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還沒站穩(wěn)腳跟,氣溫就往高里爬了。天也不掉個雨,塘底子裂成了龜殼,風一起,灰塵在白亮亮的日頭里飛揚,地里,莊稼開水鍋里走過一般,蔫的蔫,枯的枯。也不是所有的農民把心思放在地里莊稼上,有的地只要生對地方,不毛之地也是塊金疙瘩,永興街北頭生產隊的地就是被施了魔法的金疙瘩。許多商家中了邪似的一窩蜂在街北生產隊圈地開公司,街北生產隊人不種莊稼只做兩件事:賣地,打麻將。
街北生產隊是長在金蘭心里的刺,怎么也挑不出來。這些年,她算是活明白了,自己就是街北生產隊結在街南生產隊地里一個苦瓜。早年,她從街北被娘老子替哥哥換親換到街南,換給了老病鬼子吳大成。開始那陣子,她還隔三岔五去娘家哭:“黑了心啊,把我往坑里推,日里夜里那個齁,是吃了許多蜈蚣進去的齁,齁著齁著人就縮一團抽……天哪,你們沒挨著他的肉,都干了啊……你們不知道沒病的身子多好……”先是嫂子黑了臉,再是哥黑了臉,娘老子只陪著落淚死活不言語。只要嫂子一拎包袱回街南,哥哥就會用繩子抽著攆她。
孩子能讓女人的日子生下根來,她也不知道怎么有了兩個孩子的。她不鬧著回街北了,也不讓嫂子回街南來。
屋漏偏逢連陰雨,一場意外把她連根拔起,她傾家蕩產算是撿回兒子的小命,她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像和誰發(fā)狠:“過上殘廢的氣了,要不好好的就從床上栽下來了?好好的就殘了?”正齁著的吳大成趕緊躲遠了齁,在黑暗的角落里再把自己齁成一團。沒人敢應她的話,老吳家沒有,街南也沒有。
她恨自己沒有代兒子過上殘疾,她恨自己就把自己當牲口一樣使,罵著娘和街南生產隊老爺們比耕田比耙地比下河搶水。閑時叼著煙叉麻將,煙錢常常不落空,偶爾輸了,李大胡子暗地又塞給了她。她也不十分買他的賬,想罵他張嘴就來:“絕了八代的,黑了心啊,把老娘當過水溝,什么時候真疼過老娘,平時好吃好喝賴著不走,過年過節(jié)就沒了人影?!崩畲蠛尤杖諄碜屗R幾句出火,只笑不還嘴。遇到該出力的他也不耍奸,不避自己老婆也不避吳齁子。天好的時候,吳齁子坐在屋檐下一邊齁一邊笑著看李大胡子忙前忙后。李大胡子的老婆有時會來借雞罵狗,金蘭叼了煙,揸開腿坐在門檻上敞開罵,罵得聽不下去的時候,李大胡子就跑開了,等不罵了他又來了。
街北賣地的時候,金蘭在地里累得直不起腰,就盤算著街南賣地,街北地快賣光了,街南也沒有動靜,后來,金蘭想明白了,是街南的學校礙著賣地了,別說賣地了,因為礙著學校就連個網吧都不給開。
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閻王吃小鬼,靠著學校街南的也就落幾個學生住宿煮點學生飯,糊張嘴,就這還被新來的校長給禁了,學校大門一關,說是搞封閉教學。
金蘭上火,在校門口堵著那個新來的呂校長,扯著嗓門喊:“還不是把學生關在食堂吃飯,給你們賺承包費,你們學校占著的可是我們生產隊的地,也不知道留口食給我們,黑了心哪?!倍颊f會叫的雀不長肉,這些年,金蘭話沒少說,肉卻越長越厚實。再有型的女人到了歲數,跟摻了酵母似的,說變就沒了模樣。金蘭一身肉把褂子都快撐破了,胸前的紐扣拼命攔住往外擠的肉砣。
新來的呂校長皮子薄,看著眼前這個肉呼呼的女鄰居,動了動嘴話還沒說臉先紅了。呂校長還是沒有把要說的話說出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走了。
金蘭打心里瞧不起這個新來的呂校長,老爺們動不動紅了臉,讀書讀得呆氣了,別瞧著是個校長,鳥用,拿的錢也沒個瓦木工多。也是沒手段的人,要不怎么從城里學校下放到農村中學當校長呢,搞什么封閉教學,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想使出點手段讓上面的瞧得起他,好讓他早點回城。
她一個人在學校門口嘰嘰咕咕數落,有閑著沒事的陪讀家長搭她一句,她便扯出學校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的閑話來,說到最后是男老師會摟女學生,說的有鼻子有眼睛。
金蘭經常掛嘴上一句話是學校白占了街南生產隊的地,政府不拿街南的地當個地,白給了學校。金蘭想不明白早年街南生產隊的人怎么就那么傻呢,要換成現在行情,發(fā)得還成樣啊。
等街南生產隊人醒過來的時候,學校一直沒有動靜,那幾棟舊樓,每年國家撥點錢,狗皮膏藥一樣哪破貼哪。教師住的還是破舊的小平房。金蘭骨子里看不起教師,看上去一個個斯斯文文的,最是小氣,在街南生產隊人手里買把雞毛菜也要撈根蔥,也該他們住得連街南生產隊豬圈不如的房子。
機會還是被金蘭逮著了,學校要建教師過渡房。
學校教師過渡房動土的鞭炮一落地,金蘭就把街南生產隊老娘們都給趕了過來。如今房地產是只屙金蛋的雞,房價是天上斷了線的風箏,上的去下不來。金蘭在自己的地上逮不住雞,怎么也要賺只金蛋。
教師過渡房選在校園北側,四周用拆除的舊磚圍成雞圈模樣,挖土機轟隆隆掘下去,沒有挖出金蛋,卻引來一群咯咯叫的老母雞。司機也是見過世面的老江湖,沒等金蘭一屁股坐上來,就先熄了機器,遇到這群能哭能鬧能上吊的老娘們來阻工,只有讓,自己是辦事的,不是主事的,只求財,不生事。
主事的很快就過來了。呂校長后面跟著的是后勤主任繆林,呂校長走兩步,他跟兩步??娏秩碎L得不算丑,頭發(fā)卻按都按不住,長了腿似的,跑得差不多了,就像一大燈泡。男人貓似的,見了女人,不說句葷話吧,憋得慌。要真把個把男人擱女人堆里,一準裝孬。這不,工地一下來了這么多女人,七嘴八舌鬧哄哄的,繆林有些慌亂,腦門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堆出一臉的笑容,有些結巴:“都是好……好……鄰居,有話好……好……說,這些年,學校為街南生產隊娃娃……學費……沒……沒……少免……人才也培養(yǎng)了不少……”
他指著一個紫褂子的女人:“你兒子就是我們學校培養(yǎng)出來的大學生……”
紫褂子的女人聽見這話,頭一低往人后面躲。
話往動情處說,繆林也就不結巴了,他指著不遠處的小平房說:“你們看看,破得實在不能住人了……”
金蘭手夾著煙過來打斷了繆林的話:“繆大主任,你就不要哭窮了,再難還有誰比我們農民難,我們不是來聽你上政治課的,是來告訴你們,這地是我們街南生產隊的,要蓋大樓,得補償我們土地使用金?!?br/> 說到錢,呂校長沉不住氣了,他天天為錢發(fā)愁,學校需要錢的地方太多,卻沒地方去要錢。學校就因為沒有錢沒房子留不住老師,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拿下建房手續(xù),臨了還遇到這一節(jié)。
他還沒說話,臉先紅了:“我們建教師周轉房,不是搞開發(fā)。我們是在校園里蓋房,不占用街南生產隊的地,我們有土地證建房證,手續(xù)合法?!?br/> 金蘭轉身拍著手笑著對大家說:“我娘老子在一塊養(yǎng)了一窩兒女,沒個結婚證,你們說事實婚姻合法不合法?就像學校這塊地,原本是我們街南生產隊的,是事實婚姻。這地和我們街南生產隊的女人似的,被你們學校白占了這些年,我們吃了這些年虧,現在該還我們個公道了?!?br/> 街南生產隊的婦女紛紛出聲應和,開始有人說學校不仗義,街南的娃娃分數缺點,上高中居然還要繳納議價費,現在學校和商販一個面孔。有的提出應該簽個協議,以后街南生產隊的娃娃上學一律免費。
呂校長臉氣得紫漲,口氣也硬:“街南娃娃學費困難,我們會酌情免除,學校以后用工也可以優(yōu)先考慮街南生產隊,如果無理取鬧,別怪我們報警?!?br/> 一句報警像火星點著了金蘭,她扔了煙頭,用腳狠命踏去,一拍屁股跳八丈高:“老百姓也不是被嚇大的,秋菊打官司都打贏了,我們不犯王法,是在維權,能把我們這些婆婆媽媽的抓去判勞改?”
金蘭吃準了政府不能把她們怎么樣,在工地上直接喊學校得花錢買安。
呂校長看形勢比較被動,真的往派出所打電話,派出所所長在電話里說,街北也在為賣地的事和水泥廠鬧著呢,老百姓糾纏無非為兩個錢,這樣的群眾事件處理不當就是社會事件,現在資訊媒體發(fā)達,要慎重。要是個把流氓擾亂校園治安,立馬捉了來拘留。
呂校長黑了臉,掛上電話丟下一句話:“樓,一定得蓋,錢,一分也別想。”說完話扭頭走了。校長走了,繆林也夾了個包跟著走了。
金蘭沖著呂校長的背影敞了嗓門嚷:“那走著瞧,看誰耗得過誰。”
學校里學生多,樹也多,香樟,銀杏,梧桐,槐樹,都成了材,樹蓋子傘一樣罩著校園。樹蓋子里藏著許多鳥叫聲,知了也摻合在里面不知疲倦地唱。教師過渡房旁邊有棵老槐樹,一樹花開,雪似的白,因礙著老槐樹,呂校長把教師過渡房往小里擠,說,怎么著也不能傷了老樹,樹和個孩子一樣長成才,要愛惜。
金蘭一屁股坐在老槐樹下,掏出一根煙在大拇指蓋上砸砸,然后點著了,一大口一大口吸,邊吸邊和一幫女人嘀咕。
老槐樹上的知了突然知了知了地叫起來,激越,高亢,往歇斯底里處唱。金蘭一肚子火被知了點著了一般,她一拍屁股站起來,睥睨著老榆樹樹蓋子吼:“知了,知了,你知道個啥了?!?br/> 街南生產隊那幫女人就笑金蘭,你和個蟲子較什么勁。
金蘭和蟲子較勁的時候,來了個眼鏡老師,抓著相機,拍過來,拍過去,抓魂一般。不過,他離得也遠,怕一不小心被金蘭她們咬了似的。金蘭輪了眼睛吼:“老娘也不是什么仙女,拍什么拍?!毖坨R老師也不理她,拍了照忙不迭地拔腿就走。
第二天,沒等挖土機響,金蘭那一幫女人像校園樹蓋子里一群覓食回巢的鳥唧唧喳喳進了工地。門衛(wèi)李老頭平時兇巴巴的,街南生產隊的哪個女人想進校園掐朵花比登天還難,這會他見來了這么多潑貨,軟了,攔都沒敢攔一下,耷拉了眼皮坐在傳達室裝沒看見。
昨夜的風吹落了槐花,遠著瞧,像散了一地碎銀子,白花花的。
金蘭她們在樹蔭下安心做起玩具,不像是來阻工的,倒是集中起來替玩具廠趕貨的。女人手閑嘴不閑,是群花喜鵲,唧唧喳喳的,陳開枝家的從唧唧歪歪的韓劇說到自家夜晚私房話,笑得花枝亂顫:“別看老爺們白天硬,一到晚上就軟了,讓喊娘都成?!?br/> 菜富貴家的接口:“軟了?軟了怎么成?”女人們笑翻成團。
金蘭齜著牙笑,笑好了就勸:“春話留在稻田麥地扯,學校里被人聽見落人家笑話,也不要大聲嚷嚷,讓人抓了把柄,說我們擾亂正常教學秩序呢,昨天沒見那四眼來拍照片啊?!彼钢覆贿h處教學樓:“那里面有我們街南的娃娃,不能分了娃娃的心。我昨天想明白了,要文斗,不要武斗?!?br/> 女人們安心做起了玩具,偶爾有風吹落了槐花落在女人們的頭臉上,女人們便用手彈開,也有用手拈了往嘴里送,說甜。眼鏡老師又帶了相機來拍照,金蘭沖鏡頭咧嘴笑得猛,嚇得眼鏡老師離得更遠,敷衍地照幾張就跑,怕腿拔遲被逮住一樣。
第三天,呂校長開始動作,他帶了土地證、建房證和一堆照片找律師朋友討主意,律師朋友建議他找人調解,說,這幾年,老百姓也是看有錢人看得眼紅,想錢想急了,為兩小錢和老百姓不至于訴諸法律。
呂校長嘆口氣,回來發(fā)動教師利用一切力量去做疏通工作。街南生產隊的利益權由大家集體裁決,家家男人軟耳朵根子做不了主,學生娃娃也說不動家長。
呂校長只有請示鄉(xiāng)政府出面調解。賈書記沖呂校長直咂嘴,說老百姓無非是鬧兩個錢,花錢買安算了。
呂校長直叫苦:“我也不是下蛋的雞,哪里生出錢來?”
賈書記笑著說:“食堂承包給別人了,那承包費不就是你下出來的蛋?勻出些給他們就是?!?br/> 呂校長咧嘴苦笑:“我還指望這顆糖蛋哄哄教職工呢,這下好了,蛋還沒生出來,卻先給打了。尊師重教喊得響,又想馬兒好又想馬兒不吃草,合著教師該苦的命。逼急了,我也撂挑子。”
賈書記說:“哪就到那地步了?!真磨不開,還有我在后面給你頂著呢。先派個人給你調解調解,她可是有名的面糊帚子,什么爛紙都能糊上墻。”
出面調解的是鄉(xiāng)里負責婦女工作的楊主任,她是街北生產隊出來的,和金蘭熟,一張巧嘴,死的能說活了。
楊主任做事雷厲風行,她讓街南生產隊選出幾個代表和學校協商解決。她說也不是搶水打架,不用一起上。
天也識趣,下了場小雨,地里的莊稼緩了口氣,楊主任選在雨后第二天開的協商會。
金蘭在學校會議室落座一開口要五十萬,噎得呂校長半天沒緩過神來。
楊主任哈哈大笑:“金蘭,你別把呂校長當地產商,你瞧他身子骨,就把他榨干也出不了幾滴油。”
金蘭也笑:“你們公家拔根汗毛比我們大腿粗,就當你們發(fā)發(fā)善心救濟我們農民兄弟,你們吃肉也帶我們喝口湯。”其他幾個代表就指望金蘭唱主角,見她不松口,也咬著不放。
楊主任見談不攏了,就岔開不談錢的事。她起身給金蘭她們續(xù)上茶水,然后從桌上煙盒里拈了根煙遞給金蘭:“知道你這老東西好這一口,抽根安安神,養(yǎng)足精神再磨牙?!?br/> 金蘭接過煙就往嘴里一叼。
辦公室副主任張燕是個機靈人,她摁著了火機給金蘭點上。金蘭湊過頭來就著火燃著了煙,連聲說得罪得罪。
楊主任端著茶杯踱到會議室北邊桌前,桌上堆滿了各色獎杯:“男子團體第一,女子團體第一……團體總分第一……女子團體第一,男子團體第二,團體總分第二……想不到永興中學不但文化成績過得硬,體育成績也這樣突出,老師不容易。”
張燕不虧做了這些年辦公室工作,人情練達,她趕緊過去介紹學校這些年取得的成績,楊主任對金蘭她們招招手:“都過來看看。”
金蘭她們過來湊湊熱鬧,氣氛一下輕松起來。
楊主任指著墻上宣傳欄上一張照片嘖嘖稱贊:“夏家的老大,這孩子可是街南生產隊飛出去的金鳳凰?,F在是博士生導師了吧?知識改變命運??!”
張燕接過話頭:“他是我們學校走出去的科學家,為了感謝母校的培養(yǎng),他在我們學校建立了獎學金,獎勵成績突出的學生?!?br/> 楊主任指著墻上光榮榜,對金蘭她們說:“看看這些年你們街南生產隊出了多少大學生,再看看這些年永興中學出了多少人才?!?br/> 金蘭她們看著大大小小獎杯和墻上的光榮榜,黑著臉,不出聲。
楊主任低聲和金蘭她們說:“沒有老師怎么出這些成績呢,你們要感謝老師把你們的孩子培養(yǎng)出來了。永興中學老師真遭罪,住的小平房就像老太太的破馬桶,一有雨雪漏得厲害,修也沒法修,學??紤]到教師的安全才籌建教師周轉房的。教師周轉房也就三四十個平方一戶,資金教師自籌,學校出塊地。教師那兩個錢都是牙縫里省下來的,哪能和你們比,吃糧吃菜自己種,不要上交,國家還給你們補助。你們要蓋樓,自家地皮,說蓋就給蓋上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真要往僵里說,你們也落不了好,你們要見好就收?!?br/> 會議室北邊有一對景泰藍大花瓶,富麗堂皇,給簡陋的會議室添了幾分貴氣。
楊主任伸手摸摸,說:“八五屆學生送的,不忘師恩啊。”
金蘭也伸出手摸摸,臉上寡寡的。
楊主任沖張燕使了個眼色,張燕就勢把其他人請去旁邊展覽室,參觀學生的小制作小發(fā)明。
楊主任一把拉住金蘭,坐了下來,她對金蘭說:“我知道你這些年心里苦,好在孩子都大了,熬出頭了,閨女花一樣的人兒,就盡等著好婆家來接,小子手腳不著力,以后開個小店,不愁生活,勞動得來的才踏實,你較錯勁了,給教師添什么難呢。有什么難找鄉(xiāng)政府,上次殘聯的錢,我不給你爭回來了嗎。再說你出的哪門頭,添得什么亂,五十萬都給了也不是你的,一分到你頭上有多少,你犯的著做惡人?教師留不住,以后子孫不讀書了?你要真不懂事,以后有難心的事,求天,天也不應?!?br/> 金蘭霜打了一樣,蔫了,她低頭不說話,手交互搓著,有些抖,她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煙來,左右口袋捏了半天沒找到火。楊主任握了個打火機輕輕一摁,“?!钡匾宦?,火苗竄了出來,煙著了。
楊主任瞧著火候差不多了,就把金蘭她們往教師宿舍里帶。
雨后的空氣濕潤中帶著甜味兒,槐花沒心沒肺地開著,一嘟嚕一嘟嚕的,含著雨珠兒,人打花下走,花瓣兒落在人臉上,一股清涼往人的心里去。
有老師家屬在樹下洗衣摘菜,看見楊主任,都往屋里讓。金蘭伸頭看見許多家都用瓢盆接雨,臉一紅,沒往屋里進。她蹲在張老師母親旁邊,伸手幫老太太揀韭菜,揀著說自己家韭菜長得好,得空送些過來,喜得老太太連聲說謝謝。
楊主任也蹲下來,幫著揀韭菜,慌得老太太忙進忙出端凳子。
后來,楊主任拍板做了主,永興中學給了街南生產隊十萬,這正是食堂承包費的數。金蘭卻怎么也不許街南生產隊要這錢,放出話,誰要永興中學這錢,和誰急。街南生產隊派人和呂校長說,這錢貼補給教師過渡房吧,也算是街南生產隊人的心。喜得呂校長咧了嘴合不攏,大聲對后勤主任繆林叫:再放鞭炮,開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