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長沙環(huán)境保護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南 長沙410004)
論主流詩學對翻譯的影響
——以王科一的《傲慢與偏見》中譯本為例
楊 帆
(長沙環(huán)境保護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南 長沙410004)
翻譯是兩種語言文化之間的交流與融合,原著的文學光芒與藝術(shù)生命想要在目的語境中得以再現(xiàn)和延續(xù),迻譯過程勢必受到譯入語文化的影響。基于勒菲弗爾操縱論中詩學的相關(guān)理論,通過對王科一的《傲慢與偏見》中譯本研究,探討其文本翻譯時譯入語社會的主流詩學,從詩學的兩類表現(xiàn)形式——措辭和句式——兩個方面對譯本進行分析,證實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中,為保證譯介活動順利進行,譯者受主流詩學觀的影響,改寫操控原文,使譯作符合譯入語主流詩學的追求和主張。
主流詩學;操縱;傲慢與偏見;措辭;句式
詩學對翻譯的影響由來已久,翻譯研究的文化轉(zhuǎn)向——注重從文化的立場考察翻譯——使得這一問題的研究日漸升溫。對詩學的闡釋最早可追溯到亞里士多德的杰作《詩學》,是指“組成文學系統(tǒng)的文體、主題與文學手法的總和”。[1]翻譯操縱理論的代表人物勒菲弗爾認為“翻譯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所有的翻譯都意味著出于某種目的而對原文某種程度上的改寫”,[2]并指出操控翻譯改寫的因素之一是譯語文化里占主流地位的詩學。勒菲弗爾在其理論中明確詩學定義,即“文學觀念”,既包括具體的“文學技巧、創(chuàng)作方法、文體、主題、人物、情景和象征”[2]—代表文學的功能;又包括“文學在各個社會系統(tǒng)中的作用”[2]—決定文學作品的影響度。著名翻譯理論家德利勒教授也提出“就方法論而言,翻譯史家應(yīng)該摒棄從前的語言層面評估法,而從文化歷史和詩學再現(xiàn)著手研究”。[3]可見“翻譯不是對原著的簡單復(fù)制,也不是對原著語言轉(zhuǎn)換的簡單堆積”,[4]更大程度上來說,翻譯是一種文化改寫,是跨文化的交際活動。德國翻譯理論家瓦爾特·本雅明曾說“……在譯文中, 原作的生命獲得了最新的, 繼續(xù)更新的和最完整的展開?!盵5]“語言不能脫離文化存在……文化方面存在的不同一定能夠從語言得到充分展示?!盵6]原作與譯文分別面對兩類社會文化的讀者期待視野,遵循不盡相同的文學規(guī)范及審美情趣,因此原作的文學效果和價值在異域文化中的解讀和接受始終都會受到一定因素的影響和制約,譯文的生成不可避免地會打上某種文化的烙印。主流詩學作為文學功能的集中展示及文學作品社會地位的決定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對迻譯過程中譯者翻譯方法的選擇以及原文文本文學魅力在異域文化中的再現(xiàn)具有一定的影響。
《傲慢與偏見》是英國著名女作家簡·奧斯汀著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小說,作品語言豐富多彩,風格靈活生動,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作者對文字別具匠心的運用以及對人物鮮活精準的刻畫等特點。在眾多中譯本中,以王科一先生的譯本(以下簡稱王譯本)流傳時間最長,為廣大讀者所熟知并深受好評。王譯本是如何在有別于西方的中國文化視域中獲得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shù)生命力?王譯本是否完整再現(xiàn)了原作語言特色及文學手法?本文擬從詩學角度分析王科一的《傲慢與偏見》中譯本,從詩學的兩類表現(xiàn)形式——措辭和句式——兩個方面研究王譯本對原作文學特點的“再現(xiàn)”與“改寫”,探討主流詩學對翻譯的制約作用。
任何一種語言和文學活動都不能剝離于同期的政治和文化環(huán)境而單獨存在。王譯本最早由上海文藝聯(lián)合出版社于1955年2月出版。建國初期,中國政府把鞏固新生政權(quán)作為首要任務(wù),推行以“馬列主義為理論基礎(chǔ)的社會主義政治意識形態(tài)”[7]并逐漸將其發(fā)展為文化系統(tǒng)的核心內(nèi)容,“政治意識形態(tài)處于文化系統(tǒng)主導地位的情況下,詩學本身也受制于政治意識形態(tài)”。[8]這一時期,雖然沒有明確的翻譯政策和翻譯選擇標準對翻譯活動進行規(guī)約和評價,但是文學翻譯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主義政治意識形態(tài)下的文藝政策及詩學觀的制約。從文學作品的社會作用方面來看,具有“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意義的蘇聯(lián)文學作品毋庸置疑地獲得了空前的追捧,成為文學翻譯的重點和熱點,而獲得譯介資格的歐美文學作品多因其具有“無產(chǎn)階級的樸素情感”、“揭露封建制度腐朽沒落的階級本質(zhì)”等進步思想,能夠激發(fā)廣大人民群眾愛國熱情及凝聚反帝反封的階級力量。從文學功能角度來說,文藝政策中“洋為中用”的主張讓一些世人所稱道的歐美文學作品得以傳譯,再現(xiàn)了名著中風格獨特、意蘊豐富的經(jīng)典文學技巧;同時中央政府也迫切需要通過制定統(tǒng)一的語言使用標準,消除文化障礙,加強廣大人民群眾的交流與團結(jié),進一步鞏固成立不久的新中國政權(quán),此時的普通中國民眾對異域文化特別是歐美文化知之甚少,總體態(tài)度上趨于保守,因此文學翻譯過程中譯者運用規(guī)范化的漢語表達模式和具有漢語傳統(tǒng)特色的措辭及行文等能增進異域文學作品“認同感”和“親切感”的手段就顯得尤為重要。
《傲慢與偏見》幽默流暢的行文來源于原作者對詞匯的精心錘煉,面對原著中形象生動、色彩豐富的詞匯表達,王科一先生在譯文的措辭上大量地采用了漢語主要特征之一的四字格結(jié)構(gòu),不僅保持了原作詼諧嘲弄的風格,而且符合譯入語的習慣表達,使得譯作節(jié)奏自然,朗朗上口。這樣的精彩范例在王譯本中俯拾即是:
1.“We know how little there is to tempt anyone to our humble abode. Our plain manner of living, our small rooms, and few domestics, and the little we see of the world, …, but I hope you will believe us grateful for the condescension, and that we have done everything in our power to prevent your spending your time unpleasantly.”[9]“我們自知舍下寒傖,無人樂意光臨。我們生活清苦,居處局促,侍仆寥寥無幾,再加我們見識淺薄,……,不過我們對于你這次賞臉,實在感激萬分,并且竭盡綿薄,使你不至于過得興味索然,希望你能鑒諒。”[10]
這是原著中柯林斯送別伊麗莎白時說的一段話。奧斯汀筆下的柯林斯愚蠢虛偽,阿諛奉承,令人生厭,是原著中體現(xiàn)奧斯汀細膩筆法、鮮活刻畫等詩學特色極為重要的一個人物形象。我國著名女翻譯家朱虹認為,在《傲慢與偏見》這樣一部以喜劇性為基調(diào)的作品中,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基本上只有理性的人和愚蠢的人。但是受當時“破除封建主義思想觀念,鞏固加強新生政府的管理和統(tǒng)治”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影響,中國主流詩學中文學功能的主題設(shè)定及人物塑造也穿上了一件的“反封建”的外衣,于是在王譯本中柯林斯被改寫成了腐朽沒落的封建階級代表人物—言行陳腐,觀念守舊。短短幾句,王科一接連運用了多個四字格表達,簡潔干脆,節(jié)奏明快,一方面讓譯入語讀者在熟悉的用詞行文中強烈地體會到了原文對柯林斯獨具匠心的諷刺筆調(diào),同時更從細微處生動立體地展現(xiàn)出一個裝腔作勢,浮薄之至的落后封建階級人物形象。又如:
2.“My dear Charlotte and I have but one mind and one way of thinking. There is in everything a most remarkable resemblance of character and ideas between us. We seem to have been designed for each other.”[9]“我親愛的夏綠蒂和我真是同心合意,無論遇到哪一件事莫不是意氣相投,心心相印。我們這一對夫婦真是天造地設(shè)?!盵10]
3.Mr.Bingley was good looking and gentlemanlike;he had a pleasant countenance, and easy, unaffected manners.[9]彬格萊先生儀表堂堂,大有紳士風度,而且和顏悅色,沒有拘泥做作的習氣。[10]
這些獨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的四字格結(jié)構(gòu)讓讀者不覺陌生,易于接受,感受真切,譯者用嚴謹簡潔的詞匯在遵從當時中國主流詩學倡導文字規(guī)整精煉,避免冗余的基礎(chǔ)上完美再現(xiàn)了原著或諷刺戲謔或莊重高雅的詩學效果。
在當時百廢待興,加快社會主義改造的時代主旋律中,突出的一個主題是“除舊迎新”,反映在新舊交替之際的主流詩學觀上,就是剔除舊文風矯揉造作的糟粕,順應(yīng)時勢,制定既符合白話文,又不失傳統(tǒng)文言精華的句式用語標準。這一主流詩學主張在王譯本中也有明顯的體現(xiàn),改寫后的頗具古雅韻味的對偶句式或是運用結(jié)構(gòu)緊湊,置地鏗鏘的短句對原著中的較長句式進行拆譯等都是王譯本對主流詩學觀的積極響應(yīng),比如:
4.…, and the evening was spent in the satisfactions of an intercourse renewed after many year’s discontinuance.[9]這一晚過得真有意思,正所謂:連年怨闊別,一朝喜相逢。[10]
原文中的兩個名詞短語,在王譯本中被靈活地改寫成了頗有古體詩歌文風的對偶句式。“連年”與“一朝”、“怨”與“喜”、“闊別”與“相逢”對仗工整,和諧動聽,前后呼應(yīng),用簡練流暢的筆墨帶給譯入語讀者熟悉的閱讀感知,用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文法精妙地再現(xiàn)了原著人物歡欣愉悅的情緒。
5.…Unfortunately an only son (for many years an only child), I was spoilt by my parents, who though good themselves, allowed, encouraged, almost taught me to be selfish and overbearing, to care for none beyond my own family circle, to think meanly of all the rest of the world, to wish at least to think meanly of their sense and worth compared with my own.…[9]不幸我是一個獨生子(有好幾年,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從小給父母寵壞了。雖然父母本身都是善良人,卻縱容我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甚至還鼓勵我如此,教我如此。他們教我,除了自己家里人以外,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教我看不起天下人,至少希望我去鄙薄別人的見識,鄙薄別人的長處,把天下人都看得不如我。[10]
王譯本中的達西被塑造成了出身于封建階級卻具有先進思想的“新生力量”,這一段話可以看作是他挖掘自身封建思想荼毒的一次深刻的自我剖析?,F(xiàn)代漢語文法中對遣詞造句成章向來追求的是言簡意賅,因此面對原文中這一言辭懇切的英文長句,在保留原文長句基本語義的基礎(chǔ)上王科一靈活地將其調(diào)整為三個中文句子,每句話結(jié)構(gòu)簡單明晰,傳達一個明確主旨,獨生子—父母縱容—傲慢成型,在看似平穩(wěn)的句子結(jié)構(gòu)中,語氣層層遞進,句句相銜,語義分明,句子節(jié)拍更顯得細密和緊湊,與原文人物進行自我剖析時激烈的情感變化步調(diào)一致,在符合譯入語讀者接受語境的同時,完美傳譯了落后封建階級對自身局限性的批判以及對先進思想的渴望。
從以上譯例可以看出,50年代的主流詩學對王譯本起著隱形的操控作用,“承前人之余澤啟后人之智慧”的主流詩學追求讓王科一在翻譯過程中一方面采用富有漢語傳統(tǒng)特色的詞匯及句型,如四字格結(jié)構(gòu)及對偶句式等,再現(xiàn)原文語言豐富,風格多樣的詩學特色;另一方面遵循現(xiàn)代漢語文法規(guī)范,對原文長句進行分譯調(diào)整,改寫成若干短句,符合譯入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接受語境,使之描繪更趨精準,語義更加突出。
綜上所述,在特定的歷史和文化環(huán)境下,主流詩學對譯者翻譯行為有著深刻影響,對文學翻譯的操控滲透到了譯介過程的方方面面,從譯作主題及人物設(shè)定直至細化到翻譯方法的選擇,特別是譯作行文技巧的運用,如措辭的選擇,句式的安排等。翻譯作為一個跨文化交際的活動,勢必會受到譯入語文化語境的不斷操控,從文化層面上對翻譯進行分析和探討,讓翻譯研究的視角進一步擴大,才能更客觀準確地解釋翻譯活動中的“不忠實”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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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Inf l uence of Mainstream Poetics upon Translation —— Taking Wang Keyi’s Chinese Translation of Pride and Prejudice as an example
YANG Fan
(Changsha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College, Changsha 410004, Hunan, China)
Translation is not only the communication but also the merging between two different cultures. In order to reproduce the effects of original versions in the target language context, translation processes are inevitably influenced by the target culture. Based on Lefevere’s concept of poetics in his manipulation theory and taking Wang Keyi’s version of Pride and Prejudice as a cas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iscuss poetics in Wang Keyi’s time, analyze his vers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diction and syntactical structure which are two representation forms of poetics, and illustrate that inf l uenced by mainstream poetics the translators are going to rewrite and manipulate original texts, making translated texts conform to poetics ideas, to ensure successful a translation process under the times’ culture context.
mainstream poetics; manipulation; Pride and Prejudice; diction; syntactical structure
H059
A
1673-9272(2013)03-0155-03
2013-02-08
楊 帆(1982-),女,湖南邵陽人,長沙環(huán)境保護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語翻譯與教學研究。
[本文編校:羅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