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文樑歐洲購買珍貴石膏像

胡久庵

上海市文史研究館已故館員周方白和夫人陸傳紋教授退休以后，揮毫潑墨不息，積極為社會服務(wù)，曾向社會捐贈了大量書畫作品，令人肅然起敬！其實他們夫婦倆一生做過不少善事義舉，從不張揚。上世紀三十年代顏文樑委托他倆在國外為蘇州美專購買石膏像的故事，鮮為人知，十分感人。

早年陸傳紋師從蘇州美專校長、大畫家顏文樑（生前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畢業(yè)于蘇州美專，毅然沖破封建家庭的牢籠，千里迢迢只身奔赴南洋，尋找工作，在那里覓得知音周方白先生，兩人志趣相投，一見傾心。他倆業(yè)余共同學習繪畫，節(jié)衣縮食，積累資金，萌生出國留學心愿。陸傳紋將自己想法告訴先在巴黎留學的老師，很快就得到顏文樑的回信，鼓勵她“有志者事竟成”，到法國來學習。于是，她和周方白計劃著出國前的一切事務(wù)。

顏文樑在出國留學前于蘇州滄浪亭創(chuàng)辦蘇州美專學校，已有一定成就，他的代表作粉畫《廚房》和《老三珍肉店》已廣為人知。他在遇到徐悲鴻后，兩人十分投機。徐極力勸說他去法國深造，擴大眼界，吸收先進文化知識。顏文樑領(lǐng)悟悲鴻的高見，積極準備出國，1928年便去巴黎國立高等美術(shù)學校，在羅朗斯教授的指導(dǎo)下專心學習繪畫。美專校長再去深造，成績自然突飛猛進。同時顏文樑把自己帶去的粉畫《廚房》請羅朗斯教授指教，得到較高的評價，并建議送法國春季沙龍參加展覽，果然獲得榮譽金獎。授獎儀式非常隆重，法國教育部長親自頒獎。此時周方白、陸傳紋還在南洋工作，得悉后十分快慰，從中得到更大的激勵。他倆出國的意志就更加堅定。

不久陸傳紋約同周方白于1930年6月從新加坡啟程前往法國，顏文樑特地從巴黎趕到馬賽港迎接他們，并為他們安排生活、學習諸多事宜，這使周方白、陸傳紋方便不少，非常感激。是年冬天，顏文樑學習期滿，決定回國，臨別相約周方白、陸傳紋畢業(yè)回國，一定要去滄浪亭美專任教，他將申報教育部聘用，周、陸當然非常高興。顏文樑又委托周、陸購買大型石膏像13件，貨款請設(shè)法墊付。周、陸兩人欣然允諾。

周方白、陸傳紋在巴黎留學相當艱苦，還遇到一些波折。首先是經(jīng)費問題。一般情況，私人出國留學，資金有限，所以一定要精打細算生活開支，讓必要的費用支付有保證，才能逗留巴黎進行學習。兩年之后，他們從吳作人的來信得知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美術(shù)學院學習條件不差，而且那里的生活費比巴黎低，在認真考慮之后決定轉(zhuǎn)往比利時求學。到比京后，果然符合理想，周方白還改學了雕塑，由于成績優(yōu)秀，曾得到比王金牌獎。晚年他將金牌捐贈給了上海博物館。

周方白、陸傳紋在比利時學習一帆風順，忽然有一天周方白頭昏腦脹，感染上流行性感冒并發(fā)肺炎，萬分危急。陸傳紋到處求醫(yī)，徹夜不睡，在她的精心護理下，病情逐漸減退，二月后才慢慢康復(fù)。從此兩人情誼日篤，結(jié)為終身伴侶。

周方白病剛好不久，顏文樑又從蘇州來信催促購買石膏像事。此事因轉(zhuǎn)學比京和周方白生病略有延擱。不過，由于周方白到比利時后學習雕塑，對購置石膏像更為便利，他和陸傳紋商請自己的雕塑老師隆菩（Rombaux）從比京五十周年紀念館借得原模，并親自指導(dǎo)他的助手翻制。在翻制期間，周、陸幾乎天天都去現(xiàn)場探視。為了不耽誤自己的學習時間，兩人便輪流前去，回到住所再相互溝通。翻制師傅喜歡中國綠茶，陸傳紋特地請國內(nèi)親友寄去碧螺春茶送給師傅，搞好關(guān)系，因此翻制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最后在石膏像上又加了一層透明的高級涂料，看起來十分近似大理石原作，而且費用特別低廉。

根據(jù)顏文樑的意見，他們選購的13件石膏像主要有：希臘雕刻家米隆的代表作《擲鐵餅的運動員》，石膏像與真人一樣大，擲者彎腰扭身，右腿彎曲，左腳拖后點地，右手持鐵餅撒在后面，左手輕靠右膝，作將投擲狀，充滿著活力，非常生動。希臘雕刻家坡利克利特的《持槍的運動員》（或稱《荷戈的戰(zhàn)士》）也非常美。如果說《擲鐵餅運動員》是“動美”，那么，《荷戈的戰(zhàn)士》就是“靜美”，其姿勢是左手持槍曲臂置腰間，右腿略有右傾，身長與頭的比例大約是8：1，非常勻稱合度，呈現(xiàn)出均衡、強壯、有力的狀態(tài)，學生們戲稱為“標準人體”。還有意大利文藝復(fù)興三杰之一的米開朗基羅的《大衛(wèi)》頭像等。這13件雕刻精品翻制成的石膏像，花了周方白、陸傳紋兩人不少時間，幾經(jīng)周折終于1934年冬從歐洲運到蘇州滄浪亭的蘇州美專，全校師生欣喜若狂。顏文樑把這些光輝奪目的石膏像陳列在新落成的羅馬式教學大樓底層最大的教室和滄浪亭“明道堂”大廳里，供學生們寫生。

上世紀40年代，作者胡久庵在蘇州美專顏文樑校長購置的石膏像前留影

其時蘇州美專共有石膏像460余件，不論數(shù)量和質(zhì)量均居全國之冠，聞名遐邇。顏文樑規(guī)定這13件大型石膏像不許翻制外傳、不許隨意搬動，學生只能寫生不許觸摸。這條禁令在抗日戰(zhàn)爭日寇侵略蘇州期間被打破了，石膏像被搬出蘇州“逃難”去了，直至1945年日軍投降才重返滄浪亭。1952年院系調(diào)整，這些石膏像統(tǒng)統(tǒng)由人民政府接管。

石膏像是雕塑的翻制品，有它獨立的藝術(shù)價值，蘇州美專是作為教具供學生素描，在寫生的過程中自然也具有審美情趣的培養(yǎng)。石膏像質(zhì)量的優(yōu)劣有關(guān)學生的教學質(zhì)量，難怪顏文樑會花巨款委托周方白、陸傳紋從歐洲買回來。

解放前的蘇州美專注重素描訓練，我曾經(jīng)接觸過幾位著名的畫家，交談過這條教學路子。一位是畫《開國大典》的董希文，還有兩位是上海的著名畫家俞云階和楊祖述。這三位畫家都曾在蘇州美專學習過，后來又出去深造，都有一定成就。他們對蘇州美專重視石膏像寫生，培養(yǎng)學生的基本功一致贊同，也證明顏文樑、周方白、陸傳紋前輩們昔日辛勞所獲得的社會成果，人民永記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