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淀》意蘊新解

姚平

【摘要】同一篇文章，從不同的角度解讀，會有不同的發(fā)現(xiàn)。有別于以往從社會學(xué)解讀《荷花淀》的人物形象，本文從中國人含蓄的情感表達方式入手，以人性為出發(fā)點，對水生嫂和水生這兩個人物形象進行解讀，發(fā)現(xiàn)了他們身上感人至深的人性美。

【關(guān)鍵詞】含蓄；人性；水生嫂；水生

《荷花淀》是一篇經(jīng)典課文，文中塑造了一群極具特色的女性形象，在賞析這些女性形象的時候，很多解讀是：這是一群勤勞勇敢、堅貞樂觀、識大體顧大局的女子。這是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人物在那個特殊年代應(yīng)該扮演的社會角色以及應(yīng)該承擔(dān)的社會責(zé)任。

但是，不管是水生還是水生嫂，他們在扮演相應(yīng)的社會角色和承擔(dān)對應(yīng)的社會責(zé)任之前，首先是自然人，是一對年輕夫妻。如果淡化他們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zé)任，從人性的角度出發(fā)，透過含蓄的中國文化，或許我們會讀到一對更加有血有肉、更能讓我們感動的夫妻形象。

一、月下編席掃庭院，盡顯羞澀與聰慧

與西方人直接、熱烈、奔放的感情表達方式不同，中國人表達情感的方式往往是非常含蓄的?！逗苫ǖ怼返淖髡邔O犁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因此對于小說中人物感情的表達方式安排得也非常得含蓄。

《荷花淀》中，當(dāng)丈夫很晚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水生嫂一直等待著水生，文章里面有這樣一句話：“很晚丈夫才回來了”，這說明水生嫂等水生等到“很晚”。那么“很晚”究竟有多“晚”呢？我們不妨從文章的前三段文字里找出一些暗示時間的詞語，大膽地推斷一下：“院子里涼爽得很”、“蘆花飄飛葦葉黃”、“六月”、“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等等。

根據(jù)資料，白洋淀“蘆花飄飛葦葉黃”的時間是每年的8月下旬至9月中旬。因此，這個“六月”是農(nóng)歷，盛夏。應(yīng)該是很熱，但是文章第一段卻說到：“院子里涼爽得很”，而且在第三段寫到“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說明一天的暑氣已經(jīng)散去，氣溫漸漸低了下來，我們可以猜測一下，最起碼得在11點甚至凌晨以后了。理解了“很晚”究竟有多晚，其實就讓我們感覺到了水生嫂對于水生的那顆心，她愛自己的丈夫，這種愛，不是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是通過對晚歸丈夫無聲的等待傳達出來的。

這么長時間的等待，水生嫂是怎么挨過的呢？她不可能嘴里念念有詞地站在門口張望，因為這不符合中國人的情感表達習(xí)慣，尤其是不符合中國農(nóng)村婦女的表達習(xí)慣。可是丈夫不回來，她在屋子里又是無論如何也呆不住的。那她該怎么留在院子里呢？有怎樣掩蓋她焦急的心情呢？水生嫂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選擇用勞動來掩飾。

說到勞動，我們可能很快就想到這個畫面：“月下編席”。不錯，這是勞動，但是，這只是勞動之一。在“編席”之前，水生嫂還有另一個活動，那就是“掃院子”。

文章一開始便寫到：“月亮升起來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边@是常常被我們忽略掉的一句話，可是這句話卻富含深意。為何“干凈”？因為掃過了。加上“得很”兩個字，說明有可能不只掃了一遍，是掃了好幾遍，而且每遍都掃得很慢，很仔細。院子掃得“干凈得很”了，可是丈夫還沒有回來，那怎么能再留在院子里呢？編席?！熬幭边@個借口非常好，不像掃地，地掃干凈了再掃就會引起人家懷疑，席子一張編好了可以編下一張，而且，席子只能在院子里編，并且所有女人都在院子里編席。

月夜編席，站在社會學(xué)的角度，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勤勞的水生嫂；但是從女性的角度，從中國文化中崇尚含蓄美的角度，我們看到的卻是一位牽掛丈夫的水生嫂，一位羞澀卻又不失聰慧的水生嫂。

二、抬頭一笑現(xiàn)溫柔，三“新”行裝藏隱忍

一直焦急等待的丈夫終于回來了。丈夫回來以后，水生嫂抬頭笑著問：“‘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站起來要去端飯。”

“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看似一個問句，其實更像是一句問候，類似于“你回來啦”。為什么呢？因為水生嫂是“笑”著問的，沒有生氣，并且根本就沒有等待丈夫的回答，而且是“站起來就要去端飯”。而“這么”兩個字，也透漏出水生經(jīng)常晚回家，但是今天特別晚。對于這樣的丈夫，水生嫂不僅笑臉相迎，并且“站起來就要去端飯”，生動展現(xiàn)了水生嫂和水生恩愛的生活：一個微笑，一句問候，一碗飯，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對丈夫柔情似水的水生嫂。

水生要走了，水生嫂給他打點好一個小小的包裹，包裹“里面包了一身新單衣，一條新毛巾，一雙新鞋子?！卑凑罩袊牧?xí)俗，只有過年的時候才穿新衣、新鞋，在那個物質(zhì)極端匱乏的年代，這樣新的東西更是不肯輕易拿出手的。水生嫂為什么八九月的時候就帶給水生了呢？這三樣小小的“新”東西，既包含著對水生深深的愛怕他在外面穿不暖，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也包含著深深的擔(dān)心和憂慮一怕他再也回不來，再也沒有機會穿，因此這次就給他帶上了。這一去，前途未卜，生死未知。面對著這樣的場景，水生嫂沒有多余的語言，她將自己深深的擔(dān)心和憂慮，濃濃的關(guān)愛和不舍，盡托付在這一個小小的包裹上。這我們看到了一個隱忍的水生嫂。

三、一句叮囑情意濃，心有靈犀一點通

含蓄地表達自己對親人的情感，這不是中國女人特有的表達方式，中國男人也如此，有時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來看看水生在臨走之前是如何囑咐水生嫂的：“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p>

有些人會認為水生太大男子主義了，居然叫自己的老婆主動尋死。那所謂的又人情味的告別又是怎樣的呢？是這樣嗎——“我這一走，很可能就回不來了。要是我回不來，你就另找個好人家嫁了吧！”或者是這樣——“要是被日本鬼子抓住了，也不要跟他拼命，因為好死不如賴活著??！”看似有人情味，但是感覺好像有點不大對頭。因為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不是這樣的，作為傳統(tǒng)的中國農(nóng)村人，水生和水生嫂從小受到的熏陶是寧愿玉碎，不愿瓦全；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

再細品這句話，會發(fā)現(xiàn)它話外有話?！安灰袛橙藵h奸捉活的”，言外之意是“你在家里要小心啊，千萬別被敵人漢奸捉住了”。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女子陷入敵手后所遭受的暴行是令人發(fā)指的。作為一個丈夫，他深愛自己的妻子，被敵人抓住是他最不想看見的，可是如果被抓住，他希望妻子收到的折磨是最少，而對于女性來說，“生命的結(jié)束”的痛苦要遠遠小于遭受蹂躪卻茍“生”的精神痛苦，因此，這句看似不合情理的話，卻包含著丈夫?qū)ζ拮拥膼圩o與關(guān)懷。

水生和水生嫂之間的這段對話，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內(nèi)斂的水生，讓我看到了一個對丈夫無比忠貞的水生嫂，看到了一對有著有著相同生命觀、志同道合的夫婦。

四、夫不夸妻假生氣，一盒餅干表心意

兩人將要分別的時候，水生的感情表達是如此的內(nèi)斂，當(dāng)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水生又是如何表達對水生嫂的感情的呢？“‘出來吧，你們！好像帶這很大的氣?！币粋€“好像”就透漏出水生并不是真的生氣，他這里的“氣”，更多的是責(zé)怪，責(zé)怪包括自己妻子在內(nèi)的女人們不應(yīng)該到這么危險地地方來。因此，這“氣”是裝的，是對妻子的擔(dān)心和關(guān)愛。

女人們剛剛幫助丈夫們完成了一場殲敵戰(zhàn)斗，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她們此刻最需要的是來自丈夫的安慰，結(jié)果參軍的丈夫卻帶著生氣的口吻送來了一句“一群落后分子”。

“一群落后分子”，有埋怨，但是埋怨背后是什么呢？水生又做了哪些“言行不一”的事情呢？請看：“水生拍打著水，去追趕一個在水波上滾動的東西——是一盒用精致紙盒裝著的餅干”，“說完，把紙盒順手丟在女人們的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遠的地方才鉆出來。

“順手”其實并不“順手”，而是特意，他知道女人都喜歡漂亮的東西，特意去撈起來，將漂亮珍貴的東西特意送給女人。而泅到水底，到很遠的地方才鉆出來，體現(xiàn)了水生的羞澀和難為情。鉆出水面以后，臉應(yīng)該是朝著水生嫂她們所在的方向，并且心理在默默的祝禱：“一定要安全回家啊，一定要好好地活著?。〉任掖蛲炅斯碜泳突貋?。”

同樣一篇《荷花淀》，同樣的水生嫂和水生，當(dāng)我們從中國文化的層面出發(fā)，站在中國人含蓄表達情感的的角度再看這對夫妻，撩開他們那層含蓄表達的面紗，我們看到的則是一對心靈相通、互相關(guān)愛、互相掛念的普通農(nóng)村夫婦，我們深深地被他們之間那種深情厚意所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