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貴族烝、報婚存在原因考察——以婚姻制度和人口性別結構為中心

劉 舉

春秋貴族，有狹義與廣義的區(qū)別，狹義的貴族僅指卿大夫集團，廣義的貴族除了卿大夫集團外，還包括天子諸侯與士，本文所論述的對象是廣義的貴族。烝、報作為春秋貴族一種婚姻現(xiàn)象是有特定含義的，烝是指父親死后，兒子可娶非生母的諸母，報是指兄、叔死后，弟或侄可娶寡居的嫂子或嬸母。在記載春秋貴族歷史最重要的著作《左傳》中，共出現(xiàn)了五次烝和一次報的婚姻事例，分別是：

桓公十六年：衛(wèi)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

莊公二十八年：晉獻公娶于賈，無子，烝于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

閔公二年：惠公之即位也少，齊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強之，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

僖公十五年：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睍x侯烝于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以穆姬怨焉。

成公二年：楚之討陳夏氏也，莊王欲納夏姬，申公巫臣曰：“不可。”王以予連尹襄老，襄老死于邲，不獲其尸，其子黑要烝焉。

宣公三年：文公報鄭子之妃曰陳媯，生子華、子臧。

對于春秋貴族這種特殊的婚姻形式，目前學界的探討主要集中在如何評價定性上，即是為社會承認普遍存在的婚姻形式，還是被倫理綱常所唾棄的個別現(xiàn)象。而對于其存在的原因卻著墨不多，在有限的論述中形成了三種主要觀點：一是傳統(tǒng)婚姻禮俗影響所致①；二是個人貪戀美色，道德品質(zhì)低下的表現(xiàn)②；三是民族融合過程中少數(shù)民族婚姻禮俗影響的結果③。先賢時哲對春秋貴族烝、報婚存在原因的探討深化了問題的認識，但無論哪種觀點均未充分結合當時貴族階層通行婚姻制度和人口性別結構進行分析。本文就試圖從這一角度略陳管見，論述春秋貴族烝、報婚存在的原因，以就教于方家。

一、春秋貴族等級內(nèi)婚的一夫多妻制

春秋和西周一樣是強調(diào)宗法等級的禮制社會，在禮制秩序中,婚禮的重要性受到格外的關注。故《禮記》強調(diào):“婚禮，萬世之始也?！薄盎槎Y者，禮之本也。”貴族階層的血緣宗法關系與禮制的等級性原則，在婚姻生活中集中表現(xiàn)為等級內(nèi)婚的一夫多妻制。

（一）等級內(nèi)婚制

春秋秉承西周傳統(tǒng)，實行世卿世祿制，出身成為在社會立足的根本?！爱敃r社會主要的資源（權力、財富和名望）基本上都是控制在世族手中的。血統(tǒng)和家世是取得精英地位的首要條件。”④因此，為了血統(tǒng)純正，貴族階層極其重視婚姻對象的選擇，在相同或相近等級內(nèi)擇偶成為普遍作法，等級內(nèi)婚遂成為通行的婚姻制度。久而久之，在一些家族之間還形成了比較穩(wěn)定的婚姻集團。

姬姓的周天子由于地位特殊，找不到相同的等級，加之同姓不婚，多要與異姓諸侯婚嫁。周之開國元勛姜尚建立的齊國，終春秋之世均為屈指可數(shù)的大國，遂成為周天子婚嫁的首選，《春秋》經(jīng)傳中屢見周齊嫁娶之事?！蹲髠鳌こ晒辍份d：周天子稱齊為“甥舅之國”，杜預注曰：“齊世與周婚，故曰甥舅?！睋?jù)文獻記載，僅春秋初期可以考知的周、齊婚姻關系，就有周定王納齊女為后，齊襄公和齊桓公均娶周王室女子為夫人?？梢?，杜預的說法是符合史實的。

春秋諸侯作為禮法制度的捍衛(wèi)者，在婚嫁上亦行等級婚制，比較有代表性的就是所謂的“齊魯世姻”與“秦晉之好”。據(jù)《春秋會要》統(tǒng)計：魯桓、莊、僖、文、宣、成六君分別娶文、哀、聲、出、穆、齊六姜。魯女嫁為齊君夫人的有：僖公夫人（不知名），昭公夫人子叔姬，靈公夫人顏懿姬、景公夫人燕姬、悼公夫人季姬⑤。正因為如此，方有《左傳·哀公二十四年》魯國禮官之言：“周公及武公娶于薛，孝、惠娶于商，自桓以下娶于齊?！薄扒貢x之好”是門當戶對兩家男女喜結良緣的代名詞，而其來源則是春秋時秦晉兩國的累世通婚。因此，“《春秋》傳曰：秦晉二國，繼世通婚，所娶之女，非舅即姑，故曰舅姑?！雹尥ㄟ^齊與魯、秦與晉相互間嫁娶不斷的記載，足證春秋諸候等級內(nèi)婚的禮制要求得到了較為認真的執(zhí)行。

卿大夫的嫁娶影響雖無法和天子諸侯相提并論，但亦應在相應等級異姓貴族中尋找婚姻對象。這在《左傳》中比比皆是，僅魯昭公在位期間就有數(shù)例。昭公元年：“楚公子圍聘于鄭，且娶于公孫段氏”；昭公五年：“鄭罕虎如齊，娶于子尾氏”；昭公二十八年：“叔向欲娶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等等?！笆稀痹诖酥改城浯蠓虻募易?，這在先秦典籍中多見，不舉名，只舉氏，昭示了雙方同為貴族，行等級內(nèi)婚的事實。

按照等級禮制的要求，士應嫁娶于士，佐證材料雖少，但并非沒有。據(jù)《論語》的《公冶長》和《先進》篇可知出身為士的孔子以女妻公冶長，以兄女妻南容，即是其例。

雖然由于資料的匱乏,我們難以準確描述春秋貴族的等級內(nèi)婚制具體內(nèi)容，但其為貴族階層內(nèi)通行的婚姻現(xiàn)象應無疑問。這在《詩經(jīng)》中多有體現(xiàn)，《陳風·衡門》：“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顯然，在貴族階層等級內(nèi)婚的觀念已深入人心，轉化成人們自覺行為。文學作品雖可能有修飾的成份，但卻來自生活，是現(xiàn)實的反映。故有的學者認為當時：“姬、姜、子、媯等有姓氏的貴族與無姓氏無宗法的庶人是不能通婚的。否則就破壞了尊卑貴賤的禮制原則。因而王室及齊魯宋衛(wèi)的姬、姜、子、媯等貴族總是世代互婚，而都國鄉(xiāng)遂的卿大夫、士，亦必選擇其經(jīng)濟地位、政治地位相當?shù)募彝プ鳛榛橐鰧ο蟆！雹?/p>

（二）一夫多妻制

宗法制度強調(diào)“廣家族、繁子孫”，這一要求在婚姻中有鮮明的表現(xiàn)。春秋貴族為了“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達到家族繁盛目的，紛紛多娶妻妾。以致上自天子諸侯，下至卿大夫士階層均通行一夫多妻制。

周天子配偶的具體數(shù)目在文獻記載中出入很大，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為《禮記·昏義》云：“古者天子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合計則達百二十一位。二為《公羊傳·成公十年》何休注：“唯天子娶十二女?！边@種差異反映出周天子的配偶數(shù)量，本身或有一個發(fā)展變化的過程，百二十一人可能是西周鼎盛時期天子的后妃數(shù)量，而十二人則大概是春秋戰(zhàn)國王室衰微后的情況。

諸侯的配偶數(shù)量，據(jù)《公羊傳·莊公十九年》云：“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諸侯壹聘九女?！奔慈⒁环蛉耍魞晌?，又各陪嫁姪、娣兩人，合為九女。這種媵制在文獻中可以得到驗證。《春秋》記載宋共公娶伯姬為夫人時，有齊、晉、衛(wèi)三國為之送媵的事例?？贾穼崳呵镏T侯配偶確有達九女者?！蹲髠鳌べ夜吣辍份d：“齊侯（桓公）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內(nèi)嬖如夫人者六人?！睆摹蹲髠鳌の墓辍贰埃〞x文公妾）辰嬴賤，班在九人”的記載可知，晉文公妻妾也多達九人。

卿大夫的配偶數(shù)，《禮記·內(nèi)則》疏謂“大夫一妻二妾”。卿大夫婚娶是否行媵制，是否有別的卿大夫給他送女從嫁，尚不清楚，但其妻的姪娣從嫁卻是有的?！蹲髠鳌の墓吣辍份d：魯國大夫穆伯娶莒國女子戴己為妻，其娣聲己隨嫁。《左傳·哀公十一年》亦載：“初，疾（衛(wèi)大夫）娶于宋子朝，其娣嬖?！鼻浯蠓蚺渑紨?shù)量是否確為三人，沒有史實能夠證明，但《禮記》成書年代距春秋并不久遠，其說法應有所本。

士的配偶數(shù)，《白虎通·嫁娶》曰：“士一妻一妾?！薄秲x禮·喪服傳》有“妾為女君（正妻）”，“士為庶母”服喪的規(guī)定?？梢?，一妻一妾應是士的一般情況，即士也是一夫多妻的，但其數(shù)量卻不及天子、諸候、卿大夫，表明其地位較前面幾個等級低。

顯然，春秋貴族通行等級內(nèi)婚的一夫多妻制，通常情況下，自然要求貴族女性成倍或數(shù)倍地多于男性。現(xiàn)實中真的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嗎？下面就結合春秋貴族人口性別結構狀況略作探討。

二、春秋貴族人口性別結構狀況

所謂性別結構，是指一定范圍和一定時間內(nèi)男女兩性所占的比例關系。性別結構，如果僅就其自然屬性說，應具有高度的穩(wěn)定性?！皨雰鹤阅阁w分娩，是男性還是女性，無疑屬隨機現(xiàn)象之一。但是從一個較大的范圍與較長的時間觀察，新生嬰兒的性別比例卻是一個變化幅度有限的穩(wěn)定數(shù)值。這個穩(wěn)定數(shù)值約等于105，就是說在出生100個女嬰時，男嬰出生105個，決定這一穩(wěn)定數(shù)值的基本原因是生物學因素?！雹嗫梢姡谧匀粻顟B(tài)下男女大致相等或男略多于女應是人口性別比例的常態(tài)。但人口問題絕不是什么超歷史的抽象，而是有其豐富具體內(nèi)容的。因而，春秋貴族人口的性別結構，又不能不受那個時代種種社會因素影響，而影響最大的無疑是生育文化和戰(zhàn)爭。

（一）生育文化的影響

1．重男輕女

周代已經(jīng)形成一套完整的宗法制度，無論是政權和家業(yè)都是父子相繼，男子不但是國家的統(tǒng)治者，也是家庭的統(tǒng)治者，在這樣一個典型的父權社會里，勢必形成重男輕女的思想?！对娊?jīng)·小雅·斯干》為我們再現(xiàn)了當時貴族家庭迎接新生命到來前后的場景，其詩云：“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這首詩反映了對新生兒的性別期待及相應的風俗，嬰兒一生下來就因性別的差異受到父母不同的對待，男嬰放在床上，給他穿衣又配裳，玩的是玉璋，希望長大后做室家君王；而女嬰只能被置于地下，鋪席而臥，裹上小衣褓，玩的是紡線用的瓦，長大后不僅要能承擔紡績的任務，而且還得會烹飪飲食，伺候好公婆丈夫，不使父母臉上無光?？梢?，睡、衣、玩具等等，貴族家的男女小孩，自出生就不一樣，后“弄璋”成生男的喜稱，“弄瓦”成生女的賤稱。重男輕女表現(xiàn)得如此涇渭分明，必然導致男孩的成活率高于女孩。

2．多子多福

在古代中國，人口的數(shù)量既是財富的象征，也是實力的體現(xiàn)，多子多福遂成為社會公認的生育理念，從國家社會到家族個人無不盡其所能地增殖人口。西周春秋時強調(diào)女性貢獻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所謂的“生蕃”，《詩經(jīng)》的《麟之趾》、《樛木》、《芣苡》等篇就是詠唱多子多福，求子多育的。但由于社會發(fā)展水平低，使得生兒育女成為女性人生一大劫難。追求多子多福的生育文化，無疑大大加重了這一風險?！蹲髠鳌る[公元年》載：鄭莊公寤生母親姜氏因生莊公時難產(chǎn)，故心生厭惡，遂取名“寤生”，即難產(chǎn)后所生之意。姜氏難產(chǎn)的經(jīng)歷可謂是諸多春秋貴族女性生兒育女過程的縮影，但許多人大概沒有姜氏那么幸運，因此走上不歸路的當不在少數(shù)。“根據(jù)對1950—1975年出土于安陽殷墟的172具商代中小型墓之墓主人遺骨的科學鑒定，成年男子平均死亡年齡為34.8歲，女性為30.3歲，兩者相差4.5歲。女性在青、壯年死亡率比男性高?！雹崴捂?zhèn)豪先生依據(jù)墓葬考古資料對殷墟王邑的人口平均死亡率研究后指出了兩個值得注意的方面，“一是孩童的死亡率很高，二是女性死亡高峰是在15—25歲孕育旺盛期的青年階段?！雹饨Y合兩項研究成果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在缺乏必要的衛(wèi)生保健條件下，孕育負擔是殷商王邑成年女性平均死亡年齡僅約為30歲，及在青、壯年階段死亡率比男性高的最主要原因。考慮到春秋與殷商相比，社會狀況并未發(fā)生根本改觀，殷商時期的這種情況在春秋仍然存在是可以肯定的。

重男輕女和多子多福的的生育文化，使期待“男”、“多”的生育渴望被倫理道德所規(guī)范而成為春秋時期一種普遍的社會觀念。從而導致貴族女性死亡率高于男性，這在嬰、幼兒和青、壯年兩個階段表現(xiàn)的尤其明顯。

（二）戰(zhàn)爭因素的影響

春秋時期，戰(zhàn)亂頻仍，據(jù)黃琳斌統(tǒng)計：在《左傳》記載的春秋254年時間中,大小戰(zhàn)爭多達492次[11]，平均每年近兩次。也許有的人會說由于當時從軍作戰(zhàn)不僅僅是春秋貴族男性的一種責任，更是一種權利的體現(xiàn)，頻繁的戰(zhàn)爭必然會使大量貴族男性在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的過程中死于非命，從而導致貴族階層男少女多。果真如此嗎？下面結合春秋戰(zhàn)爭的特點，探討一下這方面的具體情況。

1．“仁本”為宗旨的軍禮影響在戰(zhàn)爭中隨處可見

春秋時期向來被認為是“禮壞樂崩”的時代，從總體來看，固然有其道理，但從當時社會的實際狀況來看，長期形成的禮俗傳統(tǒng)，仍然制約著人們的行為?！稘h書·藝文志·兵書略序》追述三代戰(zhàn)爭時說：“下及湯武受命，以師克亂而濟百姓，動之以仁義，行之以禮讓，《司馬法》是其遺事也。”從春秋戰(zhàn)爭中，仍然隨處可見由《司馬法》等確立的以“仁本”為宗旨的軍禮影響。戰(zhàn)爭的宗旨決定了戰(zhàn)爭的形式，故遵禮行仁的戰(zhàn)例比比皆是。公元前707年周鄭繻葛之戰(zhàn)，鄭祝聃“射王中肩”，并欲乘勢俘獲周桓王。鄭莊公堅決反對說：“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茍自救也，社稷無隕，多矣?！盵12]公元前638年宋楚泓之戰(zhàn)，楚強宋弱，但宋軍卻可以對正在渡河立足未穩(wěn)的楚軍實施半渡而擊，而宋襄公一再拒絕部下進攻的建議，以致錯過勝機。盡管如此，戰(zhàn)敗后宋襄公仍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13]公元前597年晉楚邲之戰(zhàn)，晉敗楚勝，一隊晉軍在敗退中陷入困境，可楚軍不但不乘勢攻擊將之殲滅，反而教對手如何逃遁，結果還招致對方“吾不如大國之數(shù)奔也”[14]的一番奚落?？梢?，春秋戰(zhàn)爭崇尚軍禮，戰(zhàn)爭的手段比較溫和，稍勝即止是普遍現(xiàn)象，處處體現(xiàn)著彬彬有禮的君子之風。

2．戰(zhàn)爭普遍歷時短、規(guī)模小

春秋戰(zhàn)爭普遍歷時較短，如決定晉楚爭霸格局的大戰(zhàn)，城澲之戰(zhàn)、邲之戰(zhàn)、都在一天內(nèi)就見分曉，鄢陵之戰(zhàn)決勝負也只二日，吳攻楚從柏舉一戰(zhàn)到郢，前后也不過十天。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軍隊數(shù)量有限，持續(xù)作戰(zhàn)能力不足。據(jù)《國語·齊語》對齊桓公軍事改革記載可知當時齊國實行“三軍”制度，每軍萬人，表明軍隊不過三萬人。春秋霸主晉國自文公始作三軍，后又擴編為六軍，此后晉軍編制雖屢有變化，但最多不過六軍，即六萬人。這是春秋前中期的情況，春秋后期的情況雖有所變化，但并未發(fā)生根本改觀。公元前482年，黃池之會吳王夫差率三萬大軍欲爭盟主之位，而后方卻受到越國的攻擊。據(jù)《史記·越王句踐世家》可知越軍數(shù)量為“習流（罪人）二千，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御千人”，用師為五萬人左右。其能戰(zhàn)勝吳國守軍，雖有奇襲之效，但考慮到吳軍為保家衛(wèi)國，固守待援的內(nèi)線作戰(zhàn)，越軍在數(shù)量上當與吳守軍相當或略占優(yōu)勢，綜合觀之當時吳軍總數(shù)量最多不過八萬人左右。齊、晉、吳、越能夠憑這樣少的軍隊，成就春秋霸業(yè)，其他如秦、楚等大國的軍隊數(shù)量亦不過如此，中小國家當更少。這些軍隊還要有留守后方的，保障補給線的，能夠投入一線作戰(zhàn)的自然不會太多，從而決定了戰(zhàn)爭的規(guī)模不可能太大。顯然，歷時短、規(guī)模小的春秋戰(zhàn)爭造成的傷亡是有限的，對整個貴族性別結構的影響不會很大。

綜合考慮影響春秋貴族人口性別結構的因素，生育文化是長期恒定的，而戰(zhàn)爭則是暫時動態(tài)的。盡管戰(zhàn)爭可能在個別時間內(nèi)對人口性別結構產(chǎn)生較大影響，但并不足以長期形成貴族成年女性成倍或數(shù)倍地多于男性的情況，男多于女是當時貴族人口性別結構的常態(tài)。

三、烝、報婚是春秋貴族婚姻制度與性別結構之間矛盾的調(diào)節(jié)器

春秋貴族雖然通行等級內(nèi)婚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但因人口性別結構通常是男多于女的社會現(xiàn)實，一般情況下，無法保證每個貴族男性都能順利實現(xiàn)一夫多妻。若沒有必要的配套婚姻形式，必然導致一部分貴族男性妻妾成群的同時，另有相當部分貴族男性陷入無女可娶的蹇運，而這又與宗法制廣繼嗣的原則相悖。在無法改變既有婚姻制度的情況下，想在貴族女性初次婚姻狀態(tài)下就解決這一問題是不可能的。根據(jù)前文論述可知，從殷商到春秋成年人的平均死亡年齡僅約為30余歲，這導致婚姻關系往往因當事人的死亡而宣告自然解除。英年早逝的春秋貴族男性必然會遺留下相當數(shù)量妻妾，加之當時女性從一而終的貞節(jié)觀念比較淡薄，再婚行為并未受到社會非難，從而為緩解婚姻制度與人口性別結構間的矛盾創(chuàng)造了條件。具體說來，就是由單身或妻妾不足的貴族男性迎娶喪偶的貴族女性。在這一過程中，喪偶的貴族女性亡夫親屬紛紛利用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利條件捷足先登，蒸、報寡居的家族女性。喪偶貴族女性以蒸、報等形式重新婚配不僅大大緩解了女性不足這一棘手問題，而且也符合各方面的利益要求。從社會角度看，符合追求“男”、“多”的生育文化要求，有利于增殖人口，推動社會的發(fā)展，避免了因貴族女性守寡或待嫁時間過長，造成生育資源的浪費。從家族角度看，在強調(diào)家族聯(lián)姻的情況下，烝、報婚的實現(xiàn)不僅意味著靠婚姻建立起來的同盟關系的延續(xù)，同時避免了女性這種稀缺婚姻資源流失，有利于家族的穩(wěn)定與壯大。從個人角度來看，既使喪偶貴族女性擺脫了獨守空房的寂寞，以及外嫁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重新適應煩惱，也使相當一部分貴族男性告別無女可娶或妻妾不足的的窘境，有利于更好地完成宗法制度要求的廣家族、繁子孫責任。可見，“烝”、“報”婚雖不可能根本解決貴族階層等級內(nèi)婚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與人口性別結構通常是男多于女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但肯定相當程度上緩和了由此產(chǎn)生的問題，作為貴族階層通行婚姻制度的補充形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當然，正如李衡眉先生所說：“像歷史上存在的任何事物一樣，‘妻后母、執(zhí)嫂’這一婚姻形態(tài)有著自己的發(fā)生、發(fā)展和衰亡的歷史，它的出現(xiàn)是必然的，它的衰亡是有條件的，而決定其存在的因素是復雜的，多因的。事實上，沒有一種單獨的因素可以圓滿地解釋這一現(xiàn)象的全部結果。也就是說，這一奇特的婚姻現(xiàn)象不是某一因素力量的結果，而是諸因素力量合力的結果?！盵15]顯然，按此說法，春秋貴族等級內(nèi)婚的一夫多妻婚姻制度和人口性別結構通常是男多女少造成的矛盾，并不是烝、報婚存在的唯一原因，但是非常重要原因之一應無疑問，與諸如傳統(tǒng)習俗、個人貪戀美色、少數(shù)民族婚姻禮俗影響等因素一起造成了春秋貴族烝、報婚現(xiàn)象層出不窮的局面。

①參見董家遵《中國收繼婚之史研究》，嶺南大學西南社會經(jīng)濟研究所，1950 年版，第 18－24 頁；顧頡剛《由“烝”、“報”等婚姻方式看社會制度的變遷》，《文史》第14、15輯；李衡眉《“妻后母”、“執(zhí)嫂”原因探析》，《東岳論叢》1991年第3期；陳延嘉《關于〈左傳〉中的“烝”“報”婚問題》，《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4年第3期；謝維揚《周代家庭形態(tài)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4－70頁。

②參見陳筱芳《烝、報、因：非春秋時期公認的婚制》，《西南民族學院學報》1998年第4期；李相興《〈左傳〉中“烝”“報”婚的價值定位》，《學術探索》2003年5月專輯；高兵《君權對春秋轉房婚的干預作用》，《貴州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

③參見彭邦本《論春秋時期的烝報》，《民族論叢第二輯·先秦民族史專集》，1982年版；劉舉《從民族融合看春秋戰(zhàn)國收繼婚俗的興衰》，《黑龍江民族叢刊》2009第1期。

④何懷宏《世襲社會及其解體：中國歷史上的春秋社會》，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版，第94頁。

⑤姚彥渠《春秋會要》，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45－47頁。

⑥陳鵬《中國婚姻史稿》，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71頁。

⑦郭人民《從西周春秋時代家庭婚姻制度說〈詩經(jīng)·國風〉言情詩性質(zhì)》，《開封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77年第4期。

⑧陳玉光、張澤厚《中國人口結構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46－47頁。

⑨閔家胤《陽剛與陰柔的變奏——兩性關系和社會模式》，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25頁。

⑩宋鎮(zhèn)豪《夏商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18頁。

[11]黃琳斌《試論左傳的崇霸思想》，《江西社會科學》2000年第9期。

[12][13][14]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 1990 年版，第 106、397、741頁。

[15]李衡眉《“妻后母”、“執(zhí)嫂”原因探析》，《東岳論叢》1991 年第3期。