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江 耶
一條河在手上奔流而下,無端而起,在最后進入了微小的茫然。它指示一個人的生命疲勞地在彎彎曲曲地奔波,一眼可以看見的線條,永遠不會峰回路轉(zhuǎn)。它只是沒有目的地向下,再向下,向下走去。
另一條河必然地跨入,橫刀立馬,讓一個人的生命變得更加復雜。它的路程從來就沒有平坦過,在不斷形成的落差中沖動地沖撞,沖撞出感動。它從一邊流向另一邊,在手掌的邊緣轉(zhuǎn)入虛無。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明所以的,誰能在最后進行追究?
相信會有人來愛我的。一條路線的提示讓我有了充分的信心。我可以從河流邊上忽略,繼續(xù)我的其它行程。我要讓一段愛情更加自然、簡單、樸素,成為物質(zhì)生命的一個部分。
命運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是的,現(xiàn)在我握緊了這一只手。手上的江河湖海全都沒有了。我成了自己的上帝。但我還是很清醒,那些線條仍然在手里,我可以握住,但不能修改,更不能銷毀。
手掌打開,我可以同時跨入幾條河流,也可以在一條河流里反復跨入。路線已經(jīng)確定,人生沒有更多的可能。是前世努力,是今世的機會,在河水上的人可以隨波逐流。
但沒有人能夠真正地認識自己。在自己的河水里淹死,是一個鐵定的規(guī)律。
穿越一場大難,從灰暗的天色里跋涉過來,帶著幾分興奮和疲憊,鳥語伏在我的窗戶玻璃上。他們歸宿一般地停頓為一個符號,停止或者引來遠近疏散的陽光,說出一波一波的花香。她們在提示,春天來了。
這是我心靈的回聲。室外的天宇就是我們的共鳴腔,藍色的聲音在其中縱橫馳騁,久久回蕩,開闊而空靈。我從來都沒有這般容易表達,直抒胸意。
這時的空蕩已經(jīng)越過了關(guān)閉家禽市場里的空虛、緊張,在最廣闊的區(qū)間里充實、充滿,讓我的想象可以暢通地走。
聲音里是一種特別的光芒。
沒有鳥音的天空,卻有雷聲滾滾而來,警示我們的方式。在多么長遠的路途中走動,在多少個夜晚里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們被更遠的天上聲音震懾,心里充滿了恐懼。
沒有鳥的天空是真空。上帝把我們的想象抽掉了。天是一個深淵,我們失去自由呼吸的空氣,不會仰望,沉悶的世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沒有飛翔的天空,凡眼無法探測一個高度,我們到達天堂的梯子隱去。陽光酷烈,月光冷漠,星光虛無。什么地方還能成為一個心靈歸處?
鳥語,再一次飛臨搭救。
關(guān)關(guān)睢鳩和鳴,我的愛情被幾只尖尖的長喙銜住,從遙遠的河源下來,千里奔赴,在這個時刻和我一直吟唱。愛情應該飛起來。哪怕是一只風箏,被一根繩子牽住,也是終極的幸福。因為,我們到達了天空,又有與塵世聯(lián)系緊密。越是有限的飛,越是更加有意義。
布谷布谷,我們起來吧,應該播種。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站在春天的路口,一路走下去,一路歌唱著,借助于一只鳥的手勢,就可以看到金黃的遠方,像一面旗幟在高高地張揚。那些谷香已經(jīng)從泥土里出發(fā),在一個村莊的上空用灰藍色的炊煙深情地表達。
咕咕,咕咕,天空如水洗過,被一群鴿子牽起,一抹藍無盡地伸展。世界安寧。我把雙手平展展地伸出去,在半空中翻轉(zhuǎn)向上,接住所有的歌聲。和鳥一樣,家園里應該如此祥和。
我們需要一雙翅膀的帶領(lǐng),我們需要一個天使來指引,我們需要一串聲音來提醒。鳥語伏在窗戶上,啾啾,唧唧,她們在勸慰,她們在說明,她們在招手,她們在向人間煙火靠近。
一只鳥就是一把火,高尚的火,純粹的火,凈化的火,鳥語是呼呼的火焰,正在張開,伸展,飛出,向我撲來。我應該用這樣的火來再一次煅煉,我應該在這樣火的煅燒中更加成熟,為愛沖動,為生活守住,為夙愿增加詩意。
我們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樂園,我們需要可以趕赴的美麗彼岸。鳥語一層一層落下、搭建,我們得到了臺階相連的梯子,我們可以眺望,可以攀登。這是我們的希望。只要用心虔誠,只要生命不息,我們可以打敗所有的疾病,我們可以抵達飛翔起來的空靈。
風還在刮。它們被一年中的那么多時光照耀和催促,現(xiàn)在似乎有點迫不急待了,一陣烈似一陣,像搜掠一樣劫走裸露在外面的最后一息熱氣和水分,使這個冬天行動得有些緊迫。
時間到了收尾的季節(jié),人們在擔心,也在盼望,所有的緊張緊緊地凝聚在一起,向時間的關(guān)口集中。建筑工地上,沉重的敲擊聲從塵霧中一次一次躥上高空,同時向四周橫掃,到了我這兒,繼續(xù)往前走。我聞見混凝土解體時激起的水泥氣味,它們比一般的灰塵要硬,也有力,像一支支金屬的箭鏃向我的鼻子里鉆。汽車在大道中間飛馳,它們的力量巨大,攪起紅塵無數(shù),排放出人間另一種煙火。人群無序地奔走,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各自懷揣著心事,或超越或落后于我,像是專門在制造人世間的五彩繽紛。他們和我一起走向了一個時間的關(guān)口。我也和眾多事物一樣,一再努力地抱緊身子,急匆匆地趕路,在自然的落葉上挪移不再自然的腳步。
陽光還在照耀。照亮了四起的塵埃,照亮走動的腳步,照亮一顆顆焦急的心。它們都是時間的碎片,沒有既定的命運,在沒有秩序的空間里胡亂地走來走去,徒然地解釋一個并不能標記的時刻。
走路的是誰,動了心思的是誰,讀了一本書寫下一段話的是誰?從眾生中經(jīng)過還將在眾生中消失的我又是誰?我們正在往什么地方走去?
一場大雪浩浩蕩蕩而來,從一個人的心里下起,瞬間充盈了整個天地之間。我分明看到了雪花飛舞。世界大同,我也在大同里面,在外表被一次純潔為白。不對,是內(nèi)心,在內(nèi)心被一次純潔為白。雪花在我的心里盛開,我是一棵樹,一棵梅樹,在雪白的曠野里暗香陣陣。
這不算是一次虛構(gòu),不算是為了追問而故意設(shè)置的完美答案。我只是想在這個時候轉(zhuǎn)過身來,使一棵樹進行必須的走動。是在我的雪中走過,雪用綿軟的白色為我一再降下溫度,讓我躲進完全的空白之中。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那信一樣的雪花白/那家信的等待是鄉(xiāng)愁的等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余光中的詩,羅大佑的曲,我都喜歡。他們在一個對我來說是非常遙遠的地方,向我幽幽地歌唱。這是一種最純凈的情感吧,也像雪花一樣,是冰涼的溫暖。
我應該仰望,應該向上仰望,相信緲然的空中有冥冥的事物,正在對我的世界進行指示和調(diào)整。它們讓我有了依靠,讓我的心回到了胸腔里,讓我的呼吸再一次變得勻稱而正常。
雪就是從那里過來的,順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風,飄飄蕩蕩下來。像宿命里的任何事物一樣,這從天而降的雪能否帶來上天的指示,像天使一樣將一個絕望安慰,使我在鄉(xiāng)愁中得到一個可以的歸宿。
“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那母親一樣的臘梅香/那母親的芬芳是鄉(xiāng)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還是那個歌手,他在唱我的心聲。我的暗香有了說明,但卻止不住地一再流失。
花兒都打開了自己。一朵一朵的,一叢一叢的,一片一片的。
像水花,一朵接著一朵;像水面,一塊連著一塊;像水域,一浪一浪推著,推開,推展,推向了無邊,成為一個大海。
陽光下,她們成為一片一片的云彩,像鏡子一樣,在地上映照出天上的影子,她們是在天上飄蕩的仙子,用無邊的廣闊把一天的天氣改變,又一天接著一天,把一個地方的氣候左右。
風吹過來,仿佛某個人的撫弄。一朵花低頭,用嬌羞表達內(nèi)心的激動;另一朵花挺立,自信地迎接著一切;還有一朵花,花瓣片片展開,像一個人的心思,柔軟地呈現(xiàn),直到那一枚最深的地方。
她們在和誰生氣,像是發(fā)了瘋一樣,在激烈地爭吵著,用暴力的詞句相互毆打。爭奇斗艷,這是一個陳舊的詞語。她們真的較上勁了,像是抄了誰的家底,翻出了一筆舊賬,打敗了一個又一個詞語,姹紫嫣紅,繁花似錦,國色天香,桃紅柳綠,花團錦簇,色彩斑斕,絢麗多姿,五彩繽紛。
她們什么都不是,就是在怒放著,怒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