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八大王趙元儼生平新探

■仝相卿

學(xué)界對于宋朝宗室史的討論，大多采用群體性的研究方法，取得了相當(dāng)大的成果，使得宋朝宗室的總體輪廓較為清晰。然對于一些特殊宗室人員的研究，似有必要做進(jìn)一步厘清，如王曾瑜就稱“還有些特殊的宗王和人物，似可作進(jìn)一步論證”[1](P558)。故筆者欲以個案考察的方式嘗試探討宋太宗幼子趙元儼的生平，借此反觀北宋宗室制度，以期對宋朝宗室史研究有所助益。有關(guān)趙元儼的研究，張邦煒認(rèn)為他在宋真宗去世后有做皇帝的企圖，是個地地道道的“皇帝迷”[2](P46);賈志揚稱“元儼曾定期出席朝會，對各種國家事務(wù)發(fā)表意見，直到年老體衰無法入朝為止”[3](P44);何冠環(huán)認(rèn)為“元儼一向關(guān)心邊務(wù)，又為人敢言”[4];汪圣鐸、馬元元概述了趙元儼的生平行跡，并與“演義”、“戲劇”中的“八賢王”進(jìn)行對比[5];張其凡簡單介紹了趙元儼的生平[6](P312-313)。然總體而言，對趙元儼生平的梳理似乎尚有一些未措意之處，值得進(jìn)一步研究。

一、父慈與兄友:宋太宗、真宗時期的趙元儼

趙元儼，《宋史》卷245有傳，宋太宗第八子，出生時間史籍未有明言，然可以根據(jù)線索推斷。宋祁撰其墓志云:“真宗嗣統(tǒng)，王年十三，始以檢校太保、左衛(wèi)上將軍兼御史大夫，爵為公國于曹?！盵7](第1881冊，P456)這次封贈是至道三年(997)宋真宗即位大赦天下時的舉措[8](卷6，P104)，趙元儼時年13歲，故知他出生于雍熙二年(985)。此外，慶歷四年(1044)元儼去世，歐陽修撰贈官制書云其“享年六十”[9](卷79，P1129-1130)，結(jié)論與上述一致，可以互證。元儼的生日，《宋會要輯稿》的記載十分詳細(xì):“(大中祥符)四年九月一日，皇從侄惟敘卒。帝問宰臣曰:‘九日榮王元儼生辰，于禮如何?’”[10](《禮》35之8)綜合得知，趙元儼當(dāng)出生于雍熙二年九月初九日，賈志揚稱趙元儼生于987年[3](P44)，不知何據(jù)，當(dāng)誤。

宋太宗對元儼非常寵愛，甚至是溺愛?！懊砍瘯缂厥套笥摇盵11](卷146，P3531)，宋祁更是稱“太宗特愛之，終日侍左右”[7](第1881冊，P456)，語雖夸張，但亦可以看出宋太宗對元儼的確傾注了不少感情。由于年齡差距，元儼與父親不可能在政治問題上出現(xiàn)分歧，造成不和諧的因素大為減少，史稱太宗“不欲元儼早出宮，期以年二十始就封，故宮中稱為二十八太?！盵8](卷245，P8705)，可謂“丈夫亦愛其少子”也。

至道三年宋太宗去世，趙恒(元侃)即皇帝位。作為兄長，宋真宗對元儼也關(guān)愛有加。真宗即位之初，元儼“以檢校太保、左衛(wèi)上將軍兼御史大夫，爵為公國于曹”[7](第1881冊，P456)。咸平四年(1001)四月，曹國公元儼將出閣，真宗“親錄朝臣數(shù)人姓名，擇可使輔導(dǎo)元儼者，以監(jiān)察御史張巽純謹(jǐn)，乃命為屯田員外郎、曹國公翊善”[11](卷48，P1057-1058)。并在元儼出閣之際親自“臨視新宮”[10](《禮》52之4)。景德二年(1005):“以戶部判官、屯田員外郎崔昈為都官員外郎、曹國公府記室參軍、賜金紫。先是，上謂輔臣曰:‘元儼年少，尤資贊導(dǎo)，翊善戚維迂懦循默，不能規(guī)戒;崔昈性頗純謹(jǐn)，以之代維，庶有裨益?！盵11](卷61，P1365)則咸平四年到景德二年五年間，曹國公翊善至少有張巽、戚維、崔昈三人，真宗在選擇曹國公翊善方面，多選純謹(jǐn)之人并屢經(jīng)更換，以便更好地輔佐教導(dǎo)元儼，可謂用心良苦。

雖宋真宗對元儼的教育多方費心，然其效果并不能完全讓人滿意?！秾氂?xùn)》與《皇宋玉牒》都記載此事:“榮王元儼嘗侍宴，頗多言。又嘗請石保吉伶人新隸教坊者作戲。及赴北園御筵，有伶人少不中意，元儼遽叱之，將加捶撻，宮僚皆莫敢諫。既而對上，復(fù)請此伶人作戲，上不悅?！盵11](卷80，P1817)元儼的這種不遜行為，導(dǎo)致真宗對宰相抱怨:“‘朕昔與諸王侍宴，何敢如此。弟兄相接，亦無游談，唯是讀書著文，交相質(zhì)問。即位以來，每歲賜宴，不過再三，政慮宴喜之次，言辭或致差失耳?！醯┰?‘今當(dāng)召記室崔昈，諭以親王喜怒過當(dāng)，必須規(guī)正?！蛎糁性?‘陛下友愛，親賢小或不當(dāng)，必以禮約之，誠漸摩之深旨?！盵11](卷80，P1817)真宗對元儼行為的抱怨，實際上是兄長對幼弟的成長有所期望，以及未能達(dá)到目標(biāo)的牢騷之語。

大中祥符八年(1015)，元儼宮中大火對朝廷造成了不小的震動，“榮王元儼宮火，自三鼓北風(fēng)甚，翊日亭午乃止。延燒內(nèi)藏、左藏庫、乾元殿、乾元門、崇文院、秘閣”[10](《瑞異》2之32)，內(nèi)廷損失嚴(yán)重。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大中祥符年間處于天書降臨、東封西祀的時期，內(nèi)廷發(fā)生如此嚴(yán)重的火災(zāi)，自然會被與上天的某種昭示相聯(lián)系。為此，真宗特下詔罪己并求直言。[12](卷152，P565)五月，在查明火災(zāi)原因乃“元儼侍婢韓盜賣金器恐事發(fā)，遂縱火”[11](卷84，P1928)，懲罰了相關(guān)人員后仍“奪(元儼)武信節(jié)度使，降封端王，出居故駙馬都尉石保吉第”[11](卷84，P1928)。其實，真宗對其處理仍是象征性的，此后不久就“幸端王元儼新宮，賜衣帶鞍馬”[11](卷85，P1947)。而元儼“每見帝，痛自引過，帝憫憐之。尋加鎮(zhèn)海安化軍節(jié)度使封彭王進(jìn)太保”[8](卷245，P8705)。此后又不斷加恩，至乾興元年(1022)真宗去世為止，元儼實際上一直恩寵不衰。

二、閉門絕事與益得尊崇:宋仁宗時期的趙元儼

即便大中祥符八年已離內(nèi)廷，出居石保吉府第的趙元儼，在真宗即將離世時由于特殊的地位和身份，仍不免卷入即位謠言中。最早記載元儼企圖入繼大統(tǒng)的是北宋后期邵伯溫:“真宗不豫，大漸之夕，李文定公(迪)與宰執(zhí)以祈禳宿內(nèi)殿。時仁宗幼沖，八大王元儼者有威名，以問疾留禁中，累日不肯出。執(zhí)政患之，無以為計，偶翰林司以金盂貯熟水，曰:‘王所須也。’文定取案上墨筆攪水中，水盡黑，令持去。王見之大驚，意其有毒也，即上馬去。”[13](卷6，P55)此說法為南宋時羅大經(jīng)[14](乙編卷六，P220)、趙善璙[15](第875冊，P378)等所因襲。對于此條記載，李燾有特別的辨析:“按當(dāng)此時，文定貶斥久矣，或指他相，則不可知。又按《仁宗實錄》:真宗崩，元儼以疾在告，特遣中使告諭，王扶疾至內(nèi)庭，號泣見太后，既奉慰，遂廬于宮門之側(cè)。如此，則真宗未崩已前，元儼固不留宿禁中也，恐邵氏誤耳，今不取焉?！盵11](卷98，P2271)李心傳也認(rèn)為“真宗以乾興元年二月崩，此時，李文定得罪黜知鄆州久矣”[16](卷1，P13)，不可能參與其中。

成書于北宋晚期的《道山清話》，對邵氏所記事情本末，有極為詳盡的辨證:“真宗不豫，荊王因問疾，留宿禁中，宰執(zhí)亦以祈禳內(nèi)宿。時御藥李從吉因?qū)ηG王叱小黃門，荊王怒曰:‘皇帝服藥，爾輩敢近木圍子高聲!’以手中熟水潑之，從吉者自言與李文定是族人。仁宗既即位，從吉使其徒乘間言于上曰:‘頃時先帝大漸，八大王留禁中者累日，宰執(zhí)恐有異謀，因八大王取金盂熟水，李迪以墨筆攪水中，八大王疑有毒藥，即時出禁中去?！显?‘不然。安有是事?若八大王現(xiàn)盂中黑水，便不會根究翰林司且渲筆在熟水中也，則甚計策?當(dāng)時八大王才到禁中，便要出去，卻是娘娘留住，教只在禁中，明日即去。直是無此事，必是李從吉唆使?fàn)栞厑碚f?！盵17](第3冊，P2930-2931)由此看出，之所以傳出李迪以“墨筆攪水退元儼”事，起因是趙元儼曾經(jīng)呵斥并以熱水潑宦官李從吉，從吉懷恨在心，在仁宗即位之初乘機對元儼進(jìn)行打擊報復(fù)，以及順帶討好李迪的行為。

另外一則傳聞則稱真宗欲傳位元儼，《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引蔡惇《直筆》曰:“上疾大漸，大臣叩榻問候，乃以指點胸，又展五指，再出三指，以示丁謂等。時皇八弟燕王獨存宗，先以建儲，方年十三，觀上意蓋有所屬。章獻(xiàn)隔帷見之，候大臣退，令近侍追之傳諭，適來官家展五指又出三指，只說三五日來，疾勢稍退，別無他意，謂等諾之?！崩顮c認(rèn)為“此事或政當(dāng)此日，然疑不敢著”。[11](卷98，P2270-2271)元儼在真宗大漸之際，是否留宿禁中，以及真宗是否有傳皇位于元儼的想法，現(xiàn)已不可根究。然就當(dāng)時情況而言，仁宗年齡尚幼，“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歿”[18](卷2，P29)，唯有元佐、元儼尚在。元佐一直“廢居南宮”[8](卷245，P8694)，流言飛語集中于元儼身上可以說并不意外。就《仁宗實錄》所言:“真宗崩，元儼以疾在告，特遣中使告諭，王扶疾至內(nèi)庭，號泣見太后，既奉慰，遂廬于宮門之側(cè)?！盵11](卷98，P2271)元儼在當(dāng)時或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容易遭到非議，故稱病以引避，即便可能曾留宿過禁中，但并未參與即位之事，把其與奪位之事相聯(lián)系或云其為“皇帝迷”，似嫌有失公允。

仁宗即位初，劉太后垂簾聽政，“以 (元儼)地尊屬近，進(jìn)拜太尉、尚書令、仍前兼以鎮(zhèn)安、忠武二鎮(zhèn)，徙王定，賜贊拜不名，又加詔書不名。頃之，更王鎮(zhèn)，賜劍履上殿，拜太師”[7](第1881冊，P456)。雖多有賜賚，但元儼深知自己的地位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故宋祁云:“天圣以來，王自以春秋高，蒙殊禮，不敢數(shù)朝請，常闔門申申以居?！盵7](第1881冊，P456)此處所言“春秋高”當(dāng)為墓志銘的書寫有所避諱，因為當(dāng)時元儼僅30多歲，何來春秋高?《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記載則較為直接:“自以屬尊望重，恐為太后所忌，深自晦密，因闔門卻絕人事，不復(fù)預(yù)朝謁，或故繆語，陽為狂疾不慧。”[11](卷146，P3531)故有記載稱:“燕王好坐木馬子，坐則不下，或饑則便就其上飲食，往往乘興奏樂于前，酣飲終日，亦其性之異也。”[18](卷2，P30)雖云元儼性格與眾不同，但何嘗不是其佯為狂疾不慧的絕佳見證。

明道二年(1033)宋仁宗親政之初，流言再次波及閉門卻事的元儼，史載:“時有飛語傳荊王元儼為天下兵馬都元帥者，內(nèi)侍捕得，三司小吏鞫之，逮及數(shù)百人，帝怒，使(蔡)齊按之，跡其所來無端，而上督責(zé)愈急，有司不知所為，京師為之恐動”，若即位風(fēng)波為捕風(fēng)捉影，這次流言導(dǎo)致的社會影響顯然要大得多。在此之際，蔡齊上書仁宗:“‘此小人無知，非有他意，不足治，且無以安荊王?！枰幌θ?，帝大悟，止笞數(shù)人而已?！盵8](卷286，P9637)這雖可能造成元儼與仁宗之間關(guān)系的暫時緊張，但“帝大悟”，似乎是對皇叔元儼的釋然，而且劉太后去世之后，“燕王為仁宗言:‘陛下乃李宸妃有所生，妃死以非命?！首谔枒Q頓毀，不視朝累日，下哀痛之詔自責(zé)”。[8](卷242，P8617)很快修復(fù)了兩人的關(guān)系，奠定了仁宗禮遇元儼的深厚基礎(chǔ)，故史載仁宗親政后對元儼“益加尊寵”[11](卷146，P3531)。

元儼在仁宗親政后確實受到了相當(dāng)?shù)亩Y遇，甚至有對仁宗不夠恭敬的記錄?！逗笊秸剠病吩?“仁宗初即位，燕恭肅王以親尊自居上，時遣使傳詔，王坐不拜。使還以聞，上曰:‘燕王，朕叔父，毋妄言!’久而王聞之，稍自屈，奉藩臣禮?！盵19](卷4，P52)哲宗元祐年間，作為太皇太后的英宗皇后高氏也曾經(jīng)回憶道:“仁宗事燕王盡子姓禮，王頗自重，但以行第呼仁宗，雖禁中服用，王輒取之，仁宗不敢言。”[11](卷378，P9176)都形象表現(xiàn)出元儼在仁宗親政后得到尊崇的生活狀態(tài)。

仁宗寶元到慶歷年間，宋與西夏關(guān)系緊張，戰(zhàn)爭不斷[20](P35-42)，朝廷為籌集用兵之錢糧，慶歷二年五月，“內(nèi)出詔書，減皇后及宗室婦郊祀所賜之半……邊事寧日聽旨……宗室刺史以上亦納公使錢之半。荊王元儼盡納公使錢，詔以半給之”[11](卷136，P3250)。不同話語體系下對此事的記載并不一致，《荊王墓志銘》曰:“朝廷調(diào)軍，興議省費，王即表上公使錢，歲五千萬，佐用度，上不獲已，權(quán)許半入，以申王恭。”展現(xiàn)了一個為國事憂心的朝臣皇叔形象。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云:“元儼用度無節(jié)，每預(yù)借數(shù)年俸料，翊善王渙上書諫以方有邊患，宜助朝廷節(jié)用度，元儼判其后曰:‘愁殺人?！沼种G，元儼復(fù)判曰:‘仰翊善依舊翊善?！盵11](卷141，P3381)則元儼盡納公使錢，完全是其牢騷行為。若如此，則元儼“嘗問翊善王渙曰:‘元昊平未?’對曰:‘未也?！?‘如此，安用宰相?’聞?wù)呶菲溲浴盵11](卷146，P3531)。此類言語與其說是對西邊戰(zhàn)事的關(guān)注，不如說是對自己公使錢被“克扣”的一種情緒宣泄。史載元儼用度無節(jié)制，“輕施厚費，不計有無，常預(yù)借料錢，多至數(shù)歲，仁宗常詔有司復(fù)給，如是數(shù)矣。御史沈邈以謂‘不可以國之常入而奉無厭之求，愿使諭意’”。仁宗曰:“御史誤矣!太宗之子八人，今惟王爾。先帝之弟，朕之叔父也，每恨不能盡天下以為養(yǎng)，數(shù)歲之祿，不足計也?！盵19](卷4，P52)故慶歷三年，在邊事稍息的情況下，“復(fù)給荊王元儼所上公使錢……西邊用兵，嘗納其半。上以元儼叔父之尊，不欲裁損，不踰年復(fù)全給之”[11](卷141，P3381)?；謴?fù)了元儼的待遇。然好景不長，慶歷三年十二月，“皇叔荊王疾病”，雖仁宗遣太醫(yī)多方診治，甚至“手為調(diào)藥”[11](卷146，P3531)，終因不治于慶歷四年薨。

三、名聞外夷與平淡一生:趙元儼的兩種不同形象

在追封元儼的制書中有“名重天下，聞于四夷”[9](卷79，P1129-1130)之語，諸多記載中對于元儼的描述，大都提及了契丹對他的敬畏。如《宋史·元儼傳》云:“元儼廣顙豐頤，嚴(yán)毅不可犯，天下崇憚之，名聞外夷。”[8](卷245，P8705)歐陽修稱:“至仁宗即位，獨燕王在，以皇叔之親，特見尊禮。契丹亦畏其名?！盵18](卷2，P29)張方平云:“蘊而不發(fā)，威望懾于四夷?！盵21](第6冊，P151)李燾記“(王)資質(zhì)嚴(yán)毅不可犯，其名聞于四方”[11](卷146，P3531)。王辟之則曰:“王性嚴(yán)毅，威望著于天下，士民識與不識，呼之曰八大王，犬戎尤憚之。”[22](卷9，P115)似乎元儼的確威名遠(yuǎn)播，名聞外夷。其實，契丹畏懼元儼的真正原因，富弼在所上奏議中表達(dá)得比較清楚:“北虜風(fēng)俗貴親，率以近親為名王將相，以治國事，以掌兵柄，而信任焉。所以視中原用人，亦如己國。向者燕王威望著于北虜，知是皇叔，又為王爵，舉天下之尊無與二。謂朝廷庶事皆決于王，又疑王善用兵，天下兵皆王主之，嚴(yán)刑好殺，無敢當(dāng)者。北虜疑此，益所畏懼。故燕薊小兒夜啼，輒曰‘八大王來也’，于是小兒輟啼。每牽牛馬渡河，或旅拒未進(jìn)，又曰‘必是八大王在河里’，其畏服如此。敵人每見南使，未嘗不問王安否及所在。朝廷以王之故，亦見重于虜?！盵23](卷135，P1503-1504)富弼當(dāng)時是宋廷中通曉契丹事務(wù)的人物，且為剛與契丹交涉增幣事宜未久所上之奏疏，通過其內(nèi)容我們可以判斷出，元儼威名遠(yuǎn)播契丹，主要原因是其被封的各種王爵，元儼生前曾先后被封為廣陵郡王、榮王、端王、彭王、通王、涇王、定王、鎮(zhèn)王、孟王、荊王，死后追封燕王，恩寵舉世無二。但契丹之制多予以封王者實際職掌，與宋朝宗室封王制度迥乎不同，契丹人對元儼的敬畏，并非親眼所見，而是道聽途說之舉，或者主觀臆斷罷了。此外，富弼奏議中所言“謂朝廷庶事皆決于王，又疑王善用兵……北虜疑此”，本身就是對契丹加給趙元儼上述“光環(huán)”的不認(rèn)可。

實際上，諸多史籍一致記載元儼“性謹(jǐn)約，寡嗜欲”[7](第1881冊，P456)，或可反映他對政治的態(tài)度，即歐陽修所謂“平生未嘗語朝政”[18](卷2，P29)。元儼“學(xué)在宮中，時孫奭為侍講，平日與論經(jīng)藝，尤所親禮”，而且得到孫奭“賢王”[7](第1881冊，P456)的贊譽。平時“多畜書，好為文詞，頗善二王書法及飛白書”[11](卷146，P3531)，“晚節(jié)頗好絲竹，亭觀日夜自娛”[7](第1881冊，P456)。元儼生性至孝，“事德妃尤謹(jǐn)，每有疾，焚薰請命，而王進(jìn)飯視妃一，再以增減”，德妃去世后“哀戚過人”[8](卷245，P8706)。他還曾經(jīng)“躬繪太宗圣容，纖微克肖，天光日潤，若可就而望者”[7](第1881冊，P456)，表達(dá)了對父親的思慕之情。

上述我們看見了八大王趙元儼的兩種不同形象:一個是嚴(yán)毅不可犯，名聞外夷的威嚴(yán)皇叔;另外一個則是不問國家大政方針，性格謹(jǐn)約，絕少嗜欲，喜歡讀書寫字，談經(jīng)論史，生性至孝的宗室。后者實際上才是他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而前者則是其宗室身份籠罩下并不存在的“光環(huán)”。

四、結(jié)語

趙元儼在宋太宗、真宗時期被父親寵愛兄長呵護(hù)，無憂無慮，恩寵不斷。度過這段甜蜜期后，宋仁宗即位之初接踵而至的則是被猜忌、誣陷，甚至不得不閉門絕人事，佯裝狂病。仁宗親政后因叔父之尊，益加尊崇，以迄于終。他既沒有經(jīng)常參與朝政，也沒有威懾契丹的實力，更沒有當(dāng)皇帝的企圖，雖被譽為賢王，但行為并非全無瑕疵，年輕時“罕與賓屬相見”[11](卷80，P1817)，不聽勸告;乖張的行為曾引起真宗不滿，對仁宗皇帝并不舉止盡禮;生性不節(jié)儉，在西夏戰(zhàn)事方熾時還惦記著自己的公使錢，甚至有點“不識大體”。他生前留給人們兩種完全不同的形象:一個是令契丹聞之畏懼的皇叔，另外一個則是不問國家大政方針的宗室。就我們的推斷，后者實際上才是他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

綜合趙元儼一生，并未彰顯出他“一向關(guān)心邊務(wù)，又為人敢言”，亦無“對國家各種事務(wù)發(fā)表意見，直到年勞體衰無法入朝為止”的依據(jù)，更不可能是地地道道的“皇帝迷”。他性格謹(jǐn)慎，絕少嗜欲，一生很少參與國家大政方針的商議和制定。然而，他畢竟因為太宗幼子、真宗幼弟、仁宗皇叔的身份而擁有較高的社會聲望和地位，甚至得以名聞外夷;雖未嘗主動參與“政治”，仍然數(shù)次卷入政治風(fēng)波，幸運抑或不幸，均是由其天潢貴胄身份所決定的。

北宋宗室在宋太宗、宋神宗時期曾經(jīng)有兩次較大的轉(zhuǎn)折[3](P69-71)，北宋太祖一朝，宗室有較多的參政機會，趙光義、趙廷美及趙德昭等都曾先后被授予有實際職掌的重要職務(wù)。自太宗朝開始轉(zhuǎn)向，逐漸對宗室成員進(jìn)行控制并形成制度化的規(guī)定，對他們多優(yōu)于賜賚而不授予實際職務(wù)，趙元儼實際上是北宋宗室制度第一次轉(zhuǎn)折下的“試驗品”。宋真宗在位期間，有意識地培養(yǎng)宗室的文化修養(yǎng)[3](P19-37)，在此大背景下，作為太宗之子、真宗幼弟的趙元儼也不例外，即便有宏大的抱負(fù)和能力，也不可能有其施展之處，不得不被刻意培養(yǎng)成不事朝政，專享俸祿的閑王。就趙元儼個案而言，無疑是研究北宋宗室史的一個很好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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