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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漂流

    2012-11-22 07:59周德東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12年11期
    關(guān)鍵詞:幻術(shù)嘉嘉小娜

    周德東

    神秘的行業(yè)

    我和江蘺的關(guān)系有點特殊。

    我算是他的崇拜者,或者說追隨者。他不是明星,不是詩人,不是發(fā)明家,不是持不同政見者。那么他是干什么的呢?他從事一種比較古怪的行業(yè),被多數(shù)人排斥和戒備,大多數(shù)人根本就不相信,因此不提也罷,你知道那是一種神秘的行業(yè)就好了。

    但是,我信他。

    而且,我有點怕他。

    我是通過一個老同學認識他的,后來,我跟他聯(lián)絡(luò)得比較多,偶爾還一起喝喝酒。當然,他滴酒不沾,只是我一個人喝。他從來不談跟他那個行業(yè)有關(guān)的事,他只談時事和人生。

    但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老實說,我想拜他為師。自從嘉嘉死后,我陷入極度悲傷中不能自拔。我想他能幫上我??吹竭@兒你會認為他是個催眠師,錯。那你會猜他是個通靈師,錯。別亂猜了,那真的是一種冷僻而隱秘的行業(yè),說出來你會害怕。

    九個月前,嘉嘉去京南漂流,掉進水里淹死了。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也不愛我,我卻愛她愛到了骨頭里。如今她去了天國,我的單相思變成了空相思……

    一天,我當面跟江蘺提出了這個想法,求他收我為徒,我說我想再次看到亡故的女朋友。他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半晌才說:“那久,你瘋了嗎?我只是個中學數(shù)學老師!”

    我盯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你愛信不信吧?!?/p>

    我再次見到江蘺是在一個多月之后,他放暑假了,而且多了個女朋友,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聽說移民美國了,她回到中國跟江蘺見面,江蘺天天陪著她,兩個人玩得上天入地。江蘺長得挺帥的,只是多少有些陰柔,正像他的名字。不過,據(jù)我所知,女孩一旦愛上他就魂牽夢繞的,不知道這跟他的那種地下行業(yè)有沒有關(guān)系。

    那個漂亮女孩的名字有些俗氣,叫小娜。

    這次我們見面,江蘺帶上了小娜。我們在一家咖啡館閑聊,我突然對他們說:“明天我開車帶你們?nèi)テ靼??!?/p>

    江蘺愣愣地看了看我:“漂流?去哪兒漂流?”

    我說:“京南?!?/p>

    嘉嘉就死在那里,既然江蘺不同意收我為徒,我無法見到她,那么我想讓他們陪同我去她亡故的地方看一看。

    也許女孩天生喜歡漂流這項運動,小娜在一旁高興地說:“我喜歡我喜歡!”

    “我不喜歡?!苯y說,然后看了看小娜,“我們不是說好明天帶你去訂做衣服的嗎?”

    小娜抓住他的胳膊,撒嬌地搖了搖:“那家店什么時候都可以去。我從小就喜歡漂流,爸爸從來不帶我去,你帶我去玩玩吧!”

    江蘺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太危險了。”

    小娜說:“漂流都穿著救生衣,有什么危險的!”

    江蘺還是說:“反正我不會帶你去的?!比缓笥行┎粷M地看了我一眼,顯然他在怪罪我不該提這個建議。

    我一點兒都不后悔,靜靜地看著小娜。小娜如此堅持,我看江蘺怎么對付。

    果然,小娜說:“你不去就算了。那久,你帶我去?!?/p>

    我看了看江蘺。

    江蘺沉思了片刻,嘟囔了一句:“任——性。好了好了,一起去吧?!?/p>

    江蘺確實跟常人有異,開始的時候他好像就有某種預(yù)感,執(zhí)意不去漂流。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不一樣的山

    你依然好奇──江蘺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還是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那是一種失傳的方術(shù)。

    第二天,我開車去接了江蘺和小娜,加滿油,然后朝京南進發(fā)。

    京都四周的水一條條干涸,到處黃土飛揚。朝南行駛一百多公里,翻過一座又一座山,有一條老引河頑強地流淌著,透著十足的野性,多處落差,聲若驚雷。這是京都界內(nèi)惟一一條可以漂流的河。

    我們先走國道,然后走省道,再走縣道,路況越來越糟。中午在一戶農(nóng)家吃了飯,然后朝大山里進發(fā)。

    開始的時候,一切正常。

    天氣悶熱,四周的綠色越來越濃厚,一路上不見一個人一輛車,這路好像專門為我們鋪設(shè)的。

    我發(fā)現(xiàn),公路上有一條白線,把公路一分為二,無疑我應(yīng)該走右側(cè)??墒牵黠@右側(cè)窄,左側(cè)寬。

    我對他們說了這個疑問。

    江蘺也說:“奇怪!為什么兩邊的路不對稱呢?”

    我說:“哦,我明白了!這樣是對的,左側(cè)靠著山體,右側(cè)臨著懸崖,應(yīng)該給對面的車多留一點路。”

    江蘺不會開車,他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小娜朝前看了看,說:“你們都錯了?!?/p>

    我說:“怎么錯了?”

    小娜說:“看,箭頭!”

    我朝路面上看了看,右側(cè)的路面上果然有一個白色的箭頭指向前方。小娜說:“這是單行道!左側(cè)才是行車道,右側(cè)那是應(yīng)急車道!”

    我和江蘺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江蘺突然哈哈大笑,接著把我這個一年駕齡的“老”司機嘲笑了好半天。

    ……這都沒什么。

    我們一路閑聊著,隨著離嘉嘉出事的地方越來越近,我的話漸漸少了。

    小娜問我:“那久,你累了嗎?”

    我說:“沒事。”

    終于到了漂流處。售票處只有一間平房,一個值班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旁邊有個巨大的電風扇,正在搖頭擺尾對著他吹。

    門口竟然連一個賣水的商販都沒有。

    我叫醒了那個值班員,然后買了三張票,帶著江蘺和小娜走進了那間平房旁邊的石頭門。

    值班員說,你們要沿路朝前走一個鐘頭左右,才能到達漂流的地方。漂流一個鐘頭,到了終點,會有人開車帶你們回到入口處。

    我發(fā)現(xiàn)這幾乎是一座沒被開發(fā)的野山,樹很密草很深,各種蟲子叫個不停,很遠的地方才有隱隱的水聲。腳下只是一條時斷時連的土路,它惟一的功能是指引我們的走向。

    我爬過很多山,只感覺這座不一樣。不能說荒涼,應(yīng)該說它太天然了。讓人想起美劇《迷失》中的那座島——有架飛機失事了,掉在了一座神秘的島上,那群幸存的乘客在茂密的森林中遇到各種各樣的怪事……

    小娜一直拉著江蘺的手,走在我的后頭。她始終低頭走路,她還問江蘺:“不會有蛇吧?”

    江蘺說:“不會?!?/p>

    他根本不知道有沒有蛇,只是一句安慰罷了。

    我邊走邊在大腦中模擬著這樣一個畫面——九個月前,嘉嘉是怎么走過這條路的……

    路越走越不像路,我們?nèi)缤谏种刑诫U。始終不見一個人,難道今天只有我們?nèi)齻€人來漂流?

    我感覺聽不到江蘺和小娜的腳步聲了?;仡^看,只有層層疊疊的樹葉和草葉。

    等了好半天,江蘺和小娜才從那些密匝匝的葉子中露出來。小娜看到了我,遠遠地說:“你確定走對方向了嗎?”

    我說:“進了石門,只有一條路?!?/p>

    小娜說:“你打電話問問工作人員。”

    我掏出票看了看,果然有電話。可是掏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這里根本沒有信號。

    我說:“沒錯,繼續(xù)。要走一個鐘頭呢。”

    一路上,沒見到任何一個活物。

    賣手榴彈的老頭

    我漸漸慢下來,跟江蘺和小娜走在一起。

    江蘺一直低頭看路。他和小娜都穿著丁字拖鞋。我發(fā)現(xiàn),雖然他不抬頭,但他的鼻子偶爾抽動一下,動作很隱蔽,不仔細觀察很難發(fā)覺。他是不是動用了他的特異功能,聞到了什么異常的氣息?

    我想說點什么,來排遣走山路的寂寞,于是就開口了:“來之前,我在網(wǎng)上查過這里的資料──你們想不想聽?”

    江蘺說:“說說吧。”

    我說:“這地方至少死過四個人,我指的是橫死。”

    小娜說:“那久,你別嚇我們??!”

    我說:“走山路最適合講點恐怖故事啦。你們不這樣覺得嗎?”

    江蘺冷不丁抬起頭來,說:“是五個。”

    我愣住了。

    小娜也看了看他,問:“你怎么知道的?”

    江蘺沒有再說什么,拉著小娜繼續(xù)朝前走。他們走在了我前頭。我回過神來,跟了上去:“對,應(yīng)該說是四起事故,總共五個人。”

    小娜還在問江蘺:“你說啊,你怎么知道!”

    江蘺繼續(xù)看地上:“我也在網(wǎng)上看過?!?/p>

    我知道他在哄小娜,這些信息是他走進這座山里之后嗅出來的。

    小娜回頭問我:“那些人不會是漂流的時候淹死的吧?”

    我說:“有個老頭,就住在這座大山里,他私自制作爆竹,結(jié)果發(fā)生爆炸,炸死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小娜說:“還有呢?”

    我說:“還有一起事故,也是三年前的事,那些天下過一場暴雨,發(fā)生了山體崩坍,有個來寫生的學生被砸死了?!?/p>

    小娜朝上看了一圈:“今天不會有石頭落下來吧……”

    我繼續(xù)說:“還有一起事故發(fā)生在兩年前,一個母親帶著兒子來漂流,結(jié)果撞到石頭上,母親當場昏厥,兒子想去救媽媽,卻被河水沖走……那次死了兩個?!?/p>

    小娜停下來,有些不滿地對我說:“那久,你帶我們來玩兒,到了這里又說這些,什么意思嘛?!”

    我朝前指了指,說:“看?!?/p>

    前面拐彎處,坐著一個老頭,在賣什么東西。這時我們已經(jīng)走了四十多分鐘了。

    小娜大聲說:“我要買水!”說完就朝前跑過去了。

    我看了看江蘺,江蘺看了看我,然后一起跟過去。

    老頭不賣水,他的面前擺著十幾顆手榴彈。那當然不是真的,只是孩子玩的一種爆竹玩具,用紙一層層纏出來的,做得很逼真,上半截是黑的,下半截是黃的,大小比例跟真的一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這種易爆物在城里是堅決不允許賣的。

    小娜沒買到水,卻被這種玩具吸引住了,伸出手想拿起一只看看。我制止了她。那個老頭笑瞇瞇地看著我們,一看就是山里的居民,臉膛黑黑的,很質(zhì)樸。

    我問:“能炸響嗎?”

    老頭操著當?shù)乜谝粽f:“能啊,很響的。”

    我問了價錢,然后拿起一只,拉開引信,立即滋滋冒出了藍煙,我趕緊投出去,卻掉進了不遠處的水洼中。我以為被水一淹,肯定變成了啞彈,沒想到,幾秒鐘之后,它在水里爆炸了,“轟隆”一聲,炸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老頭得意地笑了:“好玩吧!”

    我交了錢,然后對小娜說:“這個很危險,你不能玩兒?!?/p>

    小娜也被那巨大的爆炸聲嚇著了,她聽從了我的建議,很郁悶地朝前走了。

    江蘺跑到前面的小溪處,捧起水洗了洗臉,然后對小娜喊:“很涼!這是山泉,來,你喝點吧。”小娜就跑過去,捧起一捧,咕咚咕咚喝起來。

    我朝后看了看。那個老頭已經(jīng)被樹木遮蔽,看不見了。

    江蘺朝我看過來。我朝他們走過去,也捧起一捧山泉喝了,確實涼,味道有點澀。我直起身,再次朝后看了看。

    江蘺很敏感地問我:“你看什么?”

    我說:“那個可憐的老頭,估計這一天只有一筆生意……”

    畫畫的

    我們又在樹木中穿行了二十多分鐘,前面終于開闊了。

    我們看到了河流,很平緩,卻沒看到管理橡皮筏的人。估計還得朝前走一段路。河的對岸是雄壯的大山,山石嶙峋,上面頑強地生長著一叢叢植物。

    這里都是靜物,只有一個活物在移動,因此很顯眼。那應(yīng)該是個男性,在斜對岸,離我們大約一里路。

    小娜先看到的,她大聲說:“那里有人!是不是在那里坐橡皮筏???”

    我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其他人,就說:“應(yīng)該是吧??墒?,他怎么在河對岸呢?”

    江蘺說:“我們離他近一點再說?!?/p>

    于是我們沿著河朝前走,終于跟他只隔著一條河了。那河只有大約50米寬。他旁邊并沒有橡皮筏,他在山腳下抱起一塊很大的石頭,吃力地走到河邊,扔進水里,“轟隆”一聲。接著,他再次回到山腳下,再抱起一塊很大的石頭,走到河邊,扔進水里……

    誰都看得出來,這種勞動是沒有意義的。

    小娜看看江蘺,又看看我:“他在干什么?”

    我哪知道!我對著他喊了聲:“師傅,在哪兒坐橡皮筏?”

    他沒聽見,繼續(xù)搬石頭。

    我又大喊了兩聲:“師傅!——師傅!——”

    他把石頭扔進河里,終于朝我們這邊望過來。他的臉很黑很黑。

    我又喊道:“麻煩一下,在哪兒坐橡皮筏?”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前指了指,然后又繼續(xù)搬石頭了。我們只好繼續(xù)朝前走。

    走過一段路,小娜朝后看了看,她顯然對那個人的行為很不理解。

    江蘺也朝后看了看。小娜對江蘺低聲說了句話,風正好朝我這里吹,雖然她的聲音很小,卻被我聽見了,她說:“那個人旁邊扔著一些東西,好像是畫架……”

    母子

    小娜說完這句話,江蘺一下就呆在了原地。

    他猛地回過頭來,問我:“你聽見小娜說什么了嗎?”

    我也愣住了,小聲說:“聽見了……”

    是的,近幾年這里總共有五個人橫死,一個私自制作爆竹的當?shù)乩项^,一個死于山體崩坍的美術(shù)系男生,一對漂流的母子,還有一個剛才沒來得及說,那就是九個月前淹死的嘉嘉。

    剛才,我們看到了一個老頭,賣手榴彈爆竹,又看到了一個很像學生的男孩,在山腳下莫名其妙地搬石頭,那么接下來,會不會看到一對母子在河上劃著橡皮筏朝我們招手?也許,還會看到嘉嘉……

    江蘺的鼻子毫不掩飾地抽動起來,接著他警覺地說:“我們好像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小娜瞪大了雙眼。

    剛才我們跋涉了一個多鐘頭,那條斷斷續(xù)續(xù)的路在各種枝葉的遮擋下暗無天日,難道它把我們引到了冥界?

    我弱弱地說:“朝前走走再說吧……”

    我們不可能返回去。現(xiàn)在看來,那條來路更加叵測,還不如繼續(xù)朝前走,這里畢竟陽光明亮,地界開闊。說實話,我們也沒有返回去的勇氣。

    繼續(xù)朝前走了大約兩公里,終于看到了四五個人和十幾只橡皮筏,還曬著很多橙色的救生衣。那些工作人員橫七豎八地躺在樹蔭下聊天。

    這些總應(yīng)該是正常人了。我跑過去,交了票,一名工作人員操著當?shù)乜谝粽f:“去拿吧,兩只筏子,四支槳,三件救生衣。”

    我們?nèi)齻€人穿上救生衣,把兩只橡皮筏拖到了河邊。我又回到那些工作人員跟前,問了句:“師傅,我們在路上見到了一個賣手榴彈的老頭,你們認識嗎?”

    那個人毫不客氣地說:“胡扯,這地方哪有手榴彈!”

    我說:“是爆竹,做成了手榴彈的樣子。”

    那個人說:“不可能!山里禁止煙火,會讓他賣爆竹?”

    江蘺和小娜都聽到了,他們遠遠地望過來。

    我又說:“我還看到一個人在河邊搬石頭,他是……”

    那個工作人員不解地問:“搬什么石頭?”

    我說:“從山腳下搬石頭朝河里扔?!?/p>

    那個工作人員看了看其他的工作人員,說了句:“瘋了?”四五個人同時哈哈地笑起來。我很尷尬,轉(zhuǎn)身來到河邊,對江蘺和小娜說:“走?!?/p>

    江蘺和小娜上了一只橡皮筏,我自己上了一只橡皮筏,開始漂流。

    河水極其平緩,甚至看不出流動。兩側(cè)都是水草,很稠密,把槳插進去就被纏住了,根本劃不動。

    我們費了很大勁兒才把橡皮筏劃到河流中央,慢慢朝前走了。這哪里是漂流,只能說是劃船。他們兩個離我很遠。我聽不見他們說話,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水上悶熱。我四下張望,回想嘉嘉生前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朝前劃了大約幾公里,河水的流速終于變快了,只需用槳控制方向。

    天高,山壯,水深,草密,天地間只有我們?nèi)齻€人。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鐘,不那么熱了,涼風一陣陣拂面而來,我隱約聽到了小娜開心的笑聲。

    又朝前劃了幾公里,河水有點急了,有幾處落差還挺驚險。我們終于體驗到了漂流的感覺。

    河水再次變得平緩。

    我朝前看去,除了江蘺和小娜那只橡皮筏,河面上又出現(xiàn)了一只橡皮筏,上面坐著兩個人。他們的橡皮筏是黃色的,他們著橙色救生衣,在碧綠的水面上極其顯眼。終于看到其他游客了。

    當我再次抬頭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江蘺和小娜都不劃了,他們愣愣地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而第三只橡皮筏已經(jīng)漂到了我和他們中間的河面上。我看清了,上面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個十多歲的男孩。那個男孩笑嘻嘻地朝著江蘺和小娜在揮手致意。

    我明白江蘺和小娜為什么呆若木雞。河水朝前淌,我們順著河水朝下漂,而這只橡皮筏卻逆著河水朝上漂!

    我也呆住了,停止了劃槳,愣愣地盯著這一對母子。

    他們雖然不劃槳,橡皮筏速度卻不慢,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漂過去了,那個淘氣的男孩忽然舉起水槍朝我射過來。我看到一股水射到了我的身上,低頭看,救生衣卻沒有濕。再抬頭,這對母子已經(jīng)漂遠了,那個男孩探著身子給水槍加水,母親低聲呵斥著什么。

    是的,在這地方死去的人,一一出現(xiàn)了!

    我奮力劃動雙槳,朝江蘺和小娜靠過去。他們沒有動,一直朝那對母子消失的方向張望。很快我就追上了他們,我發(fā)現(xiàn)江蘺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說:“見鬼了……”

    我說:“是啊,很奇怪……”

    他突然咆哮起來:“還有多遠到終點???趕緊離開這地方回家!”

    我囁嚅著:“我也沒來過,快了吧……”

    小娜幾乎帶著哭腔了,她說:“天黑之前能到嗎?”

    我說:“我在網(wǎng)上看過,漂流總共不超過兩個鐘頭……”

    小娜看了看江蘺,小聲說:“那我們快劃吧,還能早點到……”

    江蘺不再說什么,抄起雙槳,憤憤地劃起來??仗鞎绲兀挥袊W嘩的水聲。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一個人輕些,不用怎么劃,就緊緊跟在了他們后面。

    轉(zhuǎn)了一個大彎,山體把太陽擋住了。風更涼了。

    朝前眺望,河面很是寬闊,不見一只水鳥,安靜極了。

    江蘺一邊叨叨著一邊劃著船。小娜坐在船頭,面朝他,偶爾朝我看過來。

    平緩的河面上,似乎漂浮著一個東西。好像是石頭,卻好像比石頭軟,因為它一下下來回擺動著。

    我大聲說:“江蘺,前面那是什么?”

    他們兩個人一致朝前面看去。

    那個東西是黑色的,閃著光澤,那應(yīng)該是頭發(fā),披在臉上的頭發(fā)。我們?nèi)齻€人全傻住了。河水推著橡皮筏在慢悠悠地朝它接近。這顆腦袋慢慢從水下升了起來,不長不短,剛剛蒙住臉,接著我就看到了脖子,那脖子被水泡久了,白得嚇人,系著一根紅繩兒,穿著兩塊自然的石子,那是嘉嘉最喜歡的項墜。

    小娜失聲尖叫起來。

    我沒有害怕?,F(xiàn)在,無需江蘺的幫助,我就見到我心愛的嘉嘉了。這里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這顆腦袋嚯地抬起來,把水淋淋的頭發(fā)甩到了背后,死死地盯住了尖叫的小娜。接著,她的目光又由小娜轉(zhuǎn)向了江蘺。她的眼睛猩紅猩紅的,應(yīng)該是淹死時的樣子。

    親愛的,我來看你了,你為什么不看看我?

    前面的水突然急了,橡皮筏越來越快,沖向了漂在水上的嘉嘉。江蘺背對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聽見他叫起來,轉(zhuǎn)過身瘋了一樣想爬出橡皮筏,這時候出現(xiàn)一個落差,大約一米高,下面有幾塊巨大的石頭突出水面。還沒等江蘺爬出橡皮筏,橡皮筏已經(jīng)在落差中翻了過去。我的橡皮筏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沖過了那個落差,那一瞬間,我看到江蘺的腦袋撞到了一塊石頭上,有一點點紅色,轉(zhuǎn)瞬就被河水沖得無影無蹤。

    我的橡皮筏繼續(xù)朝前沖,我扭過頭,看見小娜奮力游著,已經(jīng)爬上了岸。而江蘺在河水中左沖右撞,顯然已經(jīng)失去知覺,只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死了。

    再看前面的水面,一片平靜,剛才出現(xiàn)的腦袋似乎是個幻影。

    我想抓住江蘺,卻沒有成功。前面是個轉(zhuǎn)彎,長著茂密的蘆葦。江蘺的身體朝前漂去,終于被蘆葦擋住了。

    我從橡皮筏里跳出來,游過去把江蘺拖上了岸。

    他的鼻子下有血,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他死了。

    原來不是這樣

    兩只橡皮筏漂遠了。

    我呆呆地坐在江蘺的尸體旁,不知道該做什么。

    毫無疑問,是我害死了他。

    我以為小娜會哭喊著沖過來,沒想到,她很平靜,她在岸邊的草叢中磕磕絆絆地走過來,停在江蘺跟前,伸手在他鼻子下試了試,然后啞啞地說了句:“他完了?!?/p>

    我說:“你都看到了?”

    她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說:“手機還沒有信號?”

    我從包里掏出手機,已經(jīng)濕透了。我說:“沒信號?!?/p>

    小娜朝河面上看了看,說:“這些冤魂還會繼續(xù)害我們嗎?”

    我說:“不知道?!?/p>

    她說:“那我們朝前走吧,找到人,把他的尸體送回家?!?/p>

    我試探地問:“不報警?”

    她說:“他來漂流,自己撞死了,怪誰?我們要是說水里冒出了一顆腦袋,根本不會有人信?!?/p>

    我想了想,說:“也是。”

    接著,我看了江蘺一眼,站起來暗淡地說:“走,找人去吧。”

    小娜在前,我在后,沿著河朝前走。走著走著,她突然問了我一句:“你剛才還沒有說,第五個人是怎么死的?!?/p>

    我說:“噢,第五個死在這里的人是個女孩,她叫嘉嘉。”

    小娜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說:“她是我的大學同學?!?/p>

    小娜又問:“她是怎么死的?”

    我說:“九個月前的一天,她對父母說,她要去漂流,然后就離開家走了,結(jié)果再也沒回來。第二天,她家人報警了,警方把她的父母帶到老引河認尸,這才知道她淹死了?!?/p>

    小娜說:“她一個人來漂流?”

    我說:“工作人員說,那天是周末,來漂流的人很多,他們不記得接待過這個女孩,不知道她怎么就在河里淹死了。她沒有橡皮筏,也沒穿救生衣?!?/p>

    小娜說:“那也許是自殺?!?/p>

    我說:“可能吧。”

    停了停,小娜突然說:“剛才在水里冒出來的那顆腦袋是不是她?”

    我朝后看了看,半晌才說話:“不是她會是誰。”

    黃昏的時候,我們才見到了終點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答應(yīng)派一輛大面包車,把江蘺的尸體送回城。小娜說她一個人就可以了,讓我自己開車回家。她不過是江蘺的女朋友,我不能把這些后事交給一個女孩,就說:“我開車跟在你們的后面,有事的話也有個照應(yīng)?!?/p>

    小娜說:“不需要。你走吧?!?/p>

    我一個人駕車回城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

    我的心無比激動。

    我終于弄死了他?,F(xiàn)在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江蘺是干什么的了,他會幻術(shù)。

    我愛嘉嘉,但是嘉嘉不愛我。為此我痛苦了多年。我只知道她喜歡一些有異能的人,除此之外,對她毫不了解。為了窺探她的內(nèi)心世界,后來我做了些不光彩的事,進入了她的電腦。

    我知道她認識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江蘺,此人是個中學數(shù)學老師,會幻術(shù)。而且我還在他們聊天的字里行間看出來,他們上過床,從那以后,江蘺一直躲著嘉嘉,而嘉嘉卻對他窮追不舍。

    在她死亡的前一天,我看到了她在QQ上跟江蘺的聊天記錄。

    嘉嘉:明天我想去漂流,你能陪我嗎?

    幾分鐘之后,江蘺才回復:如果我沒事就陪你。

    再沒有對話了。

    我懷疑,江蘺把嘉嘉殺掉了。捋一捋事情的脈絡(luò)應(yīng)該是這樣的:第二天他們通了電話,江蘺同意帶她去漂流。江蘺使用了幻術(shù),嘉嘉以為他們買了票,進入了漂流區(qū),穿上了救生衣,乘上了橡皮筏,其實那全是幻象,江蘺帶著她從另一處潛入了漂流區(qū),讓不會游泳的嘉嘉在不真實的幻覺中撲進了深深的河水里,導致被淹死……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jù)。我一直在嘉嘉的電腦中搜索直接的證據(jù),卻沒有收獲。后來,我通過老同學,主動認識了江蘺。我的目的很明確,殺了他,為嘉嘉報仇。

    暑假的時候,我終于把他和他女朋友帶到了老引河。

    現(xiàn)在我再告訴你一個更大的秘密,我也會幻術(shù),甚至我的道行比江蘺更強大。嘉嘉知道的,不過她為什么愛江蘺不愛我,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因為江蘺更帥。

    現(xiàn)在你能猜到了,那個死于爆竹爆炸的老頭,那個死于山體崩坍的男生,那對死于漂流的母子,都是我編造的故事。接著,我在深山里開始制造一幅幅幻象。順便透露個行業(yè)中的秘密,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在水深草長的地方,更容易施放幻術(shù)。

    我制造了那個賣手榴彈的老頭。當時小娜想拿起一只手榴彈玩玩,被我制止了。如果當時她真的去拿手榴彈,會發(fā)現(xiàn)擺在眼前的手榴彈根本不存在。

    我只是江蘺的崇拜者,他怎么都想不到,我也精通幻術(shù),他一點都沒有懷疑過。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接著,我又制造了那個搬石頭的美術(shù)系男生。

    再接著,我又制造了那一對逆流而上的母子,他們還不停朝著我們揮手致意……

    最后,到了關(guān)鍵時刻,我要制造嘉嘉了。前面說,我希望通過江蘺的幫助見到幻覺中的嘉嘉,那完全是在撒謊。

    并且,我來過老引河多次了,我知道那里有險灘。實際上,最險的地段就是江蘺被撞死的地方,幾年內(nèi),有兩個人分別在那里翻船被撞死,都是游客。

    接近那個地段的時候,我讓嘉嘉的幻影出現(xiàn)了。江蘺當然認得嘉嘉,他驚惶失措,果然翻進河里,撞在巨石上,死了。

    我心里的疙瘩終于解開,總算對得起嘉嘉的在天之靈了。

    嘉嘉,我沒有白愛你一場。

    原來不是這樣

    五天后,我去機場送個朋友,他辦完了登機手續(xù),進入了安檢,我離開。正當我要走出候機大廳的時候,突然有兩個人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是江蘺,還有小娜,他們推著行李車,興高采烈地從入口走進來。

    難道是我運用幻術(shù)太多,精神錯亂了?這時候,我有點分不清現(xiàn)實與幻象了。

    他們就要走過去了,我突然拔腿追了上去。

    “江蘺!”

    江蘺和小娜都停下來,回頭看。我走到他們跟前,驚詫地盯著江蘺的臉,然后大聲問小娜:“他被搶救過來了?”

    小娜看了看江蘺。

    江蘺輕聲說:“告訴他真相吧?!?/p>

    小娜就說:“那天你看到的一切并不真實?!?/p>

    我徹底傻了。

    江蘺無聊地抬眼四周張望,顯然不想再跟我說什么。他甚至還離開行李車,離開我們,到問詢處跟工作人員問了問什么。

    小娜繼續(xù)說:“其實,江蘺早知道你愛嘉嘉,他也知道你一直懷疑是他害死了嘉嘉,他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不過,他不知道你也會幻術(shù)。那天,你帶我們?nèi)テ鞯臅r候,是我發(fā)現(xiàn)你使用了幻術(shù)。你可能不知道,幻術(shù)有個漏洞——在現(xiàn)實中的特定條件下,視覺和聽覺是不同步的,但是在幻術(shù)中卻做不到。那天,你設(shè)置了一個人搬石頭的場景,他離我們那么遠,可是石頭剛剛投進水里,我們就聽到了巨響,那正常嗎?告訴你,我比江蘺更精通幻術(shù)。當我意識到你在使用幻術(shù)的時候,立即想到那個賣爆竹的老頭也不是真的,接下來遇見的那一對母子自然也不是真的。我在想,你為什么要使用幻術(shù)嚇我們?我猜到了,再下來你會讓嘉嘉出現(xiàn),你是想害死江蘺。于是,我也使用了幻術(shù),讓你看到一個假象──江蘺試圖爬出橡皮筏,結(jié)果撞在石頭上死了……”

    江蘺在那邊喊道:“老婆,完了嗎?辦手續(xù)了?!?/p>

    小娜轉(zhuǎn)過頭去說:“馬上。”接著,她繼續(xù)對我說,“憑我對江蘺的了解,他不至于害死那個女孩。他對我說過,嘉嘉是因為愛他無望而自殺的,他為此很愧疚。我相信他的話。你不應(yīng)該為沒結(jié)果的愛折磨自己,更不該為沒源頭的恨折磨自己,好好活著。本來,我沒想對你說這些,你以為江蘺死了,也挺好,至少你踏實了,沒想到這么巧,我們在機場遇見了,你看到了江蘺還活著,那我只好竹筒倒豆子了。我已經(jīng)為江蘺辦理了移民美國的手續(xù),今天我們就永遠離開中國了,希望你好運?!?/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時候,江蘺也走過來了,說:“老婆,走了?!?/p>

    我突然攔住了他。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輕地說:“那久,你還有事嗎?”

    我想了想,迷茫地說:“這一切不會都是你制造的幻術(shù)吧?”

    他愣了愣,然后說:“現(xiàn)在你知道了,分不清現(xiàn)實和幻覺最恐怖了。因此,我勸你,放棄這種方術(shù)吧,我和小娜都決定洗手了,到了美國之后,只過平常人的小日子。拜拜?!?/p>

    然后,他和小娜說說笑笑地推著行李車走了,消失在眾多乘客中。

    我一個人繼續(xù)傻站著。

    天上有很多架飛機飛過,也有很多飛鳥飛過,有的飛機像飛鳥,有的飛鳥像飛機。

    〔責任編輯袁小玲〕

    〔推薦人李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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