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毛澤東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70周年。70年來,我們生活的時代和文藝本身,都發(fā)生了許多令人難以想象難以置信的深刻變化。誠如毛主席當年詞中寫到的那樣,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但是,盡管70年過去了,《講話》中那些與當年戰(zhàn)爭風云相連的政策性論述已顯過時,但基本精神依然熠熠生輝,依然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文藝事業(yè)。《講話》當年提到的許多“問題”,時過境遷,直到今天依然是我們文藝創(chuàng)作面臨的問題,依然值得我們去深思去領悟。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理論經典的價值和魅力之所在。
《講話》文藝美學的核心思想之一就是探討文藝和生活的關系。文藝和生活的關系作為一個理論命題從希臘、先秦時代就已開始討論,直到今天。是個常談常新的話題,像個永遠裝不滿的籮筐,各個時代都把自己對于這個問題的最新思考裝進去。比如古希臘哲人認為藝術比生活更完美。亞里斯多德就說過:“為了獲得詩的效果,一樁不可能發(fā)生而可能成為可信的事,比一樁可能發(fā)生而不能成為可信的事,更為可取?!嫾宜嫷娜宋飸仍瓉淼娜烁?。”而19世紀的俄羅斯批評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就認為,美是生活,現(xiàn)實美高于藝術更美。他說,想象決不能想出任何一朵比真的玫瑰更好的玫瑰。遙隔兩千年,完全是針鋒相對的。毛主席的《講話》,在藝術和生活關系上集中展開的主要觀點是:1.人民生活既是自然形態(tài)的、粗糙的東西,但也是最生動、最豐富、最基本的東西,在這點上,它們使一切文學藝術相形見絀;2.因此,生活是一切文學藝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源泉;3.盡管如此,人民還是不滿足于生活而要求有藝術,是因為文藝作品反映的生活比普通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帶普遍性。應該承認,作為一個酷愛文學而且富于詩人氣質的政治領袖,毛主席的這番論述充滿了辨證思維的機趣,是經得起歷史和時間檢驗的。
似乎是與此相呼應,上海畫家施大畏前不久在與參加上海藝術新人大展青年畫家的交流中,又一次重提藝術與生活的關系。他綜合自己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實踐。明確提出了“藝術作品有生活就大,沒有生活就小”的觀點。在許多藝術家開始淡漠藝術生活,淡漠藝術和人民、藝術和時代關系,把這些事關藝術的大問題視為老生常談的時候,施大畏的舊話重題,舊話新說,很快就引起了文藝界和新聞界的廣泛關注。我認為,作為畫家,大畏提得正是時候,也提得非常睿智而有藝術氣息。
現(xiàn)在有一種對藝術的普遍誤解。藝術的大,就是體量的大,就是規(guī)模氣勢的大,與此相應,就是金錢投入的大。似乎藝術就是要“財大氣粗”。于是,我們看到畫面的尺幅越來越大,舞臺藝術的燈光線條輝煌炫目,男女主角穿著衣服越來越豪華奢侈,越來越油頭粉面,一擲億金場面恢宏的巨制、大片充斥銀幕。但是,所有這些大都不過是一張“畫皮”,骨子里既蒼白又渺小,味同嚼蠟,經不起一看。眼前五光十色,看完一團空白。作品的大,其實關鍵不在于量,而在于質,在于積淀在其后面的生活的厚重和積累。有時候齊白石的一張蟲草,遠勝過畫面上千軍萬馬的轟轟烈烈。因為白石老人蟲草的創(chuàng)作是他童年鄉(xiāng)村生活天趣日積月累后慢慢發(fā)酵、孕育而來的。而有的畫家畫千軍萬馬卻是一天部隊生活都沒有體驗過。所以,他畫得再多,也沒有血肉和靈魂,而齊白石筆下的蟲草卻帶著永恒的田野生命的氣息。體量大更要有生活,如畫家王式廓畫《血衣》,反復深入當時中國農民土改,對中國農民情感爆發(fā)有著真切的體悟和理解。雖然是素描稿,但回腸蕩氣激動人心。厚積薄發(fā),是真正的大,哪怕作品體量小;薄積厚發(fā),是真正的小,哪怕你把畫畫得高樓大廈一樣大,也仍然是空洞無物。
藝術和生活的關系,當下非常值得我們認真關注。
首先是中國社會經濟最近三十年的高速發(fā)展,再加上國家知識分子政策和文化政策的大幅度調整,使大部分早期或近期成名的藝術家物質生活迅速攀升達到了中產化,甚至富裕階層的水平。這種生存狀態(tài),使他們形成了固定的生活小圈子,很少感受了解到普通大眾日常生活的困苦、壓力、追求和向往。藝術的興趣和目光日益固化、狹隘。對生活挑戰(zhàn)的痛苦和時代前進的歡欣,統(tǒng)統(tǒng)不感興趣,眼睛只盯著終極目標上的市場、票房,金錢成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動力。有的忙著利用市場經濟不成熟的縫隙,上市、套現(xiàn),讓自己迅速成為億萬高薪。有的大牌演員拍戲帶一群跟班,不看劇本,不背臺詞,導演提醒一句說一句,演個農婦卻像二少奶奶。另一方面,近幾十年中國社會生活本身的快速、復雜而深刻的變化,即使我們很努力,也很難跟上,很難把握和理解。更何況,我們主觀上還沒意識到,自己有意無意中疏離了生活、疏離了時代。
正因為上述的缺陷和困難,那些生活枯竭、才華也開始萎縮的大名頭藝術家,找到了新的藝術創(chuàng)作路數(shù)。好在我們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家底,有說不完的“唐三千,宋八百”的藝術家底,于是四個關羽過五關斬六將,七八個程嬰搶著救一個孤兒,虞姬則在項羽、劉邦、韓信幾個男人之間的情感漩渦中掙扎……好在我們生活在一個信息高度發(fā)達的時代,于是關在房間里閉門造車,從日劇看到韓劇,從韓劇看到美劇,昏天黑地沒完沒了地“借鑒”、拼湊。
沒有扎扎實實的生活基礎生活素材,把藝術變成純粹的技術活兒,作品何大之有呢?藝術的成功,第一推動力來自生活,第二推動力來自藝術家主體——他的想象、他的才華才情、他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他對藝術的理解和把握。不僅現(xiàn)實題材如此,如最近上海拍攝的電視連續(xù)劇《兒女情更長》,就是歷史題材也需要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刺激和靈感。京劇名家尚長榮主演的《曹操與楊修》、《貞觀盛事》、《廉吏于成龍》,表演的都是業(yè)已成為歷史的人物和故事,但每一個觀眾都可以從中聽到當代中國在歷史中激起的回聲。
在毛澤東主席《講話》發(fā)表70周年之際,重溫他關于藝術和生活的論述,深入思考在當前時代條件下如何認真解決好藝術和生活的關系,的確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