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然的爸爸問他,你現(xiàn)在最想的事情是什么?
馬然肯定說,跟老朋友機(jī)器貓生活在一起!
馬然的媽媽問他,將來呢?娶個什么樣的妻子?
馬然肯定會說,娶個跟機(jī)器貓一樣的老婆!
機(jī)器貓是男的還是女的?
馬然肯定會說,生活在一起,只要是機(jī)器貓,是男是女都行!
……
周六,十歲的馬然在自己屋里翻一本圖畫書,是一本舊書《機(jī)器貓》,一套有十幾本,他已經(jīng)看了三年,從七歲開始看,看了無數(shù)遍,高興了看,不高興了看,哭完了看,沒事可做時看。現(xiàn)在,有很多圖畫書,可馬然一點(diǎn)想看它們的欲望都沒有。他就是喜歡《機(jī)器貓》。對他來說,圖畫書里的機(jī)器貓是活的,能呼吸的,能安慰他的。馬然從沒想過會離開機(jī)器貓。他怎么會離開一只已經(jīng)變活的機(jī)器貓呢?
面對機(jī)器貓,馬然常常有一種孤獨(dú)感,他跟家人不能共享快樂,共享機(jī)器貓帶給他的歡笑。
爸爸和媽媽在自己開的睡衣店里忙,越是周末,爸爸和媽媽越是忙,就好像天下的人都要在周末買睡衣穿一樣。
他正看圖畫書時,就聽到陽臺上一聲響。他聽了聽,不知道那聲音是什么,但他知道那聲音從來沒有過。
他沒在意,繼續(xù)坐在床上看已經(jīng)爛熟的《機(jī)器貓》。
馬萬海在孫子看圖畫書時,掙扎著把可以折疊的輪椅從陽臺上扔了下來,幸虧樓下沒人。有人聽見“嘭”的一聲,就跑出來看,見輪椅歪在那里。都知道那是馬萬海的輪椅,因?yàn)檫@個小區(qū)里坐輪椅散步的只有他。有熱情的人朝馬萬海家的陽臺上看,沒看出什么,就搬著摔走了形的輪椅去了他家,開門的是馬萬海的孫子馬然。他紅著臉,眼里有淚,見到人就喊:“叔叔,快幫一下我爺爺……”
馬萬海躺在陽臺的地上。他把自己的輪椅從陽臺上拋下去時,已經(jīng)快耗盡了力氣。鄰居想抱起他時,馬萬海說:“你要是想幫我,就把我從陽臺上扔下去!”
鄰居說:“屁話!你家在三樓,根本就摔不死你!真的那樣做,你連輪椅都坐不成了,只能躺在床上麻煩你的家人給你端屎端尿了!”
馬萬海把牙咬著,不再說話。他沒理的時候,總保持著沉默。當(dāng)他生命中失意和絕望的時候,最后緊緊抓住不肯松手的還是沉默。
馬然的爸爸和媽媽知道消息后,從工作單位匆匆趕回。他們無論怎么試探著詢問,馬然的爺爺就是不說話。最后,馬然的媽媽讓丈夫去上班,她在家里守著爸爸。他們在商量這些事情時,馬然看見爺爺把臉朝向墻壁,把背留給家人。
十歲的馬然一個人悄悄走進(jìn)爺爺房間,看見的還是爺爺?shù)谋?。他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一下爺爺?shù)暮蟊?,問爺爺:“爺爺,您怎么了??/p>
馬萬海回答不了孫子的問題,沖著馬然的背一動不動。
馬然把手縮了回來。但是,他的話在接近爺爺:“爺爺,您有心事?!?/p>
爺爺?shù)谋硠恿艘幌隆?/p>
因?yàn)闋敔數(shù)谋秤辛嘶貞?yīng),馬然的手再一次伸出,摸了一下爺爺,并抓住爺爺?shù)囊r衣,朝自己扳了一下。
爺爺回過頭來。
看見爺爺?shù)难劬?,讓馬然想起它們就像是兩間沒有點(diǎn)燈的屋子,暗淡而無生氣。爺爺說:“讓爺爺一個人待著。”
馬然說:“我把《機(jī)器貓》拿來給您看吧?”在馬然的心里,能夠讓他把《機(jī)器貓》借給對方看,這個人是很重要的。有一次,因?yàn)闋敔攧恿怂摹稒C(jī)器貓》,他跟爺爺嚷了起來。爺爺說,我就是翻了一下!馬然說,不讓翻!
現(xiàn)在,看見遞到面前的《機(jī)器貓》,爺爺苦笑了一下,背過身去。就在爺爺背轉(zhuǎn)身的時候,從爺爺?shù)拇蹭伒紫禄鲆豁痴掌?,飄落到地上。馬然想了想,就把散在地上的照片收攏在一起,放在爺爺?shù)拇差^上?;蛟S是靈機(jī)一動,他又把照片拿在手上,回到自己床上,把那些照片跟《機(jī)器貓》放在一起,準(zhǔn)備看一看那些照片。
全是爺爺?shù)恼掌瑺敔數(shù)巧降恼掌?。馬然這才發(fā)現(xiàn),爺爺?shù)念^發(fā)還有不白的時候。爺爺從頭發(fā)黑的時候就登山,一直登到頭發(fā)白了,登到從山上不慎滑落下來,開始了坐輪椅的日子。
那座終止了爺爺?shù)巧缴牡纳?,叫馬嘎子山。爸爸和媽媽都回避“馬嘎子山”幾個字,怕刺痛爺爺受傷的心。爸爸和媽媽也不讓馬然提這座山的名字。
但是,馬嘎子山像刀刻在了馬然的記憶里。孩子都這樣,你想讓他忘掉的事情,他偏偏忘不掉。
爺爺所有的照片都是跟山在一起。爺爺就不跟別的人和物在一起嗎?馬然看見了一張照片,上面的爺爺頭發(fā)已經(jīng)開始稀少發(fā)白了,在穿著紅色運(yùn)動衣的爺爺身后,是一座雪山。爺爺?shù)淖彀臀⑿χ?,身后的雪山像是他多年的朋友?/p>
馬然看了幾分鐘爺爺?shù)恼掌桶阉鼈償n在一起,塞回到爺爺?shù)恼眍^底下。
爺爺自從坐了輪椅后,馬然很少上街了。過去,都是爺爺帶他出門。有兩次,馬然想出門,坐在輪椅上的爺爺給他畫了出行圖,在他可能到達(dá)的地方,都標(biāo)示出來。結(jié)果,馬然迷路了。第二次,馬然又迷路了。
把馬然找回家后,馬然埋怨?fàn)敔斀o他畫的路線圖不清楚,才導(dǎo)致他迷路了。
爺爺?shù)芍R然,又愛又恨,搖著輪椅回自己屋了。
馬然記得爸爸和媽媽跟他說過,如果爺爺哪一次樂了,就告訴他們。
“爺爺樂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們?”
爸爸說:“我們想知道爺爺為什么高興了!”
他和爺爺之間的故事的真正開始,是在一個早上。他和家人被樓下的嘈雜聲吵醒了。樓下的街面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行人和車輛都無法通行了。馬然站在陽臺上,可以清楚地看見裂開的街面,像是人體被撕開的皮膚,里面的粗大水管和暖氣管暴露出來,就跟人體皮層下面的血管和神經(jīng)一樣。
馬然想,裂開的街道,很像是地球張開的嘴,它要吃東西,把人啊車啊什么的,都當(dāng)成了午睡后的小食品和飯后甜點(diǎn)。
爸爸和媽媽去店里了。樓下的喧囂沒有停止。馬然在陽臺上喊爺爺看樓下裂開塌陷的街道。
爺爺搖著輪椅靠近陽臺,看著街道張大的嘴巴,面無表情。
“人和車都擠在下面了!”馬然說。
“他們愿意擠在這里!”爺爺說。
馬然看看爺爺,不解爺爺話里的意思,就問:“這些人和車愿意擠在這里?”
“他們愿意!”爺爺搖著輪椅離開陽臺。
馬然覺得爺爺話里有話,再問,爺爺也不會跟他說的。
那天,馬然還記得問過爺爺:“爺爺,您為什么不高興???”
爺爺說:“我沒有不高興?!?/p>
“沒有不高興,為什么沒看見您樂啊?”
爺爺說道:“唉!你真是個孩子!”
馬然問:“爺爺,您為什么‘唉’?”
爺爺搖了一下頭。
馬然又問:“您為什么搖頭?”
爺爺不理他了。
裂開的路面就像一條垂死的魚張著大嘴巴。在下午時,馬然看見樓下堆起了一堆沙石,翻斗車一輛輛開過來,把一車車的沙子卸到沙堆上,在街上堆起了一座山。馬然想,樓下的“大嘴巴”要吃掉這么多沙子??!
中午的時候,馬然看見幾個男孩子在沙山上爬上爬下,玩得很開心。有一個男孩子的媽媽站在對面樓的陽臺上喊:“衣服都弄臟了!回來!”
那個男孩子站在沙山上朝對面樓上的陽臺上望,他明顯不想從“山上”下來。
“你回不回來!你非讓我下去揪你回來?”對面陽臺上的女人邊吼邊用手指著男孩子。男孩子被迫從沙堆上滑下去,帶著一身的黃沙子,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馬然發(fā)現(xiàn)爺爺搖著輪椅不知什么時候來到陽臺上,也望著沙山,竟然面露笑意。
“爺爺,您笑了?”
爺爺把笑意收了起來,說:“那個男孩子喜歡山……”
正說著,樓下傳來那個女人的聲音,馬然和爺爺伸出頭去看,就看見那個原本站在陽臺上的女人,已經(jīng)下樓揪住那個一身沙土的男孩子了,一路推推搡搡地走了。
“愚蠢!”爺爺罵了一句。
馬然看看爺爺,覺得爺爺是在罵那個推搡男孩子的女人。沙山上有一個鄰居男孩子看見了陽臺上的馬然,沖他打了一個手勢,讓他下去玩。馬然搖搖頭。爺爺說:“你為什么不下去跟他們一起玩沙山?”
“我沒興趣?!?/p>
“只對機(jī)器貓有興趣?”
“有機(jī)器貓就行!”
“可悲?!睜敔斦f。
“可悲是罵人的話嗎?”
“比罵人要狠?!?/p>
“可悲這句話狠在什么地方?”
“可悲這句話狠就狠在,一個人死了都不知道為什么死了!”
爺爺?shù)倪@句話完全是大人的話,讓馬然理解是很難的。正是因?yàn)轳R然不理解,所以他才不在意。
接下去發(fā)生的事情就有意思了。當(dāng)馬然再次來到陽臺上朝樓下的沙山張望時,發(fā)現(xiàn)沙堆上原本爬上爬下的幾個男孩子都安靜地坐在沙堆上看書,每人一本,那些書的封皮似乎讓馬然很熟悉。他想知道幾個男孩子都坐在沙子上看書,那些書肯定有意思。所以,馬然下樓了。當(dāng)他一走近沙堆時,他就認(rèn)出那些男孩子看的是《機(jī)器貓》,而且是他馬然的《機(jī)器貓》。一瞬間,馬然有些發(fā)蒙,他的《機(jī)器貓》怎么在這些不認(rèn)識的男孩子手里?
“這是我的《機(jī)器貓》!怎么到了你們手里?”馬然沖幾個男孩子問。
看《機(jī)器貓》的男孩子們都抬起頭,像是聽不懂馬然的話。
“我問你們呢?我的《機(jī)器貓》怎么到了你們手里?”
那個鄰居家的男孩子說:“我們撿的!”
“撿的?在哪里撿的?”馬然臉都?xì)庾兞松?/p>
“書就是從陽臺上扔下來的!”鄰居家的男孩子指了指樓上。
馬然看了看自己家的陽臺,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爺爺把《機(jī)器貓》從樓上扔下來的,爺爺干嗎要扔我的《機(jī)器貓》???馬然把《機(jī)器貓》從男孩子們手里收繳回來,跑回家里,推開爺爺屋門就哭上了:“您為什么扔我的書?我的書招您了還是惹您了?您討厭我還是討厭我的《機(jī)器貓》?……”
爺爺在馬然大喊大叫時,并不說話,也不激動,只是盯著孫子。等馬然喊夠了,不喊了,爺爺就把桌子上的一撂《機(jī)器貓》拿起來,搖著輪椅上了陽臺,再次把《機(jī)器貓》扔了下去。
馬然被爺爺?shù)呐e動驚呆了。爺爺?shù)某聊凸虉?zhí),讓馬然哭叫的能力都喪失了。他像是看著一個從沒見過的怪人,搖著輪椅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回到自己屋里,關(guān)上屋門。馬然就盯著無言的門發(fā)呆。
大約過了五分鐘,馬然哭泣的神經(jīng)才蘇醒過來。在他哭泣和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的過程中,爺爺房間的門一直是關(guān)著的。
“我爺瘋了,把我的《機(jī)器貓》扔到樓下去了,扔了兩次……”馬然在電話里跟爸爸說。
“你惹爺爺了?”
“沒有!”
“沒惹爺爺,爺爺怎么會把你的書扔到樓下去?”
“我真沒惹他……”馬然哭得更兇了,他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種委屈。
“你爺爺年齡大了,心情不好,你要學(xué)會哄著爺爺,知道嗎?……”
“讓我哄爺爺?……”馬然聽到這句話,就頓住了。讓十歲的孫子去哄坐在輪椅上的爺爺,讓馬然一下子很難適應(yīng),轉(zhuǎn)不過彎來。
十歲的馬然,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讓自己去哄爺爺。過去,都是大人圍著他哄他的。
有人敲門,是鄰居家的男孩子,手里捧著一撂《機(jī)器貓》。馬然接過來,身后的爺爺說話了:“馬然,你最好是天天抱著《機(jī)器貓》,上學(xué)時帶著它,你放在家里,我就給你扔到樓下去!”
馬然聽了爺爺?shù)男麘?zhàn)書,哭得快抽過去了。
他又給爸爸打電話,說爺爺欺負(fù)他!
爸爸在電話里跟馬然說:“爺爺能欺負(fù)你?我不信!”
“爺爺就是欺負(fù)我了!”
馬然說話時,手里的《機(jī)器貓》掉了幾本,他擔(dān)心爺爺搶,放下電話就去撿,搞得馬然手忙腳亂。
爺爺就盯著他,讓馬然難受死了。他去廁所時,還抱著一大撂《機(jī)器貓》。他喝水時,還是抱著《機(jī)器貓》,一邊喝,一邊用眼睛瞄著爺爺。這讓馬然上衛(wèi)生間不舒服,喝口水也提心吊膽。
最后,馬然投降了。他問爺爺:“爺爺,我怎樣做,您才不扔我的《機(jī)器貓》了?”
爺爺?shù)幕卮鹱岏R然很意外:“你終于想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了?!?/p>
馬然兩眼茫然地看著爺爺。
爺爺?shù)脑捲俅巫屗械揭馔猓骸澳愕綐窍氯ィ谏扯焉吓苌吓芟氯?,我就不扔你的《機(jī)器貓》了!”
“您沒逗我?”
“我從不逗孩子!”
“我下樓去了。我的《機(jī)器貓》放在我屋里,爺爺不扔?”
“不扔!”
馬然還是不放心地看著爺爺。爺爺搖著輪椅去了陽臺:“我在陽臺上給你數(shù)著,看你能跑多少個來回!”
馬然下樓了。他站在沙堆邊上,突然覺得沙堆沒有想象的那么小。他抬頭看了看從陽臺上露出臉的爺爺,然后,開始朝沙堆的頂部登去,沖上去,再跑下來,又沖上去,連著跑了七八次,他就跑不動了,速度開始慢下來,一步步朝上登。別的男孩子看他在沙堆上來回地跑,也跟著他跑。結(jié)果,四五個男孩子像是比賽一樣,在沙堆上跑上跑下,很熱鬧。一會兒,馬然身上的背心就濕透了。但是,他漸漸跑得興奮起來,有幾個大人圍著沙堆看男孩子玩,也都看得很高興。
“馬然!”爺爺在陽臺上喊他了。
馬然說:“我再玩一會兒!”
第二天是周日,馬然又跑到樓下跟幾個男孩子玩爬沙堆去了。馬然看見了爺爺?shù)哪樤陉柵_上出現(xiàn)了。因?yàn)檫h(yuǎn),馬然看不見爺爺?shù)男θ荨?/p>
下午時,馬然和男孩子們正在沙堆上玩得開心,駛來一輛推土機(jī),很霸道地停在沙堆面前,響了幾聲難聽的喇叭。
馬然和幾個男孩子玩得很瘋,不知道推土機(jī)的喇叭是沖他們喊叫的。開推土機(jī)的是個中年男人,他見幾個男孩子在沙堆上無視推土機(jī)的存在,就從駕駛室里伸出頭來吼道:“離開沙堆,到別處玩去!”
幾個男孩子瞪著推土機(jī)駕駛員,都站在沙堆上不動。
“聽見沒有?離開沙堆!我要把沙子推到大溝里!”駕駛員指著街面上裂開的那道大縫隙。
馬然說:“我們正在比賽爬山呢!”
駕駛員喊道:“比什么爬山?我這是工作!都給我從上面滾下來!”
“就不下去!”馬然也喊道。
幾個男孩子也跟著喊:“就不下去!”
駕駛員火了,從駕駛室里跳出來,沖上沙堆。馬然和幾個男孩子見駕駛員沖上來,他們就跑下沙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駕駛員罵罵咧咧地回到駕駛室,剛要推沙子,馬然和幾個男孩子又一起沖上沙堆,站在高處看著推土機(jī)。
“這是誰家的孩子?也不出來管管?”駕駛員再次跳出來,朝沙堆上沖來。馬然和幾個男孩子又來了一次勝利大逃亡。
推土機(jī)駕駛員坐回駕駛室,馬然他們又占領(lǐng)了沙山。
這時,馬然除了聽見駕駛員惡聲惡氣地罵人之外,他還聽到一陣笑聲。他抬頭朝自己家的陽臺望去,就看見爺爺朝下望著他們,忍不住地笑。馬然可是很久都沒看見爺爺笑成這樣了。
爺爺?shù)男?,讓馬然決定,絕不放棄面前的沙山,他要和幾個男孩子長久地跟推土機(jī)駕駛員周旋下去。
“這是我們的山!”馬然沖著推土機(jī)駕駛員喊,幾個男孩子也扯著嗓門兒一起吼,很瘋狂。
駕駛員終于放棄了。他站在沙堆下面,雙手叉腰,一臉無奈。最后,他對著一幫難纏的男孩子笑起來。駕駛員笑了,馬然他們不笑。他們把面前的爭奪,當(dāng)成了戰(zhàn)爭。
駕駛員收了笑容,搖了搖頭,反身上了駕駛室,開走了推土機(jī)。
看見推土機(jī)走了,馬然和幾個男孩子才笑起來。
但是,推土機(jī)是在半夜里開來的。那時孩子們都已經(jīng)睡覺,推土機(jī)把沙子推進(jìn)了街道的裂縫中。等馬然醒來時,樓下的沙山?jīng)]有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和遺憾。
許多年后,已經(jīng)是大人的馬然,登上了一座叫馬嘎子的山頂,他拍了一張照片?;丶液?,他在夜里跟爺爺說:“爺爺,我登上了那座山!”
爺爺不語。
因?yàn)?,馬然面對的是爺爺去世后留下的微笑著的照片。馬然覺得,爺爺就是沖著自己微笑,他是慢慢才懂得那笑容里隱藏著的內(nèi)容。
第二天一早,馬然的爸爸問他:“睡好了嗎?”
他說:“登完山,睡得特別好?!?/p>
爸爸就交給馬然一個本子,是爺爺留給馬然的。爸爸說:“你爺爺跟我說,一定等你登過真的山后,才讓我交給你。”
“里面是什么?……”
爸爸的眼睛望著窗外,輕輕地說:“是一個登山人和他孫子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