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沈崇事件”

發(fā)生在66年前的“沈崇事件”，對于而今中國絕大多數中、青年人來說已經很陌生了，甚至根本不知。即使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他們知道沈崇這個人和因她不幸的遭遇所引發(fā)的“沈崇事件”，也僅是在上個世紀60年代，從《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倒數第二篇——《友誼，還是侵略？》的注釋中略知點滴，對于事件的始末詳情，并不是每個人都是十分清楚。

一

1946年12月24日，正是西方國家圣誕節(jié)前夕，即“平安夜”。然而，這個“平安夜”對于北京大學先修班（相當于預科）女生沈崇來說，卻是那樣的不平安、那樣的恐怖！

那天晚飯后，沈崇去北平市平安電影院（解放后改為兒童電影院，20世紀90年代被拆除，現(xiàn)為東方廣場）看電影。當她途經東單時，被駐北平的兩個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綁架后，施行強奸。沈崇大呼救命，恰有行人路過發(fā)現(xiàn)，兩次救助未成，遂向北平市警察局內七分局一段報警。警察將肇事者美國大兵皮爾遜并沈崇帶至北平市警察局訊辦，另一肇事者美兵普利查德逃逸。

北平民營亞光通訊社獲悉這一事件后，于當夜發(fā)出一條消息：“本市訊：某大學某姓女生，年19歲，昨晚九時，赴北平戲院看最后一場《民族至上》影片。散場時，忽見身后有美兵二人尾隨，迄行至東單操場，即對該女施以非禮，該女一人難敵四手，大呼救命，適有某行路人聞之，急至內七分局一段報告，由警士關德俊電知中美警察憲兵聯(lián)絡隊，派員赴肇事地點查看，美兵已逃去其一，當即將美兵帶走。某女生被奸后，送往警察醫(yī)院檢驗后，轉送警察局辦理?！北逼礁鲌笊缍际盏搅诉@條新聞。

北平市警察局在查明了事實后，即致電國民政府中央內政部警察總署報告沈案?！侗逼绞芯炀譃槌蕡笊虬附涍^紀要致內政部警察總署代電》是這樣寫的：

“北京大學先修班女生沈崇，年十九歲，寓居本市內一區(qū)甘雨胡同十四號，于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時三十分，由家赴東長安街平安電影院看電影，至影院迤西地方，由對面（東方）走來美兵二名，突將沈崇頭頸挾持，拖架南行。沈崇當時呼救不得，被挾越過馬路至使館界界墻下，即被一美兵強行奸污，連續(xù)三次。事被第十一戰(zhàn)區(qū)修理班供職之孟昭杰等瞥見，告知于內七分局警士關德俊輾轉報告本局，當派警車在當場將肇事之正犯美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威廉斯·皮爾遜（PiersonWilliams）一名帶交美海軍憲兵隊看押，將被害人帶局訊悉前情。本局為詳求當時事實真相計，曾將被害人送往警察局醫(yī)院鑒定，確屬被奸，開具鑒定書并協(xié)同北平地方法院首席檢察官紀元赴現(xiàn)場履勘，制作筆錄。傳據證人孟昭杰、趙澤田、張志新、趙玉峰、馬文彬等五名供明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經過暨聆被害人哭泣甚哀，并警士關德俊、劉志平、尚友三報告美兵皮爾遜強行奸淫，施行強暴各節(jié)，均與沈崇所供符合。又據本局外事科科員張穎杰及巡官朱紹明報告，該被捕之美兵（皮爾遜）身穿制服，面部塵土頗多，一手戴手套、一手未戴。被害人身著之大衣紐扣未扣，里衣未扣齊，大衣后下部浸濕一塊，兩襪脫落于腿腕，頭發(fā)凌亂，全身灰土，顯曾抵抗甚烈。是本案犯罪事實至為明顯?！?/p>

當夜，北平市警察局局長湯永咸了解案情真相，并看到亞光通訊社所發(fā)的新聞后，急忙給國民黨中央社打電話，讓中央社通知北平各報社不要刊登亞光社發(fā)的這條新聞。中央社當即以北平市警察局的名義給各報發(fā)了一條電令，聲稱：“關于今日亞光社所發(fā)某大學女生被美兵酗酒奸污稿，希望能予緩發(fā)。據謂此事已由警局與美方交涉，必有結果。事主方面因顏面關系，要求不予發(fā)表，以免該女生自殺心理更形加強。容有結果后，警察局當更發(fā)專稿?！?/p>

為了嚴加封鎖，阻擋北平各報發(fā)此消息，湯永咸于次日早晨，將亞光通訊社總編輯王柱宇和一些報社的記者接到市警察局，讓他們保證不發(fā)表此新聞。然而事與愿違，12月26日，北平的《世界日報》、《經世日報》、《新民報》等不顧國民黨中央社和北平市警察局的阻撓，都刊登了亞光社所披露的一女大學生被美軍強奸的新聞?！缎旅駡蟆愤€將國民黨中央社發(fā)給各報不要刊出亞光社消息的電令編成一條新聞刊發(fā)出來，以揭露當局封鎖消息、掩蓋真相的丑惡事實。

因亞光通訊社所發(fā)的新聞沒有點明被美軍強奸的是北京大學先修班女學生沈崇，情節(jié)也很簡略，于是各報社的記者都在互相打聽被害女生的學校和姓名，有人透露是北京大學的女學生沈崇。為了弄清真相，《益世報》記者劉時平一馬當先，直接跑到北京大學教務處注冊科采訪。開始被拒，但劉是西南聯(lián)大的畢業(yè)生，同北大許多教職員和學生都很熟，他利用這一得天獨厚的條件，費了很大的周折才找到注冊組劉主任。劉主任對劉時平說：“訓導長陳雪屏今天吩咐過不要接待外人，你千萬別聲張?！?/p>

抗戰(zhàn)勝利后，蔣介石為了控制北京大學，特地派國民黨中央委員陳雪屏擔任北京大學訓導長。陳雪屏在北大積極發(fā)展國民黨、三青團員，組織特務網?！吧虺缡录卑l(fā)生后，陳雪屏“捷足先登”，把北大先修班座次表拿去，抹掉了沈崇的名字，聲稱：“該女生不一定是北大學生?！?/p>

劉時平終于在注冊組注冊卡上查到了沈崇自己親筆填寫的卡片：“沈崇，十九歲，福建閩侯人，先修班文法組新生，永久通訊處：上海古拔路二十五號?！?/p>

劉時平采訪后，立即把沈崇被美軍強奸和北平市警察局、中央社、陳雪屏封鎖消息的事告訴了他所熟悉的北大學生。消息頃刻間便傳遍了北大校園。北大同學非常氣憤，紛紛奔走相告，串聯(lián)開會，準備揭發(fā)抗議。當天下午，北大沙灘廣場上就出現(xiàn)了披露沈崇被美軍強奸污辱的壁報。壁報上紛紛貼出各種抗議的言論，最具代表性并被廣為傳播的一篇抗議書寫道：“在中國的土地上，兩個美國兵把一個中國的女大學生拖去強奸了！涼血的才不憤怒，奴性的才不反抗！美軍必須滾蛋！”這篇抗議書，每個字都似拳頭那樣，引起成千上萬名學生關注。

消息不脛而走，立即像火山爆發(fā)一樣，引起北平各大院校和中學廣大師生的憤怒和抗議，清華、燕京、中法、師院、鐵道學院等院校出墻報、貼標語，要求以罷課、游行的行動聲援受害的沈崇。

二

面對廣大學生的抗議，國民黨政府深為恐懼，消息封鎖不了，就公然造謠，混淆是非。12月27日，國民黨中央社發(fā)了消息，胡說：“沈崇似非良家女子”、“尚無顯著被奸污之跡象”、“美軍是否與沈女士認識，需加調查”。美聯(lián)社更加造謠，說什么“少女勾引，彼系狎游，并曾商定夜度資?！北贝笥枌чL陳雪屏，見隱瞞不過，竟指責沈崇“也有不是之處，為什么女人晚上要上街，而且還是一個人”。北大西齋學生宿舍的墻上貼出了一張署名“情報網”的大學報，造謠說：“最近延安曾派若干女工作人員赴各地，專門以各種技術誘惑美軍，造成事件?！睅熒鷤円豢淳椭?，這是暗示沈崇就是延安派來的工作人員，是共產黨的苦肉計，引誘美軍成奸，制造反美事件。北師大壁報欄里的“情報網”更是直截了當、赤裸裸地誣蔑沈崇“是共匪女諜，故意勾引美軍，施行苦肉計”，“共黨制造學潮，同學勿受利用”。毫無疑問，上述的“情報網”都是國民黨、三青團骨干分子所炮制的。

然而，這一連串的造謠、誹謗，不僅沒有得逞，反而激起了廣大學生更大的憤恨。各院校的教授對國民黨當局這種卑劣手段也非常不滿，北大政治學系主任、著名教授錢端升公開加以指責并氣憤地說：“面對美軍的暴行，我今天不再沉默，學校里出了一個‘情報網’，說被奸的女同學是從延安派來的，勾引美兵制造事件，這是無恥造謠！”

為了揭穿謠言、誹謗，弄清沈崇的真實身份，并將它公之于世，北大女同學會主席劉俊英等8位女同學前往沈崇在北平的住處——其表姐家八面槽甘雨胡同十四號，登門對沈崇進行慰問。沈崇的表姐楊振清女士接待了她們。楊女士很氣憤地說：“我們曾受到治安當局的警告，不要隨便接待外人，如果隨便發(fā)言，便不負責個人的安全?！贬槍φ_蔑造謠，富有正義感的楊女士對劉俊英等人說：“我們不怕他們的威嚇，把沈崇的真實身份告訴你們。沈崇為世家之女，是一名門閨秀，她的父親沈劭，是前清光緒年間兩江總督沈葆楨的曾孫、是林則徐的外玄孫，現(xiàn)在是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的處長。沈崇是北大先修班的學生，不僅認識訓導長陳雪屏，而且同陳還有親戚關系。陳雪屏的妻子是福建閩侯翻譯家林琴南的族女，沈崇的母親也是林家的女兒，沈、陳兩家素有往來。沈崇不是在北平念的中學，不是20多歲的婦女，而是19歲的純潔的少女，她是在12月份，由上海隨西南聯(lián)大復員貨船從秦皇島轉道來北平的，是本屆北京大學先修班在滬錄取的新生。沈崇住在我們家里，沒有住到北大國會街學生宿舍。她平時身穿藍旗袍，腳穿一雙絨布鞋，是一位正派、樸實的學生，與美軍素無往來。”

劉俊英等8位女同學將調查情況用大字報形式公布在北大沙灘廣場，吸引了全校師生前往觀看。這一份訪問楊女士的大字報澄清了事實真相，揭穿了反動通訊社的造謠、誣蔑，像沈崇這樣一個剛從南方來的19歲的女孩子，怎么會是延安派來引誘美軍的共產黨員？于是同學們紛紛貼出大字報，向“情報網”提出質問：你們暗示沈崇是延安派來勾引美軍成奸的共產黨員，有什么根據？沈崇是什么人在什么時間、地點介紹加入中共的？又是什么人給她的勾引美軍的任務？對于這些問題，必須拿出證據來回答，否則就是造謠！

因為這些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所以“情報網”沒法回答，只能像縮頭烏龜一樣，銷聲匿跡了。廣大師生看透了反動派的丑惡言行和拙劣伎倆，表示要誓雪恥辱。

一時間，北大校園中還貼出了許多專門責問、鞭撻陳雪屏的壁報，揭露他明知故犯，造謠誹謗，無恥之極，是北大的敗類。

各大院校和中學也紛紛轉抄披露。12月28日，北平的《新民報》等幾家報紙沖破了國民黨當局的封鎖，公開報導了這一事件。燕京大學的《燕京新聞》也到甘雨胡同十四號采訪并刊登了《沈女士訪問記》，這就更使反動當局的一切謠言不攻自破，促使更多的人以更大的熱情投入抗暴運動。

三

12月29日，北京大學召開系級代表和各社團代表大會。千余名與會者一致通過了要求嚴懲暴徒及其主管長官、駐華美軍當局公開道歉、美軍立即退出中國等三項決議，并成立“北京大學學生抗議美軍暴行籌備會”。

當晚，“北京大學學生抗議美軍暴行籌備會”領導成員劉俊英、胡邦定和學生代表在北大北樓第一教室開會，研究下一步的行動。6時半，會議剛開始，突然有幾輛吉普車和一輛大卡車沖進北大校園，從車里下來100多名手持木棍、腰懸手槍的暴徒，他們冒充是中國大學、華北學院的學生代表，實際上是奉了國民黨北平反動當局的命令專來進行破壞的特務、國民黨三青團分子。他們沖進教室，用武力驅散參加會議的北大學生代表，占據會場，人模狗樣地開起了會議，宣布成立“北平各大學學生正義聯(lián)合會”，宣稱“誓作政府后盾”、“信任政府合理解決問題”、“決不采取罷課手段荒廢學業(yè)”。開完會，這群暴徒便七手八腳地搗毀了抗暴籌備會辦公室，砸毀了辦公室的全部辦公用品，毆打、辱罵、威脅趕來阻攔他們這一野蠻行為的北大學生。砸爛了抗暴籌備會辦公室后，暴徒們又涌到紅樓和廣場，撕毀了張貼的抗議美軍暴行的壁報和標語，并厲聲恫嚇在場的北大學生：不準罷課、游行，否則就用“機槍來對付你們”。北大教授向達上前對這伙暴徒進行申斥，被他們圍攻、污辱。當學生紛紛向他表示慰問時，他說：“想不到抗日勝利之后，我們中國還不如被征服的日本，是同學們應該行動的時候了。”

北大廣大學生目睹暴徒們的暴行后，義憤填膺，紛紛表示，我們絕不能在暴力下退卻，要求在30日上街游行，當即派出代表同清華、燕京、師院、中法、輔仁等院校同學聯(lián)系，共同行動。

國民黨特務分子打砸“北京大學抗暴籌委”辦公室的消息當晚傳到燕京大學，燕大學生自治會連夜召開學生代表大會，作出決定，與清華、北大一致行動，游行請愿。深夜兩點派出代表梁畏三（赫魯）、曲慎齋去清華，與清華大學學生自治會負責人嚴令武、方復、楊立等見面，商議如何共同行動，決定趁熱打鐵，在30日上午兩校聯(lián)合游行，支援北京大學。中法、朝陽、師院等院校學生，積極響應，也決定于30日舉行游行。

12月29日夜，北京大學北樓、紅樓各教室電燈徹夜不熄，上千名學生奮戰(zhàn)通宵，準備游行旗幟和標語。經過一夜苦戰(zhàn)，30日清晨，新的壁報、標語重新貼滿了校園。

四

12月30日一早，為游行做各種準備工作而度過了一個緊張而又激憤的不眠之夜的燕京大學學生，紛紛趕到操場集合。8點，清華大學的游行隊伍來到燕大校門口。兩支隊伍會合后，發(fā)現(xiàn)兩校各舉各的校旗，缺少一個游行隊伍總的旗幟。匆忙間，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負責人沈立義和袁淳增（丁望）急中生智，趕忙找來幾條白被單，拼成一個大橫幅，然后把寫有“抗議美軍暴行大游行”的9個墨寫的大字貼上，兩邊用大竹竿支撐起來，作為游行隊伍的先導旗幟。后來，這個橫幅在游行過程中被拍攝下來，留存后世，成為中國現(xiàn)代史上的經典畫面。

清華、燕京兩所大學的游行隊伍浩浩蕩蕩出發(fā)了。清華大學隊伍在前，燕京大學隊伍在后，沿著頤和園至西直門的公路前進。途經定阜大街輔仁大學校門口時，停下來高呼：“歡迎輔仁同學參加抗暴游行！”聽到外面的呼喚，早就做好準備的輔仁大學的學生一批一批地沖出校門，加入游行隊伍，有幾個學生撞開了儲藏室的門，取出校旗，高舉在輔仁大學隊伍的前列。

12月30日臨近中午，北大學生三五成群地在沙灘廣場上，焦急地等待著兄弟院校參加游行的隊伍到來。這時，燕京大學前來報信的梁畏三騎著自行車來到沙灘廣場，報告說：“清華、燕京的隊伍已經從西直門進城了！”喜訊贏得北大在場的學生一片歡呼，頃刻，校園響起集合的鐘聲，學生們紛紛趕到廣場聚集。

大約午后1點鐘，首先是中法大學200多名學生（占全校學生總數80%）高舉校旗走進北京大學沙灘廣場，接著，朝陽大學300多人的隊伍也走進廣場，北大同學鼓掌歡呼表示歡迎。

十幾分鐘后，燕京大學、清華大學兩校3000多人的隊伍到了。這支隊伍從早上8點多鐘出發(fā)，步行4個多小時才趕到這里。當他們斗志昂揚地走進北大廣場時，受到長時間的鼓掌歡迎。

下午1點30分，抗議美軍暴行游行正式開始了。5000多人的游行隊伍以數百輛自行車為先導，預定路線是：從沙灘廣場出發(fā)，經皇城根、東華門大街、王府井大街，特別繞行協(xié)和醫(yī)院，直達駐在那里的北平軍調部，然后到東單練兵場集合。集合后，經東長安街、西長安街，到國民黨政府北平行轅（今新華門）請愿……

愛國學生的游行隊伍，使沉寂了10多年的古城北平又沸騰起來了。自1935年“一二·九”運動以來，北平市還沒有見如此熱烈的場面。隊伍上街后，市民觀者如堵，沿途自動參加游行的人很多，游行隊伍增加到10000多人。游行隊伍一路高喊口號：“抗議美軍暴行”、“嚴懲肇事美軍”、“美軍立即撤出中國”、“美國必須改變對華政策”、“維護主權獨立”、“美軍不走內戰(zhàn)不止”、“民主新中國萬歲”，一邊沿途散發(fā)《告北平市同學書》、《告北平市父老書》、《一年來美軍暴行錄》和各種傳單，并在沿途兩側的建筑物、車輛上張貼標語。到達軍調部時，同學們把各種標語貼在軍調部大門和墻壁上?！败娛抡{處執(zhí)行部”橫匾上糊滿了“請美軍撤退”的英文標語。同學們齊聲高呼：“Get away from China！”（從中國滾出去）廣大市民感到揚眉吐氣，紛紛拍手歡呼，而平時趾高氣揚的美國軍人，此時自知理虧，龜縮在駐地不敢出門，只在窗口探頭探腦，但沒有一個敢下來。

游行隊伍在軍調部門前示威之后，從東單大街到東單廣場，直奔東單練兵場——沈崇被污辱的地方，所有的游行學生匯聚在這里舉行抗議集會，口號聲、演講聲、歌唱聲、朗誦聲一浪高過一浪。在廣場上圍觀的民眾有10000人以上。在集會上，北大男同學揭露了國民黨反動派對沈崇的誹謗、造謠。北大女同學李鳳儀悲切而又高聲地朗誦了北大學生蓋瑤華寫的《給受難者》的一段話：

1946年的圣誕夜，當國民黨官員們正在燈燭輝煌的飯店內，開雞尾酒會款待友軍，暢飲著中國老百姓的鮮血的時候……姐姐，你代替了兩萬萬中國姐妹受難了，不，你代替四萬萬中國人受難了。

賣國求榮的媚外者說：“這是怪你自己，誰讓你一個女孩在晚上出去了？”粉飾太平的老爺們說：“這是小事一樁。”喪心病狂的人們說：“她是共產黨?！?/p>

姐姐：這不是你個人的恥辱，不是你個人的不幸，可恥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侍奉洋大人的奴才！是那些不明羞恥、不知國家民族，不能保護人民而高高在上的那些軟骨動物！

朗誦者流著淚水，聽朗誦的人臉上露出了氣憤，紛紛高呼：“抗議美國兵強奸沈崇！”“嚴懲美軍兇手！”“美軍滾出中國去！”“官員們不要媚外賣國！”

在抗議美軍暴行的游行隊伍中有一名美國人，他是燕京大學教育系美籍教授（教心理學）夏仕德（Dr.sailor）。他推著一輛自行車，身背“抗議美軍暴行”的標語一直陪著燕京大學的隊伍游行。他還捐款5萬元給燕京大學學生自治會支援抗暴行動。此后在1948年國民黨政府大逮捕時，他還幫助中共地下黨員學生和進步學生逃離。1973年，夏仕德被邀請偕夫人、兒子來華訪問，在“五一”游園時，周恩來總理親切接見了他們。

游行隊伍從東單廣場繼續(xù)出發(fā)，經長安街、南池子大街到北池子大街北口，高呼抗議口號，齊唱《團結就是力量》。集會到下午4時許結束。

五

抗暴運動得到了北平和全國著名教授的贊成和支持，他們紛紛站出來仗義執(zhí)言。北京大學教務長鄭華熾、秘書長鄭天挺都支持學生的行動，兩人共同表示：北京大學的一貫作風是不干涉學生運動，今天亦不能例外。北大袁翰青、吳恩裕、費青、沈從文、周炳琳、許德珩、馬大猷、錢端升、朱光潛、向達、江澤涵等48位著名教授發(fā)表了《致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的抗議書》，要求迅速將兇手繩之以法，美國政府要賠償被害人之損失，保證以后絕對不能再有類似事件在中國任何地方發(fā)生。許德珩教授憤慨地指出：“假若政府的國策不變，美國對華政策不變，中國人民將會永遠成為美國宰割的對象?！痹贝蠼淌隈R寅初嚴厲譴責國民黨政府，要求政府保護人民，否則將愧對中國。

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教務長吳澤霖、訓導長褚士荃，都表示不能強迫學生上課，不能阻止學生游行，并要求國民黨當局保障學生游行的安全。清華大學張奚若、朱自清、何汝楫等教授也都表示支持學生抗議美軍暴行的斗爭，要求美軍立即撤出中國。吳晗教授主張徹底解決問題，并希望學生與社會各階層人士聯(lián)合行動，這樣斗爭才能更有效。美籍教授溫特針對有的報紙報道他因不滿學生抗議美軍暴行而罷教的謠言，專門發(fā)表聲明辟謠，并且嚴肅地表示：“我完全同意學生的行動，要是這一天我事先知道，我也要參加學生的游行?！毖嗑┐髮W校長陸志韋表示同情學生運動，對學生罷課、游行不干涉，并說：“駐華美軍一天不走，類似之事必有其繼續(xù)發(fā)生之可能，我們應當呼吁政府：駐華美軍立即退出中國。”翁獨健教授精辟地分析了抗暴運動的實質，尖銳地指出：“懲兇是治標，治本之法是美軍撤出中國?！崩诐嵀偨淌谶€直接參加了游行，她明確表示：“沈崇事件”影響中美邦交，美國口頭道歉不能保證以后不再發(fā)生此事，根本辦法是美軍撤出中國去。

六

北平的抗暴斗爭引起國民黨政府的恐慌。1947年1月1日，蔣介石發(fā)表《告全國軍民同胞書》，誣蔑廣大愛國學生被“政客野心家所煽惑，受了他們的宣傳，中了他們的誘惑”。同日，教育部部長朱家驊要求各校當局禁止學生罷課游行，說美國兵污辱中國女生事件“系美兵之私人行為，自應受法律制裁，不應以此種私人行為為借口而損侮我友邦”。1月14日，國民黨行政院院長宋子文下令禁止學生示威游行。1月17日，國民黨政府警察總署下達《關于防止抗暴運動對策》。

國民黨的一系列反動政策阻止不了愛國學生行動，北平抗暴游行像一顆炸彈，炸開了當時籠罩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沉悶空氣，迅速得到全國幾十個大、中城市的響應。1947年1月6日，上海市總工會針對蔣介石在1月1日發(fā)表的《告全國軍民同胞書》致電蔣介石，提出懲兇、賠償、道歉等4項要求。同日，15個民主團體強烈要求“立即驅逐美軍出境”。

從1947年1月1日起，天津、南京、杭州、重慶、武漢、青島、廣州、福州、桂林、成都、昆明、臺北、長沙、南昌、濟南、西安、蘭州、開封、洛陽、沈陽、長春、哈爾濱、齊齊哈爾等大中城市的學生，都相繼掀起了抗暴運動的浪潮，參加這一運動的人數達50多萬。

七

1947年1月4日，在廣大師生和民眾的支持下，沈崇勇敢地站出來，向北平地方法院起訴。

國民黨政府不顧北平各大院校廣大師生和法律界人士的反對，按照同美國簽訂的喪權辱國的《處理在華美軍刑事案件條例》的規(guī)定，竟將主犯皮爾遜移送給美軍司法部軍法處，交給美國單方審辦。

1月8日，北平地方法院將沈崇起訴案轉給美國駐北平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官。

1月9日，《世界日報》是這樣報道的：“北大先修班女生沈崇，年前在東單操場被美兵兩名強奸后，經北平地方法院檢查處受理后，已偵查竣事，認為兩名美兵確有犯罪行為。昨將各項證件函美國駐北平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官，請對肇事美兵依法懲辦?！痹搱笸瑫r刊登了北平地方法院檢查處的公函，公函原文如下：

“北平地方法院檢查處公函，函字第十五號。中華民國三十六年元月八日。案據沈崇于本年元月四日起訴：本人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時許，在北平長安街電影院附近，被美兵兩名強架至東單操場地方，由一美兵連續(xù)強奸，另一美兵曾經幫助強奸，請求法辦等情到處。當經本處偵查，茲根據被害人沈崇并證人關德俊、劉志平、唐文華、王桐、孟昭杰、趙澤田、馬文彬、趙玉峰等供述，以及各醫(yī)院之診斷證明書，檢查傷單等件，認為該兩名美軍確有犯罪行為。經向北平市警察局調查犯罪人，系貴部士兵。其當時捕之一名，其姓名為PiersonWilliams，已送交貴部；其另一名，已由貴部拘押。相應依據處理在華美軍人員刑事案件條例第四條第二項規(guī)定，函請查明依法懲辦為荷，此致美國駐平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官。公函附送了以下證件。（一）被害人沈崇偵訊筆錄一份，附肇事地點略圖一份，傷單一份。（二）證人孟昭杰、趙澤田、張志新、趙玉峰、馬文彬、唐文華、王桐、關德俊、劉志平、尚友三、李風坡偵訊筆錄共十一份，內附證人結文共十份。（三）警察醫(yī)院診斷證明書共二份。（四）勘驗筆錄系二份。（五）北平市警察局外事巡官朱紹明報告一份?！?/p>

駐華美軍原打算把罪犯皮爾遜等遣送回國了事，但在中國人民強大的示威游行的壓力下，美國駐北平海軍陸戰(zhàn)隊接到北平地方法院的公函后，不得不由美國駐華海軍陸戰(zhàn)隊增援第一師組織軍事法庭，任命休士中校等7人為軍法官，由費茲吉羅德中校擔任檢查官。1947年1月17日至21日先對主犯皮爾遜進行公審，出席旁聽的有被害人之父沈劭，北大校長胡適，被害人法律顧問、北大法律系教授李士彤，清華大學法律系主任趙鳳喈，北平市市長何思源，北平市地方法院首席檢察官紀元，北平市政府外事處處長左明徹，北平市警察局外事科科長孟昭楹和中外記者共17人。軍事法庭審訊當事人、證人，調查證據詳盡，沈崇1月18日出席法庭，詳細申訴受害經過。

1月24日，《新民報》刊載《美軍法庭宣判皮爾遜強奸罪成立》。同日，北平各報紙都刊登中央社訊發(fā)的電訊：美國駐華海軍陸戰(zhàn)隊增援第一師軍事法庭審判長休士中校1月22日宣布：美軍伍長皮爾遜，在本市東單，于12月24日暴行案，應為強奸已遂案。

2月1日，美國軍事法庭宣布普利查德幫兇罪成立。3月3日，美國駐北平海軍陸戰(zhàn)隊第一師司令霍華德核準軍事法庭判決，判處強奸罪犯皮爾遜降為普通士兵，處監(jiān)禁勞役15年；判普利查德監(jiān)禁勞役10個月。但該判決仍需華盛頓海軍部長核定后宣布。

八

1947年6月17日，美國聯(lián)合社從南星州發(fā)出通訊，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范特格里甫特公開聲稱，皮爾遜之罪行難以成立，準予釋放。

在中國人眼中，皮爾遜犯了強奸罪是不容置疑的，而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范特格里甫特在沒有中方原告、中方證人、中方律師出庭，并且毫不知曉的情況下，運用行政手段改變了判決結果，這樣的做法無論按照什么國家的司法制度都是非法的，只能進一步體現(xiàn)了美國政府無視正義，無視中國主權和蔑視中國人民感情尊嚴。一家頗有影響的報紙《大公報》指出：“如果一個強奸了中國女孩的美國軍人可以被視為無罪，那么在美國人眼中，中國人到底成了什么樣的人？”

九

皮爾遜被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官宣判無罪且恢復軍職的新聞傳到中國，導致學生的再度請愿和抗議。北平各院校師生對此莫不深為憤慨，抗議壁報遍布各個校園。華北學生聯(lián)合會受各校廣大同學的委托，于6月29日發(fā)出《致蔣介石及國民政府委員書》，稱：“中國苦戰(zhàn)八年，始掙脫日寇所加諸之鎖鏈，久歷苦戰(zhàn)之中國人民，決不容再被任意蹂躪。今中國女大學生在本國領土上竟遭奸污，而罪犯經其本國政府之庇護。為國家尊嚴計，為人民安全計，政府理應即向美方提出抗議，據理力爭，務使正義得以伸張，國家幸甚，人民幸甚。”同日，華北學生聯(lián)合會發(fā)出《致美國杜魯門總統(tǒng)書》，稱：“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范特格里甫特準備釋放強奸沈崇的罪犯，消息傳來，不勝驚異。此種措施不僅損毀美國法律精神，且為輕視中國民命，包庇罪行之公開表示。我們提出嚴懲抗議，深盼貴國尊重法律，執(zhí)行已判之徒刑，賠償受害人之損失。”

美國對皮爾遜案件重新處理的消息，也引起了國民黨當局方面的注意。中國外交部也向美國駐華大使館遞交了抗議信，要求對皮爾遜“維持原判，予以執(zhí)行”。北京大學校長胡適，得知華盛頓否決了對皮爾遜的判決，非常痛苦，立即打電報給駐南京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表示對那消息（筆者注：指皮爾遜案被否決的消息）的嚴重關切與震駭。他警告司徒雷登，這將可能給學生們帶來政治上的震蕩，因為這消息將“有力地煽起反美騷動”。他強烈呼吁司徒雷登嚴肅考慮此事，且強烈敦促他讓美國政府認識到全中國正在“非常焦急地觀察”皮爾遜案件，把它當成對“美國司法的一個考驗”。

在獲悉來自華盛頓的關于皮爾遜案的消息后，沈崇的父親沈劭，給胡適發(fā)了一封措辭激烈的信，譴責美國人無視正義。他指出，已經得到確鑿證明的皮爾遜的犯罪行為被平反，必將使得中國人對美國堅持法治的傾慕心理煙消云散。他請求胡適敦促中國政府代表他的女兒加以干預，以期正義得到伸張。

然而美國政府不顧中國人民的堅決抗議，8月12日美國海軍部長福萊斯特公然發(fā)表聲明，宣布撤銷對皮爾遜的判決。

美國海軍這一場假審判、真包庇的惡作劇，不能不引起中國人民極大的民族義憤。這使中國廣大人民進一步認清楚美國政府的真實面貌及其侵華的實質，也進一步認清國民黨政府對美國政府奴顏婢膝、喪權辱國、欺壓人民的反動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