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趙 承
編 輯 張 壘 leizhangbox@163.com
《永恒的召喚——雷鋒精神世紀交響曲》(下稱《召喚》)播發(fā)一月有余。時至今日,人們仍從不同角度對《召喚》作出自己的解讀。
媒體受眾說,這是一首新時代的《雷鋒之歌》;新聞理論工作者說,這是一篇全方位創(chuàng)新的經(jīng)典之作;雷鋒精神研究專家說,這是一部雷鋒精神的大百科全書;社會學家說,這是一段當代中國人的心靈錄……
作為其中一個親歷者,今天重新翻閱李從軍同志在采寫過程中近五萬字的談話筆錄,品味前后十余次修改的酸甜苦辣,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回苦思冥想,多少次峰回路轉——回蕩在胸中的那段難忘經(jīng)歷,就像一部孕育生命的交響,交織了希望、失望,乃至絕望……
在從軍同志的引領下,最終在回旋激越的碰撞中,在超越自我的激勵下,演繹出一曲昂揚的旋律。
那是一個永恒的召喚,它召喚著我們:勇于變革,敢于創(chuàng)新,堅定地朝著更高的目標邁進,譜寫出貼近群眾思想的新聞精品;那是一個永恒的追求,它激勵著我們:不畏險阻,永遠攀登,勇敢地擔當起歷史賦予新聞人的重任,努力創(chuàng)造無愧于時代的新聞經(jīng)典。
一個多月來,腦海里時常涌動著這樣一個場景:
“看到大山極力地阻擋著江水,江水猛烈地要沖破大山的阻攔,就是一首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此時此刻,自己仿佛也融入江水當中,想和江流一起沖破大山向前奔騰。江水憤怒著、咆哮著、沖撞著,有時又無奈地回流,但最終沖破山巒疊嶂。過了三峽,豁然開朗,一瀉千里。猛然地,想起辛稼軒的詞: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那是采寫過程中,我們?yōu)l臨崩潰的情緒下,從軍同志向我們講述的30年前他過三峽的一段感受。
跟隨從軍同志采寫《召喚》的過程,何嘗不是一段過三峽式的思想苦旅。
在被通知參與采寫之初,我不解:從軍同志為何要親自寫這樣一個選題——雷鋒這棵“老藤”上能盛開出新鮮的花朵嗎?
去年的11月21日,第一次碰頭會。從軍同志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他這樣對我們說:“自從決定寫這篇稿子,就覺得在面前橫著一座難以跨越的山峰。但追求精品的過程,就是不斷攀登、不斷超越自己的過程。用雷鋒精神審視觀照當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回答當代中國人追求怎樣的生命價值,具有非常重要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這是我們作為新聞人的擔當。”
普利策說:“倘若一個國家是一條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聞記者就是船頭的了望者……”
從軍同志帶領我們登上“船頭”,目光投向了“大?!薄?/p>
“雷鋒精神十分豐富,什么是這個世界最急切的呼喚?我認為,當代中國呼喚的最強音是雷鋒對生命和幸福的價值追求,是人與社會、與他人關系的價值選擇?!?/p>
他將雷鋒精神的實質概括為:對國家、對人民、對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對需要幫助的弱者,滿懷愛心,施以善舉(后改為“真誠奉獻”),并從中獲得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和幸福愉悅的滿足。
他對這種精神做了深刻的哲學分析:“這種幸福在雷鋒那里達到了純粹的境界,使他完成了人生價值由有限到無限,由普通到高尚,由短暫到永恒的本質性升華?!彼槃萏岢隽烁吒怯篮愕娜齻€疑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從軍同志曾在自己的哲學專著《價值體系的歷史選擇》中有過這樣的論述:對生命意義和價值的追求是人類社會演進的精神沖力。
“人,為什么而活著?”——
顯然,從軍同志將雷鋒精神放在人類社會進步的大背景下去分析和追尋。
立意的高遠,哲學的思考,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文章的思想確立了,如何朝著思想的目標前進?
未及深思,我們便一頭扎進了采訪。
然而,60多天的采寫過程中,那種徘徊于叢巒疊嶂中的左沖右撞,那種尋而不得的痛苦行程,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與張嚴平、肖春飛我們兵分三路——我去了遼寧撫順,那是雷鋒戰(zhàn)斗和犧牲的地方。
隆冬季節(jié)里,遼寧分社社長馬義做了周到的安排,常務副總編王振宏此后的數(shù)日里一路陪同采訪。
撫順市委對此極其重視,先后召開了兩場雷鋒精神座談會。坐在雷鋒精神研究專家,學校、公安、武警和企業(yè)方面的代表中,我認真傾聽他們對雷鋒精神的理解和思考。
我還采訪了雷鋒生前戰(zhàn)友喬安山、望花社區(qū)“愛同舟”幫扶隊、學雷鋒標兵張光富、撫順市領導等。之后到雷鋒生前班組以及雷鋒紀念館尋找雷鋒的身影,在雷鋒墓前憑吊思索。
我們努力尋找著——循著從軍同志豎起的那座思想之山。
然而,面對洶涌而來的素材,我迷失了,甚至有點沮喪——所有的故事太熟悉了,有些雖感人但瑣碎。當時的感覺是,那座思想之山聳入云端,而我卻如沒有方向的流水繞山流轉……
采訪即將結束時,從軍同志打來電話,關切地詢問采訪的情況。我不記得都說了些什么,只記得當時掛上電話,頭腦一片茫然。
12月8日,我們三人再次聚到從軍同志辦公室。半個月來,我們手里有了不少新鮮的素材。肖春飛,馬不停蹄地跑了許多地方,采寫的人物很多都能獨立成篇。張嚴平,在廣州采訪的好人網(wǎng)等故事讓人耳目一新。我們七嘴八舌地交流著采訪見聞,從軍同志認真地傾聽著,若有所思。
“今天是歷史的延續(xù),在這樣一種復雜、膠著、矛盾的時代,我們尋找什么?呼喚什么?雷鋒精神能給我們怎樣的價值理念?”他突然發(fā)問。
驀地,那座我一直躲閃的“大山”又橫在面前。
顯然,那思想的高度在我們的認識和掌握的素材中是無處安放的。
從軍同志娓娓道來:“這篇稿子不能寫成一般的好人好事或學雷鋒群像。在社會轉型中,價值觀的迷失與精神的缺失,阻礙了社會發(fā)展。要通過呼喚雷鋒精神,回答人們如何尋找和諧社會的終點……”
蘇東坡曾提倡文章要“有為而作”,要有診治社會的作用,所謂“鑿鑿乎如五谷,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p>
我們這篇文章如何有為而作?如何成為文明生活中起作用的社會力量?
從軍同志要求我們在擴大采訪范圍的同時,多做思考。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本是中國繪畫的最佳境界,講的是自然景色與畫家內心感悟的辯證統(tǒng)一。新聞通訊的創(chuàng)作亦如此——外在的采訪素材只有與內在的思想和諧統(tǒng)一,作品才能達到佳境。
我們一邊采訪,一邊按照從軍同志的要求 “補課”——補思想課。
這是一個匆忙而又不得不做的功課。關于人生價值的哲學命題,我們向薩特“求解”,找川端康成、海明威“提問”,還到托爾斯泰的《懺悔錄》里尋找答案。同時,我們重新翻開雷鋒的日記,一字一句地找尋他的心靈足跡……
這是一個痛苦的思想跋涉過程。歷史上,我們看到高更的迷茫,在一些思想家身上同樣存在;現(xiàn)實中,我們在喬安山、郭明義等許許多多當代人身上看到了雷鋒的影子,卻也看到小悅悅事件給人們的傷痛,體會到老人摔倒扶與不扶的社會糾結……
思考的路在采訪中延伸……
人生的價值意義到底如何凸現(xiàn)?雷鋒到底能給我們多少啟迪?進入寫作過程中,這個疑問折磨著我們。
同樣夜不能寐的還有從軍同志。
2月9日凌晨3點,我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遠在湖南采訪的從軍同志在電話那邊詢問稿子的進展。
我談了自己的困惑——如何思考社會中一些扭曲的價值觀。他耐心地講起了貝多芬的《命運》,講到主題的沖突,他說這才是真實的人生。他甚至在電話里吟唱起其中的旋律,邊對比,邊講解……
此后,他與總編室主任劉思揚,以及嚴平、春飛研究稿件直至天明。
我們幾乎是被他拖拽著前行。
讀書時,看到有價值的話語,他就劃下來送給我們參考;思考時,突發(fā)靈感,便寫在便條上,托秘書韓冰轉交給我們。稿件采寫過程中,十余次談話每次少則一個小時,多則一天,他傾盡了心力。
而我們,就像三峽的江水,剛繞過一個險灘,又一座山巒擋在面前……
稿子一遍一遍地寫,三人一遍遍地接力修改,眼看發(fā)稿的時間進入了倒計時。
2月15日,第三稿拿出時,“‘披頭散發(fā)’??梢陨仙恼軐W層面不多,思想籠罩不夠”……
2月21日,第四稿完成。結果大段的故事淹沒了思想的身影。
從軍同志說:“對劉真茂2000多字的敘述,卻看不到他的個性,故事太完整,思想必單薄?,F(xiàn)在人人都是思想的提供者,誰愛聽你講故事呢?……”
此時,離發(fā)稿只剩一周時間了。24日,從軍同志還要到江西出差。稿子還沒有立起來……
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甚至有些絕望了。
2月22日上午9時,我們如約來到501會議室,愧疚著,沉默著,焦慮著。也許,一場批判的風暴就在眼前了。
出乎我們的預料——從軍同志面帶笑容走了進來,落座后說道:“我把今天一天時間都空出來,研究這篇稿件?,F(xiàn)在沒有震撼力,關鍵是要上個層次。我先總體講下來,再具體講每一部分怎么改。不著急。如果不行,晚上再加加班?!?/p>
屏氣凝神,我們準備最后一搏。
從總體指導思想到文章架構,從每一部分到每一段落,從材料的運用到字詞的修改,從軍同志指導得十分細致。他娓娓道來,希望用這種談心的方法為我們減壓,真正讓我們想得通,想明白。
從軍同志說,“‘風箏雖高,線猶在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大問題,就是人為什么而活著?雷鋒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當中,得到了自在狀態(tài),覺得幸??鞓?。圍繞這一問題,選取事例和語言,就能解決整篇思想問題。”
他進一步說,要做一些哲學的思考,人生有三大關系需要處理:一是人與時空的關系;二是主觀與外在的關系,面對種種誘惑,挫折和壓力,怎么去解脫自己;三是個人與他人的關系。當人沒辦法處理這些矛盾時,就會感到苦悶,甚至否定生命的意義。雷鋒以自己的方式解決了這些問題。
……
回過頭看,這次思想指導成為文章成功的決定性一環(huán)。如果說從軍同志最初的思想構想指明了方向,采訪中的一次次談話讓這種構想逐步豐富,那么這次談話,真正使思想貫通全文。
思想的江水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出差前,從軍同志托人轉來一張便條,上面再次強調,稿子要把雷鋒精神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結合在一起。
三天時間里,我們幾乎不眠不休。
2月25日,距發(fā)稿還有不到72小時,第五稿傳到江西。
兩個小時后,我接到了趕往南昌的指令。
飛機晚點。走進南昌濱江賓館10號樓111房間,已是深夜11點鐘。臺燈下,從軍同志疲憊地靠在床頭,修改著稿件。
在江西三天時間里,從軍同志利用工作之余的休息時間帶著我改稿,每晚都到凌晨時分。
□ 2012年4月1日早晨,新華社社長李從軍(左)會見湖南郴州宜章縣護林員劉真茂。
□ 2012年2月8日,李從軍在湖南雷鋒紀念館內參觀。
與此同時,嚴平和春飛在北京緊張地修改著。
28日上午,從軍同志參加會議。他一邊聽會,中間還有發(fā)言,一邊修改稿件,大腦高度緊張。工作嚴重超負荷。
短短三天,他對稿件進行了大力度修改。思想和形式都達到了預期的目標。
下午2時30分,翻著謄清的稿件,從軍同志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笑意:過去沒有邁過去的坎現(xiàn)在都邁過去了。
此時,離發(fā)稿還有不到24小時。
半個小時后,我們乘飛機返京。
次日下午,歷經(jīng)千難萬險的《召喚》如期播發(fā)。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蔽覀兊臅晨炀腿缒菦_出重圍的江水……
新聞因時效特性而被歸入“易碎品”,但也會因其鮮明的時代色彩,厚重的思想性而充滿生機。近一個世紀前,蔡元培對新聞生命力做了這樣的注解——“余惟新聞者,史之流裔耳”。
一位讀者說,《召喚》從大處著眼,挖掘出了雷鋒精神的高遠意蘊,超越局限、擺脫束縛,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站立時代的船頭,瞭望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唱響思想與生命的交響,才能有持久的“時效”。
“命運之神前來敲門。激昂有力,勇往直前的第一主題傾瀉而出,表達了一種勇于挑戰(zhàn)的堅強意志。接著,圓號引出抒情、優(yōu)美的第二主題,抒發(fā)了對幸福、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如果沒有參與《召喚》的采寫,我很難理解在貝多芬宏大的《第五(命運)交響曲》中,有如此豐富的思想內涵,有如此多彩的表現(xiàn)手法。更難想象新聞也可以用音樂的語言來“譜寫”。
用音樂的格式寫通訊,這在新華社歷史上是第一次。然而堅持創(chuàng)新的精神,不斷增強新聞報道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卻是新華人80多年來永遠不變的追求。
長期以來,從“游記”視角新聞的獨樹一幟、到“向散文式方向發(fā)展”的新聞文體改革,再到做“腳印探索者”,新華人無不在堅持新聞規(guī)律的原則下頑強地追求著創(chuàng)新。
美國學者梅爾文·門徹提出要把新聞“當成藝術品去雕琢?!边@與1956年劉少奇向新華社提出的 “新聞要有思想性和藝術性……”要求不謀而合。
在“走轉改”活動的創(chuàng)新舞臺上,《召喚》進行了藝術雕琢的嘗試。
應該說,這一嘗試,是偶然,也是必然。
音樂式的藝術雕琢,出自從軍同志兩次“靈光一閃”——
還是要從2月9日凌晨3點的那次電話指導說起。
那天,從軍同志還興奮地談起了他在望城雷鋒紀念館的一個音罩下聽到了雷鋒的聲音:
“那是一個稚嫩、青澀,又充滿理想、激情的聲音。我突然感到中國精神的奏鳴曲在奏響……”
奏鳴曲?聽說過,具體是什么,我并不懂。
從軍同志最早在談及文章的架構時,計劃使用的是隨想曲的方式。沒有太多音樂元素的考慮,只不過覺得隨想的方式,寫起來更開闊,更灑脫。
這次用奏鳴曲構思全文,令人耳目一新。
從軍同志在電話中繼續(xù)介紹他的思路:“文章用奏鳴曲式分序曲、呈示部、展開部、再現(xiàn)部、尾聲,第一部分序曲寫高更的三問,提出問題;第二部分呈示部:歷史的回響,把雷鋒最精華的部分呈現(xiàn)出來。第三部分展開部:展現(xiàn)當今社會人們精神的缺失和彷徨……”
這個部,那個部,這個主題,那個主題,電話這頭,我一頭霧水。
又是一個非補不可的課程。我們三人找來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和貝多芬的《命運》,幾乎天天聽。還找來了《傅雷談音樂》一書,惡補。
然而,音樂的修養(yǎng)又豈是在短暫的時間里培養(yǎng)起來的。
寫到第三稿時,奏鳴曲的元素并沒有貫穿進去,好像貼了個標簽。
從軍同志此時的心情也十分糾結:融不進去,寧可不要。但又舍不得:音樂太切合這個題目了,用音樂敘事,別開生面,對新聞寫作是一個極大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
他在不斷地思考著破解的辦法。在辦公室里,他再次談起《悲愴》和《命運》——他一方面給我們普及音樂的知識,另一方面也在交流中尋求破題。
三個多小時的交流,始終無法沖破眼前的障礙。
當我們離開時,已夜色沉沉。他留在辦公室里繼續(xù)思索著。
下班的車子駛出新華社大門一瞬間,他突然靈感來了:“奏鳴曲改成交響曲,小提琴手、小號手、領唱、指揮,一下子爆發(fā)出來……”
第二天,他對我們說,文章用交響曲架構分成五個部分:序曲和四個樂章。每個樂章開始,先起一段引子。第一樂章,雷鋒是第一小提琴手。拉出了交響樂的第一主題,就是雷鋒精神的價值理念;第二樂章,雷鋒是小號手。把人生信仰和理想的主題引進來;第三樂章,雷鋒是領唱。讓更多的人加入到雷鋒精神的行列中來;第四樂章,雷鋒是指揮。在世紀交響樂中,指揮著無數(shù)中國人。最后,落在“永恒的召喚”上。內在邏輯很清楚。
短短十分鐘談話,茅塞頓開。
但落在筆端又是何其艱難。
我們起草的第四稿融入了音樂的元素。尤其是每一部分的開頭用音樂起筆,大大地前進了一步。
但是,僅此而已。再聽《命運》與《悲愴》,在文章中我們卻感受不到交響曲的雄渾激蕩。
怎樣辦?
“缺少碰撞?!睆能娡菊f:“《命運》之所以攝人心魂,主要是其中各種碰撞,第一主題與第二主題,各種元素激烈交鋒。”
“用在文章中,表現(xiàn)這種碰撞要靠對比的手法。”
文章起草之初,從軍同志就一再強調,要出現(xiàn)第一主題和第二主題的對比。
何為第一主題與第二主題的對比?
他又以《命運》為例吟唱給我們聽,然后分段講解。他說,《召喚》中,雷鋒精神的主旋律與社會不和諧的灰色音調不就是分別代表著第一主題和第二主題嗎?
有了這樣的對比,就有了碰撞的感覺,而這正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美與丑,善與惡同時存在的真實把握。
除兩個主題的對比外,他還告訴我們,適時地將人物與人物對比,歷史與現(xiàn)實對比,一個人性格的不同側面對比……
“對比之外,還有烘托。主調之后,還有變奏……”
他還給我們講到雷鋒精神的變奏,那是一個大眾化的雷鋒,一個時代化的雷鋒,一個個性化的雷鋒。
他甚至用音樂的元素來解決思想邏輯貫穿的問題。
比如在第一樂章中,他用“人,為什么而活著?”的反復——“就像《命運》中那叩門聲在旋律中不斷出現(xiàn),使每個人物,每個段落,既獨立又有勾連?!?/p>
事實證明,這樣做,不僅增強了文章的節(jié)奏感與旋律美,同時也使哲學思辨更加強烈。一個真實的人生,一個真實的社會,一曲雄渾的旋律也從紙上流淌出來。
一篇一萬多字的稿件,很多人說,一口氣讀完,“行文方式一改近幾年新聞報道的模式,內容引用上新穎而獨樹一幟……讀來蕩氣回腸,余味無窮?!?/p>
行文中,人們聽到思想者的踱步聲,聽到思想的潮水拍打山石的撞擊聲。由高更三問拉開大幕后,時而如流水潺潺,時而如巨濤轟響,時而如大江東去……
這難道不是一曲雄壯的交響樂嗎?
如果可以說,音樂是用音符譜成的文字,那么,文章也可以是用文字寫就的音符。音樂與新聞,在不懈的探索中于攀登的山峰上竟如此神奇地握手了……
一位新聞專家曾做過這樣的統(tǒng)計,《召喚》一稿全文12271個字,點名道姓的人物有48個,涉及的地方場所39處……
哲理的思考,眾多的人物,澎湃的情感,復雜的場景,沒有創(chuàng)新,如何將之充分地表達?沒有全新的載體,又如何使之大放異彩?
內容決定形式,創(chuàng)新決定發(fā)展。從這個意義上講,音樂與新聞在《召喚》中的結合又成為一種必然。
也許,《召喚》交響的架構和手法無法復制,但它教給我們一種思考的方法。面對眾多的藝術門類,面對新聞之外的眾多表現(xiàn)手法,任意打開一扇門,開啟的都可能是一個無限的空間……
4月1日,《召喚》文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山神”劉真茂,穿著那不變的軍裝來到新華社,看望從軍同志。
一個多月前,從軍同志曾采訪過他。
何其相似的一幕——
4個月前的一天,從軍同志采訪過的林州百泉村支部書記張福根也曾來到新華社探親。
為什么只有一面之緣就讓他們親如家人?
曾就這一問題詢問過他們,得到的回答是:“他懂得我們?!?/p>
從軍同志提醒我們:“任何價值觀念的東西,是形而上的,只有植根于大眾,才能顯示其價值。否則就是飄渺的,在云端?!?/p>
然而,僅僅深入基層,把話筒對準大眾是遠遠不夠的,從軍同志提出:“要有一個科學方法論,科學地采訪調研,才能不斷提升新聞報道的質量?!?/p>
我有幸?guī)状胃S從軍同志采訪,對于采訪有了一種新感受。
——成功的采訪,是一種“剝筍式”的理性把握。
對于人物采訪,從軍同志有著自己的方法:“先不要過多問,讓他說,然后抓住一兩個細節(jié)引申開來。問他這個那個是怎么回事,讓他講故事,他就自然把很多東西講出來了。不要一開始就問很大的問題。大問題,要留在最后才問?!?/p>
1月11日下午,從軍同志帶著我們采訪了司占杰。
這個80后的“海歸”。本可有令人羨慕的工作,卻選擇了做麻風病康復者志愿者。很多讀者印象深刻。
開始,司占杰介紹自己的情況時,從軍同志只是靜靜地聽,并不發(fā)問。
也許是有些緊張,也許是拙于表達,司占杰在二十分鐘時間內很概念化地介紹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
當注意到司占杰無話可說的窘迫時,從軍同志突然發(fā)問:“當志愿者,有哪些讓你感動的事情?”
說起感動,司占杰的表達突然流暢起來。
他一個又一個故事講下去。其中,講到麻風病康復者李光學,講到他30年難以回家的不幸遭遇,講到自己用一周時間幫他結束噩夢的幸福感……
“你現(xiàn)在靠什么生活?”“你打算堅持多久?”……就像剝筍一樣,從軍同志一層層提問,邊聽邊歸納和梳理。
最后,問道:“你知不知道雷鋒?你怎么看待雷鋒?”
幾個問題下來,從軍同志對司占杰已有了深刻的把握。他談了自己的感受:“你剛開始做律師,是外在環(huán)境的強迫,非心所愿。后來做義工,是聽從內心的呼喚。你的價值是幫助別人,感受到一種自由。你給自己的人生畫了一個圈,不是回到出發(fā)點,而是到了價值實現(xiàn)的更高點,這是一個價值實現(xiàn)的螺旋圖。”
我們注意到司占杰眼睛一亮,表情興奮起來,頻頻地點頭——這些話顯然說到了他的心里……
面對采訪對象,要一步步走進他們的內心,分析他們、把握他們。起筆時,才能寥寥數(shù)語,勾畫傳神。
——成功的采訪,是一種“立體式”的真實把握。
從軍同志說,人畢竟不是完美的,要遵守真實性原則,不要有意去掩飾采訪對象的缺點,也不要刻意去強化。
我沒有親歷對“山神”劉真茂的采訪,但從軍同志在寫作中對人物的把握,還原了他采訪中的思索:“劉真茂有著超乎常人的信念,但也有常人的孤獨與愧疚。我們一定要注意到這種人性的色彩?!?/p>
這讓我想到了《守望精神家園的太行人》里的林州人桑中生。他曾是一個億萬富翁,又因市場突變而一文不名,只能借錢搞實業(yè)。
在林州采訪時,當?shù)氐耐咎岬剿?,從軍同志立刻表現(xiàn)出很大的興趣。
說實話,當時我內心有不同看法:桑中生是一個失敗者。見人一說話就流淚。與表達的精神主題不契合,有什么寫頭?
然而,從軍同志眼里的桑中生,卻是一個充滿悲劇色彩但始終追求理想的人,一條路走到黑的人。
《守望》一稿播發(fā)后,桑中生性格中的強烈反差,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到今天還有人在關切地詢問:那個桑中生翻身了沒有?
面對采訪對象,不僅要觀察成功者身上不為人知的弱點,也要觀察失敗者身上的閃光點。恰恰是這些反差,讓筆下的人物真實、豐滿。
——成功的采訪,是一種“發(fā)散式”的感性把握。
由此及彼,連類感發(fā),浮想聯(lián)翩,是這種采訪方式的特點。
采訪司占杰后不久,我們又采訪了他的戀人田星。她特別動情地講起了第一次與司占杰在天安門廣場相識的過程。
從軍同志聽后,道出自己的感受:“你們的相識真是太浪漫了。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場景:拍電視的話,一開始就是天安門當背景,摩登和歷史交織,田星站在那里四處尋覓的時候,占杰帶著十幾個麻風病康復者出現(xiàn)了。那些人中,有的是眼睛往外翻,有的還纏著繃帶。這種場景下,你們相識了……”
從軍同志“發(fā)散式”的感受,引起了田星的共鳴。她有聲有色地描繪出那次去麻風病村的場景,《召喚》中李光學為田星編唱凄美山歌的“鏡頭”,就是在這次采訪中“拍攝”下來的。
《召喚》采訪中,還有一個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對采訪方向的把握。記得在第一輪采訪結束,從軍同志在聽了我們的匯報后說,采訪的人物要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你們的采訪還缺少主干性人物。比如工人、農(nóng)民,企業(yè)家、基層黨支部書記,黨員干部等等,他們才是社會的中堅和脊梁。有了這些主干人物,稿件才能立得住。
今天,我們該如何采訪?
是搜集到最新的新聞事實?是尋找到最動人的故事?
是,但還遠遠不夠。
采訪,是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它包含著情感、包含著思索,包含著科學的理念。
當前,新聞界的“走轉改”活動正在走向深入,我們要正確理解這個“走”字的含義。只有反思我們的采訪,改造我們的采訪,帶著感情、帶著思想、帶著科學的方法走到群眾中間,才能真正走出實效。
《召喚》是一種什么樣的通訊文體?
新聞研究工作者無法將它歸入傳統(tǒng)教科書上的任何一類,因而將其暫名“哲理通訊”。
《召喚》用的是怎樣的寫作方法?
新聞研究工作者無法準確地界定,因而將其形容為“塔式遞進式結構”。
有人說,它是一部雄奇遼闊的交響曲,有人說,它是一篇詩中有畫的電視解說詞,有人說,它是一種時空交錯的電影蒙太奇……
當新聞的實踐超越了新聞的理論,它就創(chuàng)造了無限解讀的可能。
2月27日深夜,江西南昌。
燈光下,稿件修改告一段落,從軍同志談起了自己對通訊寫作的一些想法。
他說,這篇稿件內容、形式都有新的表達,包括最后的想象,有人可能會說,你這樣寫太過分了,哪能這么去寫呢?真是匪夷所思。但是,通訊要表達思想,必須渲揚出來。很多時候,我們就是因為不敢或不善渲揚,制約了思想的發(fā)揮,阻擋了創(chuàng)新的步伐。當然,渲揚是很難做到的,要調動哲學、文學、音樂、繪畫、攝影等各種表達手段……
——渲揚,是一種多元化的視角表達。
稿件采寫之初,從軍同志曾經(jīng)說過,這篇稿件是對時代精神的高度歸納,對社會現(xiàn)象的哲學反思,對人內心共有價值的貫通。視角應該是多元的,有時像在天上俯瞰蕓蕓眾生,有時像在世俗社會平視觀察,有時把自己放在最底層表達對崇高的敬畏。只要文意不斷,大可縱橫捭闔,恣情四溢。
在《召喚》的舞臺上,人們仿佛可以看到,追光燈的光斑在不斷轉變,光柱下的人物不斷轉換,與主光下站立著的雷鋒遙相呼應。作者在文章中時進時出,用時空頻繁轉換的大角度變換素材,對雷鋒精神進行了多角度的闡釋,強烈叩擊著人們的心靈。
——渲揚是讓跳躍的故事音符串起的思想旋律。
一切都圍繞思想的主題服務。通訊中常用的敘述事實、講述故事、刻畫人物的手法在《召喚》中也進行了全新的改造。
從軍同志說:“哲理的沉思,要求我們行文必須做到高度凝煉。人物要為思想服務,不求講述完整的故事,不寫人物思想的完整軌跡,可能就是那一瞬間的特寫。”
“敘述一定是超于現(xiàn)實的一種敘述,超乎敘述性的展示……”
“在一種跳躍的、看似不流暢的銜接中表達思想,文理上‘不講理’,但內在是合理的。”
“長短句多一些,用一些質問、反問、疑問,包括判斷句,不能全是陳述句式……”
“要打破陳規(guī),讓讀者看到,長篇通訊可以這樣寫。”
……
對于思想的表達,從軍同志強調議論的重要性,但要求議論有的放矢。
針對其中一稿,他曾尖銳地指出,議論太多,且大而空,不能就一點上有深刻的發(fā)問和把握,不是往深里去寫,而是往上發(fā)散。刺就要刺到骨子里面去,而不是飄到天上去。
修改中,他增添的多處議論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也體會到這一要求的含義。
采寫過程中,他在《參考消息》上看到一篇記載“協(xié)和號” 郵輪側翻的文章:
“協(xié)和號”側翻時,船上正在播放《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歌《我心永恒》。而船上一位英國女乘客的祖母就曾從泰坦尼克上逃生,她的叔祖父則葬身大海。
從軍同志剪了下來,交給我們:“把泰坦尼克號和‘協(xié)和’號勾連起來,一個撞上了現(xiàn)實的冰山,一個撞上了精神的冰山,前后穿越一百年,截然不同的對比,太有諷刺意義了。”
寫入稿件后,他又認真進行改造,尤其是在江西改稿中第一次加上這樣的議論:席琳·迪翁如天籟般的歌聲是那樣溫暖,彼時的地中海涌動的波濤卻如此冰冷。失去靈魂的軀殼哪里還能存放一絲的愛心?
第二次改稿,他又跟上了一句:面對泰坦尼克號與“協(xié)和”號的觸礁,我們無法相信,時代前進了100年,而一些人的精神卻倒退了100年。這無疑是理想的泯滅,靈魂的丟失。
一種悲憤、嘆息、呼喚的情感呼之欲出。
——渲揚,是一種美學的表達。
《召喚》寫作中,調動了豐富的表現(xiàn)手段,包括哲學、文學、音樂、繪畫、攝影等,給讀者以美的享受。
寫劉真茂,從軍同志這樣描述“30年過去了。杜鵑花開花謝,鴻雁飛去飛回,青山依舊,碧水長流,劉茂真古銅色的臉,早已爬滿歲月的風霜?!?/p>
寥寥數(shù)筆,勾畫出一個色彩豐富的油畫。
其中的鏡頭語言更是隨處可見。
有遠景鏡頭:“湘江北去,少年遠足。依依不舍之余,趙陽城久久佇立在江邊,望著那遠去的背影……”
有近景鏡頭:“年輕姑娘劉文秀微笑著走了上去,給了那個絕望少年一個輕輕的吻。”
有廣角鏡頭:“個子小小的雷鋒,站在時代的最前列,引吭高歌,他的身后,合唱的隊伍,排山倒海。”
……
——渲揚,是一種穿越時空的豐富想象。
《召喚》第四樂章,大膽地想象了作者與少年雷鋒和老年雷鋒的對話,如夢幻般的穿越。
湖南望城采訪時,當從軍同志走過一排排樓房,來到雷鋒故居的三間茅屋時,他說自己有一種走過歷史的感覺。
“當時我在想,如果雷鋒還活著,有七十二歲了,應該在安度晚年,可能就住在這一排排樓房里,這也是他期望的生活。時代在變,但人們所期待的精神是不變的。少年和老年的雷鋒,非常鮮明的對比,可以跨越時空……”
他馬上產(chǎn)生了一種與少年和老年雷鋒對話的奇妙感覺?;鼐┲螅谑诹诉@個片段。
我們聽了之后,感到詫異:新聞怎么可以這樣寫呢?是不是走得太遠了?
從軍同志解釋說:“從高更的追問起筆,一步步推演,到與雷鋒對話時,已水到渠成。在豐富的想象中,在夢幻般的穿越里,讓讀者感受到的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雷鋒沒有死,雷鋒就在我們身邊?!?/p>
新聞是事實的反映?!墩賳尽酚孟胂笸诰蛄吮举|的、哲學意義上的真實。
黑格爾在分析美的要素時說過這樣一段話:美的要素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內在的,即內容;另一種是外在的,即內容借以表現(xiàn)出意韻和特性的東西。
《召喚》正是將宏大的歷史性思維、辯證深刻的哲學性思維和激情四溢的文學性思維融會貫通,以立意、結構、手法、語言的立體式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了深厚而多彩的通訊新境界。
回望《召喚》采寫的日日夜夜,那不僅是一個對人生價值的追溯歷程,更是一個艱難的超越旅程。
超越的力量從何而來?
來自新華人一代傳承一代的歷史責任感。
《召喚》以挖掘雷鋒精神的時代內涵和當代昭示為平臺,對中國人的精神進行溯源。這是新聞人對時代的擔當,對未來的召喚。
超越的靈感在哪里閃現(xiàn)?
閃現(xiàn)于“走轉改”的旅途上,閃現(xiàn)于與群眾的魚水之情中,閃現(xiàn)于張揚新聞理想的風帆上。
《召喚》一文,沒有基層的采訪,就不可能有交響的構思;沒有岳麓山下的徜徉,就不可能有穿越的聯(lián)想;沒有大山深處與“山神”的對話,就不可能有理想與信念的深度思考……
超越的平臺靠什么鋪墊?
用哲學夯實思想,用藝術滋養(yǎng)靈魂,用文學觸摸人生……
書生報國無長處,唯有手中筆如椽。作為一個新聞人,沒有歷史、哲學的積淀,如何“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沒有文學、藝術的修為,怎可“目極四海,揮斥八荒”?
71年前,范長江在《怎么學做新聞記者》中說過:“新聞記者之所以可貴,除了有正確的認識與堅貞的人格而外,就是要有豐富的知識。這個知識,既要博,又要精……新聞記者不是有了一支筆,就可以信口開河,而是要有終身不停地刻苦學習……”
今天的我們怎敢停下學習的腳步?!
事有不可變者,有不可不變者。堅持新聞本真,把握時代脈動,以兼容并蓄、博采眾長的胸懷,實現(xiàn)自我超越。這是一種精神,一種氣度,也是變則興、不變則衰的生命法則。
我們正處在一個信息爆炸的大時代,國家通訊社如何勇立潮頭?這是每個新華人都在思考的重要命題。
唯有以更加踏實的態(tài)度深入基層,以更加科學的態(tài)度對待創(chuàng)新,以“一種追求極致的作風,精益求精、精雕細琢,才能打造叫得響、傳得開、留得住的精品佳作?!?/p>
這是我們永恒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