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種的起源
我是從1963年開始關注NBA的,那時候的聯(lián)盟還只是一個很小的組織。小到什么程度呢?整個聯(lián)盟里僅有九支球隊,而且大眾對此的關注度也是少得可憐。當時,聯(lián)盟最初的辦公地點選在了帝國大廈里。也許這一選址也存在著某些象征意義——這項以巨人身高見長的運動將他們的總部也選在了世界上最高的一座建筑物里——但說實話,我卻并不認為聯(lián)盟的這個選址行為是有意而為之,因為在我看來,那個時候聯(lián)盟制定的所有計劃都是憑著他們的直覺來完成的。
舉個例子來說吧,威爾特·張伯倫可是六七十年代聯(lián)盟里最響當當?shù)拿?。?965年的全明星賽結(jié)束之后,聯(lián)盟在圣路易斯市的斯坦·姆斯爾酒店舉辦了一次小型的答謝晚宴。一些球隊總裁和媒體記者們在酒店的樓上邊喝酒邊聊天,這時一位名叫喬·古蘇爾的裁判隨手指了指樓下說道,“你們看,他們正在那里交易張伯倫呢?!表樦种傅姆较?,我們果然看到了在樓梯的那一端,舊金山勇士隊和費城76人隊的老板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地商量著什么。沒過多久,這樁交易就被公之于世了。誰能想到呢,張伯倫竟然是在酒店的樓梯上被球隊交易出去的。
沃爾特·肯尼迪在這一年里接替了從1946年聯(lián)盟成立以來就擔任主席的莫里斯·波多洛夫,成為聯(lián)盟的新任總裁。此前肯尼迪在康涅狄格州斯坦福德市擔任市長,辭職之后他就立刻投身到NBA這項他最感興趣的事業(yè)中。但遺憾的是,我在他的第一印象里卻并不是很好,因為我是聯(lián)盟一個叛變者的“幫兇”。
1963年的夏天,也就是我在雜志社工作的第二年,籃球編輯杰里·泰克斯得到了一個采訪當年新出爐的“最佳第六人”弗蘭克·拉姆西的機會,他打算請后者談談他在賽場上的那些不為人知的小伎倆,譬如說偷偷摸摸扯對手短褲這些下三濫招數(shù)。因為類似這種賽場惡作劇是無法輕易用照相機拍下的,所以我們邀請了素描師鮑伯·漢德維爾為他畫上一幅應景的小漫畫,而我被安排與他一同前去拉姆西的家中記錄一些場外花絮。當我和漢德維爾到達目的地之后,我們這才意識到要完成這幅漫畫還需要一位陪襯人物來協(xié)助拉姆西才能完成。因為我的身材比較高大,所以我就臨時穿上了拉姆西的舊日球衣,冒充了一把他的對手角色。
就這樣,以拉姆西這幅漫畫作為封面的這期雜志如期上市了,而當時的NBA主席肯尼迪在看到這樣一篇文章后大為震驚,因為他旗下的球員竟敢在公開場合如此肆無忌憚地大談特談詐騙經(jīng)。氣急敗壞的他第一時間將拉姆西招至了總部,狠狠地申斥了他一頓。只可惜這個頑劣的家伙僅僅裝了幾天乖,就再次故態(tài)復萌,而倒霉的我,也因為這一次揭短而在肯尼迪的心中被貼上了一個小小的標簽。
曾經(jīng)有一度,肯尼迪對于哈林籃球隊受到熱捧而心懷嫉妒,那時候他就曾經(jīng)在心里發(fā)下過宏愿:總有一天,他一定要讓NBA成為享譽全球的超級聯(lián)盟。當然,他的這一夢想如今已經(jīng)變?yōu)榱爽F(xiàn)實,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在他1975年退休之后的事情了。而在他執(zhí)政的那些日子里,大學籃球顯然更受到美國球迷們的鐘愛。
直立行走
那時候,總有一些球隊因為擁有不錯的主場而受到球迷的矚目。例如,尼克斯隊當時的主場球館麥迪遜花園廣場有時候會一天連戰(zhàn)兩場,而這也就意味著當時聯(lián)盟中將近一半的球隊會在曼哈頓現(xiàn)身。而事實上,如果你某日抽查紐約街頭的各大酒吧,你甚至可以在這里見到超過聯(lián)盟四分之一的現(xiàn)役球員。在那個年代里,聯(lián)盟里處處充滿著友愛的氣息。這也難怪,每支球隊都只有十名球員,每年進入聯(lián)盟的新秀更是少得可憐,聯(lián)盟內(nèi)幾乎所有人都彼此熟識。
從某種意義來說,NBA更像是一個劇院,而并非什么體育聯(lián)盟。也正因如此,種族問題在這里幾乎沒人提起,白人與黑人球員間在這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相互寬容。
盡管得克薩斯西部大學在1966年憑借著五位黑人先發(fā)球員奪冠從而創(chuàng)造了歷史,但凱爾特人隊主帥、“紅衣主教”奧爾巴赫卻是在此之前開創(chuàng)了全黑人首發(fā)的先河。在1964年12月26日這天,他將威利·諾爾斯、拉塞爾、薩奇·桑德斯、薩姆和K.C.瓊斯五位黑人球員一起首發(fā)派上場去。此后,你在聯(lián)盟里再看到一支球隊擁有九到十名黑人球員已是相當稀松平常的事情。也正是從1964年開始,我首次聽到了白人球員“彈跳無能”的類似言論。
當時,NBA的賽程是由費城勇士隊的老板埃迪·戈特列布一手安排的。他還是最古老的棒球隊——黑人聯(lián)盟的股東之一。在大家的眼中,他絕對是個超級能人,憑他一人能安排聯(lián)盟所有的賽程這一點就足以讓人震驚不已:因為受到場地制約的限制,聯(lián)盟球館內(nèi)還要同時安排冰球、花樣滑冰表演、格斗、瘋狂輪滑、拳擊表演和其他一些室內(nèi)活動。戈特列布是聯(lián)盟賽程委員會的成員之一,但他卻這樣自豪地向我解釋道,“我就是委員會的代名詞?!?/p>
有時候,他甚至會在半夜里因為突發(fā)靈感而從睡夢中醒來,然后安排錫拉丘茲國民隊參加在辛辛那提市的一場比賽,之后他又馬不停蹄地趕至圣路易斯參加下一場比賽。不得不說,他這種超級能力絕對是前電腦時代人類天賦的最大展示。
在聯(lián)盟早期,假如尼克斯隊闖進季后賽的話,那么他們此后的比賽通常會被趕出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因為屆時球館附近的市中心地帶將會被大量球迷圍堵得水泄不通。通常情況下,尼克斯隊的絕大部分最重要賽事都是在萊克星頓大街上那幢略顯破舊的國民警衛(wèi)兵工廠內(nèi)進行的。
不過因為那時的尼克斯隊實在太過糟糕的緣故,他們到那里打球的機會并不是很多。平日里在廣場花園打常規(guī)賽時,球館里的絕大部分觀眾幾乎就是由各色賭徒組成的。他們那稀稀拉拉的掌聲也絕對不是給主隊的“僵尸們”,而是給有可能為自己贏錢的分差準備的。球館內(nèi)允許吸煙,因此每到球館里進行到第二場比賽時,球員們在煙霧彌漫的球場上投籃時甚至要費很大的眼力才能辨別出球筐的確切位置。
在1946-47賽季,身兼費城勇士隊老板、總經(jīng)理和教練多重職責的戈特列布率隊贏得了該隊歷史上的第一座冠軍獎杯(確切點說,當時的聯(lián)盟還被人們稱之為BAA)。來自阿巴拉契亞山區(qū)的農(nóng)村小伙喬·福爾克斯是隊內(nèi)的頭號明星,但他已經(jīng)被今日的球迷們所遺忘了。福爾克斯是當時聯(lián)盟內(nèi)最著名的跳跳人,不僅因為他跳得高,更是因為他是跳投的先驅(qū)者,并將自己的單場最高63分的得分紀錄保持了長達十年之久。遺憾的是,福爾克斯在54歲那年因為與人發(fā)生口角而被擊斃在肯塔基州附近。
1962年,戈特列布以85萬美金的價錢將球隊賣給了一位來自舊金山的生意人。此舉令整個聯(lián)盟都為之震驚不已,因為在大家看來這筆交易簡直就像是一樁詐騙。85萬美金賣掉一支當初僅僅花費2萬5千美金就輕松入手的NBA球隊!你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嗎?在這樁交易結(jié)束之后,戈特列布又返回了老家費城,繼續(xù)在自家的廚房里自得其樂地安排著聯(lián)盟下個賽季的賽程。
采訪進化論
當時聯(lián)盟里的球員們賺取的薪水并不是很多,我經(jīng)??梢暂p而易舉地在賽后邀請到球員們與我共進晚餐。他們知道我是可以報銷的,所以跟我吃飯他們可以盡情地享受到免費的啤酒。還記得在1966年,我為凱爾特人隊球員約翰·哈弗利切克做一個封面專題欄目,當時我們兩個人在同一架飛機上,按照時代集團的員工出行政策,我坐在頭等艙上。為了采訪這位冠軍,我要到他所在的二等艙里去與他會面。哈弗利切克對于這樣的專訪活動是來者不拒,并且在整個過程中相當積極配合。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吧?在那個時候,不管是尼克斯隊,還是凱爾特人隊(甚至聯(lián)盟里的其他球隊),他們?yōu)榱四茉谛侣劽襟w上拋頭露面,真是不惜想盡了各種辦法。湖人隊主帥弗萊迪·斯考斯就曾邀請我在中場休息時間里到他們的更衣室內(nèi)去采訪。這支球隊的明星前鋒埃爾金·貝勒還向我要了一根煙,然后這個家伙下半場回到場上再次砍下了雙位數(shù)得分(聯(lián)盟里的很多球員都抽煙,他們也紛紛為香煙廣告做代言人)。
在我奔波全國各地時,聯(lián)盟已經(jīng)開始將飛機作為他們的常用交通工具,而在早些年時,他們出行的時候更多的是乘坐火車。凱爾特人隊的全明星前鋒湯姆·海因索恩曾經(jīng)對我講過,在1957年以前,他們每次與活塞隊交戰(zhàn)時,都要趕赴后者的主場所在地——位于印第安納州東北部的韋恩堡市。當時,火車的主干線還未直通到韋恩堡市,所以他們搭乘的火車通常會在半夜時分將他們送抵距離該市還有幾英里遠的一個郵件分揀點,那情形就像是一伙正在潛逃中的流竄犯。我現(xiàn)在甚至開始想像,勒布朗·詹姆斯和德懷恩·韋德在某個凌晨三點的早晨,肩并肩站在鐵軌旁邊,而他們的教練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個投幣式公用電話亭里,正給韋恩堡市惟一一家通宵營業(yè)的出租車公司打電話,這個情景現(xiàn)在看來太可笑了。
1960年,聯(lián)盟里球隊包機的情況還是非常少見的,而財大氣粗的湖人隊就是其中之一。一次,湖人隊在圣路易斯的比賽結(jié)束之后,乘坐一架DC-3包機返回主場所在地明尼阿波利斯。不幸的是,飛機的電器系統(tǒng)突然出現(xiàn)故障,只有螺旋槳還在勉強維持工作。在僅有的一點燃料也最終耗盡之后,就連飛行員也不知道他們此時到底飛到了哪里,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飛機緩慢地降落到地面。飛機上的玻璃都已經(jīng)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因此當飛行員作出了將飛機著陸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麥田上這個決定時,副駕駛員甚至要將他的頭伸出舷窗才能目測到他們當時的飛行高度。
而在機艙內(nèi),瑟瑟發(fā)抖的湖人隊球員們抱成了一團在喃喃祈禱,而貝勒則干脆直接躺在了過道上。羅德·亨德利事后回憶時,還清晰地記得他聽到副駕駛員在聲嘶力竭地喊著飛機下降的高度:“60,50,40,”隨后,又聽到后者氣急敗壞地罵著:“他媽的,真是太糟糕了!”
然后飛機又驟然上升,在空中繞圈盤旋著,隨后慢慢地滑翔降落?!拔艺f羅德。”斯雷克·萊納德對身邊的亨德利說,“至少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來好好嗅一下玫瑰花的香氣。”這一次的試降方式相當成功,飛機最終在白茫茫的麥田上平穩(wěn)著陸。
如今,埃爾金·貝勒恐怕早已被人們忘在了腦后。但我要說的是,在他的巔峰期,他絕對是那個時代里最匪夷所思的傳奇人物——甚至可以說是邁克爾·喬丹時代之前的喬丹。曾有一次,他在對陣費城勇士隊的一場比賽中瘋狂拿下63分,從而讓亨德利(這家伙是喝我的免費啤酒最多的球員)說出了那句流傳已久的名言:“今晚,我與埃爾金合力砍下65分。”
由于雜志社的一位名叫比爾·萊格特的知名記者要撰寫一篇關于湖人隊與凱爾特人隊巔峰對決的文章。因為他要跟隨凱爾凱爾特人隊采訪,所以他就把跟隨湖人隊的任務交給了我。我要在辛辛那提市與湖人隊會合,因為他們要在這里客場挑戰(zhàn)由“大O”奧斯卡·羅伯特森率領的皇族隊。按照計劃,我第二天早上去酒店大堂等候他們,然后在那里與他們一起擠進出租車趕往機場。那時候,我簡直緊張得要死。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作為隨隊記者,那一年我才24歲。我還記得自己特意穿上了最好的襯衣和領帶,打理好我的頭發(fā),還穿上我的新運動夾克,并且戴上了眼鏡,我希望自己的打扮看上去能夠更成熟穩(wěn)重些。可我剛一進入酒店的大堂,埃爾金一眼就認出了我。這家伙不僅是球隊的當家球星,更是一位風趣幽默的出色領袖。剛一見面,他就用那低沉渾厚的嗓音高聲說道,“我竟然不知道拉爾斯頓·普瑞納還會設計出這樣的運動夾克?!彼械暮岁犌騿T都轟然大笑起來。
在與亨德利的閑談中,我得知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底特律,湖人與凱爾特人將在那里參加觀眾可一票觀看兩場的比賽(另一場是張伯倫和他的勇士隊,他們要在這里迎戰(zhàn)活塞隊)。在湖人對于凱爾特人隊下榻的酒店里,還要召開一個大型的潮流美發(fā)發(fā)布會。試想一下:三十個年紀輕輕而又精力充沛的巨人們,和一群青春靚麗的模特們擠在同一個酒店里的情形吧。為了得到第一手的勁爆資料,我再次發(fā)揮了自己買飲料的可以報銷的優(yōu)勢,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小道消息,畢竟這種免費飲料的誘惑是當時的男女都無法抵擋的。也正是從這一時刻開始,我堅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體育新聞記者。
暖巢
與其他那些平庸無奇的NBA旅館相比,許多客隊到訪波士頓時都會選擇下榻麥迪遜旅館。不僅是因為這所旅館價格適中、溫馨的家庭化感覺,更重要的是還可為客隊省下了趕赴球館的出租車費用——這所旅館與波士頓花園球館是一體建筑。由于“紅衣主教”奧爾巴赫善于玩陰的,他總是將花園球館的客隊更衣室搞得花樣百出,客隊球員們置身其中不是酷熱難耐就是如置冰窖,因此凱爾特人隊的對手們將這座麥迪遜旅館視作他們的小小避風港,他們寧肯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將隊服套在身上,然后一路小跑地飛奔至球館,也不愿意在客隊更衣室換衣服。
球館外有一家名叫火車頭的小酒吧,每當客隊球員們?nèi)缫魂囆L似地跑進主隊球館那獨具特色的鑲木地板時,我總會聽見從酒吧里傳來此起彼伏的打招呼聲?;▓@球館里的媒體坐席也總是擠得滿滿當當,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本地新聞媒體陣容龐大的緣故:《環(huán)球日報》、《今夜環(huán)球》、《波士頓先驅(qū)報》、《旅行者》、《美國檔案》、《愛國者導彈報》,更不用說還有大名鼎鼎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了。
在那個時代,很少有媒體派隨行記者跟本地球隊一起趕往客場。可一旦季后賽正式打響時,眾多的波士頓媒體卻會相當齊心地跟隨凱爾特人隊一起趕赴客場。當時的凱爾特人隊公關經(jīng)理是霍伊·麥卡休,他通常會在每個客場城市定一個超豪華的總統(tǒng)套房,以便在比賽結(jié)束之后我們可以聚在那里喝點東西。有時候也會有一到兩個主隊球員搭訕著過來,在這里蹭上幾瓶免費的啤酒,邊喝邊與媒體記者們侃侃大山。可即便當時的凱爾特人隊連年拿下冠軍獎杯,已經(jīng)建立了王朝,波士頓還是有很多人甚至連籃球是個什么玩意都不太知道。波士頓漫長的冬季是屬于棕熊冰球隊,即便他們的成績已經(jīng)糟糕透頂,但他們在花園球館里的每場比賽門票永遠都會告罄。
超級巨星
聯(lián)盟里的大多數(shù)球員,即使是最受矚目的超級巨星,在他們退役之后也會從媒體的聚光燈下迅即消失,自此享受平淡安逸的普通人生活。只有一個人,在他退役之后與我的私人關系反而愈加親近了起來,他就是威爾特·張伯倫——一個異于常人的多重矛盾結(jié)合體,而且時至今日他都是我見過的擁有最變態(tài)身體素質(zhì)的球員。在我看來,每個遇見威爾特的人對他的巨型身高所帶來的各種反應,確實是在他的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可大家卻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便看似巨人的他可以遮擋住太陽,但這并不全是因為他身高的緣故。比爾·拉塞爾曾經(jīng)告訴過我,張伯倫在賽場上總是擔心身形巨大的自己會一不小心傷害到其他球員,所以他打起球來總是有種畏首畏尾的感覺。當然,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并沒有影響到生活中的他。事實上,與其他那些將自己的活動區(qū)域更多地局限在拉斯維加斯一帶的美國球員不同,威爾特在自己的閑暇時間里更喜歡遠赴國外旅行。而生活中的他更喜歡像普通中年人那樣打扮自己:條紋背心,緊身短褲,光著腳丫穿涼鞋。作為球員,他在賽場上總是無所不能,似乎可以統(tǒng)治一切,但令人遺憾的是,不管是在賽場上,還是在生活中,他似乎都不具備取悅別人的能力,而這也恰恰是他最易感覺不安的心底最脆弱處所在。一天晚上,他告訴我,這輩子他只真真正征地愛過一個女人,但他卻從不敢輕易地和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心跡。他害怕自己會讓身邊的妻子感到失望,也害怕會讓所有對他寄予厚望的人感到失望。
在我最開始接觸張伯倫時,我那個時候并不喜歡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喜歡拉塞爾,那個時候的籃球界被劃分為拉塞爾派和張伯倫派。喜歡拉塞爾的人們認為,他們心中的巨人是陽光的,并且心思縝密的,最重要的是他總是最后的那個勝利者;而張伯倫充其量就是個笨蛋加失敗者,他在賽場上最感興趣的只是他自己的得分。喜歡張伯倫的人則反駁說,他們的偶像被人們深深誤解了,與拉塞爾相比,他只是缺少好的隊友而已;他不自私,更不虛榮,只是他常常要獨自一人面對賽場上的風風雨雨。假如兩人來場一對一較量的話,最后的獲勝者肯定是張伯倫。
1968年,當時31歲的張伯倫被老東家費城交易至洛杉磯湖人隊。幾個月之后,我受命撰寫一篇關于他的封面文章,主要是介紹他與湖人隊的另外兩位核心球員貝勒與杰里·韋斯特的合作關系如何。這次的湖人隊深入采訪活動相當順利,后來我在自己的文中寫到張伯倫和球隊主教練布雷達·沃爾夫之間相處得并不融洽;在隊友方面,除了為人溫和的韋斯特接受了張伯倫之外,貝勒和其他湖人隊球員壓根就對他不予理睬,事實上他們還經(jīng)常會在背后笑話他,說他身上的味道難聞,并且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霉球”。此外,根據(jù)我多年來積累的專業(yè)知識,我還寫到他現(xiàn)在不像以前那樣喜歡沖擊籃下:“所有的賽場事實顯示,今日的他已經(jīng)不再具備往昔那種高得分率的賽場威脅力?!蔽疫@么說是有數(shù)據(jù)依據(jù)的:六年前,他曾經(jīng)在一個賽季里取得了場均50分的驚人成績;而今日的他,僅能在一兩場比賽中再次上演50分的絕活。但是在我的這篇文章發(fā)表之后,張伯倫立刻在接下來的頭一場比賽里瘋狂砍下60分,作為對我這篇文章的回應。
在那一年的季后賽期間,我為了報道湖人隊與凱爾特人隊之間的季后賽對決一直隨隊跟著他們。某場比賽之前,我在更衣室里時,韋斯特向我走了過來。他對身邊的人一直都非常有善,對大多數(shù)的媒體記者也是如此。我還記得當時他臉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猶豫片刻之后他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張伯倫請他來告訴我,他不想讓我繼續(xù)逗留在更衣室。聞聽此言,我馬上離開了。
其實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我完全可以不按照張伯倫的話去做(當時的每一間更衣室都是對媒體開放的),甚至我很想沖上前去和他好好地理論一番。但我知道,韋斯特當時的處境相當尷尬,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讓他為難,所以我選擇了馬上離開。當我從張伯倫的身邊走過時,這家伙刻意回避了自己的目光,從中不難看出他并不喜歡這樣的針鋒相對——這也是他沒有直接走過來請我離開的原因所在,要知道身為隊內(nèi)頭號球星的他絕對有這樣行事的權(quán)利。事后,我有些報復性地在自己的報道中寫到了他的隊友們說他身上有難聞的味道這件事情。第二年,也就是1969-70賽季,另一位傳奇人物威利斯·里德在有傷在身的情況下,依然神奇般地歸隊并率領尼克斯隊最終捧得了當年的冠軍金杯,也讓與他對抗的張伯倫再次成為了人們眼中的失敗者。
說來巧合,我最好的一位朋友湯米·卡恩斯曾是1956-57賽季北卡羅來納隊的冠軍成員之一,當年正是他們在堪薩斯城舉行的NCAA決賽中經(jīng)過三次加時賽的鏖戰(zhàn),戰(zhàn)勝了張伯倫領銜的堪薩斯隊。當時,北卡隊內(nèi)沒有一位球員的身高超過6尺7寸,他們甚至在跳球時都不存在任何戰(zhàn)勝張伯倫的可能性。因此在這場冠軍之戰(zhàn)開始時,北卡隊教練弗蘭克·麥克格維爾別出心裁地派遣他手下最矮小的先發(fā)球員卡恩斯——他的身高大概是在5尺11寸左右——來與張伯倫對位,借以達到嘲笑他的身高,令他感到難堪的目的。他的這一心理戰(zhàn)術果然取得了奇佳的效果,在終場哨聲響起的那一刻,倍感恥辱的張伯倫也自此被球迷們貼上了一個失敗者的標簽。比賽結(jié)束之后,有人看見張伯倫獨自一人在堪薩斯城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表情極其愁苦郁悶。
卡恩斯后來在聯(lián)盟的選秀大會上被錫拉庫扎國民隊選中,但他僅僅參加了一場NBA比賽,在比賽中僅僅投出一球并命中,隨后以100%的投籃命中率迅速結(jié)束了他短暫的聯(lián)盟生涯。在被球隊炒掉之后,頭腦靈活的他很快成為了一名股票經(jīng)紀人。在他超強的推銷自我能力的作用下,他竟然成功地說服張伯倫,讓后者心甘情愿地將自己的投資活動全權(quán)授予他處理,兩人也因此成為了不打不相識的親密好友。卡恩斯告訴我,我應該試著重新去認識張伯倫這個人,他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好人。
閑來無事時,我和卡恩斯喜歡帶著各自的家人一起結(jié)伴旅行。一天夜晚,當我們倆人置身于烏拉圭埃斯特角城的一家小酒吧內(nèi)喝酒談天時,卡恩斯向我提議說下次不妨帶著張伯倫來參加我們的聚會,我欣然同意了。張伯倫也接受了他的邀請,不久我們?nèi)齻€人一起去觀看了在麥迪遜廣場花園舉行的室內(nèi)田徑運動會(張伯倫喜歡觀看田徑比賽),隨后我們?nèi)擞止策M晚餐。盡管我們倆剛開始時都感覺有點尷尬,但隨后我們卻交談的相當投緣。那天晚上,他堅持支付了賬單,這個豪爽的舉動在那個年代的球員中可并不多見。
多年以后,我再次聯(lián)系張伯倫,告訴他我打算到洛杉磯去拜訪他,并為了慶祝這位體能奇才的五十歲大壽而撰寫一篇長篇報道。說實話,這次會面令我著實驚訝不已,我沒想到他的隱居生活竟然會過得如此舒適愜意。還在他打球時,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提起過,自己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加盟聯(lián)盟的前一年,他與哈雷隊四處打球的美好歲月?,F(xiàn)在,他過著相當平淡如水的日子。事實上,除了張伯倫之外,我不確定還有哪位球員會在打球時如此不自在,而在退役時卻如此快樂。
這次洛杉磯之行讓我們兩個人的友誼更為根深蒂固。他甚至開始稱呼我為弗蘭克,而不是他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我的朋友”——這是他對絕大多數(shù)人的泛泛之稱,因為他根本不可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我們兩個人度過了相當愉快的一段時光。在我的記憶中,我們一起外出時,令張伯倫最愉快的一次奇遇是,一位站在街上與路人揮手致意的吉祥物突然堵住了張伯倫,并對他說自己曾經(jīng)在1962年張伯倫在麥迪遜廣場花園對陣尼克斯隊取得100分的那場比賽中向他歡呼祝賀。張伯倫微笑著聽他說著,整個人仿佛都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我們還開起了坐飛機時的玩笑,因為空姐們總是會提醒那些身材高大的乘客們,“小心你的腦袋”。事實上,就算他們不提醒,高個們也會格外留神的。我們兩人還談起了那些小個子們經(jīng)常會厚著臉皮詢問大個子們他們的身高具體有多高,但卻沒人會問一個矮個子他到底有多矮,或者問一個胖子他的體重到底有多少。不僅如此,當高個子們在回答這樣的問題時,他們還常常遭到別人的質(zhì)疑。人們會說,“你比那個高多了。”“我的身高是6尺4寸,當人們無數(shù)次地問我到底有多高,而我又無數(shù)次地回答了這樣的無聊問題時,沒有一個人會這么說,”不,你根本就沒有那么高?!?/p>
一晃數(shù)年過去了。
張伯倫曾經(jīng)出版了一本自傳,在這本書中他提到自己曾經(jīng)睡過2萬個女人。我的天哪,這怎么可能,誰會相信他的這番言論呢?不過事實上,張伯倫確實一直被各種各樣的數(shù)字衡量著,他最高的個頭,他最高的得分,他最高的籃板,他最多的助攻,他最高的薪水,最后又加上個他最多的女人。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在自己私生活上的這次夸大其詞竟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反感。在人們的眼中,他不再是那個受人尊敬的聯(lián)盟元老,他在聯(lián)盟里的所有功績都因為這一次愚蠢的自吹自擂而全部抹殺。用一句稍微文明點的詞語來形容,威爾特·張伯倫只是大家眼中的,一只公狗。
兩個超級巨星
1999年,在二十世紀逐漸走向尾聲之際,比爾·拉塞爾終于重新走回了人們的視野之中。盡管在過去數(shù)十年時間里,他幾乎被人們所遺忘——在這樣一個浮躁的現(xiàn)實社會中,甚至就連黑人棒球球員們都坦然承認,他們根本不知道賈基·羅賓遜是誰(美國職棒大聯(lián)盟史上第一位黑人球員)——但不管怎樣,他擁有十一枚耀眼的冠軍鉆戒,并且是聯(lián)盟歷史上第一位非裔美國籍教練。聯(lián)盟還是決定要適時地喚起大家對老一輩前輩們的追憶與懷念。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這次任務,為這位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球員做一期封面故事,并且再為他執(zhí)行一個HBO(美國家庭付費有線電視)的特別專題報道。為了配合聯(lián)盟的活動,拉塞爾開始頻頻現(xiàn)身公眾場合,甚至公開兜售他的球星卡,這可是他過去長久以來相當?shù)种频膱鐾饣顒又?。在這一年的五月份,拉塞爾更是重返波士頓,參加在波士頓花園球館舉行的六號球衣退役儀式。這是聯(lián)盟里的大事,就連張伯倫也欣然允諾要橫跨整個美國趕到這里參加他的老對手的慶典活動——盡管他的心里也非常清楚,在慶典現(xiàn)場他肯定會再次被塑造成壞人的形象。
張伯倫盛裝出席了這次活動,而他那套夸張炫目的行頭當真讓我大開了眼界,甚至曾有一度我懷疑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支雙色波普西科爾冰棒。在隨后的酒會上,他招呼我過來,在寒暄致意之后,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講出了自己的抱怨,“我的朋友,你為什么要對我在對抗威利斯·里德的那場比賽中的表現(xiàn)提出質(zhì)疑呢?”
他提到的,當然就是1970年總決賽的最著名的第七場決勝局,在那場比賽里,受傷后的里德在經(jīng)過短暫場外處理后重新一瘸一拐地回到賽場,并在面對張伯倫的防守時起跳投籃成功,這一進球徹底點燃了尼克斯全隊上下的士氣,并激勵他們一鼓作氣地取得了最后的勝利。我在撰寫拉塞爾那篇文章時確實提到了這個賽場段落,但當時我只是引用了拉塞爾的評論而已。拉塞爾認為,假如換做是他面臨張伯倫當年的那個賽場處境的話,他一定會在面對受傷的里德時毫不退縮,而是選擇一次又一次地正面上前拼死抵抗。從這個角度,他也是間接地批評了張伯倫在面對勁敵時總會選擇退縮不前。
因此,我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嗨,我說威爾特,拜托你好好讀一下那篇文章好不好。我從來沒有說過那些話,我只是引用了你的好朋友的一部分評語而已?!币贿呎f著,我一邊用手指向了站在那一邊的拉塞爾,后者正如眾星捧月一般被一群人圍在正中間。
張伯倫用充滿艷羨的目光盯著拉塞爾。誰能想到呢,多年以后的拉塞爾又能如此風光無限。看了一會,張伯倫回過頭來問我,“你能幫我一個忙嗎?”說這話時,他的表情略顯羞澀。
“當然可以了,什么事情?”
“你能給我做一個像比爾那樣的HBO專題片嗎?”
“沒問題?!蔽宜斓鼗卮鸬?,我相信HBO也會非常愿意做這樣的事情的。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好好地利用這個節(jié)目了,”張伯倫如釋重負地說道。也正是在這一瞬間,我突然第一次意識到過往的那一切傳言對他造成了怎樣嚴重的傷害。但就像我們大家后來知道的那樣,在那一年的10月份,也就是在制作HBO特輯之前,63歲的張伯倫撒手人寰。
“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我笑著說。
“謝謝你,弗蘭克,你不知道我多感激你?!?/p>
“別客氣?!蔽一卮穑安贿^要小心你的腦袋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