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媽訂桌年夜飯

　　水龍鎮(zhèn)的鄭八斤十年前把家里的房子賣了，帶著老婆孩子到市里開了家小飯館。起初，只有七八條凳，幾十只碗，可鄭八斤為人精明，一來二去，幾年的工夫，就將一個小飯館變成了三層樓的盤龍酒店。如今，盤龍酒店在市里是隔窗吹喇叭——鳴（名）聲在外，這幾年每年春節(jié)，來訂年夜飯的是絡(luò)繹不絕。
　　眼看又快到春節(jié)了，這天早上，柜臺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鄭八斤隨手按了免提：“您好，這里是盤龍酒店……”剛說到這兒，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八斤啊，是媽。大年三十那天，給媽留桌年夜飯，媽要來過年……”
　　雖然聲音不大，可站在邊上的老婆三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她瞪著眼，朝鄭八斤直擺手。鄭八斤頓了頓，說：“媽，這都啥時候了，我店里的年夜飯早就訂光了?！?br/>　　“訂光了？”老人的聲音有點失落，“這可怎么辦？”
　　勸了幾句，鄭八斤就掛了電話，望著三妹：“208包間不是空著嘛，媽來不是正好嗎？”三妹一點鄭八斤的額頭，嗔道：“你沒長腦子??？你媽訂年夜飯，明擺著是來揩我們的油！再說，208你還怕沒人訂??？”
　　一個小時不到，電話又響了。有人要訂桌年夜飯，這下，今年的年夜飯全訂完了，鄭八斤和三妹樂得合不攏嘴。
　　晚上回到家，三妹突然想起一件事，對鄭八斤說：“半年前就聽說村里要拆遷，是不是真的拆了？不然你媽平時一只咸鴨蛋要做兩頓吃，怎么肯花錢訂年夜飯呢？”
　　聽三妹這么一說，鄭八斤有點回過味來。鄭八斤的爸爸過世早，他和姐姐八月都是媽媽一個人辛苦拉扯大的。自從搬到市里開店，他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當時，他賣掉了小樓房，只給老媽留了兩間小瓦房，難道真的……兩口子想了一宿，最后決定還是回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鄭八斤和三妹就開著車回村了。一進村口，鄭八斤就傻眼了，村上的房子已拆得所剩無幾，自家那兩間小瓦房也無影無蹤了。鄭八斤四下看看，發(fā)現(xiàn)隔壁趙大茂家的房子還在，便走了過去。
　　鄭八斤夫婦剛進院子，趙大茂就迎了出來，說：“八斤啊，這回你家可賺大了，你媽那兩間小瓦房換了一套商品房，得了二三十萬的拆遷款！”
　　那兩間小瓦房竟能分到這么多錢？難怪老媽要到飯店訂年夜飯?，F(xiàn)在老媽一個人拿著那么多錢上哪兒去了？鄭八斤心里很著急，表面上不動聲色，掏出一支煙遞給趙大茂，問：“大茂哥，你知道我媽現(xiàn)在住哪兒嗎？”
　　趙大茂接過煙，疑惑地看了眼鄭八斤，說：“你家的房子一個月前就拆掉了，我聽說你媽搬到你姐姐家去了。怎么，你不知道嗎？”
　　三妹把鄭八斤拉到一邊低聲埋怨道：“都一個多月了，你媽肯定想把這筆錢全給你姐?！闭f著，兩人匆匆上了車直奔鄭八月家。
　　鄭八月家在另一個村，半個小時到了村口，下車一看，鄭八斤又傻眼了：這兒也都拆遷了！這些年他跟姐姐疏于聯(lián)系，如今房子拆了，聯(lián)系也斷了。
　　“他們肯定是故意的，現(xiàn)在躲起來想獨吞這筆拆遷款，沒那么容易！”三妹氣呼呼地對鄭八斤說，“走，我們回去查一查你媽昨天打來的電話。”
　　回到飯店，翻出來電記錄，鄭八斤回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個陌生女人，她說她根本不認識鄭八斤的媽媽。鄭八斤就問她是哪位，她說自己是潘鎮(zhèn)長的妻子。這一句話嚇得鄭八斤趕緊掛斷電話，三妹也不知所措。但就這樣將拆遷款白白拱手相讓，她實在不甘心。她從趙大茂那兒打聽到村上的老太太都到外地去燒香了，估計要到春節(jié)之后才回來。她又去了拆遷辦，得知鄭家那筆拆遷款一分沒動，都在賬上存著呢。錢沒動，三妹就放心了。
　　轉(zhuǎn)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這天，鄭八斤出去采購年貨，三妹帶著伙計們把每個訂出去的包間都布置得很漂亮。
　　下午兩點，三妹正在辦公室休息，一個服務(wù)員匆匆來敲門，說208包間已經(jīng)有客人來了。三妹一聽，心說這客人可來得夠早的，就想去問問是不是需要馬上上菜。到了208，一推門，只見包間里坐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三妹愣了，這老太太不就是自己的婆婆嗎？她失聲叫道：“媽，你怎么來了？”
　　老太太也吃了一驚，抬頭見是兒媳，便高興地笑道：“三妹啊，媽知道你店里生意忙，就提前來和你們過個年。”
　　聽了這話，三妹心里直冒火，心想等下訂這包間的客人來了，還不影響生意？想到此，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叫服務(wù)員收了老太太擺在桌上的香爐酒盅，硬把老太太扶到后院去了。
　　沒多久，鄭八斤買菜回來了，聽說媽來了，就趕緊去后院，卻沒有看到老太太。正疑惑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剛才飯店前的馬路上發(fā)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個老太太被車撞了，包里的香爐酒盅撒了一地……
　　鄭八斤和三妹趕緊去看。馬路上圍著一群人，一問才知道受傷的老太太已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去了，肇事現(xiàn)場的地上散落著摔碎的香爐和酒盅。
　　三妹又是擔心又是后悔，在鄭八斤身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很快，兩人來到了醫(yī)院，一番打聽終于找到了老太太。鄭八斤一眼就認出來，受傷的老太太竟是趙大茂的媽！病床旁，趙大茂站在那里正抹眼淚。原來，趙大茂為了多得拆遷款，硬把他媽趕到他妹妹家去了，老太太無人照顧，這才出了意外。幸虧沒什么大礙，不然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夫婦倆急急忙忙趕回店里，飯店大廳里已是座無虛席。夫婦倆顧不得招呼客人，直接來到了208包間。
　　208的門是關(guān)著的，門口站著一位服務(wù)員，還沒等鄭八斤開口問話，服務(wù)員就走上前將一封信遞給鄭八斤，說：“老板，這是潘鎮(zhèn)長給你的，他讓你看完后再進去。”
　　鄭八斤接過信，忐忑不安地抽出信紙，只見上面寫道：“八斤啊，都是媽不好，媽不該瞞著你……”原來，一個月前，潘鎮(zhèn)長帶著拆遷辦到鄭八斤的老家拆遷，當?shù)弥约耗苎a償?shù)揭惶讟藴实纳唐贩繒r，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當場就把拆遷協(xié)議簽了。正好女兒家也拆遷，她就跟著女兒全家人一起去租了房子。巧的是，隔壁正好是潘鎮(zhèn)長的媽媽家。有事沒事，老太太總和潘鎮(zhèn)長的媽聊天，那天說到房子拆了，自己沒地方過年。潘鎮(zhèn)長知道后，就讓她給鄭八斤打電話，讓他留桌年夜飯。不料電話打過去，鄭八斤說沒有位子了。緊接著潘鎮(zhèn)長的妻子也打了電話，結(jié)果卻訂著了。這段時間，老太太的胃病又犯了，一直住在醫(yī)院里，女兒八月陪著她。老太太知道兒子店里生意忙，就沒告訴他。今天下午，老太太悄悄溜出醫(yī)院，想去兒子的店里把年過了，沒想到竟被兒媳給攆了出來?；氐结t(yī)院，她急得一個勁地抹眼淚，結(jié)果被趕來探望她的潘鎮(zhèn)長看到了。
　　信的最后，老太太說：“八斤啊，媽訂年夜飯不是為了享受。咱鄉(xiāng)下人有個規(guī)矩，每到大年三十都要買幾個菜，祭奠一下祖宗?，F(xiàn)在媽是租房子住，在別人家祭奠祖宗總不太好，所以媽就想到你的飯店。飯店是你開的，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還有，那筆拆遷款媽一分沒動，過了春節(jié)就可以領(lǐng)了。”這時，鄭八斤發(fā)現(xiàn)信封里還夾著一份拆遷協(xié)議書，上面的簽名是歪歪扭扭的三個字：鄭八斤。
　　看到這里，鄭八斤再也忍不住了，只覺得鼻子陣陣發(fā)酸。他小心翼翼地推開包廂門，只見里邊空蕩蕩沒有一個人，桌子中間放著四葷四素八個菜，邊上放著十個小酒盅和一只香爐，香爐里插著紅紅的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