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小說《風波》中有位九斤老太,在她眼里,一代不如一代,時不常地為子女兒孫們擔憂。而因為一次偶遇,我忽然有種為這位著名的老太太翻案的念頭。
清晨,我捏著一個灌餅在醫(yī)院院內(nèi)的石椅上吃,有個老人蹣跚著,抹掃了幾下椅面兒,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灌餅要是加上腸兒,橫是得三塊多?!崩先顺蛑沂掷锏墓囡炚f道。
“現(xiàn)在的東西,任什么都不濟原來的味兒。您說,要在過去,煮個雞子兒,剝了殼噴鼻兒香,現(xiàn)在什么味兒都沒有。什么都不是原來的味兒?!?/p>
聽得出這是位正宗的北京老太太。還沒容我接下茬兒,老太太又絮絮叨叨說道:“做個西紅柿打鹵面沒啥滋味。什么都是化肥催的。我看全得毀在那幫科學家手里?!薄澳怯袎K地,全澆大糞湯子,結的豆角就是白水煮著都是香的。我說這話可不是虛的,我種了一輩子地了?!?/p>
我的大媽啊,您這大糞湯子說的痛快,我這兒可還正吃著飯哪。
“現(xiàn)在這幫年輕人,任憑你說什么都不帶聽的。就說我們家那閨女,生孩子坐月子,窮洗,洗,塗這個膏吧,那個露吧,哪兒那么好干凈啊。這下倒好坐下病了吧,不是這兒疼就是哪兒疼。這回老實了。老輩子的話別不聽,那都是過過來的?!?/p>
“過去坐月子頭上得包嚴實,一個月不能洗澡,連腳都不能洗。”我答對道。
“您看,您懂不是。早先的人坐月子包裹得更嚴實?!?/p>
“現(xiàn)在的牛奶不定兌多少水哪!早先那會子,你熬鍋奶,能起層奶皮兒不說,還浮層黃油。您說,嘿,現(xiàn)在要是養(yǎng)牛都能發(fā),牛羊全身都是寶啊,人吃牛、牛吃草,牛糞又多,您往地里一撒,都是好肥,種出的糧食都能賣個高價兒。您信不信?”
“我信您的”。我擱下餅索性歪著頭聽老太太說。
“現(xiàn)在當官的,就是沒50年代那會兒的好,擱那會子,有什么事坐一塊兒堆兒能跟你商量。現(xiàn)在的可好,全是商家對,你還別提,提了人家也不聽?!?/p>
我連忙岔開話題?!澳@是來瞧病,還是拿藥???”
“我啊,是遛彎。遛累了,就進這院子里歇會兒?!崩咸f道。
我抬手,看看表——醫(yī)院開始門診了。
“得,您歇著!我得進去拿藥了。”
“得,得,您趕緊去,我就愿意跟您聊?!?/p>
在進門診樓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魯迅先生筆下的那位老太。眼前的這位老人,仿佛就是活脫兒地重現(xiàn)。但她的話,也卻在理兒上。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