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

方剛

到臺灣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慢慢地變成一個強烈的愛祖國大陸者。

在剛來臺灣的時候，每聽到一些對大陸的誤解時我還會心平氣和地認真解釋，四個星期后的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懶得解釋了，但我始終認為偏見的形成并不完全是持偏見者的錯誤。所以，在面對偏見的時候，我只能選擇沉默。

不止一位沒有到過大陸的臺灣朋友，在臺北街上開車時問我：“大陸的汽車沒有這么多吧？”我曾笑著解釋：“至少在北京，汽車可能是臺北的幾倍，甚至十幾倍?！碑斎晃也⒉徽J為汽車多是什么好事情，交通擁擠、空氣污染都是汽車多的代價，但從那幾位問我的朋友們的語氣中，我聽得出，他們認為大陸現(xiàn)在仍然落后，街上沒有多少汽車在跑。

一次和一群臺灣人同桌吃飯，一位女士說：“我們平時總在講大陸的笑話?！奔殕栔?，才知道她只在大陸待過幾天。

這位女士講，她的一位朋友居住在北京，她看到那位朋友蓬頭垢面的，便問她為什么這樣不修邊幅。那位朋友回答說，因為如果太整潔，上街的時候會被小偷盯上。我當時哭笑不得地反駁這位女士：“哪有那么嚴重呀！”她認真地對我說：“有的，我就被小偷盯上過?！蔽蚁嘈拍俏慌康膫€人經(jīng)驗也許是確實存在的，但是，她將這種個人的偶遇經(jīng)驗加上偏見盲目地擴大了，并且再對他人宣傳，使得大陸成為了一個可怕的地方。

還有一位我非常敬重的老師，他就認為，大陸現(xiàn)在“殺女嬰”的現(xiàn)象非常嚴重，造成了性別比例的嚴重失衡，有的地方許多個男人娶一個老婆。我問他何以會有這樣的說法，他說是十多年前，他的一位學(xué)界朋友在大陸某邊遠山區(qū)做過調(diào)查，回來告訴他的?？磥碓谂_灣，對大陸的謠言還是很多的。

最搞笑的是，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本曾經(jīng)在臺灣熱銷的書，一位美國教授寫的，書名忘記了，這位教授預(yù)言中國內(nèi)地會因為女人太少，而在未來去攻打臺灣，以便為大陸的男人找到臺灣女人“配對”。出版者在推介這本書的文字中以“嚴謹?shù)膶W(xué)術(shù)調(diào)查”、“科學(xué)的邏輯論證”、“令人信服的說服力”等字眼來形容此書，驚得我張大了嘴巴。別的姑且不說，總共只有2300萬人口的臺灣，有多少女人可以供大陸男人來“搶婚”呢？

這些對大陸的誤解與偏見真的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剛開始還生氣，后來就只剩下苦笑了。這樣的偏見何以會形成？我的結(jié)論是，持偏見者與散布者不應(yīng)該擔負主要的責任，姑且不論兩岸隔絕多年，也不論敵對時期的污名化與攻擊，要從他們也是一個“他者”的角度，來理解他們對大陸這片土地上許多屬于“異文化”現(xiàn)象的解讀。

一個人到全然陌生的異地去，特別是像大陸這樣在歷史上曾被臺灣人高度污名化的地方，自然是非常緊張，處處小心，而且也會對與自己原本生活地區(qū)的差異現(xiàn)象非常敏感，所以這一切都會使他們將在大陸的負面經(jīng)驗夸大，而那些與自己生活地區(qū)相同的正面經(jīng)驗則會被忽視掉。于是，經(jīng)過他們的口口相傳，便只剩下負面經(jīng)驗了。

再者，每個人都會有許多負面經(jīng)驗，要想清楚地意識到這種負面經(jīng)驗只是你個人的，是偶發(fā)的，并不容易。因為負面經(jīng)驗對我們情感的傷害會很大，我們會本能地通過夸大貶損這些負面經(jīng)驗來使自己得到安慰。

如果是隔離太久，以十幾年前的個人經(jīng)驗來評價十幾年后的大陸，自然偏差更大。同樣是因為“文化沖撞”，由人口密度相對較低的臺灣到了北京、上海那樣的大都市，自然會得出中國人口特別多的印象。

想清楚了這些，我就不想再指責那些對大陸有偏見的臺灣人了，我只想對大陸人說：“我們自己是否可以做得更好些呢？減少我們的公共問題，提升我們的生活品質(zhì)。看不到大陸的巨大進步是外人的責任，但也許我們的進步還真的沒有大到足以讓所有人都清楚看到的地步。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努力。”

坐臺北捷運的時候，看著人們井然有序地站在電梯的右側(cè)，而將左側(cè)留給急行者，我便想到北京的地鐵，雖然也推廣了這種文明方式，但好多人不自覺執(zhí)行；在太魯閣公園的狹窄山路上，時常會有汽車主動靠邊停下來，讓對面的汽車先行通過，那場面讓我非常感動，我以往在大陸看到的是，這樣的小路上早就你爭我搶，擠成一團了。

也許，我們需要更長的時間來進一步提升自己的素質(zhì)。

到臺北后，我對北京的感情真的更加深厚了。想我自己在大陸的時候，總批評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是到這里之后，別人這樣批評自己卻受不了。也許，我們每個人的心中，對于那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都有一種“愛之彌深、責之彌切”的感情吧。

我曾將上面的文字發(fā)給臺灣的一位朋友看，他回信說：“這種被污名的經(jīng)驗，我相信兩岸人民都有感受，也都不知不覺地誤會了彼此。最近臺灣電視也報道了很多大陸游客在臺灣被騙被欺負的消息。不論政治上如何稱呼，兩岸最終走在一起是必然的結(jié)果，我有時都會擔心，這種逐步積累的不滿與誤解，最后是否會導(dǎo)致真正密切接觸時的沖突。為了這點，我鼓勵你寫，由當?shù)厝藢懘箨懙谋晃勖?jīng)歷，我想更能引起臺灣人民的注意及反省。其實人都有好有壞，哪個文化都一樣，直接用臺灣、大陸把人分類，實在是簡單了，你的一點努力也許能起大作用呢！”

摘自南海出版公司《你不知道的臺灣地·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