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媳婦的苦惱：把孫子帶大的婆婆不愿回老家

時下，鄉(xiāng)下父母進(jìn)城幫子女帶孩子，已成了司空見慣的事。對于工作忙、壓力大的小夫妻來說，父母的幫助，讓他們省了不少心，可生活習(xí)慣的巨大差異、孩子教育理念方面的嚴(yán)重分歧，都會加大兩代人之間、尤其是婆媳之間的矛盾。當(dāng)矛盾激化，夫妻倆不得已決定送父母返鄉(xiāng)時，又會導(dǎo)致什么結(jié)果？

湖北省武漢市的一對夫妻，就遭遇了這種“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尷尬局面——來自湖南省寧鄉(xiāng)縣的婆婆因為受不了“風(fēng)光進(jìn)城，凄涼返鄉(xiāng)”的心理落差，喝農(nóng)藥自殺，用生命對“絕情”的兒子兒媳做出了悲憤的拷問……

鄉(xiāng)下婆婆進(jìn)城

護(hù)士兒媳抓狂

今年29歲的程小雅是湖北省宜昌市人。2005年，她從省城武漢某大學(xué)附屬衛(wèi)生學(xué)校畢業(yè)后，應(yīng)聘到武漢洪山區(qū)某醫(yī)院做護(hù)士。次年，她經(jīng)同事介紹認(rèn)識了劉岳海。劉岳海出生在湖南省寧鄉(xiāng)縣流沙河鎮(zhèn)，是武漢一家報社的記者。因為父親早逝，母親張慧芹獨(dú)自將他撫養(yǎng)大，他和母親的感情格外深厚。雖然家境貧寒，但劉岳海十分爭氣，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順利在武漢市扎下了根，還供了一套84平方米的兩室兩廳。在程小雅看來，劉岳海就是典型的“鳳凰男”，她被他的奮斗精神打動，兩人很快陷入了熱戀。

2007年7月，程小雅和劉岳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槎Y前，程小雅第一次見到劉岳海的母親張慧芹。也許是因為生活的艱辛，與同齡的親家母相比，又黑又瘦的張慧芹顯得蒼老得多。初次見面，程小雅就對婆婆頗有些畏懼——她曾聽劉岳海說過，張慧芹為人強(qiáng)勢，劉岳海10歲的時候，有一次被“村霸”打得頭破血流，張慧芹提著菜刀，站在“村霸”家門口不依不饒地罵了半個多小時，最終逼著對方道歉并賠償了醫(yī)藥費(fèi)。

對此，劉岳海解釋說：“母親一個人將我拉扯大不容易。我們孤兒寡母的，她不‘狠’一點，怎能保護(hù)我？”話雖有理，程小雅仍十分擔(dān)心：如此“剽悍”的婆婆，自己能與她相處好嗎？

婚禮過后，張慧芹住進(jìn)了兒子家。令程小雅意外的是，在他們家，婆婆非但一點也不剽悍，反而十分謙卑：吃飯時，她很少主動夾菜，一定要劉岳海把菜夾到她碗里才吃；一家人看電視，她從不掌握遙控器，每次都跟著看小兩口喜歡的節(jié)目；她對人說話時總是小心翼翼，帶著一股討好的意味……程小雅知道，鄉(xiāng)下來的婆婆住到城里，有些自卑，也有些不適應(yīng)。善良的她很不忍心，決定對婆婆好一點。

于是，她每次買水果回家，都主動招呼婆婆一起吃，還嘗試跟婆婆拉家常、增進(jìn)感情。張慧芹頗有些“受寵若驚”，并對兒媳的親近報以積極回應(yīng)。然而，盡管婆媳倆都十分努力，但不愉快的事情仍時有發(fā)生。一次，程小雅發(fā)現(xiàn)臥室飄窗的大理石臺面上有密密麻麻的劃痕，一問婆婆才知道，她看大理石有點臟，用抹布擦不干凈，便用鋼絲清潔球擦洗了半天。程小雅一聽就急了，“鋼絲球是洗鍋底的呀，怎么能用來擦大理石呢？再說這個臺面根本就不臟，這是大理石的花紋！你看，這都劃成什么樣了！”

程小雅埋怨了幾句，見婆婆低著頭一聲不吭，便不忍再多說了。事后，程小雅發(fā)現(xiàn)，婆婆那兩天情緒特別低落，話少了，晚上也不跟他們一起看電視了，吃完飯就上床睡覺。劉岳海埋怨程小雅說話太重，傷害了母親，程小雅見狀也有些自責(zé)，便沒話找話地找婆婆聊天，還買來婆婆最喜歡的麻糖孝敬她。慢慢地，笑容又回到了老人臉上。

經(jīng)過這件事情后，程小雅吸取教訓(xùn)，再不敢當(dāng)面“教訓(xùn)”婆婆了。但是，矛盾并沒有因此消失。程小雅出身城市家庭，職業(yè)又是護(hù)士，難免有些潔癖，而張慧芹在農(nóng)村生活了一輩子，在衛(wèi)生方面很難達(dá)到她的要求。婆婆每次上完洗手間后，便池外的瓷磚上總是留有黃色“不明液體”，便池里還經(jīng)常有未沖洗干凈的污漬。程小雅不敢對婆婆直言，便幾次對丈夫提出這個問題，希望他提醒老人家注意一點。劉岳海覺得難以啟齒，反過來勸說妻子：“這都是小事，你幫忙沖洗一下就算了，何必又鬧得大家不愉快呢？”

程小雅只好強(qiáng)忍不滿，一次次為婆婆做“善后”工作。可隨著天氣越來越炎熱，洗手間里的味道也越來越難聞，她終于忍不住了。8月初的一天晚上，在再次要求丈夫勸說婆婆卻遭到拒絕以后，她憤而在洗手間的門上貼了一張字條：便后請將便池沖洗干凈！

誰知，第二天早上，劉岳?？吹阶謼l后勃然大怒，他一把扯下字條，高聲質(zhì)問妻子：“你這是什么意思？向我媽示威嗎？”程小雅有些心虛，小聲說：“我讓你跟媽說一下，你老是不當(dāng)回事……”劉岳海氣憤地打斷她，“你太過分了！我不許你侮辱我媽！”程小雅見他得理不饒人，也火了，“我一天沖洗七八遍廁所，我自己的媽我都沒這么伺候過，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夫妻倆一個比一個嗓門大，足足吵了半個小時。程小雅吵累了，憤憤地摔門而出。而劉岳海這才發(fā)現(xiàn)母親已不在家里，他以為她買菜去了，便鎖上門去上班了。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當(dāng)天晚上夫妻倆下班回家后，張慧芹仍然沒有回來。程小雅到婆婆臥室里一看，發(fā)現(xiàn)她的隨身衣物都不在了。他們這才意識到，老人被氣回了老家。

劉岳海和妻子冷戰(zhàn)了半個月。程小雅漸漸意識到自己做得過火了，便硬著頭皮打電話給婆婆，向她道歉，可張慧芹說：“不關(guān)你們的事，是我自己想回家——再不回來，地也荒了，家里養(yǎng)的雞啊狗啊也餓死了。”

婆婆這樣說，讓程小雅既內(nèi)疚又感動。此后一年多，夫妻倆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其間，劉岳海幾次打電話邀請母親來武漢，但張慧芹每次都拒絕了，“我還是在老家自在些，打打麻將，養(yǎng)養(yǎng)雞，等你們以后有了孩子，我再給你們送土雞蛋來！”

2008年10月，程小雅懷孕了。劉岳海欣喜若狂，隨即拿出所有積蓄，分期付款買了一輛“福特嘉年華”，以免懷孕的妻子擠公交之苦。程小雅更是滿心歡喜，工作之余，買了許多育兒書籍細(xì)細(xì)研究。2009年春節(jié)前夕，劉岳海提出開車回老家，把母親接到武漢，共同迎接孩子的出生?！拔覌屵@一輩子真不容易，到老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就讓她來幫我們帶孩子吧！”

雖然對上一次不愉快的相處經(jīng)歷心有余悸，但程小雅無法反對丈夫的提議，因為她的媽媽有嚴(yán)重的腰椎病，自顧不暇，爸爸工作之余，還要照顧媽媽的衣食住行，根本無力幫忙帶外孫；而他們夫妻倆工作都忙，程小雅經(jīng)常值夜班，劉岳海更是隔三差五地加班、出差，帶孩子的任務(wù)，必然是要落到婆婆身上的。

兒子出生

婆婆再次被“光榮”請進(jìn)城

2009年春節(jié)，劉岳海帶著妻子開車回了湖南老家。兒子買了新車，兒媳又有了身孕，張慧芹笑得合不攏嘴。大年初一，劉岳海帶著妻子去給住在同村的叔叔拜年。一番寒暄后，叔叔感慨道：“這村里的人家越來越少了，年輕人出去打工，有了出息，都會把父母接到城里……”他看了一眼劉岳海，意味深長地說：“你媽為了你，守了二十多年寡，不容易呀！你結(jié)婚的時候，你媽別提多高興了！整個村子都知道她要跟兒子享福去了，她走的時候，還說要把地租出去，把養(yǎng)的雞和狗都送人，說以后回來的機(jī)會不多了，結(jié)果，她在武漢住了半個多月就回來了。你不知道，村里人都議論說你娶了媳婦不要娘??！”

程小雅尷尬極了，劉岳海也漲紅了臉，說：“不是這樣的！我媽先前在城里住不慣……這次她肯定要長住武漢了——她要幫我們帶孩子呢！”叔叔點頭道：“這樣就好?！?/p>

大年初五，夫妻倆要返回武漢了，在劉岳海的強(qiáng)烈要求下，張慧芹終于同意跟他們一起走。啟程的時候，親戚鄰居們來送行，叔叔再三囑咐劉岳海善待母親，又對張慧芹說：“地里有我照看著，你這次可別急著回來了！”張慧芹興奮地說：“我要抱孫子了，這次不回來了！”

這次來武漢，張慧芹的心情似乎好多了?？粗鴥合眿D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臉上有了一種奇異的光彩，每天變著花樣做些好吃的伺候著兒媳婦。

2009年6月底，程小雅生下一個男孩，取名豆豆。張慧芹對豆豆極其寵愛，整天抱著他，說是怕他從床上掉下來了。結(jié)果，豆豆被奶奶抱慣了，就不愿意躺在床上睡覺了?？蓮埢矍垡稽c也不嫌煩，豆豆每天睡十五六個小時，她至少要抱他10個小時，累得腰酸背痛也不抱怨一句。程小雅每次想把豆豆接過去，讓婆婆休息一下，可她總不肯放手。程小雅知道婆婆愛孫子心切，只好由她去。

可是，張慧芹對孫子的寵愛，似乎越來越“過分”了。程小雅喂奶的時候，她總會守在旁邊，豆豆一吃完奶，她就立刻抱過去。程小雅想多抱一會兒，張慧芹卻總是說：“坐月子要好好休息，豆豆就交給我吧！”

待程小雅出了月子，張慧芹仍然“獨(dú)霸”著豆豆，而與此同時，豆豆也越來越依賴奶奶，哭鬧起來，只有奶奶哄得住他。有一次，鄰居來串門時，在床上睡覺的豆豆突然醒了，大哭起來，程小雅趕緊過去，正在廚房里忙活的張慧芹卻飛快地沖向臥室，搶在她前面抱起了豆豆。程小雅忍不住說：“媽，您去忙吧，我來抱就行了?！睆埢矍蹍s說：“豆豆喜歡我抱他！”她又有些得意地對鄰居說：“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就黏我，跟他爸爸小時候一模一樣。他哭起來，他媽媽根本哄不了，非得我來！”

鄰居笑道：“那是您寵著兒媳婦，怕她累著了！”張慧芹不服氣地說：“你不信，讓她抱給你看！”說著把豆豆塞給程小雅。剛剛止住了哭聲的豆豆一到媽媽懷里，竟又大哭起來。程小雅既著急又尷尬，婆婆很快又把豆豆抱過去，輕輕拍著，豆豆很快安靜下來，程小雅卻難受得差點掉下眼淚……

程小雅發(fā)現(xiàn)，婆婆變了——她不再是初來武漢時的那個謹(jǐn)小慎微的老人，而變得有些“霸道”。當(dāng)天晚上，她就跟丈夫商量，想讓豆豆跟他們睡。劉岳海不解地說：“為什么？我媽一刻也離不開豆豆呀！再說我每天要早起上班，帶孩子會影響睡眠質(zhì)量的?！背绦⊙艙?dān)憂地說：“我怕兒子跟我不親。”劉岳海竟哈哈大笑道：“你竟然跟婆婆吃醋！難道你搶了她的兒子，就怕她搶走你的兒子？”

程小雅一點也笑不出來。她隱約覺得，丈夫的戲言，恰恰說中了婆婆的心理。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蛇@時，產(chǎn)假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她想不出什么辦法可以改變這一切。2009年10月，她重回醫(yī)院上班，想到婆婆更可以和豆豆構(gòu)建一個“二人世界”而將自己排除在外，她就愁腸百結(jié)。

10月底，程小雅買回一套食物研磨器，教婆婆做輔食給孩子吃。幾天后，她有一次有事提前下班，一打開家門，就看到婆婆正在給豆豆喂輔食，可她并沒有使用研磨器，而是將胡蘿卜嚼碎，然后吐出來喂到豆豆嘴里。程小雅看得一陣惡心，忍不住叫了起來：“媽，您怎么這樣啊！我不是教您用研磨器的嗎？”張慧芹顯然沒料到兒媳婦提前回家，慌忙站起來解釋道：“那個東西太麻煩了，半天也搞不好……岳海小時候都是這樣吃的，哪有什么問題！”程小雅氣壞了，說：“您有支氣管炎，也沒有做過全面體檢，萬一有什么病傳染給豆豆怎么辦？”

這話傷了張慧芹的自尊心，她抱著豆豆啜泣不已。程小雅氣得從婆婆懷里搶過孩子，又拿起那根紅蘿卜，狠狠地扔進(jìn)垃圾桶。豆豆受到驚嚇，大哭起來。張慧芹見狀，忍不住伸手要抱孩子，程小雅轉(zhuǎn)身躲開，憤憤地說：“豆豆是我兒子，您卻總是不讓我親近他，我一直想問問您為什么！”張慧芹一下子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當(dāng)天晚上，程小雅哭著將這一切告訴了丈夫，“你媽還在用農(nóng)村的老一套帶孩子，這怎么行！而且，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不要我，我還不如請個保姆……”

聽了妻子的哭訴，劉岳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白，此時，孫子已是母親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是把對兒子的愛投注到孫子身上??！然而，妻子的委屈他也理解，城鄉(xiāng)差異體現(xiàn)在育兒方式上，也的確是一個問題。劉岳海左右為難，最后只好勸妻子忍一忍，“我們現(xiàn)在又要供房又要供車，孩子買奶粉、衣服、尿片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哪還有多余的錢請保姆？媽幫我們帶孩子也很辛苦，你就多體諒一下，我找機(jī)會勸一勸她吧！”

那天半夜，程小雅去洗手間時，路過婆婆的臥室，月光下，她看到一個黑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是婆婆！她的背影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壓抑地哭泣。那一刻，程小雅也覺得心酸極了……

次日清晨，張慧芹照常起床做早餐。程小雅偷偷看她，發(fā)現(xiàn)她眼睛紅腫，卻努力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程小雅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要是以前，婆婆肯定就回老家了——那樣一個倔強(qiáng)的老人，哪愿意整天看兒媳臉色呢？可現(xiàn)在有了孫子，她沒法甩手就走呀！想到這里，程小雅的心就軟了，她走到廚房，一邊幫婆婆拿碗筷，一邊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豆豆昨晚睡覺乖不乖？沒打擾您休息吧？”張慧芹忙說：“豆豆挺乖的?！彼q豫了一會兒，又說：“你們哪天休息，帶我去做個體檢吧！”

見婆婆主動提出這個要求，程小雅反而很有些過意不去，忙說：“這事不急?！庇终f：“您自己要多注意休息，保重身體?！睆埢矍凼軐櫲趔@般連聲答應(yīng)。

從那以后，婆媳倆變得“相敬如賓”。 張慧芹凡事小心翼翼，程小雅也不敢挑婆婆的刺，只盡量多抽時間帶孩子玩。就這樣，一家人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悲劇！

不愿回鄉(xiāng)的婆婆自殺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zhuǎn)眼到了2011年夏天，豆豆?jié)M兩歲了。程小雅和丈夫商量，想把豆豆送進(jìn)小區(qū)旁邊一家私立幼兒園，上托班。她憂心忡忡地說：“豆豆跟奶奶學(xué)了一口湖南方言，說話別人都聽不懂，這樣下去可不行呀！”

劉岳海也有同感，于是便去幼兒園為豆豆報了名?？蓮埢矍鄣弥?，不滿地對兒子嘀咕：“豆豆才兩歲呀，你們可真狠心！幼兒園那么多孩子，老師哪里照顧得好？豆豆吃不飽怎么辦？尿褲子了怎么辦？”劉岳海反復(fù)解釋，說孩子到幼兒園可以學(xué)習(xí)過集體生活、學(xué)知識，可老太太還是不樂意，“你小時候就沒上過幼兒園，現(xiàn)在哪一點比別人差？”劉岳海哭笑不得，“媽，現(xiàn)在時代不一樣了，城里的孩子哪有不上幼兒園的？”

無論兒子怎么解釋，張慧芹都想不通。但她反對也沒用，9月1日幼兒園開學(xué)，劉岳海夫妻堅持把孩子送去了。當(dāng)時正是晨間活動時間，一切都是新鮮的，豆豆十分興奮，在操場上開著玩具小車，玩得不亦樂乎。然而很快，他發(fā)現(xiàn)爸爸媽媽都上班去了，便大哭起來?？吹綄O子在操場上哭，張慧芹也忍不住心疼地哭起來。祖孫倆隔著欄桿遙遙相望，哭得昏天黑地。老師看不過眼了，把豆豆抱進(jìn)了教室，接著又出來勸說張慧芹回家，“您站在這里哭，會影響孩子情緒的?！?/p>

可張慧芹哪能放心回家？她站在幼兒園門口，流著淚等啊等啊。兩個小時后，孩子們出來做課間操了。豆豆原本已經(jīng)不哭了，可看到奶奶在流淚，他又號啕大哭起來。張慧芹心疼得不行，喊了一個老師過來，哀求道：“我孫子一直在哭，您就讓我?guī)丶野?！”老師十分為難，說：“孩子在教室里還好好的，您現(xiàn)在帶他回去，明天他就更不肯來了?！笨蓮埢矍垡辉賵猿郑蠋熞矝]辦法，只好把孩子送了出來。

當(dāng)天下午，幼兒園老師打電話把情況告訴了程小雅。程小雅十分惱火，回到家對豆豆說：“你今天逃學(xué)了是吧？明天再不上幼兒園，小心你爸爸揍你！”豆豆馬上大哭起來，“我不上幼兒園了！奶奶說的，我以后再也不上幼兒園了！”

程小雅再也忍不住對婆婆發(fā)作了，“媽，您這是故意跟我唱反調(diào)嗎？孩子不上幼兒園，您讓他去鄉(xiāng)下養(yǎng)豬放羊？”張慧芹怯怯地說：“我看孩子哭得可憐……”程小雅打斷她，“每個孩子剛上幼兒園都會不適應(yīng)，如果他一哭您就接他出來，那他永遠(yuǎn)都適應(yīng)不了！”張慧芹說：“豆豆不喜歡上幼兒園，那就別上了唄！岳海也沒上過幼兒園……”程小雅氣壞了，扔下一句“我跟您說不清”，就走進(jìn)臥室，摔上了門。

劉岳海下班回來的時候，婆媳倆還在冷戰(zhàn)。得知事情經(jīng)過后，他也覺得母親做錯了，可無論他怎么勸說，張慧芹就是想不通。他無奈極了，說：“媽，以后豆豆上幼兒園的事情您就別管了，老師會對豆豆很好的，您就放心吧！”

兒子一錘定音，張慧芹無話可說了。就這樣，豆豆在父母的堅持下，每天都被送去幼兒園。十多天后，他漸漸適應(yīng)了幼兒園的生活?？墒牵瑥埢矍蹧]有了孫子的陪伴，心里空落落的，整天坐在屋里發(fā)呆，或是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幼兒園外面，偷偷看著孫子落淚……

也許是為了彌補(bǔ)心中的失落，張慧芹對孫子更加溺愛了。無論豆豆要什么，她都第一時間答應(yīng)。為了哄孫子開心，她天天買零食給他吃，即使豆豆睡前要吃棒棒糖，她也忙不迭地遞上。程小雅向她提了幾次意見，可張慧芹依舊我行我素。這樣沒多久，豆豆就長了蛀牙。程小雅大發(fā)脾氣，禁止兒子再吃糖，可張慧芹還是偷偷買給他吃……

更令程小雅憂心的是，在奶奶的溺愛下，豆豆的性格越來越蠻橫。一次，她和丈夫帶著豆豆逛超市，豆豆要買一包軟糖，她不答應(yīng)，豆豆就躺著地上耍賴，還對她和劉岳海又踢又打，最后搶了一包軟糖，不等父母付錢就沖出了超市……回家后，豆豆還向奶奶告狀，說程小雅是壞媽媽，又說只有奶奶好……

類似的事情一再發(fā)生，最后劉岳海也警覺了。他勸說母親不要再縱容豆豆的壞習(xí)慣，張慧芹卻不以為然，說：“豆豆還小，長大就好了?！眲⒃篮o奈極了。

一次，程小雅忍不住對丈夫說：“豆豆已經(jīng)上幼兒園了，要不，讓媽回去算了。不然，豆豆的壞習(xí)慣什么時候才改得了呀！”劉岳海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他想到叔叔勸告自己的話，就猶豫了，“別人會議論說，我們把媽利用完了就趕回去，這個罪名我可擔(dān)不起?！狈蚱迋z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個主意。

2012年3月初的一天，張慧芹接豆豆放學(xué)時，發(fā)現(xiàn)他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她急得連聲追問：“這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老師告訴她，做操的時候，豆豆跟一個名叫涵涵的小朋友打打鬧鬧，不小心把臉上劃傷了。張慧芹心疼不已，說：“豆豆，你告訴我，涵涵是誰？奶奶來教訓(xùn)他，叫他以后再不能打人了！”老師忙勸道：“小朋友打鬧是常事，上次豆豆還把一個小女孩的鼻子抓破了呢！您太強(qiáng)調(diào)這個事，會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的！”

張慧芹聽了這話，頓時火了，對老師說：“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我們一個月交1000多元錢，是把孩子送來挨打的嗎？你們既然不能對孩子負(fù)責(zé)，就把學(xué)費(fèi)退給我們，我們回家！”說著，她又鬧著要找園長告狀。幾個老師好說歹說，才把她勸走。

后來，班主任老師將此事告訴了程小雅，并真誠地說：“豆豆媽媽，請您勸勸奶奶吧！”程小雅沒想到婆婆竟為這點小事大鬧幼兒園，不禁又羞愧又惱怒。更讓她煩躁的是，從那天開始，豆豆每天放學(xué)回來，婆婆都要仔細(xì)“盤問”半天：“今天有沒有小朋友欺負(fù)你？你是不是又挨打了？老師對你兇不兇？豆豆別怕，有奶奶幫你撐腰！”

結(jié)果，豆豆很快養(yǎng)成了一個新習(xí)慣：每天放學(xué)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奶奶告狀：誰把他撞倒了，誰搶他的玩具了，哪個老師批評他了，等等等等。張慧芹聽說孫子受了“委屈”，便三天兩頭去找老師扯皮，今天要轉(zhuǎn)班，明天要退學(xué)，搞得老師煩不勝煩。老師沒辦法，只得找程小雅夫妻溝通，說：“實在不行，就讓豆豆轉(zhuǎn)園吧。我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程小雅夫妻都不同意轉(zhuǎn)園。劉岳?；丶覄裾f母親，然而毫無意外，他的勸說仍然沒有任何效果。4月20日晚上，當(dāng)劉岳海再次目睹母親對豆豆的“例行盤問”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艱難地擠出一句：“媽，我們‘五一’有三天假，我送您回家吧！”

張慧芹一下子愣住了。她很快紅了眼圈，抱住豆豆親了親，隨即走進(jìn)臥室，“我去收拾衣服，明天就走！”

張慧芹真的傷了心，她甚至沒有等到兒子放假，就自己買車票回了老家。劉岳海雖說不忍心，卻毫無辦法。母親回家的第三天，他接到叔叔打來的電話，被劈頭蓋臉地訓(xùn)斥了一頓。叔叔告訴他，張慧芹回家后一直閉門不出，整天抱著孫子的照片流眼淚，“孫子就是她的命哪！她幫你們把孩子帶大了，你們就一腳踹她出門，你們還有良心嗎？”

劉岳海的心一陣刺痛，說：“過幾天放假，我回去看媽！”叔叔生氣地說：“你要是有良心，就快把你媽接回去！”

劉岳海沉默了，他不是不想把母親接到城里享福，可想到豆豆，想到妻子的埋怨和委屈，他又不能這么做。在萬般糾結(jié)中，老家傳來一個令他悔恨終身的噩耗——4月28日晚，母親喝農(nóng)藥自殺了！

痛不欲生的劉岳海帶著妻兒連夜回老家奔喪，卻遭到了村里人的集體唾罵。一個鄰居指著他教育年幼的兒子：“這個人娶了媳婦就不要娘，你長大了可不能學(xué)他！”叔叔更是哭著罵他：“你媽是被你逼死的！她一回來，人人都笑她，說她肯定是被兒子媳婦嫌棄，在城里住不下去了。她又想孫子，從早哭到晚……”

這一句句指責(zé)，就像刀子剜著劉岳海的心。他跪在母親墳前，不停地磕頭，淚如雨下。而程小雅怎么也想不到婆婆竟走了絕路，自責(zé)之下，她抱著豆豆痛哭失聲……

處理完母親的后事后，回武漢的路上，夫妻倆都含淚沉默著，而不懂事的豆豆還在不停地問：“奶奶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跟我們一起回家？”回答他的，只有父母一陣陣壓抑的哭聲……

日前，夫妻倆在接受采訪時，心情仍十分沉重。劉岳?；诤奕f分地說：“早知道我媽這么想不開，我怎么也不會讓她回鄉(xiāng)……都怪我們太自私了！”程小雅則哭道：“婆婆幫我們把孩子帶大，確實是勞苦功高，我非常感謝她老人家?？墒牵l能告訴我，怎樣才能兼顧老人的晚年幸福和孩子的健康成長？”

悲劇的發(fā)生令人痛心，而程小雅的問題也發(fā)人深思。有人譴責(zé)說，劉岳海夫妻的不孝是悲劇的根源，老人辛辛苦苦把孫子帶大后就“被棄”，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也有人說，老人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婆媳相處原本就難，如果鄉(xiāng)下婆婆再固守老一套的生活方式和教育理念，勢必造成小家庭的困擾，因此，劉岳海夫妻請老人回鄉(xiāng)，也是迫不得已；還有人說，因為城鄉(xiāng)差異，要兼顧老人與孩子確實不容易，但如果子女對處于心靈“空窗期”的父母細(xì)心一點，多給予一些撫慰，也許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了。親愛的讀者朋友，你如何看待這種“把孫子帶大的婆婆不愿回家”的現(xiàn)象呢？（文中人名均作了化名處理）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