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女性：《良友》畫報中的女性形象建構

郭曉勇，石 瑤

（河北大學 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摩登女性無論在當今還是在過去，都是一個備受關注的話題。這個話題的出現并不僅僅是一個文化現象，更是一個社會現象，因為其象征著女性在都市文化生活中的主體性地位確立，女性作為文化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給大眾文化帶來深刻影響。作為民國時期一份大型綜合性畫報，《良友》畫報1926年創(chuàng)刊于上海，商業(yè)化、現代化的都市環(huán)境為《良友》提供了豐富的文化土壤?！读加选纷鳛楫敃r全國出版量最大的月刊之一，銷量遍布世界五大洲，“凡有華人的地方，無不以一睹《良友》為快”[1]，贏得了“良友遍天下”的美譽。它為女性提供了展示的窗口，既是服飾、發(fā)型、身體等外在形象的展示，更有其生活方式的展示，塑造了一系列摩登女性的形象，引領時代風尚。

一、封面女郎——摩登女性的符號文本

《良友》畫報中，封面女郎是一個展示女性形象的重要窗口。在《良友》總計172張封面圖片中，有161張是女性，占93.6%。這些封面女郎多為電影明星、閨閣名媛，如陸小曼、王漢倫、阮玲玉、胡蝶、黃柳霜、唐瑛、黎灼灼、黎明暉等人。圖片中女郎曼妙的身姿、時尚的穿著，粉臉朱唇，淺笑嫣然，集中展示了《良友》畫報意在構建的摩登女性形象。

從第一期（1926年2月）到第十一期（1927年1月），《良友》畫報封面刊登的摩登女郎圖片均為肩部以上的照片。比如，第一期（1926年2月）中手捧鮮花、笑容可掬的女明星胡蝶；第二期（1926年3月）中低頭照鏡、溫柔嫵媚的女明星王漢倫；第三期（1926年4月）中雙手合掌、托腮微笑的女明星黎明暉；直到第十一期（1927年1月）中眺望斜前方的楊依依。這些平日活躍于銀幕與十里洋場的明星、名媛們，所展示的形象均是較為含蓄的，目光很少直視前方，仿佛不會直視觀眾的眼睛，也沒有什么動作。然而在人們囿于女子不出閨閣這種保守觀念的年代，《良友》打破以往只有妓女照片才登載在刊物上的慣例，無疑給了女性更廣闊的社會空間。這些照片在當時給人的視覺沖擊，可以想見。

從第十二期（1927年2月）起，情況有所變化。封面女郎開始半側身子向后望，圖片也從肩部以上擴展到膝部以上。第十三期（1927年3月）的封面女郎露出了白嫩的香肩，裸露的背上有細細的帶子，半披著外衣，脖子上是大而突出的洋式毛圍巾，嫵媚的神態(tài)頗有搔首踟躕的感覺。第二十五期（1928年4月）的封面，第一次展示了封面女郎的全身形象，她穿著緊身寬袖非常精致的摩登衣裙，露出光潔的腿，還搭配白色的高跟鞋，一只手放在裙角處，搭于膝上。不難發(fā)現，《良友》畫報正逐步建構著更加開放的摩登女性形象，不再是傳統(tǒng)的服飾，女性展現了魅力，給人以想象的空間。

此外，從第一期（1926年2月）到第二十四期（1928年3月），《良友》封面女郎照片均被鑲嵌在邊框、花紋內，置于“良友”兩個大字下面。第二十五期（1928年4月）開始，封面人物著色更加亮麗，同時圖片覆蓋整個雜志封面，不再是置于邊框內的小圖?！读加选樊媹蟮拇箝_本，無疑給人以更大的視覺沖擊。在封面女郎之外，格外醒目的是《良友》的中英文標題，尤其是英文標題“The Young Companion”，極富藝術感，“整個封面，包括文字和人物形象，其‘副標題’或說其‘副文本’都清楚暗示了：年輕、富有、魅人的女性被塑造成是讀者的‘良友’”[2]。《良友》的封面設計藝術，在不斷改進、成熟。

二、摩登之美——身體語言的展示

摩登之美有很多種，形體美便是其中一種。不同年齡層、不同職業(yè)的女性有著不同的身體語言，彼此不同的她們在各自的領域內，得以自由的發(fā)展，獲得身心的快樂。近代以來，女學生作為一個新的社會群體，“不單是摩登的追求者，亦成為公眾眼中摩登女性的形象”[3]。在《良友》畫報中，女學生的身影也經常出現，第十七期上海中西女塾畢業(yè)生，蘇州景海師范學校全體畢業(yè)生的集體照，展現了民國時期典型的女學生形象：及耳短發(fā)，連身裙子，衣袖露出小臂，裙子超過膝蓋，恬靜、秀美。作為體育運動、集體舞蹈的參加者或表演者，女學生又經常展示形體之美。如第六期（1926年6月）《東亞體專愛國女校聯(lián)合大運動會》套圖中兩江女子師范之棒球，第十二期（1927年1月）《湖南之女子體育》等等。不過，當時參加運動的女學生并無運動裝，而是身著民國時期女學生的校服：棉布上衣、過膝裙子。雖然并未很好地展示出形體美與健康的特征，但這一運動風尚也灌輸了一種積極健康的女性形象。

學生通過集體項目展示的形體美還是較為含蓄的，泳裝女郎在這一時期則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其形體之美。第十六期（1927年5月）《扶桑女子之出浴其一》中，女性穿著泳衣，裸露著腿部，或滑動船槳，或在沙灘佇立，較為突出地展示了女性的形體。第二十九期（1928年8月）開篇，占據整個版面的圖片是當年美國美女比賽獲得第一名的芝加哥女士照片：她站在沙灘上穿著泳裝，側過頭向人們微笑，外國女士的豐滿、健美展示了人們前所未見的女性形象。本期中，還刊登了松花江上女子游泳的圖片，該女子發(fā)型卷曲，像是俄國人，身體舒展地仰在水面上。第四十五期（1930年3月）中，刊登了“健而美的體格”的一組照片，女子穿著亮麗的花紋泳衣，腳上穿著高跟鞋，雙臂微張，左腿微傾，使人感到其優(yōu)雅、嫵媚。

可以說，《良友》所營造出的關于健康的形體美形象，體現了人們對摩登女郎的審美發(fā)展，較之過去單純的獵奇窺伺逐漸有了審美的體悟，更強調健康之美，這是對女性健康、自由形象的一種表達。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促銷了報紙，滿足了獵奇、淫窺的心理。第四十期（1929年10月）人體美寫實一幅全裸的少女照片給人以極大的視覺沖擊，很好地詮釋了這一觀點。

此外，《良友》也通過舞女曼妙的身姿建構摩登女郎的形象。第二期（1926年3月）組圖展示了美國女子之輕柔體操，女子單腳站立，身體后仰，雙手張開。另一幅圖腰部旋轉，肩向后聳，通過舞蹈展示了身體的柔美。第八期（1926年9月）“紫羅蘭女士之舞姿”占用一個整版，刊登五幅圖片，紫羅蘭女士穿著白色紗裙，或手提裙擺俯身向前，或敞開紗裙身體微傾。第十期（1926年11月）中《上海舞蹈學校校長之舞姿》，女郎穿著舞蹈專用的短紗裙和舞鞋，一腳繃著腿站立，另一腿抬起，優(yōu)美的姿勢令人陶醉。

明星、名媛的摩登形象不僅體現在封面上，在欄目中也占了很大的版面。《良友》通常以明星作為模特，在介紹時下流行的服裝樣式和搭配方法時，展示她們的曼妙身姿。如第五期楊愛立女士新裝束，她擺出不同的姿勢展示著時下最新潮的衣服?！读加选吩诮榻B最新電影時，也通過劇照，展示女明星的摩登女性形象，或者是直接介紹電影明星，附以其照片。張織云、胡蝶、王漢倫、黎明暉、楊愛立、梁夢痕、俞靜義等眾多女星的劇照，都曾刊登在《良友》。凡此種種，營造出一種現代女性的形象，為大眾提供了摩登女性的樣板。

三、摩登——作為一種生活方式

《良友》畫報中所呈現的不僅僅是摩登女性的外在形象，更展示了一種摩登女性的生活方式。圖片中美麗的身體、各色的服飾、休閑的生活所展示的是一種女性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通過這種途徑，“推薦一種摩登的生活方式，灌輸一種全新的價值觀念，掀動一輪又一輪的時尚潮流”[4]。商業(yè)化的市場需求，使《良友》認識到新的都市生活方式與大眾日常需求之間的關系，并進一步以雜志為媒介，構建現代性的消費空間與生活方式。

這種新的生活方式的營構，涉及方方面面。如服飾方面，《良友》通過圖片將上海這一大都市的最新服裝展示給廣大讀者，再由上海廣大讀者輻射到層層小城鎮(zhèn)。第三期（1926年4月）“新妝雜談”中，展示了三幅摩登女性的圖片：第一幅服飾，脫胎于旗袍，而加以變化。衣緣飾以花邊，美觀但不別致；第二幅中，用撲克牌中帶柄的心裝飾衣服邊緣，適于夏令，穿著它會搖曳生姿；第三幅中，裙緣有黑帶數周，衣袖類似西式，裙子上端和衣服上端都裝飾以蝴蝶，兩兩相稱更顯美麗。第四期通過《上海婦女衣服時裝》展示了日本袍，通過李曼麗女士展示的繡以花鳥的睡衣，通過楊愛立展示的浴后的大圍觀。第八期兩幅秋裝的照片分別展示了日式風格的衣裙和燈籠褲，身材修長的摩登女性與新款服裝相得益彰。第二十五期（1928年4月）“New styles for Chinese young ladies”中，展示了少女、中年婦女的最新裝束。同一期的廣告中，還介紹了法國裝束美專家創(chuàng)辦的服裝裁剪學校。這種服飾的圖片，像一個專業(yè)的服裝老師，指導讀者以摩登的審美，選購或制作自己的服裝。

在《良友》廣告中，也能看到對于女性摩登生活方式的營造?！读加选返膹V告涉及日常生活的各個層面。以化妝品、牙膏、爽身粉、香皂等為例，第八期（1926年9月）中的雪花膏廣告，用一首小詩表現其香滑不膩、潤澤不燥。詩是這樣寫的：“少年窈窕舞君前，容華瞌瞌將欣然，為君膠凝復迂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長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蓖黄谥械南闼畯V告，則是“芬芳馥郁，香留衣襟”；第十二期（1927年1月）中的“雪花膏”，又名為“茉莉霜”，更是直白的打出廣告：“你副面孔，倘若生得漂亮，到處都不會吃虧的”；牙膏廣告則是用摩登女郎做宣傳，有的是穿著新式服裝的女子俯身在盆前漱口，有的是女子對著鏡子刷牙，很是嫵媚。

從《良友》創(chuàng)刊開始，每期《良友》都有香煙廣告。最初，是一個男子斜倚在沙發(fā)上，一個穿著時裝與高跟鞋的女性為其遞煙，下面寫著廣告語“美人可愛，香煙亦可愛，香煙而為國，價優(yōu)尤可愛”[5]。等到了第十一期（1926年12月），情況開始出現變化。該期香煙廣告中展示的是一個摩登女郎在抽煙，旁邊寫著“熱心愛國者，常用腦力者，講究交際者，游覽名勝者，不可不吸?！盵6]一個摩登女性由“遞煙者”到“吸煙者”的轉換，既反映了社會性別關系的轉換，也提示著香煙與女性摩登生活的關系。香煙，尤其是女性吸煙，在當時是一種摩登的生活方式。

總之，《良友》畫報的創(chuàng)辦與發(fā)行，為女性提供了一個展示自我形象的平臺。它不僅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中上層女性生活的記錄者與再現者，也是現代都市文化的構建者?！读加选樊媹笾械谋姸嗯詧D片及廣告，傳達了人們對“摩登女性”的一種現代性想象，進而灌輸了一種新的都市生活方式?？梢哉f，《良友》畫報滿足了人們對摩登的需求，也創(chuàng)造了人們對摩登的追求。

[1] 馬國亮.良友憶舊:一家畫報與一個時代[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2:48.

[2] 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73.

[3] 李克強.《玲瓏》雜志建構的摩登女性形象[J].二十一世紀,2000(60):92-98.

[4] 孟建,Stefan Friedrich.圖像時代:視覺文化傳播的理論詮釋[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179.

[5] 廣告[J].良友,1926(1):扉頁2-2.

[6] 廣告[J].良友,1927(11):扉頁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