間藝人的歌唱產(chǎn)生新的曲調(diào)。宋代,僅就模仿民間曲子的形式寫作歌詞的知名詞人已有200多人,使用的詞牌已有870個以上。歌曲的曲調(diào)以多種形式保存至今也不在少數(shù)。我們有理由相信,正是詩與歌的結(jié)合大大促進了唐宋詩詞的繁榮?!拔逅摹毙挛幕\動以來,興起了白話文和白話詩,同時就出現(xiàn)了白話歌詞。從此以后,詩與歌才徹底分立。
(二)詩與歌都是抒情性的
中國古代詩歌是以抒情為基本特征的,正所謂“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水,律和聲”[3]。詩言志,是說詩是用來表達人的志意的;歌永言,是說這志意是唱出來的,通過徐徐詠唱以表達情感。志意和表現(xiàn)方式的結(jié)合是以情感為其旨歸的。且看《詩經(jīng)》中的佳作之一《魏風·伐檀》: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這首嘲罵剝削階級不勞而獲的歌,表達了勞動人民對剝削階級的深惡痛絕之情。該詩因其簡潔的語言和真實的感情,被奉為我國現(xiàn)實主義詩歌早期創(chuàng)作的典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詩與歌以獨立的形式出現(xiàn),但“抒情性”仍視為它們共同的基本特征。郭沫若說過:“詩的本職專在抒情?!盵4]其詩集《女神》氣勢磅礴豪放,感情劇烈激昂,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的憤怒、反抗、希望和理想,反映了“五四”精神的最強音。“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4]就表現(xiàn)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強烈失望,對權貴的強烈憤怒。歌詞獨立發(fā)展以來,雖然其題材不同、意向不一,但無不以抒發(fā)情感取勝。情者歌之根,歌者情為本,這是歌詞與音樂藝術聯(lián)姻的必備條件。歌詞作為可唱的詩,更要善于把握音樂長于抒情的特點,傾注濃烈的主觀感情達到抒情的目的?!敖杈吧椤?、“情景交融”的要求,歌如此,詩亦然。如柯巖的《周總理,您在哪里》,把人們對周總理的深深思念之情,盡情涌寫?!鞍?!周總理,我們的好總理!您在哪里?您在哪里?您可知道:我們想念您!……我們對著高山喊,……我們對著大地喊,……我們對著森林喊,……我們對著大海喊,……周總理,您在哪里?”這發(fā)自心靈深處的吶喊,飽含著思念的淚水和內(nèi)心激情的詩句,不也是把全中國人民對周總理刻骨銘心的感情表達到極至的歌嗎?
(一)詩重形象,歌重旋律
各種藝術在反映生活時都有自己的特長,有的擅長敘事,有的善于抒情,有的適合造型,有的強調(diào)表現(xiàn)。詩歌是最具抒情功能的藝術形式,但詩與歌所使用的媒介有重要的不同。詩屬文學用語言為媒介,歌屬音樂則用聲音作媒介。聲音是感性的,可憑感官直接感覺,而語言文字只是代表觀念的一種符號,詩只能通過文字符號間接引起對事物的感受。因此詩的形象構成離不開意象,而由意象構成的形象則通過象征性暗示去表現(xiàn)其深遠而又具體的意境。如王維的《終南別業(yè)》:“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比妼懙氖菍嵡閷嵕?,非常形象。這些富有象征性的語言都指向一個沒有說出的物我兩忘的境界,讓讀者心領神會其恬淡的情懷以及人生遭遇。
音樂是聲音的藝術。在音樂語言中,旋律是最具表現(xiàn)力的要素,它可以獨立地表達情感。歌詞作為音樂創(chuàng)作的基礎,其可歌性和旋律性是有別于詩的重要特征。如李幼容的《珠穆朗瑪》:
珠穆朗瑪!珠穆朗瑪!你高聳在人心中,你屹立在藍天下;你用愛的陽光撫育格?;ǎ惆衙赖脑鹿鉃M喜瑪拉雅。
珠穆朗瑪!珠穆朗瑪!我多想彈起深情的弦子,向你傾訴著不老的情話;我愛你,珠穆朗瑪!心中的珠穆朗瑪!
珠穆朗瑪!珠穆朗瑪!
歌詞把握了音樂抒情、可唱的特點,通過獨特的構思和豐富的情感歌頌了以孔繁森為代表的人民公仆的崇高形象,既有具體性、完美性,又有可歌的旋律性,這樣的歌詞作曲家才有可能被感動,從心里流淌出一縷熾熱、深情的樂思。若沒有旋律性,就不能稱其為一首好的歌詞。
(二)詩含蓄有味,歌淺顯易懂
詩通過塑造藝術形象實現(xiàn)其抒情功能,生動感人的藝術形象則要求詩的語言不能過于直白、單一、淺顯、質(zhì)實,過于質(zhì)實就少了靈氣、玄妙之感;只有不即不離、不粘不滯,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中去表現(xiàn)那種深微玄妙的意蘊,去品味其中的真意,詩的藝術才算有了“韻味”。在《與極浦書》中,司空圖引述了中唐詩人戴叔倫的一段話:“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5],然后指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所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即是意有所得而言不可說的“韻味”,如同藍田日暖、良玉生煙般極盡玄妙。在《與李生論詩書》中,他進一步論述了“辨于味而后言詩”[5]的道理,這里的“味”,即詩的形象所包含的韻味、趣味、情味,它增加了詩的醇美度、豐厚感,猶如美食之滋味一樣,既有近在眼前明晰、可感而不浮的具體形象,又有遠在言處、悠然而不盡的情意,這就決定了詩貴含蓄。魏慶之編的《詩人玉屑》引述了《漫齋語錄》里的這樣的段話:“詩文要含蓄不露,便是好處。用意十分,下語三分,可幾風雅;下語六分,可追李杜;下語十分,晚唐之作也。用意要精深,下語要平易,此詩人之難也?!盵6]這段話明確表明了詩的一個特點:要含蓄不露,要暗示較大的未說出的空間,創(chuàng)造出一種意境才好。成功的詩應該創(chuàng)造出寄意遙深的意境,詩的生命力也恰恰在此。
歌作為詩與音樂有機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其審美活動是要通過創(chuàng)作、演唱、欣賞等環(huán)節(jié)來實現(xiàn)其抒情功能的。因此,音樂具有音響藝術、聽覺藝術、時間藝術的特性,在一定程度上也制約了歌詞敘事狀物的功能,加之歌詞的篇幅又相對短小,需要以盡可能少的語言,引發(fā)盡可能多的情感反映,以便為旋律留有更大的抒情空間。又由于歌是唱給人聽的,它一唱而過,應一聽就懂,這就需要歌詞淺顯、直白、通俗、易懂。所以一些頗有成就的詞家提出歌詞應是“深入淺出”,“明快暢達”,“明白如話”,“淋漓盡致”,“文而不文”,“白而不白”,“短而不短”,“淺而不淺”。這正是歌詞語言有別于詩的重要特征之一。
中國詩歌經(jīng)過2000多年的發(fā)展,今天卻出現(xiàn)了“新詩危機”的情勢,根本原因是許多詩人脫離現(xiàn)實,脫離群眾,背棄中國詩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違反詩歌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的結(jié)果。近來文學界中的有識之士普遍提出新詩必須注意民族形式,貼近現(xiàn)實生活,從民歌和古典詩詞中汲取營養(yǎng)。古時《詩經(jīng)》因起源于勞動而為大眾所廣泛接受,詩與歌的同源共存使歌詞語言淺顯通俗,加上配樂演唱就使能唱的詩成為更易于被接受和流傳的文學樣式。盛唐時,還流傳著詩人們根據(jù)自己的詩是否被人傳唱來評定作品高下的故事。古代詩歌與音樂之間的緊密關系,使我們不難理解“詩”在那一時代形成鼎盛之勢的緣由了。古代詩與歌同源,詩極具音樂性的歷史經(jīng)驗對當代新詩的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啟示性。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在詩與歌已成為相對獨立的藝術形式而各自發(fā)展的今天,歌詞創(chuàng)作中一些作品也出現(xiàn)了缺乏鮮明的藝術形象、粗俗低級、無病呻吟、矯揉造作、甚至條理不通、邏輯混亂、枯澀難懂等低級問題,理應引起人們的關注。
如今,我們怎樣再創(chuàng)詩的偉大時代,怎樣追求歌的再次超越,細細梳理詩歌歷程,不難從詩的“雅”化和歌的“俗”化中汲取些經(jīng)驗,我們何不主動向歌中去尋找詩,在詩中去創(chuàng)造音樂呢?詩與歌新時代的再次牽手,勢必迎來詩歌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春天!
[1]周建忠.中國古代文學史[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97.
[2]鄭樵.通志·樂略第一·樂府總序[M].民國萬有文庫本:625.
[3]韓湖初,陳良運.尚書·堯典[M]//古代文論名篇選讀.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7.
[4]趙元三.文學·藝術·審美[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3:250.
[5]蔡鎮(zhèn)楚.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司空圖與意象批評[M].長沙:岳麓書社,1999:228.
[6]魏慶之.詩人玉屑[M].北京:中華書局,1961:209.
Discriminative Analysis on Song and Poetry
NING Wei-jie
(Music School,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021,China)
Art was originated from laboring,and during primitive times,art was manifested as a combination of poem,song and dance.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oetry,many pieces of Han Yuefu or Tang and Song poetry have been spread far and wide as lyrics in songs.Poems and songs have been closely co-existed.By starting from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song,this paper makes a discriminative analysis on their convergence and divergence,and describes issues that should be paid attention to in the creation of song and poetry.
Poetry;Poem;Song(Lyrics);Discriminative analysis
I052
:A
:1008-2395(2013)05-0096-03
2013-04-05
寧偉杰(1963-),女,大連大學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聲樂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主要從事聲樂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