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何 文
我看到遍地的雪。遍地的雪只有一種顏色,白。我想到了銀。想到遍地的財富。
仆倒在雪地上,我成為雪地上的一個污點。
貪戀雪的白,多看了一眼。突然,所有的白消逝。整個世界只剩下黑。我想,這不會僅僅是雪盲。
白,是雪的表象,也是本質。由表及里,自內到外,雪白得透徹。白得整個世界都失去顏色,只能黑著。
眼睛,隱隱作痛。
這不是雪白的錯。我之前看過了太多的不潔。在這純粹的白面前,已不能適應。刺痛,是在自我懺悔。
有淚水溢出。
混濁,苦澀。是我從俗世里沾染的雜質,被雪從血脈里清洗出來。
我愿將我的血,換成雪融成的水。
用雪,輕揉雙眼。有清涼入骨。疼痛減輕,甘冽涌起。
不需要火。白,才能劃破眼前的黑。
再次睜開眼,我只希望看到白。不然,我愿從此失明。只記住留在記憶里的最后那一片白,今生見過最白的白。
我要在這里堆一個雪人。
一個世界上最清白、最干凈的雪人。
一個真正的人。
看到它的人,或者從此失明,或者更加清明。
冰川,積雪,甚至風,全是寒冷。在3000米的海拔,離太陽更近。陽光本應更炙熱,但這里更冷。
溫暖去了哪里?
散落山間的一個個溫泉,冒著騰騰熱氣。
這是上蒼賜予大地的天然浴池。導游說,在溫泉里泡一泡,會使人更健康。這話,我相信。
泡在水里,能感覺到灼人的熱,陽光般滲入體內。
有人說這是從地里涌出的水。我覺得不是,應該是從冰雪里擰出的陽光。是水,也是陽光。
用這溫泉洗濯,會身心俱凈。
多洗幾回,徹底洗干凈。站到雪地里去,將身體凍至與冰雪一樣溫暖。人就會變成一片潔白無瑕的雪,或者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冰。
雪蓮。
潔凈的雪孕育的精華,是世間極致的美。高傲的雪峰佩帶的徽章,比太陽光更閃亮。是白天也亮在大地的星星,指引方向。
或者,是美神,留在大地的印跡,被雪收藏。是最干凈的詩句,是無聲的天籟,響徹天地。
從東向西,我已準備了十萬里的行走。從低向高,我已準備了十萬丈的攀登。如果必須經歷寒冰的淬火,我已準備了十萬次的涅槃。
我向著高天下高聳的貢嘎圣山匍匐拜下。我向著雪線之上的凈土行進,那里生長雪蓮朵朵。
尋找一朵雪蓮,做我生命的詩眼。
虔誠,執(zhí)著,自潔。向往雪蓮的人,內心里是否也長有雪蓮?
我用手緊貼胸膛,測測體溫是否與雪一樣暖。
晴空。藍天。云朵。雪山。青草。牦牛。此刻,除了那一朵云,沒人知道會有一場雨。
沒有牧人。牦牛專注地啃食青草。它們眼里,除了草,再沒有值得關注的東西。
以牦牛為背景,擺出各種姿勢留影的我們,融不進這草原。只是觀光的游客,從草原上匆匆經過。
雨,突然就落下來。猝不及防的我們,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紛紛抱怨。
雨后,整個草原上只有青草。牦牛在下雨時消逝。
只在草地上找到牦牛的蹄印。蓄滿了匯積起來的雨水,從天上來的水。
水清澈無比。蹄形的水面,映照著藍天,白云。一個個蹄形的天空綴在草地。
想,這真的是牦牛剛剛在大地上留下的蹄印嗎?它們與剛才那場雨一樣,也是從天上來,被這蹄印泄露天機?
步步藍天白云,它們去了哪里?向在蹄印的方向望去,翻過山岡,消失在山岡后。在山岡后面,這時升起一道七色彩虹。
那是通往天穹的門?牦牛已返回天上?
我叩問這碧天下的草地。
青草從腳下延伸向遠向。在遠方,與藍天融合在一起。草,泛著誘人的青。
分別于入院或體檢時取清晨空腹靜脈血檢測血清PCT、hs-CRP及D-Dimer水平,分析老年肺炎患者的病情與 PCT、hs-CRP及 D-Dimer的關系。采用電化學發(fā)光法檢測血清PCT水平,免疫比濁法檢測血清hs-CRP及D-Dimer水平,所有操作均嚴格按說明書要求執(zhí)行。
突然間,就有一種愿望:變成一頭牛,一匹馬,一只羊,一只兔……變成任何一種以草為食的動物。四肢著地,以俯首叩拜的姿勢,逐一親吻草葉。
不抬頭,不望天,只盯著面前的那一片草,只盯著唇邊的那一棵棵綠。已不再期待再有別的風景,在我眼里,這無邊的草原就是最美的風景;也不再有別的企求,這闊大的草原已足夠我一生享受。
上蒼啊,我虔誠地向您祈禱,讓我現(xiàn)在就變成一只食草的動物。并將我放牧在這一片草原。終盡一生,將我的血換成草汁淡淡的綠。
在來生,請將我轉世成一棵草,一棵綠綠的草。等著食草的動物來吃,并努力將自己的綠浸入它的血,將血染綠。
在這片草原上,讓我生生世世在草與食草獸間輪回。
草原花期很短。
花已開成海。我不能再等。
做一只草原蝴蝶,這是我唯一的祈禱。
我只在乎花朵的形狀與色彩,只在乎這遍地的美麗。
是不是香味濃郁,是不是花蜜豐富,這不是我的事。蜜蜂怎么想,那是它的事。況且,我如何忍心將鋒利的針刺入那美麗,又如何忍心掠那甜蜜。
我只輕柔地親吻,我只不息地舞蹈。我無聲地贊美,悄悄地愛慕。我飛,我舞,我將看遍草原所有盛開的花朵,將一朵美分享給下一朵美。
草原花期很短。我的生命也很短啊,沒有了花,生命還有什么意思。能與花朵一起凋謝,這是我的幸福。
來年,草原的花還將開放。花旁,必會有彩蝶蹁躚,那是我輪回的魂。
草原花期很短。現(xiàn)在,花開正當時?,F(xiàn)在,我只想做一只蝴蝶。在此刻,我有滿眼美麗。
如果二十歲,我會將籍貫改為康定。陪著一朵云,終盡余生。還會將自己叫做張大哥,向身邊所有的女子求證,你是不是叫李大姐。
我還會是一名河工,將穿城的折多河床重新翻修,把情歌的曲譜砌在河底,讓折多河的水流都是溜溜的腔調。
做完這些,隱入民眾,像抬頭就能望見的云朵一般悠閑地生活。
現(xiàn)在,我只會心里哼著情歌,站在狂歡的人群之外。臉帶微笑,半瞇著眼睛,觀賞年輕人的幸福。再多的酒,再熱烈的篝火,再動人歌聲,再美麗的姑娘,也只在內心激蕩。
我不叫張大哥,妻子也不叫李大姐。最多,在內心里,悄悄扮演一回情歌里的男主角,輕柔地把妻叫做李大姐。
身邊的妻子搖我的身子,猛然驚醒。抬頭,康定的天上正飄著一朵溜溜的白云。對妻謊稱,我剛剛打了一個盹。
之前,都以為那真的就只是一塊石頭。
被長有天眼的信徒發(fā)現(xiàn),并按神的諭示描繪出佛的法相。人們才醒悟,那是一尊佛。
不需要鏨子與鐵錘,用不著將石頭雕成立體的神像。一支畫筆,蘸上五色顏料。
祥云。蓮座。八寶。佛只從石頭微微顯現(xiàn)出一面,整個石頭就有了神性,變得不再堅硬冷漠。拈花微笑,滿懷慈悲,讓人想拜下去。
拜下去。石頭就不是在地上。繪有佛的石頭,都該在天上。
貢嘎山,一座匯集了眾神與佛的圣山。水畔、路旁、懸崖,不經意抬頭,都會遇到一尊神。
讓人生出崇敬,打心底相信,這里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有神性存在。
請允許我在這山中,面對神像,趺坐。
坐一萬年,我想化成一方石。再坐一萬年,我期望有畫師經過,用描過佛的筆,在我身上涂抹幾筆。
在路上,我遇到最多的是轉山的人。搖著轉經筒,嘴唇張合:“唵嘛呢叭咪哞”。一遍遍地念誦。
然后,就遇到一個又一個瑪尼堆。在路口,在山坡,在水邊。高出大地,矗立在天宇下。
一個個的瑪尼堆,由一塊塊的瑪尼石堆砌而成。一塊塊瑪尼石,由一個個轉經的人攜來。
瑪尼石,有大有小。每一塊上,或記著六字真言,或一顆慧眼,或神像,或吉祥八寶。有彩繪,有素刻。或細鐫,或粗雕。每一道刻痕都是永恒不變的誓言與信念。
由最美好的祝福組成,由最虔誠的祈禱構造。一座瑪尼堆就是一處神祗。
即使石頭朽了,碎了,那祝福與祈禱也不會朽,不會碎。
因為,太陽曬過,月亮照過,千千萬萬的路人讀過。
一片瑪尼石,就是一顆虔誠的信徒從胸膛里掏出來的心,曬在天地之間。
不是一開始就是紅的,那紅是一點一點從心里滲出來的。
這,雪山可以作證,流水可以作證。
一塊塊石頭,臥在河灘上,粗糙,平凡。一個個俗世里的男人一般,普通地存在。因為有這一種紅,就不再簡單平凡。
堅硬里呈現(xiàn)出柔美,雄壯中蘊含著溫情。那紅,是冰冷堅硬的石頭開出的花。
紅得令男人心動,讓女人嫉妒。紅得讓這里的花,只能放棄這一種顏色。
紅成貢嘎山獨有的風景。一灘的紅石,一灘永不凋零的紅花。
為什么只有這里的石頭才會紅?當?shù)厝苏f,因為這里有貢嘎山。
對于這個解釋,我信。
我本粗礪凡俗之人,只在這里站了一會兒,都有紅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