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

　　中國的農(nóng)村和小鎮(zhèn)總是相似，但是舉目可見的形態(tài)各異的山丘、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強烈地提示你，這里是廣西。越往南走，壯美秀麗的山群越是看不到盡頭。10月的廣西，公路兩旁的樹上還有黃燦燦的花熱鬧地探頭出現(xiàn)。一列浩浩蕩蕩的榮威W5“丈量邊關 致敬英雄”車隊在芭蕉林和甘蔗地之間飛馳，路邊偶見慢悠悠趕牛的老頭兒。常在當?shù)嘏艿乃緳C師傅開得小心翼翼，“這片民風很彪悍的，剛剛那個村好多客家人，撞死一只雞給200，一頭牛掏5000，全村的人都出來，跑也跑不掉?！?br/>　　探出頭向外張望，一不留神，手機信號出國了，越南移動運營商Viettel歡迎您。
　　1
　　天空很藍與祥河的水只有一丈的距離
　　我們生在河岸的小葉榕下
　　親密，善良，不吃零食，只玩一些與樂趣無關的游戲
　　——友誼關邊檢武警周連政
　　53號界碑山腳下，歸春河靜靜流淌。往河的上游去，世界第二大跨國瀑布——德天瀑布發(fā)出轟鳴的水浪聲，以瀑布的中心為界，此岸為中國，對岸即越南。
　　只見河對岸悠悠劃過來一葉木舟，上面是頭戴竹斗笠的越南姑娘，深膚色，瓜子臉，杏眼彎眉。她并不下船，只是操著蹩腳的漢語，語調(diào)溫柔地招呼岸邊的游客“來看看，看看”。細窄的小舟上載滿越南咖啡、香煙和柔軟的拖鞋，不遠處的石墻上，赫然刷著幾個紅色大字：禁止購買非法走私物品！路過的村民并不以為意，“這算啥呀，兩個村子間通婚嫁娶都很平常的，祖祖輩輩都這樣?！?br/>　　再沿著邊境界河段溯流而上，能發(fā)現(xiàn)很多神秘的小渡口，渡口上架著繩子。白天，繩子沉在水里，渡口不見一人。半夜，繩子浮出水面。當?shù)厝苏f，這是邊民用來走私的特殊通道。來自越南的貨物被放在筏子上，河這邊的人只需要拽動繩子，筏子就人不知鬼不覺地從越南來到了中國。運的多是越南的橡膠拖鞋和木料，是否有別的東西，誰也不好說。廣西警方也明確表示，在口岸查禁越來越嚴格的現(xiàn)在，充分利用漫長的邊境線走私毒品，已經(jīng)是毒品販子最常用的辦法。
　　隨著中緬邊境對“金三角”毒品入境的查緝力度不斷加大，近年來，繞道老撾、越南，然后過境中國的毒品數(shù)量劇增。綿延兩千多公里的中越邊境線也成為緝毒戰(zhàn)爭的前沿陣地，廣西和越南的陸路邊境長達1020公里，東興、寧明、憑祥等8個邊境縣市與越南的廣寧、諒山、高平3個邊境省接壤。除了幾個主要的口岸，大多數(shù)的邊境由于自然地貌的原因，并沒有進行高密度的設防，邊民們可以在邊境線上跨來跨去。
　　此外，毒販還看中廣西邊境便利的交通條件。
　　以憑祥為例，邊境線長84.71公里，西南兩面與越南接壤，距廣西首府南寧市160公里，而離越南首都河內(nèi)市也不過172公里，湘桂鐵路和南友高速公路、322國道的終點分別與越南鐵路和一號公路接壤，是中國通往越南乃至東盟最大、最便捷的陸路通道。
　　就在兩個月前，廣西邊防成功破獲一起特大跨國走私毒品案，繳獲海洛因162塊，重達62.2公斤，這是廣西公安邊防部隊迄今為止一次性查獲毒品最多的一次。而查獲地，正是憑祥。
　　2
　　父親規(guī)定我用一種成熟的模式
　　在平原與丘陵之外做出抉擇
　　遠山的起伏始終讓我產(chǎn)生恐懼和迷惘
　　——友誼關邊檢武警周連政
　　在憑祥邊防大隊，一群平頭大兵中，你不難發(fā)現(xiàn)這么一群人，他們言行、體格、訓練與一般武警無異，卻幾乎從不以軍裝示人，其中還有些留著另類時髦的發(fā)型。憑祥邊防偵察隊，這支平均年齡只有26歲的年輕隊伍，在整個崇左邊防，甚至是廣西邊防，赫赫有名。而這支隊伍的領頭人，劉亞偉（化名）也只有29歲。
　　2000年入伍，劉亞偉已經(jīng)是個老兵?！白鰝刹熳钪匾氖桥d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賦還是直覺，我只知道我很喜歡，不然也熬不住。”
　　由于工作需求，偵察隊中的隊員，彼此之間從不稱呼姓名，也不稱呼職位，以免順口喊慣了，在布線、臥底偵察階段露出馬腳，干脆一律以“X哥”代替。還有更稀奇的規(guī)矩，出了邊防大隊的門，其他邊防武警，不得與偵察隊隊員打招呼。
　　定規(guī)矩自然有其道理。
　　有一次，偵察員曹國平（化名）偽裝成癮君子在一間燒烤店與“散貨人”吃飯，猛然注意到大隊的車正停在門外，這說明有隊里的同事在樓上吃飯——憑祥邊防轄區(qū)常住人口不過9萬，市區(qū)兩條主要干道，在飯點要碰上何其容易。由于偵察隊的行動都是保密的，小曹立刻意識到，一旦同事吃完下樓，看到自己肯定直接以為是朋友聚會，準要打招呼，到時候身份就露了！
　　曹國平又不甘心放棄到手的線索貿(mào)然離開，只能一邊吃飯一邊留意樓上的動靜，但凡聽到點響動，立刻找藉口躲開。當天晚上情況微妙，在幾度虛驚之后，同事終于離去，堪堪與他避開。正是這次的經(jīng)歷讓偵察隊不敢大意，于是才有了上面的規(guī)矩。
　　憑祥邊防大隊政委覃啟明感嘆，如今的緝毒行動已經(jīng)很難像過去那樣，僅僅依賴于抓住買方，再通過盤問審訊順蔓摸瓜一層層找出供貨人，“現(xiàn)在更加強調(diào)情報經(jīng)營，很多線索經(jīng)常要搞上一年半載，有些甚至跟上兩三年才有起色?！敝笸ㄟ^前期縝密布線，同時對交易各方實施抓捕，以形成證據(jù)鏈。
　　前文提到的“8·12”特大跨國走私毒品案，消息即來自一個在基層經(jīng)營多年的線人。8月12日下午2時許，憑祥隘口邊防派出所接到線報，在浦寨邊貿(mào)城的“天源貨場”上，一輛外籍貨車裝滿了火龍果，可能夾藏有大量的違禁品，線人強烈暗示“違禁品很可能就是毒品”。邊防立即組織60名精干警力，經(jīng)過9小時的連續(xù)奮戰(zhàn)，從913箱火龍果中搜出16個藏匿毒品海洛因的箱子，查獲海洛因162塊。
　　“線人就是我們的武器，每個偵察，員都會培養(yǎng)自己的線人。以前也有過共用線人的情況，公安和邊防共用，結(jié)果兩個部門碰在一起，局面反而混亂不好控制?！眲唫フf，“有些人一輩子就一個線人，這個線人一輩子也只認這一個人，他調(diào)走了，線人也不會再跟其他人?！?br/>　　每年，邊防都有定期的撥款，用來支付線人的情報費、獎勵經(jīng)費。如果線人提供線索查處的毒品數(shù)量多，情報費也會按比例提高。
　　然而，毒販的反偵察能力也在不斷加強。也不時放些假消息，聲東擊西，迷惑邊防。
　　“我們偵辦毒品案件的特點是要人贓俱獲，現(xiàn)在毒販都聰明得很，人貨分離。近期我們查獲的幾起案件，家族性的特征很明顯。兩三個一組，誰負責進貨、誰負責運貨、誰負責散貨，都是分好的，清清楚楚，而且基本上都是單線聯(lián)絡。如果沒有前期布網(wǎng)，貿(mào)然抓捕其中任何一環(huán)，半個小時沒有跟下線聯(lián)絡，毒販就立刻閃人?！瘪麊⒚鹘榻B說現(xiàn)在通常的做法是多點布控，多組同時行動實施抓捕。
　　抓捕通常選擇嫌疑人上廁所、洗車的間隙，最好在確保人與武器分離的情況下。如果嫌疑人只是搖下車窗，而沒有打開車門的情況，也一般會選擇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今年2月8日的獵狐行動中，廣西邊防分別在南寧、憑祥市區(qū)及南友高速公路三處同時實施抓捕，在得知南寧方面已經(jīng)得手后，憑祥方面才聞風而動。
　　“正好那個家伙去洗車，我們等他洗好車，要上車的時候展開抓捕。當時他的同伙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毒資，隔著一條街，想坐摩托車逃走，也馬上被我們控制住了?！眲唫ギ敃r正在抓捕現(xiàn)場。“這并不是我們貪生怕死，而是多年的辦案經(jīng)驗，我們也不希望拿命去跟毒販硬搏。”
　　3
　　檢察員
　　從山林走下來的山民
　　駛自北倉河彼岸的機船
　　結(jié)果護照和簽證
　　在每個流浪或被放逐的腦門上
　　蓋上驗訖章
　　之前問詢你出走的原因
　　是幸福與背叛的戰(zhàn)爭
　　還是洪水與猛獸的脅迫
　　——友誼關邊檢武警周連政
　　如果說邊防大隊是守好中越邊境這條線，那么友誼關邊檢站則是這條線上最重要的據(jù)點。位于西南邊陲的天下第二關——憑祥友誼關名氣遠遠低于第一關山海關，然而這座始建于漢代的關隘是中國九大名關中唯一還正常用作邊檢的，其余八處均只能參觀游覽，成為觀光景點。
　　兩面環(huán)山，下挾一道。多少年來，這里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清朝老將馮子材大敗法軍，取得鎮(zhèn)南關大捷，說的正是當今友誼關。就連當年戰(zhàn)時留下的6門大炮，也還留存在山頭。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應胡志明請求，指示全力開通中越鐵路“黃金通道”，即湘桂鐵路南寧至憑祥段，久經(jīng)沙場的邊防戰(zhàn)士還來不及拂去戎馬沙場的疲憊，又開始投入到鐵路的修建當中。
　　1955年8月2日，第一列中越國際聯(lián)運特快列車抵達憑祥口岸，轉(zhuǎn)換后開往越南首都河內(nèi)。自此到1973年間，當時全世界援助越南的物資大部分都是通過這條鐵路運到越南前線。之后，中越陷入戰(zhàn)爭，中國打響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國際聯(lián)運在1978年12月22日停止。鐵路被破壞，橋梁被拆毀，邊境一片炮火。
　　1998年2月14日這天，憑祥口岸彩旗獵獵，在中斷17年之后，這條連接中越兩國首都的大動脈才重新起搏。
　　現(xiàn)在每天白天，有超過三千人從友誼關邊檢入境，幾百輛貨車在此過關。而在晚上，還有從北京、南寧等地開往河內(nèi)的列車運送旅客和貨物。
　　晚上9點，憑祥分站執(zhí)勤業(yè)務一科副科長許江順準備出門，開始一天的工作。晝伏夜出的工作周期，他和他的同事自詡憑祥邊檢“夜游神”。
　　23：10，終于有一輛列車進站，又晚點了半小時。許江順登上列車，狹窄的過道，燈光交錯，旅人或靠或坐，身體像玩偶散落各處。旅途疲憊，查驗越發(fā)不易，然而并沒有多少時間留給他和他的同事們。越南鐵路采用一米軌，我國鐵軌寬度則有一米二，旅客在憑祥站換車，每次邊檢員只有30分鐘左右的時間來完成證檢和安檢。而且在旅客下車過安檢后，他們還要上火車檢查是否有故意遺留的違禁物品。
　　從邊檢“帶貨”過關的人群一般都以中青年女性為主，每帶一次貨，能得到300-500塊美金不等，對于生活在貧困線的越南婦女很有誘惑力。
　　為了逃避查緝，毒販同時還采取很多變通的方法，利用殘疾人、孕婦、小孩、哺乳期婦女等特殊人群運貨。特別是動用大量的外籍婦女運毒，成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據(jù)介紹，2008年，邊防武警在友誼關查獲一名菲律賓籍孕婦，在她的行李中搜出了3700多克海洛因。兩天后，再次查獲一名攜帶大量毒品的菲律賓籍孕婦。由于當時她們已經(jīng)快要臨盆，又有涉外問題，邊防武警不得不讓她們住在檢查站的招待所里，派了一個班的戰(zhàn)士輪流站崗。直到她們順利生下孩子，并哺乳孩子，才移交給有關部門。
　　“現(xiàn)在藏毒的方法太多了，箱子的夾層，汽車零配件夾層，書本夾層——一本厚皮書的封皮里可以壓縮毒品半斤左右。我們還遇到過藏在筆記本電腦里的，檢驗的方法很簡單，開機，如果燈不亮，那十有八九就有問題了?！痹S江順說，“還有藏在短裙里的，縫里邊！”
　　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在一次安檢時，一名年輕女子蹲下?lián)鞏|西，許江順注意到她的牛仔短裙居然一點皺褶也沒有，蹲著還是直直挺挺的，反常即為妖，叫過來一盤問一檢查，果然，在裙子內(nèi)側(cè)發(fā)現(xiàn)了縫住的冰毒。除了裙子，腋下、腹部也是觀察的重點部位，當旅客安檢時，邊檢員通過觀察他們的走路、擺臂，以及神情姿態(tài)，加上一定的盤問技巧，全憑一雙眼睛揪出藏毒者。
　　“抓到了就跪下來求你，磕頭，哭訴自己的丈夫孩子，我們也知道，主要是尼日利亞跟菲律賓的大老板在操縱，其實他們都是炮灰，都是窮苦人，但是也沒辦法，犯罪就是犯罪?！庇颜x關邊檢站政治處主任王樹東說，每次抓到運毒人都指望著能迅速撬開他們的嘴巴，好及時把下游控制住。由于渠道眾多，在廣西的邊境城市憑祥、靖西、東興等地，毒品價格相對便宜，當?shù)孛靠硕酒返膬r格只需300元。而在170多公里外的南寧，這樣的貨每克價格就近千元，到廣州則還要加錢。毒品往往還經(jīng)由廣東，入境港澳，再銷往海外。一旦毒品流出廣西，就更加難以控制，“看看今天的云南，毒品泛濫，販毒網(wǎng)絡管控艱難，我們不希望廣西走這條老路子?！?br/>　　4
　　山林的夜的恐懼和那些不安的念頭
　　都將被我所拋棄
　　我別無選擇
　　只有山林之神才是我最后的庇護
　　——友誼關邊檢武警周連政
　　密密麻麻的山，墨綠色的森林，里面似乎藏著過多的故事。國境邊關總?cè)菀鬃屓水a(chǎn)生各種情懷和感慨，然而戍守邊關實在不是什么浪漫的事。
　　夜晚，有紛亂的手電筒光源在山林間閃現(xiàn)，人們無從分辨這光究竟來自山上一不留神就越境而過的邊民，還是身負黑色使命的運毒人或持槍者。
　　山林的夜和那些不安的念頭，對于夜間崗哨站上的邊防戰(zhàn)士來說，別無選擇，只有面對。每天下午五六點鐘，很多去廣州批發(fā)衣服的越南姑娘回來了，邊防戰(zhàn)士們看著美麗的姑娘，面上依舊不茍言笑。有戰(zhàn)士說，這是他一天中最開心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