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小和尚以及看守所

　　我第一次和一個和尚聊天是在看守所。我第一次去看守所是為了和一個和尚聊天。真是奇特的第一次。
　　為什么大費周章去見他呢？——要知道，和他見面，一套手續(xù)得從市公安局到區(qū)公安局到刑警大隊再到看守所一路辦下來，少不了得假裝能說會道的樣子——還是在去年，同事劉老師告訴我一條新聞，說是一名老和尚的侍者，也就是貼身秘書，秘密在廟里上網(wǎng)，還和一姑娘網(wǎng)戀了，最后動了凡心決心私奔，臨走前偷了大和尚3塊共重達3公斤的金條，一部iPad，以及十余萬現(xiàn)金。
　　聽到這新聞，我腦里浮現(xiàn)了幾個版本，大致可分為審丑版和審美版——大和尚怎么會有那么多錢？小和尚跟隨大和尚見過各種“世面”的系列反應(yīng)？一個小和尚眼中的寺廟生活及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是怎么樣……當然也幻想了純真美好的人性，那是《受戒》里的故事。
　　帶著各種想象，我終于在看守所的審訊室里見到了傳說中的小和尚。他并不看我，眼睛總朝左下方盯著。只是在講述佛教知識及跟隨大和尚出國講學(xué)、接待過世界五百強董事長和某省二把手時，才會抬起頭來。那是他驕傲的時候。
　　在他的講述中，跟在高僧旁邊，他時常能體驗到“高層次”人士的大方。比如說，幾萬塊錢的紅包；比如說，某銀行行長幫他炒股的承諾……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我很好奇，這些形形色色的“成功人士”都要來找他們傾訴些什么，而他們又給一個十余歲便出家的小和尚帶來了什么?
　　“我體驗過那種真正的寺廟，再多的錢經(jīng)過我的手，我都沒有心動?？墒窃谶@里，我接觸了這么多的人，誘惑就一點點產(chǎn)生了?！彼f。
　　我開始覺得荒誕。
　　他甚至開始向我描述“無法控制”的那一天：他鬼使神差地走進了老和尚的房間，打開他的保險箱，看到滿眼的黃金，還有那串一百多顆的翡翠佛珠。據(jù)說那是一位居士送的，可那一瞬間，他卻想到師父最中意這串佛珠，他不能拿——雖然大和尚不曾提及喜歡，但小和尚注意到，師父只在萬人隆重場合才佩戴。事實上，除了睡覺時間，他都和大和尚呆在一塊，對師父的喜好觀察入微——雖然該師父曾自述，只要聽鐘聲，就能讀出一個人的心境……
　　當時，我“無法控制”地被好奇所占滿。當我像個怪阿姨般沿著他開啟的線索小心翼翼深入時，哐當一聲，門打開了，他又被帶走了……
　　后來，我獨自去那個寺廟。寺廟坐落在一個村落里，可真豪華啊。那是一個周二的下午，偌大的廟里有三五位女居士跪在佛像前，埋頭讀經(jīng)。
　　據(jù)說這是大和尚籌集了四億多建造而成的。警察到了這里也大吃一驚，才知道“做和尚很賺錢”，并為小和尚自毀大好前程感到痛心。他們正是循著肯德基的訂餐和酒店的訂房記錄，才將小和尚鎖定為犯罪嫌疑人的。
　　抓到小和尚的時候，他正和女友走在私奔的道路上。除了贓物，他還攜帶了iPhone、iPad、單反相機、筆記本電腦等各種數(shù)碼產(chǎn)品。后來他對警察說，這些都留給我女朋友吧。在他曾經(jīng)的夢想中，他要和這個女孩開一個養(yǎng)殖場。
　　那次短暫的見面之后，我又爭取另一次采訪機會。我和同事易老師講述了這個故事。她感到很殘酷。她想到那些虔誠的居士們。在凌晨，她向我傳授“打開人”的經(jīng)驗，她幫我想著各種接近人心的路線。后來我們談起命運，她滿心憐憫，她想知道，小和尚是否孤獨、他如何理解因果、他恐懼過么……
　　上午，我再次充滿好奇。我?guī)е鴿M滿的兩頁采訪提綱，走向看守所，想象各種可能的對話方式。后來我才知道，也就是在上午，那位未謀面的老和尚，得知了我的采訪——
　　那個上午，我沒能走進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