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惡心》與對存在的體驗

　　摘要：薩特的文學作品是他哲學思想的圖解和具體化。他在小說《惡心》中闡述了其對存在的體驗。在本體論上，薩特提出了“現(xiàn)象學一元論”觀念，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皭盒摹边@種獨特的體驗可以說是薩特的獨創(chuàng)。薩特的第一部小說《惡心》所闡釋的中心也就是這種獨特的體驗。“惡心”是一種生理感受，是一種基本情緒，是一種對于世界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哲學認識——它是“自為的存在”對于“自在的存在”的體驗。
　　關(guān)鍵詞：惡心； 自在的存在；自為的存在；存在主義
　　一、“自在的存在”與“自為的存在”
　　薩特從現(xiàn)象學一元論和純粹意識活動出發(fā)，引出了兩個根本不同的存在領(lǐng)域，一是外部世界和事物的存在。這類存在是本己存在著的東西，薩特將之稱為“自在的存在”。另一個就是人的存在。這類存在與“自在的存在”相反，它們“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薩特將之稱為“自為的存在”。人即“自為的存在”，具有超越的特性，永遠處于變化之中，而且是在時間的流逝中不斷變化。
　　“自在的存在”畢竟是一個哲學上的概念，它與物質(zhì)世界中具體的存在物如桌子、石頭等又有所不同。這些存在物中雖然包含“自在的存在”，即超越意識的獨立存在，但當我們談到這些存在物時，如“桌子”，在這個詞中實際己經(jīng)由意識暗暗賦予了意義，己經(jīng)與意識發(fā)生了聯(lián)系，不再是純粹的“自在的存在”了。但由于這種純而又純的“自在”不可能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所以在薩特的文學作品中，許多具體的存在物是等同于“自在的存在”的。而從另一方面說，賦于存在物的這種意識只是與存在物發(fā)生聯(lián)系，它對于事物的“存在”是毫無影響的。薩特在作品中曾描述過意識對“自在的存在” 的這種作用：《惡心》中的羅岡丹曾試圖賦予存在以生命：“我喃喃說：‘這是一張長椅’，仿佛在念咒驅(qū)邪。從而這個詞停留在我唇邊，不肯去棲息在物體上。”，“事物擺脫了它們的名字。”，“我在物體中間，無以名之的物體中間?！?br/>　　二、“惡心”——對存在的體驗
　　作為一個“在世的人”，“自為的存在”與“自在的存在”之間不可能不發(fā)生聯(lián)系，因為“存在將以某種直接激發(fā)的方式（如厭煩、惡心等）向我們揭示出來”，在薩特的作品中，當“自為的存在”與“自在的存在”發(fā)生聯(lián)系時，就會引發(fā)一種特殊的體驗——“惡心”。
　　“惡心”這種獨特的體驗可以說是薩特的獨創(chuàng)。在薩特之前，從未有人將這種人類常見的生理感覺賦以如此獨特的意義。薩特的第一部小說《惡心》所闡釋的中心也就是這種獨特的體驗。那么“惡心”究竟是什么呢？“惡心”是一種生理感受，是一種基本情緒，是一種對于世界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哲學認識——它是“自為的存在”對于“自在的存在”的體驗。
　　將小說中提到的所有的“惡心”收集起來，我們就可以發(fā)現(xiàn)，在某些時候，“惡心”同我們?nèi)粘Ｋ玫囊饬x也沒有什么不同?！邦伾谖抑車D(zhuǎn)，我想嘔吐?！盵1] 血、奶酪的氣味、不潔的物體，這些都引起我的“惡心”，這是一種生理體驗，羅岡丹的這種生理體驗與一般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在有的時候“惡心”又是一種情緒，當我性欲得不到滿足時，當我不得不與“自學者”進行無聊的對話時，當我看到自欺欺人地沉浸在“幸?！敝械那閭H時，當我面對令人發(fā)指的無恥罪行時，“惡心”又出現(xiàn)了；“惡心”又是一種對于世界的體驗，羅岡丹沒有職業(yè)，沒有家庭、沒有固定住所，“我獨自生活，完全是獨自一人。我不和任何人說話，不收受任何東西，也不給予任何東西?！盵1] 他與世界幾乎沒有什么深刻的聯(lián)系，他不愛人們，也不屬于任何社會集團，他是一個多余人，一個旁觀者。世界令他“惡心”。星期日彬彬有禮的上流社會，酒吧里喧鬧玩樂的顧客，畫廊中代表權(quán)威與理性的成功人士的畫像，所有這些按部就班、庸碌平淡的生活令他“惡心”。但“惡心”更多地是用在一種特殊的、具有哲學意味的意義上——當“自在的存在”轉(zhuǎn)向“自為”時的體驗。
　　羅岡丹是這樣描述他的第一次“惡心”的：“現(xiàn)在我明白了。那天我在海邊拿石子的感覺，向自己的更清楚了。那是一種淡淡的惡心。多么令人不快！而這種感覺來自石子，我敢肯定，是由石子傳到我手上的。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手上感到一陣惡心。”[1]（P.15，16）那么，“石塊”——這種“自在的存在”為什么會引發(fā)“惡心”呢？同他的其他理論一樣，薩特的情緒論也是建立在胡塞爾現(xiàn)象學基礎(chǔ)上的。他發(fā)表于1939年的《情緒理論初探》中就認為，情緒最重要的特點是其超越性和意向性，惡心作為一種情緒體驗也無疑是意識對于現(xiàn)實的一種否定和超越。當“自為”或者說意識與“自在”相遇時，“自在的存在”受到了揭示，但同時，“自為的存在”也在揭示“自在”的同時顯現(xiàn)了自己。但“自為”是一種虛無，它缺乏“自在的存在”那種充實的存在，世界存在著，而它并非是為人而存在的，面對充實的自在，“我永生永世是多余的”。[1] 所以，我害怕和存在接觸，“仿佛它們是有生命的野獸”，[1] 但“存在無所不在，無限的，多余的，時時處處——存在永遠只被存在所限制?！盵1]（P.159）我也可以寄希望于我的虛無，但我又不可能不存在，“仇恨和對存在的厭惡都使我存在，使我陷入存在。”[1]（P.121）意識“而這就是它存在的意義，它意識到自己是多余的?！盵1]（P.202）這就是所謂“荒謬”，而“荒謬”正是“‘存在’的關(guān)鍵，我的‘惡心’及我自己生命的關(guān)鍵。”[1]（P.155）
　　所以說，引起羅岡丹惡心的是“自在的存在”，但又不僅僅是“自在的存在”，凡是具有“自在性”的東西，凡是使我意識到荒謬的東西，都會引發(fā)“惡心”。時間也令我惡心，因為時間不受人的控制，也不具有什么“意義”。在《惡心》中，羅岡丹多次在咖啡館中聽一張名為《在這些日子里》的唱片，當聽完這首歌的時候，“惡心”竟然消失了。這個情節(jié)在書中是富有深意的，因為在歌聲中，每一個音符接續(xù)著另一個音符，它似乎是無可阻擋的，沒有什么能夠使它中斷。在這里，時間受到了排斥，“這是另一個時間”，[1]（P.28）它把“將我們可憐的時間擠到墻邊”。 [1]（P.29）我處在音樂之中，音樂充滿了一切，時間似乎也被賦予了意義。我感到一種充實的快樂，“自在”的滿足，所以，我的“惡心”消失了。但羅岡丹很快就意識到這種幸福的虛妄——因為轉(zhuǎn)動的唱片是存在的，被歌聲撞擊而顫動著的空氣是存在的，聽著歌聲的我也是存在的，但這種歌聲，“不能說她現(xiàn)在存在”[1]（P.124） “它不存在，因為它沒有多余的東西，與它相比，其他一切都是多余的。它在?！盵1]（P.108）時間的充實只是一種幻覺，世界依然是荒謬的。
　　羅岡丹又渴望“奇遇”，“奇遇感僅僅是對時間不可逆轉(zhuǎn)性的感覺?！盵1]（P.70）在“奇遇”，中，“每一時刻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引來后面的時刻”，“我全心全意地珍惜每一時刻，我知道它是獨一無二的、不可代替的”。[1]（P.48） “奇遇”可以將“我”平凡的一生連綴起來，給它的每一分鐘賦以意義。但即使“我”的一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事件，見識過許多奇特的事物，這些都是偶然發(fā)生的，并非“奇遇”，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奇遇”。羅岡丹苦苦地追尋所謂“奇遇”，其實就是在追尋自己生活的意義。但他在一次次失敗后終于認識到，“我始終意識到自己沒有權(quán)利生存。我的出現(xiàn)純屬偶然，我象石頭、植物、細菌一樣存在。我的生命胡亂地向四面八方生長?！盵1]（P.102）世界是荒謬的，我們的存在是偶然的。也許要得到“奇遇”，只有通過事后的敘述。因為在敘述中，我們可以賦予事物意義：開始是為了結(jié)束，原因?qū)е铝私Y(jié)果。所以，在《惡心》的結(jié)尾，作為對人生意義的最后一次追求，羅岡丹選擇了創(chuàng)作，他希望通過創(chuàng)作擺脫這種荒謬。他的努力能不能成功呢？我們對此報以懷疑，即使是作者，恐怕也沒抱太大的希望。
　　三、對存在的探索
　　在本體論上，薩特提出了“現(xiàn)象學一元論”觀念，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比“存在先于本質(zhì)”這一命題更基本的命題，是關(guān)于“存在”的命題。存在，必須有“存在者”的存在。但是，存在者只是以一種存在形式而存在，它是在內(nèi)容上以及時間空間上規(guī)定性地存在，它是對于其他任何存在者都是作為存在者（也就是作為對象的存在現(xiàn)象）的存在。我們說人的存在，不過是說人作為存在者存在而已。因此我們必須把“存在者”和“存在”區(qū)分開來。“存在”是“存在者”的存在，換言之，“存在者”是一個存在著的東西，而“存在”是與“無”相反的事物狀態(tài)的基本判定，也就是“有”。
　　薩特從純粹主觀性和純粹意識活動出發(fā)，引出了兩個根本不同的存在領(lǐng)域，即“自在的存在”和“自為的存在”。存在先于本質(zhì)有兩層含義：其一，“自在的存在”即純粹地、無條件地存在，既不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也不是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它既沒有過去，也沒有現(xiàn)在，是偶然的、荒誕的、無意義、無本質(zhì)的存在。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質(zhì)。人之初就是一種“自在的存在”。人的存在在前，世界、事物和人的本質(zhì)意義在后，“我”不存在了，世界的一切都將不存在。在薩特看來，在現(xiàn)象后面沒有一個作為其來源的自在之物，沒有任何主宰一9fa13db797f46baa769769e6ed9afab993a79695fe423ccaee30495c03821151切的東西，也無理性，無任何規(guī)律可循，每個人都是荒謬而冷酷處境中的一個痛苦而孤獨的個體。其二，人與世界的存在本來是沒有意義的，但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又是一種“自為的存在”?；蛘哒f，人是具有意識與自我的。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荒誕的，然而人是“自為的存在”，必須行動，作出選擇，賦予這個荒謬的世界一定的意義。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全部責任，人的本質(zhì)、人的意義、人的價值要由人自己的行動來證明。因此，重要的是人自己行動起來，“是懦夫把自己變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變成英雄”。[3]（P.14）只有人才具有真正存在的可能，只有人才具有獲取本質(zhì)的基礎(chǔ)。
　　薩特認為“自為”實際是一種“無”，通過這個“無”產(chǎn)生了物體。在他看來，“自在”與“自為”的聯(lián)系是依賴“自身”本身的，如果沒有“自為”，“自在”就失去了本質(zhì)和意義。就如薩特說的那樣：“自為和自在是由一種綜合的聯(lián)系重新結(jié)合起來的，這種聯(lián)系不是別的，就是自為本身”。[4]（P.785）在這里，薩特實際上用“自為的存在”來標志人的現(xiàn)實，人和其他事物是根本不同的，事物就它所是的東西，人則不是他所是的東西，人是先于他所是的存在：人以外的事物是既成的、規(guī)定好的，而人則在任何規(guī)定之前存在著，即“存在先于并支配本質(zhì)”。
　　存在先于本質(zhì)的思想，集中地表明了人的存在是主觀性，人是自為的，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意志去設(shè)計自己、決定自己。主觀性的意義在于：自己選擇，自己造就。這又意味著：人的存在是自由。
　　參考文獻：
　　[1][法]讓-保爾·薩特：沈志明，艾珉主編薩特文集第一卷[M].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法]讓-保爾·薩特：存在與虛無[M]. 三聯(lián)書店，1987.
　　[3]萬俊人：于無深處——重讀薩特[M]. 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
　　[4][法]讓-保爾·薩特：陳宣良譯《存在與虛無》[M].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ㄗ髡吆喗椋核螘约眩?985.1-），女，江蘇鎮(zhèn)江人，本科畢業(yè)于蘇州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碩士畢業(yè)于江蘇大學人文學院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yè)，現(xiàn)江蘇科技大學張家港校區(qū)學工部科員，哲學碩士，研究方向：薩特現(xiàn)象學-存在論的自由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