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首都師范大學 方紅
自從15世紀笛卡爾提出身心二元論以來,人們曾從心靈主義、物理主義、行為經(jīng)驗主義、功能主義、人本主義等諸多方面對心靈思維做了探究及描述,①成曉光編:《西方語言哲學教程》,大連: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而現(xiàn)代哲學研究出現(xiàn)‘語言轉向’之后,對語言的重新認知也為探析人類的心智活動提供了新的視角。心智主義代表人物Chomsky②Chomsky,Noam.Knowledge of Language:Its Nature,Origin,and Use.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2.指出,研究語言必須要研究大腦/心智,只有研究心智內部的語言規(guī)則體系即普遍語法,才能揭示語言運用的性質及使用問題。由此,人們對語言的關注從外化語言轉向內化語言,開始探討語言產(chǎn)生的本源及其運作模式,以此來透視人的心智結構,從而得以一窺人類的本性特征。
Steven Pinker 是繼Chomsky 之后最著名的語言學家之一,也是認知科學領域的世界級領軍人物。Pinker 在其《語言本能》一書中提出了‘語言是人的一種本能’這一大膽假設,在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基礎上和Chomsky 普遍語法的啟示下,分析了語言的本能屬性及心智模塊的共性特征,加深了對語言的思索和理解并進一步揭示了人類心智結構的相似性基礎。在肯定后天環(huán)境具有一定影響的前提下,Pinker 認為語言是人類的普遍本能,是一種預置在大腦中固有的進化性適應機制。人腦中的神經(jīng)基因提供了語言本能的硬件設施,而內在的普遍語法規(guī)則則構成了心智工作的軟件程序。承認語言是一種本能是探索人類心智結構的先決條件,在此基礎上的心智活動則是語言本能得以激發(fā)和外顯的必要保證。本文擬從這兩方面對Pinker 的語言本能和心智模塊學說加以細述和分析。
長久以來,受行為經(jīng)驗主義語言觀的影響,語言一直被認為是后天習得的。人生來大腦就是空白的,人類能夠習得語言不過是受社會環(huán)境和生活經(jīng)驗的熏陶和影響,在教育和刺激反應的模仿過程中學會了語言。而且,人類對語言的習得依賴于所處的文化背景,即處在何種文化之中就會獲得相應的語言。這種盛極一時的‘白板論’和‘文化決定論’吸收了心理學和人類學的一些觀點,一度成為知識界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奠定了標準社會科學模式的相對主義觀點。受此影響,語言習得被認為是社會化的產(chǎn)物,與生物性無關,更談不上普遍的共性。直到20世紀50年代,Chomsky 批判了行為主義的‘刺激-反應’說并提出了先天語言機制的內在論假說,心理學家、語言學家和認知神經(jīng)學家等多領域學者開始從內化的角度重新關注和探索語言的本質這一傳統(tǒng)問題。上世紀90年代起進化論被引入認知心理學的研究領域并形成一門新的學科——進化心理學,Pinker 在進化心理學研究的框架內進一步對語言的生物進化性和內在性提出了獨到的見解。
Pinker 在《語言本能》一書開始就宣稱語言是人類的一種本能,他從達爾文的進化論入手斷言語言的本質就是一種進化的適應性機制。語言本能這一概念是1871年達爾文在《人類的起源》一書中首次提出的:語言不是一個真正的本能,因為它需要習得的過程,但是人類具有語言習得和使用的本能傾向,卻沒有釀酒、烤面包和書寫的傾向。在《物種起源》一書中,達爾文認為語言不過是‘我們在呼氣時通過調控聲音來交流信息’的手段,自然選擇不但引起人類身體的進化(直立行走),也推動人類本能的進化。與達爾文同持進化論觀點的詹姆士(William James)認為,本能并不一定是完全的自動化表現(xiàn),我們靈活的智能正是源于多種本能相互競爭影響的結果。①Pinker,Steven.The Language Instinct.London:Allen Lane (Penguin),1994,pp.19-20.在此基礎上,Pinker 認為人類語言和人能直立行走一樣,都不是文化的發(fā)明,而是進化和自然選擇的適應性本能。語言不會隨社會文明進步程度的不同而不同,本身也沒有任何優(yōu)劣可分(羅賢、熊哲宏2006:72)。②羅賢、熊哲宏:《語言的天賦性與模塊性》,《襄樊學院學報》2006年第1 期。迄今為止所發(fā)現(xiàn)的部落,不管多么偏遠落后,都有自己完整的語言體系,并且交流表達的功能不亞于文明社會的任何語言。而且,從歷時的發(fā)展角度來看,任何社會的語言變遷并沒有隨著其文明程度的提高而使其語言優(yōu)化,變化不等于優(yōu)化,現(xiàn)世的語言并不一定就比古語發(fā)達。
與此同時,Pinker 也繼承了Chomsky 的語言內化觀,認為人天生就賦有語言習得機制,人的語言能力的獲得和形成是人腦固有的屬性和后天經(jīng)驗相互作用的結果(唐再鳳、范秀華2007:145)。③唐再鳳、范秀華:《語言本能——進化論里的語言本能說》,《湖北經(jīng)濟學院學報》2007年第5 期。人發(fā)出的每個句子都是詞匯的全新組合,人類能夠利用有限的詞匯生成無限的句子,決不僅僅是外部環(huán)境刺激形成的,而是因為人的大腦包含一種內在的習得機制。而且,兒童能夠迅速掌握復雜的語法,即使對沒有遇到過的生難句,也能正確理解,這恰恰證實語言并非通過經(jīng)驗傳授獲得,而是一種內在的語言習得機制在起作用。但Chomsky 并不認可達爾文的進化論和自然選擇可以解釋關于語言器官起源的看法,而且Chomsky 的研究對象多是對詞和句子的技術性分析,主要是抽象的形式主義,太過于理想化,缺乏實際語言運用的證據(jù)。因此,Pinker 在認定了語言機能的先天預設之后,運用生物學的研究方法對語言進行了宏觀研究和微觀剖析,進一步假設語言擁有專門而獨立的神經(jīng)基礎,即“語法基因”(奚家文2009:243),①奚家文:《從喬姆斯基到平克—語言心理研究的模塊化之路》,《心理科學》2009年第1 期。論證了語言進化的生物學基礎。Pinker 認為語言并不是后天運用符號的普遍能力,而是天賦的內在機制。人腦并不是空白無物的,人從出生開始就具備了語言習得機制,而這種內在機制的生物基礎就是人腦進化了適應語言運做的基因。因為這種基因具有進化遺傳性,所以語言基因的普遍存在也就決定了人類語言本能的普遍性。
Pinker 堅持了進化語言觀,他認為語言的習得并不是“天生鑄就”或“后天培養(yǎng)”這樣簡單的兩分法。遺傳因素和環(huán)境影響都對語言習得有影響,但是種種影響都是通過人的內在習得機制起作用的。②鄧勁雷、余健明:《〈“語言本能”討論〉(修訂版)述評》,《外語教學與研究》2009年第5 期。失去了人本身這個主體,也就失去了習得的載體和受影響的客體,語言的習得也就無從談起。人類具有普遍的內在習得機制,而這種內在機制正是進化過程中適應生存和繁衍需要的一種適應性結果。人們在歷史的進化中,不斷從自然中總結規(guī)律、避開危險、求得生存的過程就是習得機制進化、選擇的過程。人類文明化、社會化的過程也是一種習得機制進化并形成的過程,在這一習得過程中,文化被內化成為一種共有的認知模式并固定成為人腦內部的機制。那么,在認同語言是人類的一種進化性本能之后,在人腦中為這一本能機制鎖定相應的功能區(qū)和神經(jīng)束無疑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神經(jīng)科學領域的眾多實驗和臨床觀察為探定大腦內的語言基因提供了有利的證據(jù)。早在1848年,建筑工人蓋奇(Mr.Gage)的意外受傷事件(失控的鐵管從他左上頰經(jīng)額頭上部穿過并飛出50 英尺外,結果對語言和意識沒有任何影響)就讓人們意識到,如果大腦中有掌控語言的區(qū)域,那一定不在大腦正前方。③Yule,George.The Study of Language.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p.162.科學家在實驗中甚至發(fā)現(xiàn)人腦的區(qū)域對于語言的反應已精確到了詞性,即加工名詞和動詞的區(qū)域都有所區(qū)別。尤其明顯的是大腦特定區(qū)域受損的病人會表現(xiàn)出言語能力喪失的特殊性:大腦布洛卡區(qū)(Broca)受損的病人只能說出斷續(xù)無語法的句子,也不能識別有語法錯誤的句子;而威爾尼克區(qū)(Wernicke)受損的病人能夠說出語法正確的連續(xù)的語句,卻沒有交際的意義。雖然現(xiàn)在還無法對大腦中的語言區(qū)域準確定位,但是,語言作為人類進化的一種適應性本能至少已經(jīng)具備了生物學存在的基礎。
如果說語言是人的本能,而且這種本能也有大腦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基因支持,那么語言究竟怎么從大腦內部產(chǎn)生并外顯出來的呢?在這里,首先要區(qū)別一下大腦(brain)和心智(mind)。如果把大腦看作是一個實在的載體,有其自身的功能區(qū)劃,它就是人類心智活動的硬件;內在機制的抽象運轉規(guī)則,即心智的工作模式,也就是軟件。他們二者實為一體,卻有各自分工,語言的習得正是通過心智的運作實現(xiàn)的。正因為語言是人類的內在本能,所以與心智的關系最為密切,語言本能奠定了心智運作模式的基礎,而心智運作最有代表性的成果就是語言。在駁斥了“語言決定論”假設后,Pinker①Pinker,Steven.The Language Instinct.1994,pp.81—82.指出,語言不能決定思維,也不能完全反映思維,人們是“用一種思想的語言(Mentalese)進行思考”而非某一具體的自然語言,獲得一種語言就是知曉如何把思想語言和一系列的具體的詞相互轉換。人類進化而來的語言本能就是這種與生俱來的思維語言,它是語言與心智交融的有力證明,由此,語言也就成為透視心智結構和其運作模式的最佳途徑。
心智結構的模塊理論是由美國認知心理學家福多(Jerry A.Fodor)最先提出的。他認為心智結構由認知器官組成,這些分工明確的心智機能構成了不同的認知模塊(王秀麗2009:45—51)。②王秀麗:《心智結構的模塊性理論對普通語言學的啟示》,《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09年第10 期。Pinker 則通過對失語癥患者的神經(jīng)生理學研究,進一步概括了語言模塊在大腦中的定位(羅賢、熊哲宏2006)。如前所述,大腦中語言功能區(qū)域和語言基因的存在為心智運作提供了硬件基礎,那么語言本能的普遍性存在規(guī)則則是心智運作的軟件程序。語言在其表面差異的掩飾之下存在著單一的計算設計模式,即普遍語法。普遍語法適用于所有的語言,任何自然語言不過是元語言的一種變體,所有語言都具有共性的核心特征。普遍語法作為語言本能的認知模式,奠定了心智結構的基礎;心智活動在普遍語法的調節(jié)和運算下,形成了具有不同功能的認知模塊。
標準社會科學模式下的心理學認為人類具有一個普遍的多功能習得機制,通過從經(jīng)驗事例中歸納相似性(similarity)不斷地獲得各類知識。但是,客觀事物真的會有相似性嗎?問題的關鍵是相似性不是存在于客觀世界中,而是存在于觀察者的心智中,是一種天生的內在機制,這是行為主義者也認可的“內在相似性決定機制”。人的心智中有一個“相似性空間”,指導人類做出正確的概括和選擇,這一過程的實現(xiàn)都要通過心智計算,即根置于習得機制內部的普遍語法的運算。蒯因著名的“gavagai”例子形象地解釋了“相似性空間”的有效性:我們的相似性認知空間不僅僅與其他某個個體對應,而且還與整個世界宇宙相匹配,因為我們內在的相似性空間認知模塊是與進化基因相關聯(lián)的,在進化過程中通過優(yōu)勝劣汰存留的是成功的歸納能力。①陳嘉映:《語言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在相似性認知過程中,內在的普遍語法計算機制保證了人類的習得具有靈活性。否則,沒有計算過程的協(xié)調,所有的事物都可能是相似的,也就失去了習得的意義。而且,相似空間的多樣性也反映了人類心智模塊的多樣性,不同的模塊適合不同類型認知空間的計算和加工,比如有藝術認知模塊、生物學認知模塊、社會交往認知模塊等。具備這些模塊,人的相關認知能力就強,反之則弱。這就是為什么有些人習得一些事又快又好,而在其他方面會略顯愚笨,都是因為相應心智模塊有無的緣故。此正所謂“得‘心’”才能“應手”!
人類心智模塊的認知差異還體現(xiàn)在對自然事物和人工事物的區(qū)分上。人類對自然事物的習得機制是天生的,相應的心智模塊也是預置好的;而對人工事物的識別則是通過經(jīng)驗獲得的,依賴于后天形成的范疇概念。比如,石器時代的狩獵者和采摘者就是相當淵博的植物學家和動物學家,他們對于動植物的種屬分類已經(jīng)非常精細。這種未經(jīng)過教育僅憑直覺對生物做的分類,與一些重要的生物學事實不謀而合。給兒童展示火烈鳥和蝙蝠喂食幼鳥的圖片,火烈鳥是咀嚼食泥而蝙蝠則是喂奶,再拿出一張山鳥的圖片問:它可能用什么方式喂幼鳥?雖然山鳥在外表上與蝙蝠更為接近,但是兒童在歸類時仍會選擇把山鳥與火烈鳥歸為一類,即給幼鳥喂食泥。可見兒童的認知模塊并不僅僅依靠于外表的相似性,而是取決于其內在相似空間的計算模式。但是,對于人工事物的識別則無法依靠心智模塊。比如對于一系列區(qū)分碗和杯子的圖片,斷定是碗或杯子的口徑和高度判斷往往取決于個人經(jīng)驗和文化觀念。兒童看到咖啡杯用來喂鳥,會馬上接受它就是用來喂鳥的(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把浣熊裝扮成臭鼬,兒童拒絕承認那是臭鼬)。因此,對于自然事物的區(qū)分有賴于本能直覺,即內置的心智模塊,所以比較穩(wěn)定不易改變;而對于人工事物的認知則依賴于經(jīng)驗和環(huán)境,所以具有易變、靈活的特征?;谥庇X的民間生物學與基于科學試驗的專業(yè)生物學在種屬分類上有著驚人的相似處,也從另一個角度表明人的本能直覺不但不會阻擋科學的腳步,反而成為源于人類內在機制的一種認知動力,變成科學的靈感。
如果說語言是人類的普遍本能,心智模塊也是在普遍語法的計算模式下運作,那么人與人就具備了共性的心智活動基礎。語言差異和文化差異只是表面的量的差異,而人的認知模式的相似是絕對的質的同一。內在差異和內在相似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人們對此混淆是因為行為遺傳學家偷換了可遺傳性和遺傳性的概念內涵:人的大腦結構當然是可遺傳的,但是它不會顯示出遺傳性;一個社會里只有紅頭發(fā)的人能當牧師,于是就聲稱牧師這一職位具有遺傳性,但是其實這是不可遺傳的。因此,把外顯的差異當作是遺傳的、內在的品質就是生物決定論的論調,通過掩蓋人類共性的本質,讓差異成為社會級階差別的借口和托辭。另一方面,語言本能和心智模塊的普遍性特征也是基于人的共性而言的,而與個體遺傳差異無關。探討生物性特征時個體的差異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總體的共性趨勢才能有助于我們識別特征。人類的外在差異不是本質上設計的差異,而只是量的區(qū)別和設計的選擇性表現(xiàn),我們以往夸大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其實人與人的相似點遠遠多于差異。正如人們站在X 光機后面時,所有表面的差異都消失了,呈現(xiàn)的只是完全相同的結構。人種與種族引起的差異也是最微不足道的,同一種族內部的個體差異占到人與人之間遺傳差異的85%,而相當一部分種族間的差異特征是適應外部氣候的進化性表現(xiàn)。皮膚中的黑色素能夠更好地保護皮膚不受熱帶太陽的炙曬,這種對抗氣候條件進化而來的外在特征在我們看來卻成了最明顯的差異,這實在是“膚”淺的認識。
人生來并不是標準社會科學模式所稱的一塊“白板”或一臺“多功能計算機”,而是一把多功能瑞士軍刀。①參見Pinker 專著評介網(wǎng)頁:http://pinker.wjh.harvard.edu/books/tli/index.html,2011年10月20日。人不但具有語言的本能而且具有普遍的適應性計算模塊,這奠定了人的普遍認知基礎和人類的共性。語言模塊是內置在人類心智中的一種認知本能,受外部經(jīng)驗的刺激而外顯為對某種具體語言的習得;語言習得在本質上并不是用來交際的工具,而是人類心智運作思考的模塊。正如人的各種生物機制在不同時期會有此長彼消的趨勢,心智模塊的計算加工能力也有所區(qū)別,嬰兒期卓越的語言能力正是以成人學習語言的困難為代價的。生物進化的規(guī)律為人類設計好了特定的心智發(fā)展模式,每一模塊都有其最佳的運作期,把握規(guī)律、了解自己,才能順乎天性最大激發(fā)人的潛能。正如Pinker 引用19世紀著名劇作家契訶夫(Anton Chekhov)所說的話:“人類只有看清了自己才會表現(xiàn)更好(Man will become better when you show him what he is like)”。②參見演講稿Steven Pinker chalks it up to the blank slate (2003),源于網(wǎng)頁:http://www.ted.com/talks/steven_ pinker_ chalks_ it_ up_ to_ the_ blank_ slate.html,2011年11月2日。
Pinker 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論述了語言本能是人類的內在進化性適應機制;在心智計算理論的框架內揭示了人類心智是由各種認知模塊組成,心智的活動就是普遍語法計算基礎上的模塊運作和加工過程?!罢Z言本能”的命題拓寬了語言本體研究的視閾,如羅忠民(2003:52—53)①羅忠民:《〈語言本能〉譯介》,《外語與外語教學》2003年第12 期。所說,“美國描寫主義語言學強調對語言的描寫,結構主義語言學強調語言的內部形式,而平克則側重對元語言本能的研究。平克的語言本能論是繼喬姆斯基后美國語言學研究出現(xiàn)的一個新思潮和新轉折”。這種語言本能論和模塊論的觀點超越了以往規(guī)定式和描述式的研究范疇,從本源上對語言的性質和發(fā)生做出了解釋。
但是,也有人對Pinker 的本能論提出質疑,②參見Language Instinct?Gradualistic Natural Selection is not a good enough explanation(1995).—— Paper for Language Origins Society,University of Pecs,Hungary.源于:http://www.percepp.com/pinker.htm,2011年10月22日。認為自然選擇并不能解釋語言的本質,應該把語言的進化看作是能夠反應和表達大腦中內在認知和運動系統(tǒng)綜合作用的一個體系。Sampson (2005)針對語言本能假設進行了系統(tǒng)的論證,在《“語言本能”討論》一書中他對語言天賦假說作了大量的調查研究,提供了大量天賦假說的反證,來反對Pinker 的觀點。他認為心智的創(chuàng)造性決定了其機制的不可預知性,如果把語言看作本能并定位了相應的物質存在基礎,那么就意味著語言的表現(xiàn)可以被明示且有了限定,也就失去了其無限創(chuàng)新的可能性。人的心智不可能有物質實體,人的身心相互分離又相互作用(2005:168)。Sampson 反對Pinker 語言本能論的觀點,但對其后來的《心智探奇》(How the Mind Works)等一系列書卻表示贊賞:“Pinker 在寫出一些好書之前,先用一本糟糕的書讓自己出了名”。③Sampson,Geoffrey.The‘Language Instinct’Debate.(Revised Edition).London/New York:Continuum,2005,p.18.
盡管Pinker 的語言觀可能存在不完善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語言本能說和模塊說已經(jīng)深入人心。他用平實的語言和生動的事例把抽象的語言問題具體化,讓人們在幽默之中領悟到了心智的奧秘。語言本能就好比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張寫好暗語的紙,浸在不同的液體里就會顯示出不同的字,而這液體的差異正是所處的具體社會文化背景。我們在認可內在認知模塊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外部環(huán)境的刺激和影響,縱然我們天生就具備了許多潛質,那么也要依靠后天的外部經(jīng)驗把它們激活。如果說內在的心智模塊使我們具有習得能力的可能性,那么外部環(huán)境則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習得的質量。人類具備普遍共性的認知模塊是人類能夠交際的基礎;但是認知能力的最終表現(xiàn)卻取決于心智模塊的激發(fā)程度,即心智與環(huán)境的協(xié)調程度。不管外部如何刺激,如果沒有觸動相應的心智模塊,就不會表現(xiàn)出良好的認知能力。只有二者在人的心智模塊內形成對接,才能真正獲得并提高相應的能力。佛家有語:“做事要看‘機緣’” (“機”在外,“緣”在內),細細品來,講的也正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