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遺痕書還在（五）

木心

讀木心的《即興判斷》和《哥倫比亞的倒影》。木心的文字有脫俗處，有拙劣的專業(yè)作家學不會的自由瀟灑，有想象力，還有相當不壞的趣味；雜七雜八的書他讀了不少，然而尚不能貫通，所以他的思想有畫面似的熱鬧，然而見解零散，畢竟他的本業(yè)是畫畫，文字不過余興。以時代論，他是自覺的“遺民”，始終窩在民國時代的滬上不肯出來；以地域論，他人在海外，是很滿足的游離。因此之故，他以《詩經(jīng)》、《楚辭》接古希臘、古羅馬，自然而然，這中間缺少一些過渡和銜接，然而也能成立?？傊?，他在精神上與當今的中國沒有太多聯(lián)系，因此，他最大的好處便是身上沒有特定時代的煙火氣，他幾乎是純潔的。此外，木心還灑脫，至少他愿意以此面目示人。每個集子前面精心挑選的本人照片，是作品的構(gòu)成部分，萬萬不可忽略，因為那也宣示了他的立場、他的態(tài)度。木信自戀，這是可以肯定的。也許世上有太多東西他無法接受，他的“遺世”總歸是無奈的。

以前零星讀過一些他的文章，讀過他正本的詩集。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在報社做翻譯的時候，一位臺灣來的同事見我愛翻書，推薦讀木心。木心的書他沒有，給我的，只是一篇文章，是在他從前工作過的一家報紙上發(fā)表的，題目叫《明天不散步了》。我讀過，驚詫不已。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問題是我沒讀過別人像這樣寫文章。他文字的密度大，字句的延伸模式是從一點出發(fā)，無限跳躍——我喜歡的形態(tài)，此后就記得有這么一個人，寫這樣的散文。我也知道他是個老畫家，身上殘留些上?！袄峡死钡奈兜?，縱在最落魄的時候也死抱著一些窮講究不放。若干年后我聽說了他在動亂年代的非人遭遇，他在臺灣擁有不多但堅定的粉絲，還有其他的傳聞。但我那時對木心的全部了解和感覺，是他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事隔十幾年，一口氣讀了他兩本散文，知道他也有懶散的時候，那又是一種風度。

得知木心去世的消息后，周末去書店，買了他的作品四種：《哥倫比亞的倒影》，《素履之往》，《我繽紛的情欲》，《即興判斷》。廣西師大出版社出了一套木心作品，書店當初都有，幾年下來，陸續(xù)被人買走，僅剩此四種。我拿走四冊之后，便只剩兩種了。他的集子中，只有一冊是小說：《溫莎墓園》，已經(jīng)賣掉了。

之后的周末，去圖書館借回《溫莎墓園》?！睹绹矂　菲镉芯湓挘骸拔拿鳌笔恰坝薮赖膹碗s化”。不知道這是木心自己說的，還是轉(zhuǎn)引他人的，總之很可解頤。?？乱拿裕旱轿覀冞@個時代，不瘋癲只是瘋癲的另一種形式。像王爾德的一些話，未必有多深的道理在里頭，只是說得聰明尖巧，不由人不佩服。道理之外，看見作者的態(tài)度，這比道理更重要。

木心稱許魯迅，不是虛言。他對魯迅的作品，熟悉到骨子里。他的短篇小說，有完全模仿魯迅的，尤其是語言和結(jié)構(gòu)。《完美的女友》里說那位女雕塑家：“關(guān)于她自己呢——已復婚。有了兒子和女兒，很可愛的。事業(yè)順利，雕塑件數(shù)倒不太多?！弊詈竽蔷湓?，是典型的迅翁口氣。輕輕一轉(zhuǎn)，也未必意在諷刺，仿佛對親近的朋友開玩笑，戲謔之中不無憐愛。小說末尾寫到：“中國的京城，除了風沙襲人的春天，夏、秋、冬都是極可愛的?！痹圃疲匀皇悄７隆蹲８！返淖龇?。

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知道王小波的時候，他已經(jīng)過世了。關(guān)于他，當時有一些離奇的說法包括他的死因，現(xiàn)在證明純屬無稽之談。他的小說初看有點怪異，加入了很多他太太李銀河說的“亞文化”的要素。所以對于他本人，產(chǎn)生一些猜想，也算事出有因。照片上的王小波，與他的文風一致，隨和，開通，善于調(diào)侃，骨子里是一個崇尚自由、不拿任何權(quán)威當回事的人。他的雜文不多，但那文字一看就是典型王家的，別人學不來，包括那句他最愛說的“眾所周知”，還有“羅素如何如何的”。因為他，我?guī)缀跸肴グ蚜_素的書全部找來讀一遍。

王小波的小說，我先讀《黃金時代》，大概不習慣，覺得總不如他的雜文正宗?！肚嚆~時代》看介紹是改寫唐人傳奇，立刻興致盎然：改寫唐人傳奇，是我心里一直暗暗打著的小算盤啊。但王小波的改寫顯然走過了頭，他玩入其中，樂不思歸。在《黃金時代》里，性成了對那個荒謬時代的怪異卻不失有力的反抗，王小波用表面上的荒誕消解了極端的思想禁錮?？墒牵︶院图t線們體貼入微的自虐游戲，除了當事者的一點感官愉悅，能有什么微言大義呢。

其實王小波是可以分為兩個人的，一個是作家王小波，他有責任，有使命感，他談思想，宣揚自由思想；另一個是游戲者王小波，《青銅時代》和《白銀時代》，便是游戲的產(chǎn)物。

當然，要嚴格區(qū)分兩者是困難的，游戲中偶爾也有意義，而《黃金時代》里不能說毫無游戲作樂的成分。

這里說的《黃金時代》，是收在《黃金時代》這本書里名為《黃金時代》的一組三個中篇小說中的第一篇，名叫《黃金時代》?！饵S金時代》里就只有這幾萬字的一篇最好。其他的，什么《革命時期的愛情》，什么《我的陰陽兩界》，都不算好，盡管都是寫實的。

王小波的小說才能，他對性這個話題的自由揉捏，他故意重復的敘事習慣，他的無所不在的調(diào)侃，都在這個中篇《黃金時代》里盡情展示出來了。不管這一篇是最先寫的還是最后寫的，在你閱讀了此篇之后，其他各篇都變成了它的前驅(qū)或拙劣的模仿。甚至故事也都差不多：男人總是心甘情愿的被動者，女人則生機勃勃，在最險惡的環(huán)境里游刃有余。比如在應付出“斗爭差”而被捆綁這件事上，陳清揚通過自帶更柔軟的曬衣繩，通過和捆綁者軟語相求，便不像敘事者王二那樣被整得皮膚青腫。在小舅和小舅媽這一對中，男女關(guān)系的倒置被夸張到小舅媽是警官，小舅則是被她監(jiān)管的囚犯，西方另類小說中典型的控制和被控制者。性的關(guān)系，愛情的關(guān)系，變成了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饵S金時代》雖有偏斜的傾向，但止于調(diào)侃的界限之內(nèi)?！栋足y時代》里小舅、小舅媽的故事，則蛻化為以另類娛樂為目的的游戲小說，假如說它不無社會意義，也僅限于作為小說背景的“文革”時代，但和《黃金時代》不同的是，“文革”在這里只是一個臨時替代物的背景，而非小說的有機成分。這個背景上最鮮明的一筆莫過于：小舅為自己因畫了一幅畫而被勞教叫冤，小舅媽回答說：這里還有只寫了一首詩的呢。

王小波的敘事用了最粗俗的詞，寫的是最容易落于窠臼的細節(jié)，但卻給人不那么混濁甚至純潔無瑕的印象，這是不能不令人驚奇的：“我和陳清揚在章風山上做愛，有一只老水牛在一邊看。后來它哞了一聲跑開了，只剩我們兩人。過了很長時間，天漸漸亮了。霧從天頂消散。陳清揚的身體沾了露水，閃起光來。我把她放開，站起來，看見離寨子很近，就說：走。于是離開了那個地方，再沒回去過?！?/p>

這一段再充分不過地顯示了王小波小說中無處不在的“比日常生活還親切和舒適的悖謬”。而在下面一段，王小波極為難得地把他“斑駁陸離的復雜外衣下的純情”展示給了讀者：“陳清揚說她真實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時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著緊裹住雙腿的筒裙，頭發(fā)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際。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陳清揚說，那一刻她感到渾身無力，就癱軟下來，掛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覺得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她再也不想理會別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間把一切全部遺忘。在那一瞬間她愛上了我，而且這件事永遠不能改變。”

《龍城錄》

趙師雄羅浮山夜宿梅花樹下遇仙事，出自傳為柳宗元所作的《龍城錄》?！洱埑卿洝分械淖髌?，篇幅多短小，而能以意境和趣味取勝，語言則甚圓潤清麗。柳宗元的古文，峻峭幽深，風格相去甚遠。梅花夢故事透露的情愫，也不似宗元的為人。宗元以古文體作傳奇，如《李赤》、《河間》二傳，文字皆簡捷剛厲，不雜麗語，又往往借人事發(fā)議論，義正詞嚴。以此感覺，很容易便斷定《龍城錄》非出宗元之手。故事結(jié)尾：“久之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與《紅線》中紅線夜歸一段的描寫，文字風格神似：“既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里，見銅臺高揭，而漳水東注，晨飚動野，斜月在林?！?/p>

實際上，以文字風格判定一部作品是否出于某人之手，極不可靠。且不說一個作家的前后期創(chuàng)作會非常不同，大作家本身思想和風格都豐富多彩，很多人還故意模仿他人，而模仿到神似，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并不很難。此外，作家在不同類別的創(chuàng)作中，會故意拉開文字的風格。在創(chuàng)作作為正統(tǒng)體裁的文和不那么正統(tǒng)的小說時，尤其如此。

《后搜神記》傳為陶潛作，元好問留下《續(xù)夷堅志》，聽起來都有些奇怪，其實一點也不。文學史和作品精選把一個人平面化了，甚至點線化了，我們以為李白天天浪漫，什么事都不干，但他也有抱著閨女在門口搖撥浪鼓的日子。老婆做飯，他沒準會樂呵呵地在灶下添柴。

《龍城錄》開頭說，“柳先生謫居龍城，因次所聞于中朝士大夫，摭其實者為錄”，這話是靠不住的?！洱埑卿洝防锏挠涊d，多為荒誕不經(jīng)的傳說，這正是唐人的喜好。《龍城錄》顯得獨異之處，是對文字特別關(guān)心，有關(guān)寫作的有好多條，如王遠知作《易總》，上帝認為泄天地秘密太多，派人追回，韓仲卿夢曹子建求序，還有裴武公夜得鬼詩等等，這對理解作者的身份，不無幫助。

東坡梅花詩中有“海南仙云嬌墮砌，月下縞衣來叩門”之句，如果認定《龍城錄》是宗元所作，則蘇軾用此典，理所當然。但認為《龍城錄》是宋人所作的學者，則說趙師雄的故事是根據(jù)蘇詩衍化出來的。這在理論上也是可能的。舉個例子，我一直覺得崔護人面桃花的愛情奇遇就是這么來的。所以，爭論誰先誰后，幾同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辯論。沒有證據(jù)，哪一方都是推測。

至于文字，前人里頭，朱熹看文字，眼光極為毒辣?！吨熳诱Z類》說：“柳文后《龍城錄》雜記，王銍性之所為也。子厚敘事文字，多少筆力。此記衰弱之甚，皆寓古人詩文中不可曉知底于其中，似暗影出。偽書皆然?！钡@個說法我不敢茍同。以前引的“羅浮夢”為例，可看出《龍城錄》的文字并不“衰弱”，再如“魏征嗜醋芹”一條：

魏左相忠言讜論，替襄萬幾，誠社稷臣。有日退朝，太宗笑謂侍臣曰：此羊鼻公不知遺何好而能動其情？侍臣曰：魏征嗜醋芹，每食之欣然稱快，此見其真態(tài)也。明曰召賜食，有醋芹三杯，公見之欣喜翼然，食未竟而芹已盡。太宗笑曰：卿謂無所好，今朕見之矣。公拜謝曰：君無為故無所好，臣執(zhí)作從事，獨僻此收斂物。太宗默而感之，公退，太宗仰睨而三嘆之。

應當說，敘事既簡潔，也不乏趣味?！洱埑卿洝范喾Q韓退之，如“退之嘗言”，“退之常說”，給人的印象，作者和韓愈很熟，這當然無助于說明作者一定是宗元。似此小技，作偽者也能想到，但“夜坐談鬼而怪至”一條，講作者和韓愈等三人的一件事，顯有為韓、柳的遭際鳴不平的意思，我倒寧愿這真是宗元自己寫的：

君誨嘗夜坐與退之，余三人談鬼神變化，時風雪寒甚，窗外點點微明若流螢，須臾千萬點，不可數(shù)度，頃入室中，或為圓鏡，飛渡往來，乍離乍合，變?yōu)榇舐暼?，而三人雖退之剛直亦為之動顏，君誨與余但匍匐掩目前席而已。信乎俗諺曰：“白日無談人，談人則害生；昏夜無說鬼，說鬼則怪至。”亦至言也。余三人后皆不利。

《睽車志》

鬼怪故事人人喜歡，但又覺得不能登大雅之堂。東坡強人說鬼，固極通達，一句“姑妄言之”，卻成為后人自我調(diào)侃的話頭。心癢手癢而有閑暇著書的，命名多從典籍中取義，如齊諧、夷堅、子不語之類，表示談鬼亦其來有自。唐人灑脫，在此一大事上便漫不經(jīng)心，書名多面目雷同，如“玄怪錄”、“廣異記”、“異聞集”等等，仿佛只要有個異字或怪字，讀者作者便皆大歡喜。以古典命名，《宣室志》過于一本正經(jīng)，宋人郭彖的《睽車志》卻別具童趣?！邦ボ嚒币辉~取自《易經(jīng)》睽卦：“上九，睽孤，見豕負涂，載鬼一車?！边@本是大有趣味的描寫，高亨注易，非要揭開那層紙，說路上遇到的一車鬼其實不是鬼，是來人涂了臉面扮成鬼怪。郭彖的名和字都得于《易經(jīng)》，和《易經(jīng)》自然有因緣，作《睽車志》，顯然不相信高先生后來的解釋。鬼嘛，當然就是鬼，不是鬼還能是什么。

都說宋人記事質(zhì)樸，缺少玩心，縱是談狐說怪，也端著史家的架子。干巴巴的敘事之外，不肯添油加醋。小說娛人，無油無醋怎么行。徐鉉的《稽神錄》便大有此毛病。說他開了風氣可以，但宋人不全是這么整的。《睽車志》就很有情趣。郭彖的文筆最像誰？說來有意思，和他的唐人前輩關(guān)系不大，他最像的，是蒲松齡。當然這話得反過來說?！读凝S志異》不是橫空出世的，它的先驅(qū)，有長長的一串名單。但如果只挑幾本書談對蒲松齡的影響，《睽車志》是必不可少的一本?！般旰影顿u粥嫗”、“牛心道人”和“許式”各篇，純?nèi)涣粝上壬娘L格，不僅文字像，故事也像，故事中透露的情愫，也像。這幾篇如置之聊齋里，尋常是分辨不出的。

“劉先生不為物累”一篇，是談人生的好材料，我在別的文章里已經(jīng)抄引過。林靈素是徽宗寵信的道士，《睽車志》里有兩個關(guān)于他的故事，其中之一說，靈素見李師師，斥為妖魅，“怒目攘袂亟起，取御爐火箸逐而擊之，內(nèi)侍救護得免。靈素曰：‘若殺此人，其尸無狐尾者，臣甘罔上之誅?！闲Χ粡??！膘`素認出李師師是狐貍精，敢以性命打賭，徽宗看來也相信，然而美人當前，心不能忍，和唐明皇一樣，也是多情好男兒。另一條說，靈素年輕時很窮，欠人家酒錢不還。主人催債，靈素“即舉手自捫其面，則左頰巳成枯骨髑髏，而余半面如故?！彼Ｙ嚻ふf：再催，那半拉臉也變。把人家嚇壞了，將欠賬一筆勾銷。當今有“變臉”一技，妙用多多，大人小民，全用得上。比如劉邦殺功臣，昨日親兄弟，今日如待寇仇，沒有變臉的功夫怎么行。聊齋中的《畫皮》，更是“原教旨主義”的本本色色的變臉。靈素用此上乘功法，不過為省掉幾個小錢，用小了。

《四庫提要》說：“張端義《貴耳集》曰：憲圣在南內(nèi)，愛神怪幻誕等書，郭彖《睽車志》始出，洪景盧《夷堅志》繼之。似此書嘗經(jīng)進御矣?！被实廴绽砣f機，閑下來，也要聽人說鬼。《睽車志》受命而作，難怪寫得這么好。

《世說新語》

魯迅論《世說新語》，其中有兩點，以前不太留意，現(xiàn)在則感受較深。第一，它記人間事，與古不同?！俄n非子》、《列子》諸書，“《列》在用以喻道，《韓》在儲以論政”，《世說》則為“賞心而作”，“雖不免追隨俗尚，或供揣摩，然要為遠實用而近娛樂矣”。第二，《世說新語》中謬誤頗多，但“下至繆惑，亦資一笑”。因為這兩點，它的史料價值雖高，卻不能把書中的每件事都當真。涉及到著名歷史人物的，一件小事便引出一個大結(jié)論，上綱上線，好笑的同時也很可怕。

清人嘗嘲譏不讀書的人，把小說《三國演義》中的故事當作歷史掌故。有些地方，《世說》的影響不亞于《三國》。關(guān)于曹操，《世說》中有殺匈奴使一條，學者已經(jīng)證實，這是根據(jù)司馬彪《續(xù)后漢書》中承宮的故事移植的。曹操覺得自己形象不好，讓美男子崔琰代替自己見匈奴使者，本人則床頭捉刀，假作侍衛(wèi)。等到發(fā)現(xiàn)匈奴使者看穿了這個小把戲，又派人追殺使者。這樣的事情，荒唐無稽，劉知幾已在《史通》中作了批駁，余嘉錫在箋疏中也說，“近于兒戲，類委巷之言”。

晉代魏，行事很不光彩，編造曹家的壞話，可以為自家篡位添置點理由。捉AcvxDQ5ROJdjAu/zF+h6+m/k/hQUYvUwZGS+FhgP6l0=刀故事很能表現(xiàn)曹操的奸詐和忌才，崔琰后來正是被曹操賜死的。這和小說中編造曹操殺呂伯奢全家的情節(jié)以見曹操之狠毒手法一樣。曹操殺楊修，殺崔琰，殺孔融，本是歷史事實，都不如殺呂伯奢和匈奴使來得出名。就是今天，要說服人人都相信這兩件事都是虛構(gòu)，也不容易。

余嘉錫在“德行”部分華歆、王朗乘船避難的故事后說：“自后漢之末，以至六朝，士人往往飾容止、盛言談，小廉曲謹，以邀聲譽。逮至聞望既高，四方宗仰，雖賣國求榮，猶翕然以名德推之。華歆、王朗、陳群之徒，其作俑者也。觀《吳志》孫策傳注引《獻帝春秋》，朗對孫策詰問，自稱降虜，稽顙乞命?！妒裰尽吩S靖傳注引《魏略》，朗與靖書，自喜目睹圣主受終，如處唐虞之世。其頑鈍無恥，亦已甚矣。特作惡不如歆之甚耳，此其優(yōu)劣，無足深論也?！?/p>

“德行”卷華歆的故事有四則，其中兩則是關(guān)于華、王二人的。如果只看原文，不知該對他們，還有鋤金故事中的管寧，多么欽佩。余嘉錫的箋疏，讓讀者看到了這些詩意軼事之外不那么詩意的大節(jié)?！跋炄铡睏l講到“王朗每以識度推華歆”，“歆蠟日嘗集子侄燕飲，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遠?！庇嗉五a引李慈銘的話評說此事：“案華守豫章，兵至即迎；王守會稽，猶知拒戰(zhàn)。華黨曹氏，發(fā)壁牽后；王被操征，積年乃至。此蓋所謂‘學之形骸之外，去之更遠’者也。二人優(yōu)劣，不問可知。晉人清談如此?！?/p>

推尚言談和容止，眼中便只有言談和容止；推尚文字和一點小聰明，眼中便只有文字和那點小聰明。哪怕他賣國求榮，照樣群言紛紛，競相尊崇。一葉障目便不見泰山，然而抱琴揮麈之際，亦儼然飽學高識之士，風情張日，霜氣橫秋，全世界都不在話下。其實不過一個“頑鈍”。李慈銘一句“如此”，余先生一句“無足深論”，也就打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