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世紀微型小說

黃綺冰 王卉

新世紀，微型小說以它短小靈便，反映迅速的特點，搶占大小報刊的“灘頭陣地”，適應經(jīng)濟繁榮，競爭激烈的新世紀，異軍突起，發(fā)展迅猛，年發(fā)表量高達幾萬篇。這是現(xiàn)代信息社會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快后的一種文學取向，是時代的需要，也是讀者的選擇，同時也離不開微型小說作家的辛勤勞動、不懈努力。微型小說作家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廣大讀者，給他們以啟迪和思考，煥發(fā)他們的藝術(shù)激情，滿足他們的藝術(shù)要求，在內(nèi)容的豐富性、手法的多樣性等方面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們的努力使微型小說像一股清新的風吹進文壇，顯示其強大的生命力，尤其是具有哲理性、朦朧性、自然性的那些微型小說，倍受讀者親睞。

一、哲理性

新世紀，微型小說揭示了許多普遍存在的人生之理。劉國芳的《剎那》通過進滸灣巷小孩喊他大哥哥，出巷喊他爺爺?shù)目焖僮兓?，揭示光陰似箭，人生短暫的哲理；魯先圣的《神奇的陪練》通過加拿大用野狼追趕運動員來訓練長跑冠軍，日本用鱷魚追趕運動員來進行游泳訓練，揭示了敵人的力量會讓一個人發(fā)揮出巨大的潛能，創(chuàng)造出驚人的成績這一醒世的道理；劉燕敏的《從設定目標開始》通過比塞爾人憑感覺在沙漠里只會走出許多大小不一的圓圈，走不出沙漠，一旦有北極星為目標，三天就走出沙漠，揭示真正的人生之旅是從設定目標的那一天開始的警世之理；劉萬里的《富翁和狼》告訴人們：在這個互相競爭的社會，真正的陷阱會偽裝成機會，真正的機會也會偽裝成陷阱；戴燕的《同學突然想見我》闡明現(xiàn)代人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了；……正是因為這些微型小說揭示了振聾發(fā)聵的“理”，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引起我們極大的關(guān)注，我們特別欣賞這些具有哲理性的微型小說。

然而，如果從高度抽象的“理”來看，有時微型小說的“理”是相似的或者雷同的。比如江平的《路遇天使》與簡單的《天平的砝碼》揭示的都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樣的“理”；魯先圣的《信念的力量》與佚名的《有一個人可以幫你》揭示的都是自信是成功的力量這樣的“理”。但為什么像這樣同“理”的小說，還是讓我們讀得津津有味不無感動呢？我想是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的魅力?！袄怼痹诟叨瘸橄蟮囊饬x上，確實可以雷同，但小說的表現(xiàn)形式，如藝術(shù)形象等必須是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千姿百態(tài)各自不同的。

這樣看來，微型小說的哲理性實際上就是指作者以人人筆下所無的獨特形式表達人人心中所有的思想感情，從而產(chǎn)生與讀者的心靈強烈共振，高度合拍的性狀。許海維的微型小說《反彈原理》就是以強烈的哲理性感染讀者的?！斗磸椩怼犯嬖V我們：佛在一家店鋪里看到一尊青銅鑄的釋迦牟尼像，想買回寺里供奉。店鋪老板要價5000元，分文不讓。佛認為500元足矣，回到寺里，決定讓欲壑難填的店鋪老板懺悔。佛讓弟子們喬裝打扮，下山侃價。第一個弟子咬定4500元，未果回山。第二天，第二個弟子咬定4000元，未果回山。就這樣，直到最后一個弟子在第九天下山時所給的價已經(jīng)低到了200元。老板很是著急，每天都后悔不如以前一天的價格賣給前一個人。到第十天時，他想今天無論給多少錢也要立即出手。第十天，佛親自下山，說要出500元買銅像，老板高興極了，竟然反彈到500元！當即出手。許海維反映的這種“反彈”，盡管我們也有點滴零散粗淺的感覺，但往往說說笑笑罷了，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普遍存在的哲理。經(jīng)許海維的點撥，頓時豁然開朗。的確，反彈原理在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普遍存在。某成人大學的一位教師，常常因為上課無法回家吃飯，該大學超工作量的報酬是每節(jié)5元錢，在外吃快餐得花去3元，所剩無幾，這么一算，在外的快餐費就由3元、2.5元、2元一直遞減至1.2元（吃碗混沌），最后，索性不在外面吃，一直熬到上完課，晚上10點才回到家中吃飯。有一天，這位教師不小心一下子丟失了500元錢，忽然醒悟，錢財?shù)檬Ь惯@么容易，于是再也沒有為了省錢而不吃飯去上課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想想股市，擇偶是不是也存在這種情況？許海維把自己悟到的反彈原理顯現(xiàn)在許多獨特鮮活的藝術(shù)鋪墊，藝術(shù)渲染之中，讀者接受的就不再是抽象的概念，機械的說教，而是靈動活躍的藝術(shù)形象，很容易調(diào)動各自的想象翅膀，翱翔在人生的種種領(lǐng)域，參與審美再造，從而與各自有血有肉，富有個性的情感情思高度合拍，產(chǎn)生共鳴。

二、朦朧性

朦朧性是指一些微型小說能帶給鑒賞者不具體性、不確定性的“意”。這“意”也不是完全模糊不清，應該是就具體的想象而言，寓意是清楚的，就不同的讀者，或同一讀者的不同想象來說，寓意是模糊的。微型小說的這種朦朧性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是文章贊成什么、反對什么不予明確。作家的主觀感情、人生態(tài)度在文中沒有明顯的流露，只是冷靜地敘述，客觀地介紹，從而使“意”不具體，產(chǎn)生“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模糊效應。余坤文的微型小說《一個熱水瓶》就屬于這種情況。《一個熱水瓶》表面上是寫：一所學府校風一向很好，然而不久前發(fā)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差不多牽涉到校園里的每一個學生。某一天，一個學生把熱水瓶放在食堂門口，進去打飯，回來發(fā)現(xiàn)熱水瓶不翼而飛了，回到寢室后，覺得自己吃了啞巴虧，心想，別人可以拿我的，我為什么不可以拿別人的呢？反正我不多拿，要回自己的就夠了。于是，下次打飯，他很輕易地從食堂門口滿地的熱水瓶中提走一個。每個人都不愿意白白丟失東西，于是，剛剛丟熱水瓶的人馬上拿走另一個人的熱水瓶，另外一個人又拿走另外一個人的……如此一來陷入一個怪圈，每天都有人丟熱水瓶，每天都有人偷拿別人的熱水瓶，時間一長，人人自危。有一天，一位老教授因家人出門，到食堂打開水打飯，丟了熱水瓶，沒有拿別人的熱水瓶，空手而去。打那以后，再也沒人丟熱水瓶了，一切恢復了原樣，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余坤文在《一個熱水瓶》中對小說主題不作正面、直接、明確的抽象表述，把真正的涵義隱藏在象征性形象里，使讀者無法一覽無余。那么作者究竟想告訴我們什么呢？是人的自律可以止住局部的惡性循環(huán)，還是人人都能自律就不存在歪風邪氣的怪圈；也許如吳雁的觀點，是流言蜚語止于智者、順手牽‘羊’止于賢者、貪污賄賂止于公仆……一篇小說能引發(fā)讀者眾多的思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種成功。因為閱讀本身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讀者完全可以由此及彼發(fā)揮種種聯(lián)想，可以有見仁見智的不同看法。越是寓意深刻的小說，誘發(fā)聯(lián)想的地方就越多。從這點看，《一個熱水瓶》是非常有魅力的。至少，它擺脫了那種主題直露而淺顯的毛病，給讀者留下充分的擴散思維和再創(chuàng)造的無限空間，讀者不僅可以調(diào)動自己的視、聽器官進行感性的直觀活動，而且可以調(diào)動整個心靈去探求與把握藝術(shù)作品的內(nèi)在精神、深邃意韻，并結(jié)合自身的經(jīng)驗對作品進行主觀能動的品讀，從而產(chǎn)生豐富的審美愉悅。

二是作家躲在幕后，不直接跳出來指手畫腳，但通過種種方式擺出眾說紛紜的各種“意”，是非曲直留給讀者自己去思考。馬新停的《痛苦之旅》（2001年第3期《金山》）就屬于這種情況。馬新停在《痛苦之旅》中通過人物對話感到一種“意”——人都有痛苦；借小說主人公悟出一種“意”——人的欲望是無限的，但是人的欲望不可能得到無限的滿足，所以，人才感到無限痛苦；通過老方丈之口說出一種“意”——讀書越少痛苦越多，讀書越多痛苦越少，直到一點痛苦也沒有；透過藝術(shù)形象想到一種“意”——人老了就不痛苦了。究竟是什么“意”，作品沒有明確指出。馬新停沒有讓自己扮演全知全能的角色，有意在這里創(chuàng)造一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心理空間，有待讀者展開想象。這與惠特曼有相似之處?；萏芈f：“我的目的，與其說是在于說明或表現(xiàn)任何主題或思想，不如說是在于把你、讀者，引導到那一主題或思想的空氣中去——讓你在那里自己飛翔”（見《惠特曼評傳》）。這樣行文使讀者覺得更真摯更親切。

三、自然性

新世紀，作家們意識到文學是人學，微型小說的中心是人物，創(chuàng)作的中心課題是如何寫出內(nèi)涵豐富、血肉豐滿、個性突出的活生生的人物來。如果人物“活”不起來，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再生動，再曲折，再“巧”，也不值得提倡。于是，作家們回歸生活，崇尚自然。吳富明在《平靜寫就小小說》一文里說：“自然之風當屬小小說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好風格，畢竟，技巧的東西多了，小小說就會失去她原有的真實個性和活潑生動的氛圍?！币虼?，他創(chuàng)作的微型小說《帶傘的女人》自然、隨意、散淡，在短小的篇幅里塑造了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確不易，為了寫活這個女舞蹈教師，吳富明借助傘這個道具，并充分利用傘貫穿全文，起到穿針引線，連結(jié)全文，深化主題的作用，作品一開始，吳富明就把傘和舞蹈教師聯(lián)系在一起，說明她的傘舞獲得全國文藝大獎，正在指導學生排演舞蹈的她，活潑開朗，動作輕盈，人見人愛。這些人物描寫自然真實，合情合理。傘第二次出現(xiàn)在雨天，“我心想，她真有先見之明”。傘第三次出現(xiàn)在晴天，“我想她真是個敬業(yè)的人，走路還忘不了自己的舞具”。傘第四次出現(xiàn)在結(jié)婚旅途之中，先是丟傘，她“顫抖不已，并不時抱住頭，往墻角躲”，后是見傘，她“一把奪過，呼地打開，罩在頭上叫道：來呀，來呀，我不怕！”丟傘見傘的失態(tài)，使人誤認為柔弱的她瘋了。丟傘見傘，反復渲染，營造濃烈的氣氛，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多角度、立體的刻畫人物形象，把人寫活了。傘第五次出現(xiàn)，又是和人聯(lián)系在一起，是她的又一個傘舞獲了獎，但離婚了，說明她仍然是一位熱愛工作，精通業(yè)務的出色的舞蹈教師，但又不被人理解。小說仍然從“我”的角度來透視，“我”不明白她為何總在無人時夾著傘？接著“敘傘”，原來，一個在農(nóng)村長大的女孩，就因被心愛的人拋棄，時不時受冷不丁的石塊、菜葉的襲擊，養(yǎng)成帶傘的習慣。最后倒是因為鍛煉的傘技，面試過關(guān)，考上藝術(shù)學院，至今，她卻離不開傘了。如果小說到此結(jié)束，結(jié)構(gòu)完整，人物形象也挺豐滿，但吳富明畢竟是一位善于刻畫女性形象的作家，結(jié)尾“那晚，她沒有帶傘。”可是神來之筆，寥寥幾字，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而又趨向完美，從一直帶傘到最后的不帶傘，反映了不同時代人的不同的精神面貌，特殊年代使人失去本真，新時代又使人恢復天性。簡短一語，意韻很深。該小說獲得了全國首屆微型小說年度（2001）評選三等獎，還獲得鄭州小小說學會獎新人獎，體現(xiàn)吳富明的新追求。這種追求與同時代其他崇尚自然的作家們的追求是一致的。

正因為作家們崇尚自然，向內(nèi)轉(zhuǎn)，將筆觸深入到現(xiàn)代人的內(nèi)心世界中去，從而涌現(xiàn)出一批淡化技巧，真實自然，頗受歡迎的微型小說。如：打破小說和散文界限的《瘸狼的拯救》，寫我邂逅了那只蒼老的瘸狼，它像訓練有素的獵犬，喚我去殺死草狐，每次都帶我找動物的棲身之地，和我分享獵物，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日子。后來它回歸狼群，我以為和它拍檔結(jié)束了，直到我不慎踩到了獸夾，可能成為野獸的美餐時，忽然看到瘸狼向著村子方向跑去，很快叼著小羊跑回來，引了村人來救我。然而槍響處，它倒下了。我哭著把它抱在懷里，已經(jīng)無法再挽救它的生命了。行文不矯揉造作，感情真摯動人。

總之，新世紀的那些帶有哲理性、朦朧性、自然性的微型小說，或以細節(jié)見長，或以語言取勝，或以藝術(shù)氣氛稱奇，或以文化內(nèi)蘊顯異……為拓展微型小說的創(chuàng)作道路提供了經(jīng)典范例，也給閱讀者極大的審美享受。

注釋：

①劉國芳.剎那[J].微型小說選刊，2012，（4）.

②魯先圣.神奇的陪練[J].微型小說選刊，2003，（2）.

③劉燕敏.從設定目標開始[J].中華活頁文選，2002，（23）.

④劉萬里.富翁和狼[J].微型小說選刊，2002，（24）.

⑤戴燕.同學突然想見我[J].百花園，2010，（9）.

⑥江平.路遇天使[N].環(huán)球時報，2009-02-27（20）.

⑦簡單.天平的砝碼[J].知音，2002，（9）.

⑧魯先圣.信念的力量[N].深圳特區(qū)報，2001-03-03.

⑨佚名.有一個人可以幫你[N].北方晨報，2002-09-23.

⑩許海維.反彈原理[J].年輕人，2001，（9）.

?余坤文.一個熱水瓶[N].贛南日報，2001-10-10.

?馬新停.痛苦之旅[J].金山，2001，（3）.

?庫茲涅佐夫·維克托，張晶.靈長目軼事[J].譯林，2010，（6）.

?沈騁宇.瘸狼的拯救[J].女人坊，2009，（3）.

?劉燕敏.執(zhí)著的力量[J].金色年華，2003，（4）.

?劉國芳.謀殺[J].微型小說選刊，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