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地亞哥與海明威的“硬漢”精神

范振英

海明威是一位具有傳奇人生和復雜經歷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最富有魅力和打動人心的是眾多頑強拼搏的硬漢形象?！独先伺c?！分械纳５貋喐绫徽J為是所有海明威式英雄中最完美的一個，集中體現(xiàn)了他的硬漢精神，體現(xiàn)了他在生活和創(chuàng)作不斷探索中的追求。桑地亞哥的性格與海明威的性格極為相似，其中滲透著海明威復雜的道德觀念和感情。從《老人與海》中，我們看到了桑地亞哥的硬漢精神，也看到了海明威的硬漢精神。

一、“硬漢”桑地亞哥

《老人與?！繁憩F(xiàn)了古巴的漁民桑地亞哥勇敢、頑強、堅韌不拔的英雄性格。他連續(xù)八十四天都無所收獲而堅持出海，卻永遠滿懷希望和信心與厄運進行抗爭而不屈服，“那張補了一些面粉袋的船帆，看上去真像是一面標志永遠失敗的旗幟?！痹谂c那條比船還要大的馬哈林魚斗爭時，桑地亞哥被拖得精疲力盡，手被弄得血肉模糊。只要割斷繩索讓魚逃生他就可以擺脫困境，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經過三天三夜的鏖戰(zhàn)，憑著頑強的毅力、過人的力量和嫻熟的捕魚技巧人捕獲了大馬哈林魚。隨即他又遭遇了更為可怕的困難，血的腥味引來了鯊魚，成群的鯊魚撲上來搶劫他的勝利果實。他先是用魚叉作為武器，魚叉被帶走了；他又把刀子綁在船漿上作為武器，刀子、被折斷；夜幕降臨，成群的鯊魚又撲上來，老人并沒有束手待斃。雖然他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打贏的戰(zhàn)爭，但他始終沒有想過放棄，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到戰(zhàn)斗中去。

既然人與大海的戰(zhàn)斗注定要失敗，那么海明威為什么還讓桑地亞哥與之抗爭，要他頑強不屈地追求呢？在海明威看來，人生活在世界上，就像桑地亞哥生活在充滿敵意的大海里，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危險。黑格爾說過“環(huán)境的互相沖突越多，愈艱巨，矛盾的破壞力越大，而心靈仍能堅持自己的性格，也就愈顯出主體性格的深厚堅強，只有在這種發(fā)展中，理念和理想的威力才能保持它自己，才足以顯出威力?！雹偃酥挥袌皂g不拔地經受考驗和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悲劇，才能彰顯人生的最高意義和價值?！叭瞬⒉皇巧鷣砭鸵o人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毙≌f中的這段的話深刻地揭示了人寧死不屈的大無畏精神，人生的搏斗永無止境。在桑地亞哥的生存意識里，人是不可能被打垮的，雖然他只帶回了一堆白骨，但他仍要和小男孩用汽車鋼板做一個魚叉，做好明天出海的準備。

但從另一個層面上看，老人確實一無所獲，他的行動只是一種激情，他所做的一切對其本人沒有任何意義，他所帶回的那副馬哈林魚的巨大骨架也成為了海灘上的一堆垃圾?！斑@本書是一個悲劇，這并不使我難過，因為我認為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悲劇，我知道結局只有一個?！雹谡\然這是一場悲劇，但海明威卻把它演得轟轟烈烈。在海明威的生命意識里，人是不會被打敗的，永遠會高傲而竭盡全力地迎接一切災難和死亡。人生是一場打不贏的仗只是暫時的表面的，因為人最終會走向勝利。正是在這種永不停息的行動中，顯示出生命的偉大和永恒，展示人高貴的尊嚴。

桑地亞哥是海明威的塑造一系列硬漢性格的總結?？梢哉f，人生是一場孤獨的戰(zhàn)爭，老人是抽象人類的代表，大海兇狠、野蠻和陰險，是現(xiàn)實社會的縮影，大海寓意人生的角斗場，博大、兇悍而神秘莫測，而鯊魚和馬林魚象征自然界的各種力量。桑地亞哥在屢次失敗后，堅定地走向遠方的大海，在與大海、鯊魚和馬林魚的抗爭中實現(xiàn)自己的存在，以他的堅強和智慧顯示了堅韌不拔的英雄本色。他是海明威創(chuàng)造的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拯救自我的英雄，是一種能壓倒命運戰(zhàn)勝一切的力量，體現(xiàn)了人類尊嚴和命運重壓下的硬漢子精神。

二、“硬漢”海明威

浩瀚無垠的大海，孤單寂寞的桑地亞哥，一場驚心動魄的斗爭，一邊是飽含堅強不屈的意志，一邊是蘊含巨大無盡的力量，最后桑地亞哥戰(zhàn)勝了大馬哈林魚。在這場人魚搏斗中，海明威將自己的情感與桑地亞哥緊密結合在一起，在桑地亞哥身上寄托了自己對生活的深切感受，表現(xiàn)了一種直面人生的精神，這種精神是海明威對生命價值的一種詮釋。桑地亞哥實際上海明威精神的一種外化，也是他置身現(xiàn)實世界的寫照。對海明威而言，人生就如同浩瀚無垠的大海變幻莫測，作者在人生的海洋里進行著永無止境的生存競爭。桑地亞哥身上帶有鮮明的海明威式英雄的氣質，可以說桑地亞哥就是海明威本人，或者說是表現(xiàn)了他身上最好的品質和性格。

海明威和桑地亞哥之間存在很多共性。海明威熱衷于打漁，狩獵，探險等具有強烈刺激性的運動，并親自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霸诘谝淮问澜绱髴?zhàn)中，我在心理、身體、精神以及情感上都受了很重的創(chuàng)傷，事實真相是我的傷深入骨髓，結果確是給嚇壞了?！雹蹆纱问澜绱髴?zhàn)中身上中彈九處，在非洲森林里兩天內飛機出事三次。在意大利受傷后，醫(yī)生曾從他身上取下了237塊彈片。人被置身于在這個世界中，就意味著無法逃避殘酷搏斗的命運。桑地亞哥是那么得渺小和孤獨，肆虐的海洋和兇惡的鯊魚結成了同謀，與人為敵，周圍到處都是異已的敵對力量，當他不得不一個人獨自面對，他的拼搏是一種面對死亡的失敗的追求，是一種陷入迷惘和悲哀中的追求。桑地亞哥形象也成為海明威在現(xiàn)實世界的典型，他也只能是大海中駕著一葉扁舟的桑地亞哥。我們也看到，海明威也如同那位飽經滄桑的桑地亞哥，在人生的旅途中走完了自己最后的里程，無論主觀上他如何努力，客觀上其作品流露疲憊之感。

盡管海明威對人生抱有悲觀的看法，但他并不消沉更未絕望。世道雖然險象環(huán)生，人還是要生存下去，而生存的意義和價值就存在于不斷的同敵對勢力、外在勢力斗爭，并在不斷的斗爭中，顯示人的偉大、人的力量、人的價值，這就是海明威的人生哲學。海明威和桑地亞哥一樣都是歷盡磨難而永不言敗的英雄,他們面對生活的苦難和重壓表現(xiàn)出了樂觀態(tài)度、優(yōu)雅風度、抗爭精神,在他們身上顯示了人的精神力量。海明威的一生就是用盡畢生精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超越自己。海明威也曾有過輝煌過去，但在《老人與?！钒l(fā)表前十年間，海明威幾乎沒有發(fā)表過任何重要的作品，眾多評論家認為海明威的江郎才盡，再也不會發(fā)表什么新鮮東西了?！独先伺c?！芳词呛Ｃ魍鸟R林魚，海明威正是要用波濤洶涌的大海去沖擊他的靈感。就像桑地亞哥每天堅持到深海捕魚絕不放棄希望一樣，他失敗了，同時也勝利了，因為他戰(zhàn)勝了自己。

硬漢子式英雄追求個體性價值必然使其陷入孤獨，因此海明威和桑地亞哥一樣要在孤獨中體驗現(xiàn)實斗爭的殘酷，從而成為拯救自我的英雄?！坝赂沂呛Ｃ魍闹黝}，是使人敢于喝退大難臨頭的死神?！雹芎Ｃ魍⑺男≌f限定在一種對現(xiàn)實性個體角色責任的理性承諾中，正如桑地亞哥勇敢地去面對外部壓力的阻抑和打擊。他的全部尊嚴和榮譽就在于能夠堅持斗爭到底。然后他創(chuàng)造的英雄價值雖然超越個人私欲和某種確定的使命責任，但從根本上說仍然是一種追求個人主體價值的個人奮斗。

死亡意識是海明威經常寫到的話題，海明威筆下的桑地亞哥融入了他本人力圖通過死亡震醒人的價值意識的主體意向。桑地亞哥和大馬哈林魚共同面對著死亡，并且做出自己的抉擇。他不是死亡的消極避世者，而是積極的抗爭者。在《老人與?！分泻Ｃ魍崆楦桧灹巳诵灾凶羁少F的英雄主義精神。桑地亞哥身上蘊含著能夠打動不同時代，不同種族人們心靈的普遍東西，厄運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大多數(shù)平庸的人那樣被困難壓倒。俗話說的好：做勝利的英雄容易，做失敗的英雄難。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加地崇拜他、尊敬他。對海明威而言，正是死的威脅將生命從麻木中喚醒，并驅策他投入最后的超越，面對死亡表現(xiàn)出英雄風范。在人生舞臺上，海明威的確也很勇敢。晚年的海明威受到多種病痛的折磨和精神的困擾，于1961年用心愛的獵槍自殺。他的自殺不是懦弱、退縮、逃避，恰恰相反，他的自殺是對厄運的變相的挑戰(zhàn)，是一種勇敢地的表現(xiàn)。

桑提亞哥之所以感人至深，還在于作者選擇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使其作為硬漢子精神的代表。桑地亞哥在體能方面是一個老人，而在精神方面卻是一個硬漢。明知無果的結局卻不因此而放棄行動，并且充滿信心和與命運進行抗爭，給人一種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奮發(fā)向上的精神力量，給人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這是桑提亞哥所具有的精神，也是海明威所具有的精神。海明威所寫的雖敗猶勝充滿氣概的硬漢精神，在世人面前樹立了一個全新的形象，在作品中表現(xiàn)的不再是自己受挫后的情感宣泄，而是在自己情感世界里遭到毀滅破壞后所升華出來的悲壯氣概。

事實上，海明威和他的桑地亞哥構成了一個令人目炫的硬漢神話，在他創(chuàng)造的神話世界里，人的主體精神能夠承受和超越一切孤獨的現(xiàn)世痛苦，并且永遠不會衰敗。他所寫的也正是他所經歷過的，他曾談到“我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真正的老人，一個真正的孩子，一片真正的海，一條真正的魚，如果我能把他們塑造得十分出色和真實，他們將意味著許多東西?！雹輳睦先酸灥酱篝~到被鯊魚所吞噬，一無所有地回到窩棚中，海明威和桑提亞哥完成了一次關于英雄性格的叩問、反思和探索。桑地亞哥是在現(xiàn)實世界中掙扎拼搏的海明威告別世界的代言人。他們共同超越著孤獨和失敗，在與生活的積極對話中實現(xiàn)人的生命價值和意義。

注釋：

①黑格爾.美學[M].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222.

②詹志和.海明威與象征象征主義［J］.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報刊資料選匯.1987,6.133.

③毛信德.美國小說史綱[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7.448.

④周保國.海明威式主人公的天涯路程[J].武漢:外國文學研究.華中師范大學,1997,2.114.

⑤董衡巽.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