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珩
《村上春樹小說藝術研究》,尚一鷗著,商務印書館2013年7月版,32.00元
1979年,村上春樹橫空出世,處女作《且聽風吟》一舉奪得“群像新人文學獎”,之后,他又完成了三部可以稱之為奠基之作的長篇小說,20世紀80年代,村上的《挪威的森林》以旋風之勢席卷日本,暢銷四百萬冊,至今在中國也已印行二十多次,總計三百多萬冊,堪稱“傳奇性的印數(shù)”。
由此,對村上的研究也就開始了。從1979年以來,日本知識界對村上的研究已近30年,專著總數(shù)百多種,其中,不乏知名學者、文壇大家的研究成果在中國,自從林少華翻譯村上的《挪威的森林》以來,書中洋溢的青春失落感就在中國的廣大讀者當中產(chǎn)生了極大的共鳴。林少華的翻譯其實是一種解讀,體現(xiàn)出來的村上是迎合中國人情緒的另一個人,另一種中國式的風格。也可以說,這是一種誤讀,雖然這種誤讀是一種淡淡類似少年維特式的憂傷,是一種如同照鏡自覽似的滿足。
正是有鑒于此,也正是從此切入,才有了尚一鷗先生的這本《村上春樹小說藝術研究》。這本書跳出了中國人從《挪威的森林》以來對村上的誤讀,以冷靜的觀照態(tài)度,來解構村上的藝術創(chuàng)造之路。尚一鷗先生看到了村上作品中的深厚復雜性,也看到了中國讀者撇開了其深厚內(nèi)涵,而僅注目于作品的“小資”情調(diào)與生活方式。“為了促銷而極盡溢美之詞,出版商和學者并肩坐在了一條板凳上?!碑敶迳献髌烦闪艘环N文化符號、一種時髦一種品位和格調(diào)時,迎合就成了作品翻譯與作品研究的一大誤區(qū)。
在“緒論”中,為了從一個正確的起點開始對村上春樹小說藝術風格的研究解構,作者引用了戴季陶的忠告:“我勸中國人,從今以后,要切切實實地下一個研究日本的工夫?!睘榱俗龅竭@“扎扎實實”四個字,作者也是腳踏實地地做了大量細致工作的:第一,對村上春樹迄今為止三十年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做了一個完整的整理工作,這種連貫性不但針對了村上的作品,還包括了日本村上研究的百余部專著和上千篇論文,由此形成了該書廣征博引、言之有物的品格。第二,秉持“無征不信”的中國治學傳統(tǒng),作者所引日文資料,全部由自己親筆譯出,而非二次引用,作者謙遜道:“其翔實、完整與可靠,權作愚鈍者的信念?!边@是研究治學的嚴謹,也是對村上春樹本色的還原。且讓我們拋開商業(yè)的迎合,自戀的意淫,回歸村上春樹作品的成長中的努力、迷惘、徘徊和苦苦思索吧。
該書方法論主要有兩點:一是從清代樸學發(fā)展而來的實證研究。從方法論而言,作者的觀照思路是踏實誠懇的,沒有投機取巧,也沒有阿諛迎合。因為已經(jīng)有日本學者對于母國文化的豐富研究成果珠玉在前,所以如果為了現(xiàn)實與眾不同而希求另辟蹊徑,撇開日本學界的研究另起爐灶的話,就違背了研究的初衷。日本學界對于村上春樹的研究,一直以實證和文獻學的研究方法為基礎,并成為普遍的學術價值觀。作者在對村上文學的研究中,亦是以此為基本方法,對村上文學進行了逐篇分析,并通過文學的分析形成對村上本人思想意識和創(chuàng)作手法的發(fā)展的串聯(lián),由此,從橫到縱,形成了一種立體的本原的觀照。這是一種笨辦法,但的的確確是一步一步地踏實前進,一點一點地剖析解讀的,這比那些迎合商業(yè)擴張而斷章取義,找些哀婉失落的文句來吸引人氣的促銷式研究來,的確令人肅然起敬。
二是西方思想界自后現(xiàn)代主義之后出現(xiàn)的后殖民主義理論,即“尋找一個民族的自我文化狀態(tài)及其在世界多元文化中的地位”。作者認為“這無疑是面對文化傳播過程的最為重要的工作”,文學雖然具有相對的惰性,但也不可脫離大時代,從“它與讀者的注意力、判斷、學識和演出相互作用的歷史時刻中獲得了某種特性”。作者從這一點出發(fā)認定,中國的村上文學研究出現(xiàn)了最大的誤區(qū),即因為“過分的熱情與躁動”而形成了“莫名其妙的牽強附會”。作者并不認為村上如同某些中國學者所說的那樣,具有“對中國、中國人的好感”,村上與粉絲之間的互動是一回事情,但作品作為一個獨立的創(chuàng)作,其思想意識絕非一元化的。作者對村上文學進行了抽絲剝繭般的分析,認為,村上固然與日本社會、日本文化保持距離感,但其對于中日關系、戰(zhàn)爭問題的認識,“整體上仍然是日本文化弱點所局限的產(chǎn)物,偏執(zhí)、曖昧而又充滿矛盾”。但即便如此,村上的這一心路也遭到了日本文化界的否認和漠視,遺憾的是,中國學者又將此拔高到對中國的“好感”這樣不切實際的高度。對此,作者專門設“村上春樹的中國觀”一章對此撥亂反正,還原了村上小說中“中國人形象整體上顯示出的灰暗色調(diào)”以及“一直以來對中國和中國人懷有復雜的矛盾心理”。除了村上文學的日本烙印和中國意識之外,作者對其“以譯為文”過程中受到的后現(xiàn)代主義影響從而形成的國際化寫作風格、西式敘事技巧亦進行了深入分析,認為村上文學實踐“在本質(zhì)上與這些美國作家保持著統(tǒng)一步調(diào),或潛移默化或公然模仿”,這種執(zhí)著的寫作風格亦是他成為超過大江健三郎等人“成為日本的世界級作家的動因之一”。
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個復雜的心路。有前瞻,亦有反思;有徹底,亦有曖昧;有暢快淋漓,亦有隱痛難當。村上春樹,“從他決定以小說安身立命之日起,便從未想過背叛自己的選擇”, 研究者對村上文學的解讀,亦應尊重作者與作品本身——這便是尚一鷗先生《村上春樹文學藝術研究》一書的本來初衷與最終目的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