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徐魯
從日本詩人小林一茶的俳句里讀到一個句子:“小鹿吃過的萩花呀!”
我的心頓時好像被揪了一下似的難受,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
我沒有親眼見過小鹿吃過的萩花,但我記得,我小時候養(yǎng)過一只灰色的小羊,親眼看見過小羊吃萩花的樣子。
小時候,我還吃過媽媽給我做的雞蛋萩花薄餅。那時候,因為家里窮,經(jīng)常吃不飽飯,我的身體很虛弱,時常生病。每當生病的時候,媽媽就會從積攢了許久的雞蛋壇子里拿出兩三只雞蛋來,給我做荷包蛋吃。我知道,那些雞蛋是媽媽準備攢夠了數(shù)就拿到供銷社去賣掉,給全家換回油鹽和火柴等日用品的,平時誰也舍不得吃。
有時候,媽媽也把一些味道很苦的草藥,例如蒲公英、柴胡的根莖搗碎了,攪拌上一兩個雞蛋,煎出薄薄的雞蛋餅給我吃。我記得小時候吃過的雞蛋餅里,最好吃的是槐花餅和萩花餅,因為它們一點也不苦。
有一種牛蒡根,苦得難以下咽。可是因為是用珍貴的雞蛋煎成的,我一點也不敢拋撒,即使再苦再難下咽,也會吃得干干凈凈。
萩花,又叫胡枝子、野花生。在白露過后的晚秋時節(jié),在涼涼的秋風里,枝葉細長、花苞微小的萩花默默地、靜靜地開放了。淡藍色系的苞形花串,看上去很美,在風中輕輕搖擺著,就像在為秋天畫上最后的句號,美得讓人心疼。
萩花是我在童年時代就很喜歡的一種小野花。深秋的時候,萩花有的開成淡藍色,有的開成淡紫色。細細的枝莖好像凍得通紅,弱小的花冠好像凍得蒼白,是那樣的含蓄無聲,又是那樣的安靜。
它們當然也要化作春泥,但是它們一點也不讓人感到凄涼,而是那么靜美,那么安詳,又那么意味深長,似乎還在守望著最后一絲孤寂、最后一絲馨香,然后才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消瘦和謝落,就像那些產(chǎn)后的小母親失血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么,小小的萩花和同樣是在晚秋綻開的苦蕎花一樣,總會讓我想到故鄉(xiāng)那些苦命的小女子。
不知不覺,媽媽離開我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
媽媽不在了,我從此再也沒有吃過薄薄的雞蛋萩花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