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中蘇邊事緊張,內(nèi)蒙古生產(chǎn)建設兵團野營拉練安排隨機進行,緊急集合更是家常便飯。行軍裝備要求嚴格,背包打成三橫兩豎,內(nèi)夾單衣外別膠鞋,挎包左肩右斜,裝著紅寶書和自救三角巾,水壺裝滿,腰掛手榴彈,武裝班排配備小口徑步槍,其他人扛鐵鍬鎬頭。
到兵團的第一個“八一”建軍節(jié),正值艱苦的麥收戰(zhàn)役剛結束,既為節(jié)慶又為犒勞,午餐豐富得甚至有點奢侈,難得一見的金華火腿炒西葫蘆、西紅柿炒雞蛋各給半勺,豬肉燉粉條兒管夠,還每人分個西瓜。
就在歡樂一天沉入夢鄉(xiāng)時,緊急集合號劃破夜空。全連跑步列隊,連長宣布:“接緊急命令,蘇修犯我邊境,全連務必三時到達指定地點參戰(zhàn),出發(fā)!”400多名戰(zhàn)士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夜色中。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盯住前邊戰(zhàn)友胳膊綁的白毛巾前進。田野坑坑洼洼,斗渠上獨木橋又濕又滑,一個炊事員不小心跌入渠底,渾身濕透,好幾個人才把她拽上來,有人接過行軍鍋,有人幫著擰濕透的行裝,再快步追趕隊伍。我們班有個外號叫“大膽兒”的,午餐時手攥菜勺三顛兩抖盛到碗里的盡是肉,可著勁兒招呼,吃得直撐。葷腥吃多了叫水,她灌了半肚子涼水,胃里“咕嚕咕?!表戇€不解渴,索性把西瓜也宰了。沒承想半夜跑肚拉稀,幸虧身體底子壯(曾是學校的百米亞軍),才沒被甩到收容隊去。打這以后,她再餓再讒也不敢胡吃海塞了。
我們走一陣跑一陣,過土路平道,越溝坎野坡,不時有各色的信號彈、雪亮的照明彈在頭頂上、在不知什么地方騰空而起,吉普車、軍用卡車飛馳而過,前車卷起的塵土沒散盡后車又開過來。雖不開車燈,但我還是認出了從身邊馳過的團長、參謀長,有的車上的領導看架勢肯定比團長官大。車頭插著小三角紅旗的吉普車前前后后來回跑?!稗Z隆隆”的炮聲離得遠不很密,“噼噼啪啪”的槍聲、“哐哐”的手榴彈爆炸聲響成一片,越來越近?!芭P倒!”聽到命令我就地趴下,洼地里濺起的泥水撲得滿臉花,“前進!”跳起來接著跑,管不了別的只顧跟住班長。當接近一片小樹林時,前方寂靜下來。接到傳令就地隱蔽。約摸半個多小時后,三顆綠色信號彈升起,映出山脈的天際線瞬間即逝,估計離陰山不遠。又是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彈林雨下。雜樹相間的小林子樹影斑駁,彈藥和塵土的氣味帶著溫度隨風飄過。
天蒙蒙亮時,隊伍來到一條高高的斗渠邊。連長命令:“全連都有,男東女西,以渠為界,就地休整。”女生爭搶著爬坡過溝翻到渠西。我爬上斗渠,一輪紅日噴薄欲出,地平線上金紅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廣袤的原野閃著光,我陶醉了,站在那里凝神眺望?!跋氯ィ∩倒?。下去!傻瓜!傻瓜!”副指導員王文錄操著山西口音邊跑邊揮手高喊。我愣了愣神,恍然大悟,迅速后轉,猛蹲下身,滾到渠底。大渠朝天開,男女各一邊,跑了大半夜,分開為方便??晌疫€傻乎乎地站在高處朝男生那邊觀景呢,難怪副指導員急得聲音變了調(diào)。由于一連串動作太急太快,我的軍褲搓破了一個大三角口,一走一呼煽,活像屁股簾子。
休整后全連集中,連長圍著隊伍轉了一圈,開始講評。他表揚絕大多數(shù)戰(zhàn)士戰(zhàn)備觀念強,達到了拉練和軍演的基本要求,接著批評少數(shù)人稀松二五眼,丟三落四,風紀不嚴,要求“班排互查,即刻糾正。”我偷偷地放松背包帶,用背包蓋著屁股上的破洞。排長查到我這兒說背包過于靠下,提到腰上行軍會輕松些。我點頭稱是,心里卻寧肯行軍累些,也不愿意背包上提而“走光”。就這樣又行軍十幾里,到薩布其村聽貧下中農(nóng)“憶苦思甜”。班長有心,把我拉到農(nóng)家大嫂屋里,請她幫忙稀針大線地將破口子連上,我才免除了尷尬。
整隊回連時,集體齊唱《四好連隊歌》:“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子彈長著眼,過得硬的刺刀血染紅。過得硬的連隊爭四好,過得硬的四好年年紅?!备髋庞窒嗷ダ瑁罢f打就打,說干就干,練一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瞄得準來,投呀投得遠,不打垮反動派不是好漢。打一個樣兒叫它看一看!”一路上,我和全連指戰(zhàn)員一樣,斗志昂揚,軍歌嘹亮。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