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宋代是易學史上的重要時期,同時還有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就是杰出的大文學家熱衷于易學研究,其中的歐陽修、蘇軾、楊萬里是重要的代表人物。易學研究一方面對于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批評、文學思想產生一定的影響;另一方面,由于文人的介入,也給易學史帶來了一些新的氣象,留下了一些非常獨特的解易著作。朱熹將解經者分成三類,他自己以“儒者之經”自居,以蘇軾為代表的是“文人之經”,還有一類“禪者之經”。①朱熹提出的“文人之經”包括了蘇軾等人的《書經》、《詩經》、《春秋》等經的研究,自然也包括了《周易》的研究。筆者將蘇軾為代表的文人的易學稱為“文人之易”。在朱熹看來,也只有程、朱一系的“儒者之經”對于經典的闡釋才是符合儒家思想的,所以他對于“文人之經”多有批評。朱熹對于“文人之經”的批評多集中在其儒家“理”的挖掘的一面,如他說的“東坡經解不甚純”②。朱熹也有對于“文人之經”的褒揚,褒揚之處多集中在“文”的方面。這當然有朱熹的門戶之見,但文學家解經的文人特色確實是很明顯的。
從解經的方法上來看,文人解經有利用其文學特長“以文解經”的一面。具體在易學中,“以文解易”包括以下幾個特點:一,文人解易,既尊重《周易》的經學性質,認識到其在六經中的地位,但又不像一些經學家將其神化,他們更能夠平實地將其看作一個自足的、普通的文本,從文理、文勢、文脈的角度去評價、分析、判斷《周易》。二,“文人解經”具有的一個優(yōu)勢,就是文人在章句訓詁、解讀文意等方面的特長,這也是“文人之易”的特點之一。三,“儒者之經”往往可以“得意忘言”,抓住了儒家義理,不會過于在意其文詞,不會帶有特別鮮明的個性特色。不同于此,文人的解經著作,同樣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成果,幾乎都帶上了自己的文風,如歐陽修的平實,蘇軾的奔放,楊萬里的委婉,個性色彩濃厚。四,“以《易》為文”,文人利用其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的特長,不僅在專門的易學著作中如《易童子問》、《東坡易傳》、《誠齋易傳》中闡釋其易學思想,同時突破經學注釋的體例所限,發(fā)揮文學家的特長,利用文、詩、論、賦等形式,就某個易學問題展開更深入的論述。
將六經看作一個文本,從文本的自足性去理解、分析、判斷經學文本,這是“文人之經”的一大特點。歐陽修是一位文學家,也是一位疑古的經學家,他經學研究的特點之一就可以稱之為“以文解經”。就是在經學闡釋中,常常從文本的文理、文勢、文脈等角度去懷疑經學著作的真?zhèn)?,判斷后人經學的闡釋得失之處,進而表達自己的理解。
朱熹在評價歐陽修的《詩》經學研究特點時說:“歐公會文章,故《詩》意得之亦多?!雹圻@就是從文學家的角度看歐陽修經學的特點。是否符合文理,更是歐陽修易學的一大判斷依據(jù)。歐陽修在易學上最大的貢獻,就是第一次提出《系辭傳》等易傳并非孔子所作,否定河圖、洛書以及讖緯等易學中的神秘主義傾向。朱伯崑說歐陽修是“從邏輯上和文章的結構上,懷疑《系辭》等傳為孔子所作”④。從文本的角度出發(fā),歐陽修發(fā)現(xiàn)《系辭》等傳有很多不合邏輯之處,存在著“眾說淆亂”、“繁衍叢脞”的現(xiàn)象。比如“三才之道”的論述,有兩次重復,《文言》乾之初九、《系辭傳》的“乾以易知,坤以簡能”等語句有四處重復,“系辭焉而明吉兇”有五處重復。再如“自相乖戾”、“自相抵牾”之處,《系辭傳》中關于八卦的起源有三說:一面說八卦來于天降(河出圖洛出書說),一面又說是人為(圣人觀象立卦說),還有八卦出于揲蓍說,這三種說法明顯地自相矛盾,這也可以看出《系辭傳》非圣人所作。又如,關于“子曰”,歐陽修認為在《論語》中因為是弟子記載孔子的話,所以才出現(xiàn)了“子曰”的字眼,而《易傳》一直被認為是孔子親自所著,那么出現(xiàn)“子曰”豈不自相矛盾?所以歐陽修說:“余之所以知《系辭》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叢脞而乖戾?!雹菡沁@些《易傳》文本自身出現(xiàn)的不合文理之處給了歐陽修懷疑的證據(jù)。朱伯崑先生認為歐陽修對于《易傳》的各種質疑,影響很大,這一成果的取得,與他的文學家身份和歷史學家身份的修養(yǎng)是分不開的。⑥也有人對于歐陽修的結論表示不同意見,如臺灣學者徐芹庭說:“歐陽修執(zhí)為文之道,以考易十翼之文,而因其叢脞,致謂非出于孔子,此其弊在以《易》為文,非以《易》為道也?!雹哔潛P與批評都建立在歐陽修的文學家身份,以及他“以文解易”的特點上。
楊萬里在《誠齋易傳》中闡釋《系辭傳》也根據(jù)文勢文脈來判斷《系辭傳》可能存在的亂簡。他說:
自子曰:“夫《易》者何為者也?”以下一章,竊意亦有脫簡紊編者。如曰“其孰能與于此哉,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此二語上下皆與前后之文不相聯(lián)屬,別釋于后,姑試銓次之曰“子曰夫《易》者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⑧
楊萬里沒有認同歐陽修的《系辭傳》非孔子作的觀點,但他對于《系辭傳》的文本也有懷疑,認為其中有很多的錯簡之處,懷疑的根據(jù)是“前后之文不相聯(lián)屬”,也就是說還是憑借文學家的敏銳,感覺到了文本的文脈不聯(lián),所以產生懷疑,重新對這段《系辭》文字進行了多處的調整。楊萬里對這段文本的調整并沒有得到很多人的認同,但其調整的立足點還是在把《周易》看作一個文本之上。所以朱伯崑說楊萬里也是“注重從文字和義理兩方面進行串講,力求文理貫通”⑨。
“文人解經”有一個優(yōu)勢在于解釋文義方面,對于蘇軾的《易經》研究,朱熹肯定其長處在于對于“文義”的解釋。
《朱子語類》記載了一些對話,比較程頤和蘇軾的《易傳》:
曰:“程《易》不說《易》文義,只說道理極處,好看?!雹?/p>
曰:“呂伯恭教人只得看伊川《易》,也不得致疑。某謂若如此看文字,有甚精神?卻要我做甚!”浩曰:“伊川不應有錯處?!痹唬骸八f道理決不錯,只恐于文義名物也有未盡?!庇衷唬骸肮吹弥T家如何?”浩曰:“各有長處。”曰:“東坡解《易》,大體最不好。然他卻會作文,識句法,解文釋義,必有長處?!保?1]
從朱熹的話,可以看出他對于“儒者之易”與“文人之易”的基本判斷。程頤的《易傳》是“儒者之易”的代表,其長處在于“道理決不錯”,說道理處“好看”,其劣勢是“不說《易》文義”、“只恐于文義名物也有未盡”。蘇軾的《易傳》是“文人之易”的代表,在儒家義理的大問題上“大體最不好”,其優(yōu)勢在于“會作文,識句法,解文釋義,必有長處”。在蘇軾的《易傳》中有段“解文釋義”的話就得到了朱熹的稱道,《易·說卦》中說:“兌,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故曰‘說言乎兌’。”“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碧K軾認為:“二‘言’,衍文也。當云‘說乎兌’‘成乎艮’。古者‘兌’‘說’通,無從‘言’者?;驈亩又仕煲詾椤f言’,而離‘誠’以為二也?!保?2]這里蘇軾是從他對文法的熟悉程度作出的判斷,清人李元春說蘇軾“明于古文,亦就本文例之”[13]。這正是朱熹稱贊蘇軾解易“會作文,識句法,解文釋義,必有長處”的地方。
對于《周易·渙》卦的闡釋多是集中在揭示散與聚之間的關系,尤其是經常聚焦于人心渙散與人心凝聚的關系?!稖o》卦九四爻辭為:“渙其群,元吉?!背填U解釋“渙其群”為:“天下渙散,而能使之群聚,可謂大善之吉兇也?!保?4]朱熹雖然服膺于程頤的《易傳》,對于蘇軾《易傳》多有批評,但在這里朱熹一改常態(tài),對蘇洵、蘇軾的《渙》六四的解釋大加贊賞,他說:
問:“諸家《易》除《易傳》外,誰為最近?”曰:“難得。其間有一二節(jié)合者卻多,如‘渙其群’,伊川解卻成‘渙而群’。卻是東坡說得好:群謂小隊,渙去小隊,使合于大隊。”[15]
老蘇云:“《渙》之九四曰:‘渙其群,元吉?!蛉赫撸ト酥麥o以混一天下者也?!薄┚潘哪軠o小人之私群,成天下之公道,此所以元吉也。老蘇天資高,又善為文章,故此等說話皆達其意。
“渙其群”,言散小群做大群,如將小物事幾把解來合做一大把。東坡說這一爻最好,緣他會做文字,理會得文勢,故說得合。[16]
朱熹認為程頤的解釋,是將“渙其群”解釋成“渙而群”,是指渙散之后再將人凝聚起來,這不符合原意。而蘇洵的解釋是“渙小人之私群,成天下之公道”,就是指使“小人私群”渙散,而成就一個“公道”的大群,這才是“渙其群”的原意。蘇軾在《易傳》中說:“渙而至于群,天下始有可收之漸。其德大者,其所群也大;其德小者,其所群也小。小者合于大,大者合于一,是謂‘渙其群’也?!保?7]這個解釋也是延續(xù)蘇洵而來,就是使小群隊渙散,并做成一個大群。朱熹分析的蘇洵、蘇軾解釋更接近原意的原因,就是他們的文學家身份“善為文章”,“會做文字,理會得文勢”。
經學家解經最重要的是挖掘經典所蘊含的意義,所以往往可以“得意忘言”,不在乎解經文字的藝術性。文人解經往往是將經學著作也當成了作品來進行創(chuàng)作,所以他們的解經著作會打上文人獨特的個性風格,他們的文風也相應影響到他們的經學著作?!端膸烊珪偰俊吩u價《東坡易傳》云:
至其他推闡理勢,言簡易明,往往足以達難顯之情,而深得曲譬之旨,蓋大體近于王弼,而弼之說惟暢玄風,軾之說多切人事,其文詞博辨,足資啟發(fā),又烏可一概屏斥耶?[18]
對于蘇軾的《易傳》歷來爭議很多,四庫館臣在這里其實是肯定了其價值。但這種肯定多是從文學的角度來進行的。他們給《東坡易傳》的三點評價“言簡易明”、“曲譬之旨”、“文詞博辨”,也正是蘇軾文章的特點,這也是作為文學家的蘇軾研究易學的獨特之處,他是將其文風帶入易學著作的創(chuàng)作中。首先說的是其《易傳》的簡明,這其實也是蘇軾文風的一個特點。第二個特點“曲譬之旨”,施補華《峴傭說詩》:“人所不能比喻者,東坡能比喻,人所不能形容者,東坡能形容?!保?9]蘇軾詩文的善用比喻是得到大家公認的,他的《易傳》同樣具有他為文的這一特點。蘇軾《易傳》好用比喻說理,如“水”是蘇軾在解易當中常用的一個喻體,在蘇軾的《易傳》中,水具有很多的意義。如在《乾》卦中以水為喻來說明乾的剛健具有生生不息的力量。在《渙》卦中以水為喻,說明“不與民爭,聽其自擇,從而導之”自然主義的道理。第三點是紀昀評價蘇軾《易傳》的特點“文詞博辨”。紀昀所說其實延續(xù)了明人陳所蘊的評價,陳所蘊在《蘇氏易解序》中說:
所自《周易》而下,既受程、朱《傳》、《義》而卒業(yè),或窺其一斑。后得《蘇長公易解》于武林卓爾康氏,乍讀之,若望海若茫無際涯。再讀之,稍稍有倫脊。三四讀,不自知其沉面濡首矣……《蘇氏易解》于二家《傳》、《義》,合者不能什二三,顧其言縱橫蕩恣、奧渺汪洋,創(chuàng)為千古以前未經剖判之論,垂為千古以后不可磨滅之見,要以借《易》之旨而發(fā)攄胸中自有之奇,其意所欲達,即不難紆徊曲折以伸其說,然于《易》之旨卒無悖,而于《傳》、《義》異而不害其為同也。[20]
陳所蘊在這里肯定了蘇軾《易傳》的價值,雖然他也認識到了和程頤的《易傳》、朱熹的《周易本義》相比,蘇軾的《易傳》相合之處甚少,但他認為這不足以成為否定其價值的根據(jù)。他高度肯定了蘇軾《易傳》所帶有的蘇軾的文風,初看是“茫無際涯”,語言“縱橫蕩恣、奧渺汪洋”,以及“紆徊曲折以伸其說”的表達方式。這樣的評價同樣與人們對蘇軾文風的評價幾無二致。
《誠齋集》卷九四《庸言》十四,有問“漢儒句讀之學何如?”楊萬里答曰:“非不善也。說字無字外之句,說句無句外之意,說意無意外之味。故說經彌親,去經彌疏?!保?1]漢學與宋學是經學的兩大形態(tài),漢學的特色在于章句之學,宋學的特色在于義理之學。楊萬里認為漢學的說經文字,過于繁瑣力圖窮盡意義,他并不認同。楊萬里認為說經和作詩一樣,不能把話說盡,不能穿鑿附會,需要有“字外之句”、“句外之意”、“意外之味”,這樣的提法不由令人想起他文學批評中常常提到的飴荼之喻的“詩味”說,他將其論詩的心得,拿來論經,認為闡釋六經同樣也需要反對直白,提倡含蓄蘊藉的風格。他的《誠齋易傳》也正是這種思想的實踐,《誠齋易傳》最大的特點是以史證易,在這個證易的過程中,往往歷史是言,而現(xiàn)實才是言外之意,歷史是味,政治才是味外之味。對于當下政治的不滿,楊萬里不是采用了直接的方式,而是通過“以史解易”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看法。楊萬里對于《乾》卦的解釋:
乾雜卦曰乾健,說卦曰乾剛,又曰乾為天,為君,故君德體天,天德主剛,風霆烈日,天之剛也,剛明果斷,君之剛也。君惟剛則勇于進德,力于行道,明于見善,決于改過,主善必堅,去邪必果……故亡漢不以成哀而以孝元,亡唐不以穆敬而以文宗。皆不剛健之過也。然強足拒諫,強明自任,豈剛也哉。[22]
楊萬里是主戰(zhàn)派,在《乾》卦的闡釋中則特意發(fā)揮《乾》中的剛健之意,他沒有直接批評朝廷的主張,而是以漢唐的史實來委婉告誡皇帝,發(fā)揮剛健之德,不然會有亡國的危險。還有剛健之德應該表現(xiàn)在對外作戰(zhàn),而不是對待勸諫的大臣們。
楊萬里在《庸言》中有頗耐人尋味的一段話:
或問:“程子說《易》,謂‘五,君位也,惟《旅》之六五,獨不取君義,蓋君無旅也’,信乎?”楊子曰:“出居于鄭,在干侯,孫于越,旅也。幸蜀,幸奉天,亦旅也?!薄叭粍t程子謂君無旅,何也?”曰:“是固作易者與說易者之所諱也。非諱也,不忍言也?!保?3]
《旅》卦顧名思義,是旅行在外之意,而其中的六五又是君王之象,程頤認為君王不可能有落魄旅外的情況,楊萬里不同意這樣的解法。這樣的情況在程頤的北宋沒有發(fā)生,但在楊萬里這里顯然是有特定含義的,就是隱指他《虞允文神道碑》中提到的宋高宗“解散百官,浮海避狄”的那段往事。在楊萬里看來,含蓄委婉、溫柔敦厚,既是詩歌的表達方式,也應該是說易的方法。以史證易,以史論為政論,以史實喻現(xiàn)實,這大概就是楊萬里所說的說經的“字外之句”、“句外之意”、“意外之味”,是他說的“無刺之之詞,亦不見刺之之意”,楊萬里的經學著作也確實具有詩文那樣的“味外之味”。
臺灣學者徐芹庭在《易經源流——中國易經學史》一書中,注意到了宋代易學與文人、文學非常密切的關系。他提到兩點,一是“宋儒以《易》為文”,一是“以韻文贊《易》”?!耙浴兑住窞槲摹本褪撬未娜嗽趧?chuàng)作當中以易學的問題為文、論、賦的主題,“以韻文贊《易》”是用詩賦的方式贊美《周易》。
王禹偁有以《周易》為主題一些賦、論,如《賢人不家食賦》取自《大畜》卦的彖辭“不家食吉,養(yǎng)賢也”,意謂在上者能夠禮賢下士?!睹饕木湃诚笳摗肥菍Α睹饕摹坟跃湃池侈o“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貞”的解釋。王禹偁有《復見其天地之心賦》一文,是對《復卦》彖辭“復見其天地之心”的闡釋。同樣是針對《復》卦,蘇舜欽的《復辨》一文多被忽略,這應該是宋代易學史很重要的一篇文章,是對于王弼易學的批判。王弼易學在宋代有褒有貶,褒其義理解易的方向,批判其老莊解易的思想傾向。蘇舜欽的《復辨》正是對王弼易學中的道家思想展開的批判,他以儒家的“有”對抗道家的“無”,以儒家的主動主剛對抗道家的主靜主陰,他的批判開了程頤批判之先聲。蘇舜欽對于《復》卦的闡釋也是時代學術風氣轉變的一個信息,是儒家思想對抗道釋的一個縮影。
歐陽修有篇文章《送王陶序》[24],又名《剛說送王先輩之岳陽》,這篇文章名為序,而其實是一篇關于《易》的剛健精神的專論。主要討論君子是否應該用剛,以及君子如何用剛的問題。整篇文章歐陽修提到的卦有《乾》、《姤》、《剝》、《坤》、《復》、《大壯》、《夬》、《泰》等,圍繞的話題就是如何實現(xiàn)《周易》中的剛健精神。
蘇軾以易學為主題的論、賦,主要有《通其變使民不倦賦》、《御試重巽申命論》、《物不可以茍合論》等三篇。《通其變使民不倦賦》出于《易·系辭下》:“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碧K軾此賦所要闡釋的道理和《系辭傳》類似,他反對僵固思維,講究通變,提倡順應民意?!队囍刭阋陨昝摗肥翘K軾殿試的考題,題目來自《巽》卦的《彖傳》:“重巽以申命?!辟銥轱L,象征君命的暢達,意謂上可以申命下達,下應該以下從上,蘇軾在文章中則強調了體恤民意、仁愛地對待百姓的一面,以實現(xiàn)“重巽之道,上下順也”?!段锊豢梢云埡险摗奉}目來自《易·序卦》:“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而已,故受之以《賁》?!薄顿S》卦是象征文飾的,蘇軾在《易傳》中說:“直情而行謂之‘茍’,禮以飾情謂之‘賁’?!保?5]人與人的交往(《噬嗑》卦)需要“以禮飾情”(《賁》卦),也就是強調儒家的文飾禮義的合理性。君臣、父子、夫婦等關系中都需要有“禮”(即“賁”)的存在,而不能“茍合”在一起。因為經學注釋體例的限制,很多的問題無法深入在《易傳》中加以探討,蘇軾便在這些文章中做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這是蘇軾才情的體現(xiàn),也是其易學思想的展開。
范仲淹也創(chuàng)作了相當多的以《周易》內容為主題的律賦。據(jù)李凱的文章《范仲淹與易學》所統(tǒng)計,范仲淹現(xiàn)存律賦35篇,此為宋人現(xiàn)存律賦最多者。在這35篇律賦中,篇題出自于《周易》(包括經、傳)就有10篇之多,它們是:《蒙以養(yǎng)正賦》、《賢不家食賦》、《窮神知化賦》、《易兼三才賦》、《乾為金賦》、《體仁足以長人賦》、《制器尚象賦》、《天道益謙賦》、《圣人大寶曰位賦》、《水火不相入而相資賦》。范仲淹有專門的解易著作《易義》,對六十四卦當中的二十七卦進行了闡釋,他的這些以《周易》為主題的律賦,是他利用文章的形式其對《周易》當中的一些具體問題的更深入的探討。[26]
文人在解易時以文章的形式或論或賦,對某個易學問題進行更為深入的探討,這是“以《易》為文”的情況。除此之外,還有種徐芹庭說的“以文贊《易》”的情況,這一些詩文并不直接涉及易學的某個問題,而只是表達對于《周易》的一種態(tài)度。如范仲淹詩云:“忘憂曾扣《易》,思古即援琴?!薄皼r有南窗姬《易》在,此心那更起纖塵?!保?7]梅堯臣《閑居》詩云:“讀《易》忘饑倦,東窗盡日開。庭花昏自斂,野蝶晝還來。謾數(shù)過籬筍,遙窺隔葉梅。唯愁車馬入,門外起塵埃?!保?8]歐陽修《讀易》詩云:“飲酒橫琴銷永日,焚香讀《易》過殘春。”[29]周敦頤詩云:“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30]蘇軾詩云:“遙知讀《易》東窗下,車馬敲門定不應。”“策曾忤時人嫌汝,《易》可忘憂家有詩?!保?1]魏了翁詩云:“起傍梅花讀《周易》,一床明月四檐聲?!保?2]
宋代文人解易的現(xiàn)象比較突出,“文人之易”遭到以朱熹為代表的儒者的輕視,但“文人之易”也具有其獨特的價值,有其個性化的特點,“文人解易”也給易學史帶來了新的氣象與特色。
注釋
①②③⑩[11][15][16]《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86年,第193、3120、2089、1650、1663、1641、1685頁。④⑥⑨朱伯崑:《易學哲學史》二,昆侖出版社,2005年,第91、94、405頁。⑤[24]《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第1123、633頁。⑦徐芹庭:《易經源流——中國易經學史》,中國書店,2008年,第639頁。⑧[22]《誠齋易傳》,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四庫本,1990年,第223、3頁。[12][17][20][25]《蘇氏易傳》,《三蘇全書》第一冊,語文出版社,2001年,第394、327、410、398頁。[13]金生楊:《〈蘇氏易傳〉研究》,巴蜀書社,2002年,第238頁。[14]《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第1003頁。[18]《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中華書局,1990年,第11頁。[19]《蘇軾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94年,第1552頁。[21][23]《楊萬里集箋?!?,中華書局,2007年,第3613、3566頁。[26]李凱:《范仲淹與易學》,《內江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5期。[27]《范仲淹全集》,薛正興校點,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86、77頁。[28]《梅堯臣集編年校注》,朱東潤編年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727頁。[29]《歐陽修全集》,李逸安點校,中華書局,2001年,第247頁。[30]《周敦頤集》,中華書局,1990年,第75頁。[31]《蘇軾詩集》,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1982年,第155、157頁。[32]轉引自羅大經:《鶴林玉露》,中華書局,1983年,第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