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推銷“糖果”？

最近四川什邡政府的官員們肯定特別郁悶。辛辛苦苦給災(zāi)后重建的什邡拉來的“大項目”宏達鉬銅，既能“增加財政，改善民生”，還通過了“國家級環(huán)評”。但是這樣一個“利國利民”的項目，卻被“不了解，不理解，不支持”的“部分群眾”強烈抗議，在7月初釀成了警民沖突，各種現(xiàn)場照片被四處傳播，輿論罵聲一片，最后項目停工。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落了一身罵名。

為什么會這樣?什邡領(lǐng)導(dǎo)肯定無比委屈。他們苦苦思索，得出一個結(jié)論：“前期宣傳工作不到位。”于是，他們的補救措施也是加強宣傳：在廣播電視上滾動播出《市長答記者問》《鉬銅項目環(huán)境保護的情況介紹》……及時通過官方微博、公共信息應(yīng)急平臺發(fā)布相關(guān)信息，同時發(fā)動各級干部深入全市各企業(yè)、學(xué)校、鄉(xiāng)鎮(zhèn)及村組，深入宣傳解釋政府的決策……總之，打了一場亡羊補牢式的“宣傳戰(zhàn)”。

如果什邡政府或任何地方政府，從這場警民沖突中得出的教訓(xùn)，是“以后做事一定要先搞好宣傳工作”，那他們所吃的苦頭可說是白吃了。不幸的是，這好像是很多地方政府在遇到群體性事件時，得到的僅有“教訓(xùn)”。

問題不在于“部分群眾”有沒有聽到，而在于決策過程中“部分群眾”是否有機會說。如果不能將公民參與納入到?jīng)Q策過程當(dāng)中，視其為政治正義的內(nèi)在部分，再多的宣傳都會顯得可疑，甚至宣傳越多越可疑。如果街上有個陌生人突然塞給你一包糖果，告訴你這糖果很有營養(yǎng)，你吃吧!你敢吃嗎?如果這個陌生人加大“宣傳攻勢”，用英法德三國外語就這糖果的營養(yǎng)價值進行天花亂墜的講演，你會因此勇敢地吃下去，還是會把它推得更遠，心里嘀咕這里肯定有“貓膩”?

如果真心想推銷，推銷者正確的做法似乎是：邀請對方來參觀這種糖果的制作過程——此所謂決策透明；允許對方在參觀過程中增減自己愛吃或不愛吃的原料：加點蘋果和奶酪，去掉菠蘿和果凍——此所謂民主參與；如果加奶酪會敗壞這糖果的口味，而且有害健康，那么也許可以聽聽中立第三方比如營養(yǎng)學(xué)專家的意見——此所謂決策科學(xué)。在現(xiàn)代社會里，只有決策透明、民主、科學(xué)，才合乎程序正義。沒有程序正義，你說你塞給我的是900塊錢1克的山珍海味，我憑什么相信呢?

怎么能把政府比作“陌生人”?有人可能會抗議。民眾看到過政府組織修建的高速公路，出資的合作醫(yī)療，但也看到過前仆后繼的腐敗官員，見識過政府給自己開支票蓋豪華大樓吃豪華飯菜，所以政府官員到底是好過陌生人還是壞過陌生人，這事還真有點不好說。

試圖繞過程序正義，依靠“宣傳”、“維穩(wěn)”來尋求民眾合作，在一個民眾理性能力和權(quán)利意識逐漸強大的時代，只會越來越捉襟見肘，甚至?xí)萑胝霸趺醋龆际清e”的可悲境地。其實，只需要把民眾視為有理性能力、對話意識和選擇權(quán)利的成年人，而不是當(dāng)做看到糖果就兩眼放光、看到標簽就上鉤的兒童。如果你不允許他們以思考、對話、選擇等建設(shè)性的方式參與，最后他們很可能會以砸車、扔石頭等破壞性的方式參與。人之為人的尊嚴總需要一個表達的渠道。

中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被父母打罵時，經(jīng)常聽到“我這都是為你好!”每次聽到這話我都納悶：打他是為他好，罵他是為他好，對他的感受不聞不問是為他好，那什么是不為他好呢?為他好就不能聽聽他的意見嗎?也許“家長式政府”也應(yīng)該停下來想一想，用心良苦是不夠的，還需要把民眾當(dāng)做平等對話者。時代已經(jīng)變化了，今天的主要矛盾也許已經(jīng)不僅是落后的生產(chǎn)力和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zhì)需求之間的矛盾，而且是政府“我說了算”的習(xí)慣與民眾“我說了才算”的愿望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