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訪古

　　“我來，我見，我征服”
　　打開一幅世界地圖，首先注意到的很有可能是中國、美國、俄羅斯這樣幅員遼闊的大國。與它們相比，“貌不驚人”的土耳其被形容為“彈丸之地”也不算太過分。然而，就是這么一片被黑海、地中海包圍起來的不規(guī)則土地，自古以來就是東西方之間的分界線，其跨越數(shù)千年、囊括東西方的歷史文化堪稱一部濃縮的世界史。
　　大約8000年前，這里誕生了人類已知的世界上第二古老的城市。4000年前，赫梯人就曾經(jīng)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與巴比倫、古埃及同樣古老而先進的文明。能征善戰(zhàn)的波斯人在這里的統(tǒng)治持續(xù)了將近兩百年；雄才大略的亞歷山大大帝也曾在東征西討中將這里收入囊中；羅馬人的拜占庭帝國把首都建在這里，但最終也沒能抵擋住洶洶來勢的塞爾柱突厥人；而統(tǒng)治了將近五百年的穆斯林帝國奧斯曼土耳其在暮年時分也淪落至被列強瓜分的境地；直到凱末爾領導的獨立戰(zhàn)爭才最終把外國入侵者從這塊土地上驅(qū)逐出去，于上個世紀初期成立了嶄新的土耳其共和國。
　　“我來，我見，我征服”，凱撒大帝曾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抒發(fā)過自己的豪情壯志。征服的最高境界莫過于用自己的文化在一片曾經(jīng)陌生疏離的土地上烙下深刻的、難以磨滅的印記。上下數(shù)千年，來自東西方的各色人等在土耳其留下的烙印不勝枚舉、異彩紛呈：橫跨歐亞、曾為三大帝國首都的伊斯坦布爾、《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誕生了以旋轉(zhuǎn)舞著稱的伊斯蘭神秘教派的孔亞……在這里，似乎遇見什么樣的考古發(fā)現(xiàn)、歷史遺跡都是有可能的。
　　土耳其浴場
　　如果以古跡數(shù)量、年代久遠而論，土耳其大概沒有哪個地方能與以弗所相比。這座無法確定誰是始建者的城市至少已經(jīng)存在了近3000年。它的歷史同時也折射了土耳其的滄桑變幻——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統(tǒng)治者，定居、建設、征戰(zhàn)、抵抗、妥協(xié)、和平。在這3000年中，羅馬帝國統(tǒng)治的數(shù)百年無疑是以弗所歷史中最輝煌的一段。因此，這里的遺跡也絕大多數(shù)都是那個時期留下的。
　　還記得那個沒有被克里奧佩特拉的美色所誘惑，最終導致一代埃及艷后含恨自殺、香消玉殞的屋大維嗎？這位羅馬帝國的開國之君和以弗所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正是他在執(zhí)政的數(shù)十年里不僅把以弗所確立為羅馬帝國在小亞細亞的首都，并且大興土木，締造了一座帝國之重鎮(zhèn)。到公元14年屋大維去世時，以弗所已經(jīng)成為古羅馬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在整個安納托利亞高原的地位首屈一指。
　　攤開以弗所的古跡分布圖，經(jīng)過考證、正式列出名字的遺跡有將近40處，密密麻麻分布在一片山丘下長約兩公里的道路兩旁以及附近的山坡上。
　　入口處的大浴場只剩下了殘垣斷壁，但千年之前的它就有了極為先進的“地暖”系統(tǒng)，可以同時提供冷、溫、熱水的洗浴。接下來將近兩百米的平坦大道原本是公元1世紀時修建的一座柱廊建筑，類似于廣場的功能，區(qū)別是有屋頂可以遮雨擋風。這座先遭地震，后又被多次改造的建筑現(xiàn)在已經(jīng)面目全非，只有從排列整齊而緊密的立柱殘跡上可以想象當初的規(guī)模。同樣在這片區(qū)域，一側(cè)立柱外的半圓形劇場也是當時的市政廳。當年，由以弗所富人以及神職人員組成的“議員”們就是在這里商討以弗所的發(fā)展大計，并且在工作之余還可以順便在這里聽聽音樂會。古羅馬人，從來都懂得及時行樂。
　　沿路向前，經(jīng)過曾經(jīng)有著多幅人像浮雕的曼米努斯紀念碑、因大力神赫拉克利斯的雕像而得名的赫拉克利斯之門，眼前就是以弗所最重要的一條街道——庫里斯特街。這條街除了一小部分由青石鋪就以外，大部分使用了大理石，路面下還深埋著下水管道。兩邊延伸地帶上的紀念碑、名人雕像甚至墓地都昭顯出此街對于當時的以弗所人有著特殊的意義。另外，庫里斯特街也曾經(jīng)商業(yè)味兒十足，兩側(cè)的柱廊下，“前店后廠”的店鋪、餐廳、酒館一字排開。
　　古文明的遺跡
　　庫里斯特街的盡頭，與另一條街道的交界處，矗立著一座以弗所最耀眼的建筑。它之所以耀眼，一是因為在其他很多古羅馬城遺址里并不常見，二是因為建筑本身莊嚴雄偉，在一片廢墟中傲然而立。它，就是科魯蘇斯圖書館。
　　科魯蘇斯曾是羅馬帝國小亞細亞的總督。在公元114年去世之前，他捐贈了一大筆錢用來建立一所圖書館以及此后每年購買新書。他死后，他的兒子實現(xiàn)了這個遺愿。一百多年后，地震和戰(zhàn)亂摧毀了圖書館的大部分建筑，現(xiàn)在只留下了雄偉的外立面。
　　站在圖書館外的臺階下望去，這座建筑從外面看分兩層，每層各有8根石柱，兩根為一組，形成了3個入口。下層每組立柱后面的壁龕里各有一座高大的石像，代表著人類所追求的品質(zhì)：仁慈、思想、學識和智慧。頭發(fā)、五官、身形、長袍的褶皺、壁龕四周的雕刻，精致、細膩、繁復，保存之完好令人驚嘆！
　　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來，但圖書館的內(nèi)部原來有3層。一層是閱讀大廳，上面兩層用來存放圖書。據(jù)說，這里最初的藏書就達到了1.2萬冊，被存放在壁龕之中，還采取了恒溫恒濕的保護措施。當然，無論是當時用紙莎草制作的書卷、掌管智慧的雅典娜女神的雕像還是其他各種浮雕、紀念碑等等，除了一小部分已被博物館珍藏以外，絕大多數(sh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歷經(jīng)千帆后的圖書館盡管只剩下了外立面，但它仍然需要仰視。藍天如此純凈，陽光如此耀眼，圖書館斑駁、古老，卻仍然散發(fā)著攝人的力量。也許，這種力量不僅來自于它的久遠或是建筑本身的美麗，更是因為它代表了人類對知識與生俱來、從未消退過的熱愛。
　　以弗所還有一處遺址既可以說是大名鼎鼎，又可以說是籍籍無名。這就是阿爾忒彌斯神廟。說它有名，因為它位列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之一，曾與埃及金字塔相提并論；說它無名，因為金字塔依然屹立在沙漠之中，而阿爾忒彌斯神廟卻幾乎只存在于史料里。
　　阿爾忒彌斯神廟離以弗所的主要遺址群稍遠，如果不是有一塊牌子豎在路邊指明這里就是神廟所在地，并且提供了一幅復原結構圖，誰能想到這里曾經(jīng)是世界七大奇跡之一？荒草之中，幾堆零散寥落、毫無特征的石塊，一根14米高、孤零零而立的石柱，哪里可以一窺2500多年前集神圣、智慧、藝術為一體的風采？與圖書館雖然殘缺卻仍然震撼不同，阿爾忒彌斯神廟留下的更多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無可奈何。
　　離開阿爾忒彌斯神廟，以弗所之旅基本上就到了尾聲。當然，以弗所遠不止剛才所提到的。在這里，體育館、運動場、大劇場、教堂、浴室、神廟、妓院……以弗所擁有一切羅馬古城的必備元素，甚至更多。
　　重返奧斯曼時代
　　強大如羅馬帝國也逃不過煙消云散的命運，昔日如日中天的羅馬城市一個個地淪為廢墟一片，最終成了考古學家研究的對象、游人們抒發(fā)思古之幽情的場所。然而，也有一些地方，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由盛至衰以后，仍然可以在一方天地間優(yōu)哉游哉地繼續(xù)下去。
　　薩夫蘭博盧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薩夫蘭博盧也稱番紅花城，因為它的英文名字就來自于番紅花，一種當?shù)靥禺a(chǎn)，既可入藥也是地中海地區(qū)居民喜歡的一種烹飪香料。拜地理位置所賜，這座位于連接黑海與地中海之間貿(mào)易通道上的小城從11世紀起開始發(fā)展起來，到了穆斯林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時期，特別是18、19世紀，這里的繁榮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越來越多的商隊，土耳其的、異國的，往來不斷，越來越多的人來此定居，推動著城市規(guī)模不斷地擴大。正是這段持續(xù)了上百年的歷史留下了800多座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時代的建筑，為土耳其保存了一座完整而獨特的古城，也為世界添了一處文化遺產(chǎn)。
　　車子漸漸駛近薩夫蘭博盧，眼前的景色愈來愈賞心悅目。靜臥在山谷中的古城好似一幅水粉畫般慢慢地展開——天空不是那種耀眼的藍色，像是輕紗拂過時的柔和，陽光也并不刺眼，溫和地照在起伏平緩的坡地、凹谷中，白墻紅瓦的老屋高高低低地交錯著，尖銳的、毫無裝飾的深灰色宣禮塔倔強而執(zhí)著地從周圍的紅色屋頂上伸出，堅定地宣告著宗教的力量，而包圍這一切的、以及填補它們之間縫隙的幾乎都是蓬勃著生機的翠綠。
　　當真正身處古城之中，這里的平和寧靜令人驚訝。薩夫蘭博盧并不是一座專供游客瞻仰的旅游景點，土生土長的人們在這里有著自己的生活，上班、上學、做生意、打工……這里也并不禁止機動車通行，時不時可以看見一輛頗有年頭的車子顛簸著行駛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甚至還有公共汽車以及交通警察在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執(zhí)勤。然而，一般城市中常見的喧鬧、紛雜在這里難覓蹤跡，仿佛都被隔在了山谷的另一側(cè)。
　　薩夫蘭博盧城內(nèi)再沒有什么特別的古跡，一棟棟老房子就是最珍貴的遺產(chǎn)。石板路時寬時窄，依著坡勢蜿蜒上下，信步而行中恍如穿越到了幾百年前的奧斯曼土耳其時代。
　　鮮活的古城
　　薩夫蘭博盧的數(shù)百棟民居并不完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外墻顏色有的雪白，有的淡黃，有的深褐，但大多都是磚紅色的屋頂，用暗棕色來油漆窗戶，并且勾出樓層之間的分界線。建筑結構上倒是萬變不離其宗：兩到三層的高度，一層的地基以及墻壁由石塊筑成，講究一點兒的會對石料進行雕琢打磨，不講究的就干脆把各形各狀的石頭堆砌在一起；二層用木梁和摻有稻草的土坯搭建、壘筑，而這層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臨街的一面會比一層更向外突出，下面會采用斜梁進行支撐。
　　當?shù)厝撕茉缇陀斜Ｗo這些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意識。1976年，市政府就頒布了保護歷史古城的行政命令。盡管如此，數(shù)百年的風吹雨打，加上房屋密集程度對維修的限制以及所需的資金等原因，這些老房子也在不同程度上出現(xiàn)了破敗的現(xiàn)象。好在對它們的維護、修繕工作一直沒有間斷過，只是走近細看時，會發(fā)現(xiàn)有些經(jīng)過修補的地方顯然只是草草了事。不過，800多棟兩三百年的老房子都能留存至今，并且它們中的大部分仍然被當作住宅、餐館、商店、作坊等等在正常使用著，就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
　　當?shù)厝艘舶岩恍┛罩玫睦戏孔娱_放給游客參觀，當然要收取一些費用。通常來說，一層會用來養(yǎng)牲畜、家禽、儲藏糧食等物品，有中庭可以開辟菜園，還可以建廚房；二層是一家人日?；顒?、休息的地方。踩著吱吱呀呀的樓梯上去，二層有一塊面積比較大的空間，功能類似于客廳、起居室，木制天花板，靠墻有一圈鋪著繡花墊子的坐塌，周圍臥室的入口就直接在這塊被稱為“索發(fā)”的空間四周，之間沒有走廊。這些臥室一般采用在墻內(nèi)嵌入固定的壁柜，如果有人居住的話，這些壁柜應該存放著被褥、衣服等日常用品。據(jù)說這還是土耳其人在游牧階段時養(yǎng)成的習慣。因為對于游牧民而言，搬家時把帳篷一收就帶走了里面的全部家當，現(xiàn)在的房子加壁柜相當于那時帳篷的一種變異吧。搖搖欲墜的老柜門、墻上的泛黃舊圖片、落滿灰塵的舊油燈、圖案模糊的地毯……這樣供展覽的老房子里彌漫著一種寂寞的味道，讓人難以想象原來一家人住在這里時的其樂融融。
　　走出老房子，隨便找個街口的長凳坐下。對面紅磚圓頂?shù)耐炼湓∈艺跔I業(yè)之中，守門大叔一邊翻著報紙一邊等著客人；拐角處的甜品店里各色各樣的糖果糕點擺滿了貨架，白發(fā)白須的老人正一絲不茍地擦拭著柜臺；頭戴方巾、身著印花長裙的幾位婆婆坐在老屋前，百無聊賴地看著街上的行人；一只小貓躍上墻頭，優(yōu)雅地邁著貓步從一家走到另一家。兩個穿著校服的小姑娘經(jīng)過我的面前，大概是看見了我舉著的相機，不好意思地笑著加快了腳步，然而走了過去卻又返回來，蘋果一樣可愛的臉上是有些羞澀的笑容，指指我的相機讓我給她們拍照，拍完了才又高高興興、嘰嘰喳喳地跑開了。想起剛離開不久的、只有游客、學者光顧的以弗所，此時此刻的薩夫蘭博盧讓我忽然有些感慨：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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