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清照《聲聲慢》看其豪放性

　　摘 要： 《聲聲慢》描述了詞人在肅殺的秋日黃昏感知到的種種極典型的愁景，表現(xiàn)了詞人歷經(jīng)國破、家亡、夫逝等眾多劫難之后難禁難耐、難堪難訴的不盡愁情。全詞雖書寫了個人哀愁，但此種哀愁是與國仇聯(lián)系在一起的，字里行間無處不激蕩著濃濃的憂國之情，而這種濃濃的憂國情懷恰恰是豪放詞很重要的一個表現(xiàn)內(nèi)容。因而作者認(rèn)為將詞簡單地分為婉約、豪放兩派，這種“非此即彼”的二分說并不合乎情理。
　　關(guān)鍵詞： 李清照 《聲聲慢》 豪放性
　　李清照以其不讓須眉的才華和氣概得到歷代人的高度評價，在其流傳至今的詞作中，又以《聲聲慢》最具代表性。《聲聲慢》是她在凄苦的晚境里所寫的一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據(jù)南宋張端義《貴耳集》所云，此詞作于女詞人喪夫之后不久，它是李清照晚年生活的一幅縮影。而李清照的一切遭遇是和當(dāng)時社會現(xiàn)實(shí)緊密相連的，如沒有金兵入侵、中原淪陷，她就不會家破人亡，從這一角度看，這首詞是具有很深的現(xiàn)實(shí)意義的。
　　豪放詞之所以被稱之為“豪放”，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感情支柱是強(qiáng)烈的愛國思想?？v觀南宋、北宋的豪放詞作，其作者無論生活在太平盛世，還是成長于戰(zhàn)爭年代，都有一顆和祖國、人民的命運(yùn)一起搏動的心。假如沒有深厚的愛國情感作奠基，只憑幾句豪言壯語，那么無論誰的詞也豪放不起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dú)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聲聲慢》，上片是寫詞人清晨至傍晚的所感所想，下片則側(cè)重寫黃昏后自己孤寂、愁苦、激憤的心情?？傊@首詞是“寫一整天，非一晚的事”（俞平伯語）。從詞所反映的思想內(nèi)容看，詞中雖有她個人的哀愁苦悶，但是由于這種哀愁和國仇家恨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所以深深的愛國之情應(yīng)是這首詞的主導(dǎo)思想。這種感情看似感傷，實(shí)則蘊(yùn)藏著激憤。它很像《詩·小雅·正月》中所寫的一個西周的官吏悲悼王朝淪亡，憂傷自己遭受詆毀的痛苦感情。從字句上看，李詞一開頭的七組疊字中的“慘慘”，也見于《詩·小雅·正月》中的“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其中的“戚戚”，則見于《詩·小雅·小明》：“心之憂矣，自詒伊戚?！倍@首詩也是周王朝的官吏所作，寫他因遠(yuǎn)役而思念家鄉(xiāng)和對當(dāng)政者提出的勸告。難道李清照在《聲聲慢》中對《詩經(jīng)》中的這兩篇僅僅是字詞上的借鑒嗎？她如今漂泊異地，無家可歸的感情不是和周王朝的官吏很有相似之處嗎？除此之外，宋代的張端義評她，“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贝四斯珜O大娘舞劍手。本朝非無能詞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疊字者。更有一奇字云：“守著窗兒，獨(dú)自怎生得黑?！薄昂凇弊植辉S第二人押?！段饔斡洝返淖髡邊浅卸饕操澦俺还P墨蹊徑之外，豈特閨幃，士林中不多見也”。清朝陸昶評她“玩其筆力，本自矯拔，詞家少有，庶幾蘇、辛之亞”?？梢?，歷史上對李清照的豪放風(fēng)格也是有定論的。？這首詞屢用疊字和雙聲字，語氣由舒緩變?yōu)榧贝?，由哀婉變?yōu)槠鄥?，以豪放縱恣之筆抒激動悲愴之懷，大氣包舉，別無枝蔓，逐件事一一述來，卻始終緊扣悲秋之意，簡直是一篇悲秋賦，唯有以賦體讀來，才能得其要旨。
　　她寫“乍暖還寒”的天氣，也并不是僅僅就自然氣候而言，實(shí)際上是她內(nèi)心的感受，她的心是時時想著時局的。尤其是“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一句，詞人的思念故國之情表露得更為明顯。
　　另一方面，詞人的憂國之情雖不像豪放派詞人那樣壯情激烈，但也是時時激蕩在胸中，有時也是相當(dāng)激憤的，即如這首詞中的三個“怎”字就表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獨(dú)自怎生得黑！”“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工于煉字的李清照，為什么在一首詞中不避重復(fù)呢？很顯然是有意而為之的。這是因?yàn)樗欠N思鄉(xiāng)憂國的感情非用反詰句式而不能表達(dá)的緣故。除此之外，“如今有誰堪摘？”也是這種句式。也許有人會說，這種句式并不一定說明她的感情激憤。那么，我們不妨和她的前期詞作一下比較。其前期的詞只有很少的反詰句式，疑問句多些，但也是極婉轉(zhuǎn)的，而絕無后期詞那種心急氣盛的情況。清代孫致彌不知李清照反復(fù)用“怎”字的用意，卻指責(zé)說：“須戒重疊字面前后相犯，雖絕妙好詞，畢竟不妥；如易安《聲聲慢》疊用三‘怎’字，雖曰讀者全然不覺，究竟敲打出來，終成白璧微瑕，況未能盡如易安之善運(yùn)用，慎之是也。”[1]顯然，這些指責(zé)是毫無道理的。
　　李清照后期的作品，初看似乎篇篇都充滿了哀愁，調(diào)子很低沉。吳小如先生在《唐宋詞鑒賞辭典》中說：“此詞以豪放縱悠之筆寫激動悲愴之懷，既不委婉，也不隱約?！本唧w而言，主要有三：一詞中所表現(xiàn)的絕不僅僅是個人的哀愁，而是包含著他對國家覆亡、國土淪陷的深哀劇痛，所以既不能與他在少女少婦時期的閑愁相提并論，也不可與五代詞人花間月下的幽怨同日而語。二是其詞每每將慍怒寄予于哀怨之中，我們只有透過那籠罩在外的憂愁云霧，才能夠看到她那顆憤憤不平之心。三是其詞中燃燒著希望的火焰，有時盡管火苗是很微弱的，但仍可看出她在憧憬著明天。這首《聲聲慢》正是這類染著希望微光的作品。
　　自從明代張綖將詞分為婉約、豪放二派之后，數(shù)百年來，大體上作為詞的基本分野的婉約、豪放之說一直得到廣泛的承認(rèn)。但僅僅以婉約、豪放兩大派是難以囊括唐宋以來多樣性的藝術(shù)流派的。對此，前人早已提出了異議，如孫麟趾說：“高澹、婉約、艷麗、蒼莽、各分門戶?！盵2]又如王鵬運(yùn)也說：“北宋人詞如潘逍遙之超逸，宋子京之華貴，歐陽文忠公之騷雅，劉屯田之廣博，晏小山之疏浚，秦太虛之婉約，張子野之流麗，黃文節(jié)之雋上，何方回之醇肆，皆可擬，得其仿佛?！盵3]清人謝章鋌在其《賭棋山莊詞話》中有言：“宋詞之派，曰婉約，曰豪宕，曰淳雅。”[4]而陳廷焯論唐宋各派又細(xì)分為十四體。
　　另一方面，這種“非此即彼”的二分說，不但不合乎千百年來的詞壇實(shí)際，而且更不符合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原理。在這兩大派之間必然還會有一個廣闊的“中間地帶”，而這“中間地帶”的作品的風(fēng)格又是千差萬別的，或典雅，或秾麗，或清雄，或狂逸，不一而足，難以盡述。而李清照便是這“中間地帶”的詞人中獨(dú)樹一幟的一位大家，其詞的風(fēng)格特點(diǎn)是：以簡作繁，寓剛于柔，哀傷而不頹靡，新奇而不晦澀。詞中的那種情懷細(xì)膩、豪放、大氣……有女人的敏銳感觸，有對生活的無奈，有對社會的思索，也有對國家、民族的愛；讀李清照的詞，女人的惆悵、細(xì)膩感觸，一觸即發(fā)，同時對社會、民族、國家命運(yùn)的關(guān)注，那種豪放和大氣絲毫也不遜須眉。
　　參考文獻(xiàn)：
　　[1][清]孫致彌.詞鵠.
　　[2][清]孫麟趾.詞徑.
　　[3][清]王鵬運(yùn).半塘老人遺稿.
　　[4]唐圭璋編《詞話叢編.中華書局，1986，1.
　　[5]李清照集.岳麓書社，1999，6.
　　[6]宋詞鑒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