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封閉與開放

　　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決定》對文化的開放與交流提出了要求，并就文化如何走出去和引進來專門作了闡述。如同以往中央重大決策出臺時一樣，一些學者又開始了新一輪“我注六經(jīng)”式的詮釋與解讀。視野所及的學者意見，可概括為三句話：我為主、走出去、引進來。
　　“我為主”或者“以我為主、為我所用”，是針對文化引進而言的，強調(diào)的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從表面看，這個道理并不錯，然而，在我們的社會中，還有多少純種的民族文化呢？我們的指導思想來自西方，我們的政治體制搬自蘇聯(lián)——現(xiàn)已有所改革，我國的佛教源自印度。至于被稱為“國學”的儒家文化（國學并不等于儒學）不是曾經(jīng)被我們批得體無完膚了么？早在上世紀40年代文化論戰(zhàn)時，一位名叫熊夢飛的作者寫道，“我們從血緣上、政治上看，各民族顯然有種分別，若從文化上看，就不能不說國際性多于民族性……宗教科學美術……則簡直是世界人類之公器；誰也不能‘據(jù)為私有’”?！拔覀冊噺埬克念?，閉目細思，目前之歷史上傳統(tǒng)的文化，究竟有多少是我們中國固有的？”（《談“中國本位文化建設”之閑天》）辛亥革命后，一些遺老遺少曾經(jīng)掀起一場保存“國粹”即“民族文化”的鼓噪，“國學家的崇奉國粹，文學家的贊嘆固有文明，道學家的熱心復古”，竟然形成一種氣候。魯迅先生很不以為然，他一針見血地提出質(zhì)疑：“什么叫‘國粹’?照字面看來，必是一國獨有、他國所無的事物了。換一句話，便是特別的東西。但特別未必定是好，何以應該保存?”“我有一位朋友說得好：‘要我們保存國粹，也須國粹能保存我們?！保ā稛犸L?三十五》）魯迅先生認為民族文化并不值得炫耀，如同“到中國看辮子，到日本看木屐，到高麗看笠子”（《墳?燈下漫筆》）
　　一樣，刻意凸現(xiàn)、刻意強調(diào)、刻意保持民族文化與域外文化的不同，而拒絕與現(xiàn)代文明的交流與融合，并不是一種識時務、順潮流的健康心態(tài)。
　　能把中華文化走向世界作為明確的戰(zhàn)略任務，自然體現(xiàn)了文化的自信。我們也曾反復強調(diào)，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是“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內(nèi)容之一。然而，我們真的具有文化自信么？我們?yōu)槭澜缲暙I了哪些先進文化呢？從廣義的文化來看，真正拿得出手的無非兩樣：一是經(jīng)濟總量世界第二，一是奧運金牌世界第一。且不說GDP第二背后的高能耗、高污染、低效益、低人權，就是支撐金牌大國的“舉國體制”，也為世界所詬病。近些年，我國著力進行的文化輸出莫過于孔子學院了。且不說在“世界多極化、經(jīng)濟全球化深入發(fā)展，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兩千多年前的古老文化對于21世紀異域民眾的文化親合力、文化感召力、文化影響力到底如何，單就其活動內(nèi)容來說，孔子學院不過是對外國人士進行漢語和中文訓練的平臺而已。一年前，不惜重金打造的“國家形象”廣告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昂貴播出。這種缺乏13億普通民眾的生活底色，只以明星、精英為主體的自炫猶如過眼云煙，倒是小悅悅事件在同一地點的播出震驚了美國人。文化走向世界，要有走向世界的底氣與實力，增強文化實力需要文化創(chuàng)新，文化創(chuàng)新需要自由獨立的文化空間。在禁錮重重、雷區(qū)遍野的文化背景下，談論文化創(chuàng)新豈非緣木求魚。我們總不能將官員的揮霍公帑、權力的血腥強拆、民眾的上訪無門、社會的兩極分化、政治的貪污橫行、文化的帝王將相作為中國文化的樣本輸出國門，在世界上出乖露丑吧！
　　再說“走出去”和“引進來”。較之于“不斷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向世界展示了我國改革開放的嶄新形象和我國人民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的“走向世界”，我們在文化引進上，總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20年前，鄧小平同志在南方談話時指出，“社會主義要贏得與資本主義相比較的優(yōu)勢，就必須大膽吸收和借鑒人類社會創(chuàng)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如果我們學習借鑒的東西僅僅局限于加強“文化建設”的“有益經(jīng)驗”，豐富“文化生活”的“積極成果”，發(fā)展“文化產(chǎn)業(yè)”的經(jīng)營管理理念與機制。那么，雖然也可冠之以“三個有利于”，但較之鄧小平同志的“三個有利于”，氣魄與胸襟都判若云泥。改革開放30年來，我國在政治建設與社會建設方面與世界發(fā)達國家相比，還存在相當差距。近年來，一些官員已經(jīng)喪失了改革開放初期學習外國的虛心與誠意，對于未見改革起色的社會與政治領域，借口“中國國情”，自吹“中國模式”，要么動輒“絕不”、自設羈勒；要么自稱“盛世”、自大虛驕，這就隔絕了與世界先進文化進行交流與融合的渠道。文化交流總會有進有出，文化流動自有其規(guī)律，文化從“高地”流向“洼地”，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國人已經(jīng)不會介懷引進“蘋果”、引進資金、引進技術，但一當提及民主與憲政，一些人就馬上神經(jīng)過敏，而這恰恰反映了某種弱體制心理和弱文化心態(tài)。明知體制有問題、文化不如人，為保住既得利益又不思更革，一見域外文明就神經(jīng)緊張，那是不可能贏得比較優(yōu)勢的。請記住魯迅先生80多年前的告誡：“要進步或不退步，總須時時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異域，倘若各種顧忌，各種小心，各種嘮叨，這么做即違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終生惴惴如在薄冰上，發(fā)抖尚且來不及，怎么會做出好東西來?！保ā秹?看鏡有感》）
　　（作者單位：山東省工會管理干部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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